“母亲,不是说只在家中给晚儿妹妹办桌席面,不会宴客吗?”
曹中睿十分不解地看着母亲张氏埋首在几匣子首饰堆里,不由得问道。
今日一早,他跟妹妹曹中雅来雅年堂请安,张氏一瞧曹中雅的衣裳,就立即让她回去换那身新制的粉荷色春衫,又支使着曲妈妈带丫头去自己的嫁妆箱子里,把精心收藏的首饰,捧了几匣子出来。
曹中睿说这话的时候,张氏已经从自己的妆奁内,挑了一只翟纹鎏金银钗、嵌暗红玛瑙圆珠银簪一对,妆缎堆纱宫花五支,金嵌玉珠手镯一对,以及一副银镶渤海粉珍珠耳环。
曹中雅刚好换了那身新衣裳进来,张氏立即让曲妈妈和碧儿将这些首饰给女儿佩戴上,这才有功夫解释儿子的疑问,“你懂什么,昨日下午,楚王府的老太妃就差人来送了晚儿几样首饰,说是给她贺生的。老太太百般推辞不了,只得代晚儿收下了。”
说到这儿张氏的脸色嫉妒恨地阴沉了一下,随即又换成了喜悦,“所以我猜,楚太妃今日可能会亲自前来。”
曹中睿皱了皱眉,“若是今日会来,昨日就不会送礼。楚太妃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给个孤女,又是晚辈的小姑娘来贺生。”
的确是不会来,可是张氏不能明说,今日其实是另有一位大人物要来,给晚儿一个“惊喜”呢。她喝了口茶,兴致勃勃地道:“但是老太太代晚儿邀请了韩五小姐和惟芳公主、怜香县主,这是准没错的,让你妹妹一会子帮着晚儿陪陪客人,这几人可都是朝中权贵。”
曹中雅听得眼睛发亮,“真的吗?”随即又心生嫉恨,“之前都没听老太太提起过,真是偏心,什么事儿都紧着表姐来。”而且,表姐是怎么跟韩甜雅结识的,她一点都不知情。
张氏也深有同感,老太太真是太偏心晚儿了,小辈们的生辰,怕办得大了会压福,一般都只是长辈送份礼,小辈们自己邀请几个手帕交过府玩耍,吃碗长寿面了事。前几日晚儿自己都说了,不请人过府来玩,老太太却帮着她邀请。不过张氏也深感不能再任着女儿的性子,于是瞪了曹中雅一眼,嘴里警告道,“你表姐是个苦命人,自然要待她好一点,你也是如此。”
曹中雅轻哼了一声,不满地撅了撅小嘴,张氏已经耳提面命过好几次,不论多看不来俞筱晚,表面上也不能起冲突,于是她便没回嘴。
曲妈妈已经将曹中雅打扮好了,为她梳了一个少女的留芳髻,将张氏挑选的首饰簪上。曲妈妈扶着曹中雅到张氏跟前,张氏细看了几眼,十分欣喜,雅儿如此打扮之后,便有了十分颜色,惟芳长公主和怜香县主都不是容色上特别出众的人,俞筱晚生得再漂亮,不能着意打扮,也是枉然…雅儿应该能给那个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今日老太太特意嘱咐了,小寿星可以不用过来请安,可是俞筱晚已经习惯在卯时初刻起身,由着赵妈妈和初云初雪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仍是顶着天空稀疏的黎明星光,来延年堂来给老太太请安。
待张氏携女儿和儿子媳妇到延年堂时,东房里已经笑声一片了。
张氏进了屋,看清屋内的情形后,便笑盈盈地问,“今天是好日子,老太太要给晚儿礼物吧,不是应当晚儿开心么,怎么反倒是老太太这么高兴?
曹老太太难得看张氏顺眼几分,便指着榻几上的一幅小炕屏道:“晚儿这丫头,自己过生辰,却反过来送我一件礼物。”
张氏立即趋前几步,装模作样细细观赏一番,便一个劲地赞道:“真漂亮,这梅鹤图意头好,画境也美,这绣功也是一等一的,摆在床头,看着就能安然入睡,老太太睡得好,身体自然好,便能长命百岁地活着。晚儿这丫头就是这么可人疼,替爵爷和我尽了孝心。”
舅母真是越来越圆滑了,动一动嘴皮子就想沾些功劳去,俞筱晚垂眸掩下心思,露出两分羞涩的笑容,“舅母过奖了,其实这炕屏是我与燕表姐一同完成的,我画的花样子,燕表姐绣的。”
看到老太太用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一脸慈爱地看向曹中燕,张氏的笑容略微僵了一僵,随即又自然如初:“燕儿的绣功的确是好…”要不然以前也不会总要她绣荷包手帕,当成曹中雅的手艺让人观赏,“既然老太太您这么喜欢,以后就让燕儿多给您做些针线。”
倒是很会拿别人的劳动成果送自己的人情。
老太太似乎没听出来,眯眼笑道:“有这功夫,不如先多给自己准备些荷包手帕的,我的衣裳用具,有杜鹃她们给我做。”
荷包手帕都是女孩儿出嫁时要用的东西,女孩子往往很早就开始准备嫁衣和嫁妆,但一般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老太太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张氏快点帮曹中贞和曹中燕定亲了,只是当着几个小姐的面,不便直言罢了。但是女孩儿家都早熟,哪个会听不出来,曹中贞隐含兴奋,曹中燕则将头垂得更低。
不多时曹清儒带着两个儿子过来请安,一家人团团圆圆用过早饭,又移步到稍间。老太太和曹清儒二人隔着罗汉床上的小几,在主位上一左一右地坐好,俞筱晚便上前向着老太太深深一福。
老太太立即笑眉笑眼地将她拉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放到她手中,“我的晚儿一定会年年有今日。”
俞筱晚又福了一礼谢恩,才走到舅父的面前,曹清儒受了她一拜之后,说了些勉励的话,也送上了红封。俞筱晚谢了赏,再依次给张氏、武氏见礼,同样得了红封,曹中敏、曹中睿和几位表妹也准备了礼物,等礼物都收完了,男人们则告辞出门,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
老太太问张氏中午的席面准备得如何了,听完张氏的禀报后,又特意叮嘱了一声,“今次惟芳长公主会来,万不可大意。”
老太太陪见过惟芳长公主几次,发觉她并非是旁人传言中的那种不讲道理之人,只不过是被宠得过了些,有些自我,兼之身份高贵,说话没有顾忌。就如果你做错了一件事,或者说错了一句话,只有你的亲人或者最亲近的朋友,才会直言不讳地指出你的不是,一般的朋友则必绕着圈子提醒,而不相熟的人,多半就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理也不理。可惟芳长公主就会直言不讳,心思多的少女,便会觉得她在仗势欺人。
身为一名皇家的公主,这种性子没有什么不妥,况且惟芳长公主待相交的朋友十分坦诚,也没有架子,因而老太太希望晚儿能多多与惟芳长公主交好,日后纵使没有娘家,也有个强援可以为其出头。
张氏又如何不知老太太的打算,忙笑咪咪地道:“媳妇早便准备妥当了,还多准备了些菜色,若是长公主再多邀几位小姐过来耍,也不会怠慢了去,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老太太点了点头,俞筱晚也向张氏道了谢,便被老太太打发回屋准备待客。
张氏目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于水晶珠子的垂帘之后,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和几许狠厉。
昨日上午大管家到宫门处去递请柬,刚出府门,张氏就得了信,立即使人去摄政王府通知了张君瑶,张君瑶便立即寻了个借口,到楚王府拜访了一番。张君瑶伶牙俐齿的,只几句话就让原来不大待见侧妃的楚王妃露出了真心的微笑,然后又晃点了她几句,透露了晚儿表妹的生辰邀上了惟芳长公主,曹家的意思,大有攀上惟芳长公主,借势求个指婚的意思。末了张君瑶微笑着说道:“我这个表妹是个有福气的,若能真求到太后指婚,那便是嫁入王公府第,也有了几分硬气了。”
楚王妃当时听了眸光便闪了几闪,却只是抿唇一笑,并未接话,待张君瑶走后,才立即使人去宫内打听,果然听说曹家递了请柬给长公主,她立即让人将请柬压一压,待今日上午再送到长公主的面前,自己则挑了时辰,着接近于品级大服的正装,上曹府来做客了。
府中来了位这么尊贵的客人,老太太有些摸不着头脑,又隐隐有些明白,当下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去,请了上座,又用最好的茶水、果品来款待。张氏和武氏、及何语芳、曹家三姐妹都被留下陪楚王妃,张氏尽可能不着痕迹地小意奉承着楚王妃,说不上几句,便将话题往女儿身上绕,曹中雅也表现得十分出彩,将严嬷嬷教导的礼仪全数用上,让楚王妃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客套地赞美了几句,只是那欣赏的笑并未到达眼底。
此时俞筱晚尚不知家中来了这么一位贵客,正在衣镜前换装。
“是不是太薄了?”俞筱晚扭了扭腰肢,左右看了看道。
这身月牙白齐胸瑞锦襦裙,整幅裙的面料是织暗瑞云纹的,用银线滚了边,裙摆和袖口处绣了几朵淡黄的芙蓉花,粉粉的,正衬她的年纪,又不会显得太过艳丽,只是镜中人显得这般窈窕,让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有夹棉,可能是这点,才显得她纤腰一握,比身边的人都要纤细些。如今才初春,春寒料峭,她实际是比较怕冷的,习惯多穿一件。
赵妈妈和初云初雪都觉得好看,笑道:“不薄,像这样的宴会,您又是主人家,穿多了如何待客?宴席摆在昭月阁,老太太一早儿吩咐烧地龙,很是暖和,小姐在园子里披件狐毛皮里子的披风,到昭月阁再脱下便是。”
说着,赵妈妈便让小丫头去取了披风过来,给她系上。俞筱晚觉得暖了些,又瞄了一眼镜子,便就这样裹着披风,眼瞅着沙漏,待客人们上门。
先上门的竟是严嬷嬷,俞筱晚忙迎她坐到短炕上,初雪奉上了手炉。严嬷嬷摆了摆手,笑道:“屋里有火盆就够了,我没那么怕冷。”说着将手中的小包袱递给俞筱晚,示意她打开,里面有一件薄棉银蓝色宫缎五福纹比甲,一只内外翻毛的袖筒,“比甲是你师傅做给你的,袖筒是我做的,手艺自然比不得你师傅,好在皮毛尚可,切莫嫌弃就好。”
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狐毛皮只能算尚可,那好皮毛可就真的不多了。
俞筱晚感动不已,忙起身恭敬地福了福,声音里都透着颤音,“晚儿十分喜欢,多谢严嬷嬷,还请嬷嬷代为向师傅转达谢意。晚儿…实是不知说什么好,只盼有朝一日两位嬷嬷想将养天年之时,能让晚儿略尽心意。”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金大娘的手工有多金贵,自不必说,作为宫中尚衣局的女官,金大娘私人的时间并不多,这袖筒必是其挑灯熬夜所成,严嬷嬷亦是如此,白天晚上地教导着曹中雅,好不容易得闲,却费眼神为她制衣
说起来,到如今,金大娘和严嬷嬷给了她不少帮助,她却还没回报过一二。她的绸缎铺子打上金大娘的招牌开始卖成衣之后,生意变得十分火爆,而且金大娘还多次去她铺子里指导绣娘们的手艺,现在铺子里所售的成衣,不单是款式新颖靓丽,绣功也十分精细,配色和花纹十分出众又与众不同,这些都是金大娘的功劳。俞筱晚原想按每月二成利给金大娘,可是金大娘却坚持不受;而严嬷嬷现在虽然已不是她的教养嬷嬷,却仍是时常指点她的礼仪应对,若在人情往来上有何迟疑,只需相询,严嬷嬷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俞筱晚时常感叹无以为报,因而才会在这时提出,要为两位嬷嬷养老。
严嬷嬷似是知晓她的心思,含着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若真能闲下来,我们姐妹俩就老着脸皮赖上姑娘了。说句没分寸的话,我和我那老姐姐,是拿姑娘当自家的晚辈看待的。”
换成别人,严嬷嬷当然不会说这种逾越的话,可是俞筱晚不会在意,反而柔笑道:“能让两位嬷嬷拿晚儿当晚辈看待,是晚儿的福气。”
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严嬷嬷便告辞走了。
赵妈妈看了眼自鸣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三位表小姐怎么还没来?
俞筱晚也蹙了蹙眉,心头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虽是俞筱晚的生辰,但曹家的姐妹也算是主人,而且今天请来的客人身份尊贵,老太太一早还提醒她们要好生接待,一莫让人看了笑话,二来扩展社交圈。
凡是贵族女子,最重要的本事是什么?不是贤良淑德,不是针线女红,而是交际圈。贵族女子,所嫁之人也必为贵族,会交际,才会有广泛的人脉,婚前可以帮助娘家,婚后亦能辅助夫君。若是一点人脉都没有,从某方面来说便是废物!
俞筱晚刚打发初雪去延年堂问一问,怜香县主就先到了。
说起怜香县主,自那回归杏楼的事隐隐传出之后,就被姐姐摄政王妃召到王府,狠狠地敲打了一番。她自知理亏,平素是傲了些,却也不是静晟郡主那般阴狠的性子,帮静晟为的是朋友间的义气,心底里还是觉得羞耻。犹豫再三,她便带了礼品上曹府来给俞筱晚赔礼道歉。俞筱晚一开始并不认同怜香县主此人,虽表面上允诺原谅了,实则不然,坚持不愿收她带来的礼品
怜香县主也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人家没原谅她,小姑娘家的脸皮也薄,不好意思再来碰软钉子,便三天两头地差人送些个稀奇玩意儿来,虽然那时俞筱晚不在京城,但东西却都堆在了墨玉居的小仓库里。上回去摄政王府给吴庶妃贺喜之时,摄政王妃都隐晦地帮着妹妹说和,俞筱晚不能不给王妃面子,便在昨日给怜香县主下了帖子。
“啊,你的书房真是整洁。”俞筱晚将怜香县主迎入屋内后,怜香县主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左右环顾,见房子里四处都是书,便随口说道。心中却奇怪傅筱晚怎么会在书房里待客。
俞筱晚抿唇笑道:“这是稍间,一会儿等人来齐了,我带你们去园子里玩。”
稍间里都有这么多的书?怜香县主不由得悄悄瞧了俞筱晚一眼。两人互让着坐下,椅垫子还没坐热,老太太就差了杜鹃来寻俞筱晚,说是楚王妃来了,要见她。
只愣了那么一瞬,俞筱晚就歉意地向怜香县主告罪,怜香县主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给王妃请个安。”
说起来怜香县主跟楚王妃是拐了弯的亲戚,明知楚王妃来了,却不去见面,的确是不妥。
延年堂里,客人发了话,曹老太太不便拒绝,让人去请俞筱晚,嘴里却探话道:“这孩子去叨扰过王妃吗?竟劳累王妃亲自来看她。”
楚王妃却凝着脸不答话,神情肃然,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皇家的威严,曹老太太不由得微皱起眉头,莫非是为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俞筱晚便来到了延年堂,恭恭敬敬给楚王妃行了大礼。楚王妃挑高了眉梢,挑剔地打量俞筱晚,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却怎么看都觉得有股子媚态,这才多大的年纪,就这样烟视媚行!
待怜香县主见了礼,楚王妃收敛了心中的不屑,端出客套疏远的笑容,向曹老太太随意赞了一句,“你这外孙女生得真是俊。”随即又问了俞筱晚几句读了什么书,女红如何之类的问题。
俞筱晚恭谨地应着话,再不多说别的,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明明前世之时,她跟楚王妃是完全没有交集的,怎么这一世,王妃竟主动在她生辰这一天跑来看她?忽尔想到君逸之几次三番地帮她,再想到去年春的赛马会上,惟芳长公主说起楚王妃说她还在孝期什么的,心中就是一沉。
聊完了场面上的话,楚王妃就将话题一转,含笑看向曹老太太,“老太太是个有福份的,外孙女儿这么漂亮,可不能委曲她嫁个低门小户的,这样的样貌,就是当个郡王侧妃都是可以的。将来若是想请个好保山,只管来请我便是,有我出面,便是那正妻,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话明着是夸奖,其实还是暗指了俞筱晚没有家世,只能靠美貌捞个侧室的名头,而且由她出面当保山,自然是说到别的郡王府去,也是隐晦地告知俞筱晚,休想嫁到我楚王府来。
俞筱晚不由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只是说到婚事,她不好答话。怜香县主低着头,眼睛却骨碌碌地转。
老太太含着笑道:“多谢王妃一片美意,只不过,婚姻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并非要大富大贵才是嫁得好。我倒不想让晚儿去求富攀贵,象晚儿这般父母双亡的孤女,只要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家里人口简单,公婆和善,小姑好处,这男人呢,要忠厚,要对我们晚儿好,能一心一意地待她才好。”
一心一意?楚王妃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想到十几年前的事儿,曹老夫人急忙忙地将女儿嫁到外地,还真个是一心一意待人的男子,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看来这家子并没有攀附楚王府的意思,不过是婆婆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
寻思好了,楚王妃的笑容真诚了几分,“老太太真个疼人,当你的外孙女儿很有福气的。”
她说着从袖口抽了条手帕出来,在额头处轻轻压了压,身后的嬷嬷便关心的问,“王妃可是觉得头晕了?奴婢扶您回府请张太医来请个脉吧。”又向曹老太太道:“我家王妃身子本有些不适…”
曹老太太闻声知意,忙恭敬地起身送客。张氏坐在一旁瞧热闹,刚敲了开场锣鼓,被老太太几句话说得便没了声音,心中自是不愿,可是王妃身子不适,她不能强留客人,便也跟着站起身,趋前扶了楚王妃,殷勤地笑道:“王妃走好,还请代我曹家上下,向老太妃道谢,劳她老人家惦记着,昨日还特意送了贺仪给晚儿。”说罢又朝俞筱晚招手,“晚儿,再给王妃行个礼
这个要求不过分,俞筱晚恭敬地又福了一福,只是心底里觉得张氏说这番话必定有深意。果然,听了张氏的话后,楚王妃的眸光微微一闪,便含笑道:“不劳动老太太和曹夫人了,我瞧着晚儿如花似玉的,让人越看越爱,让她送我出去便成了。”
虽是不够礼仪,但是是楚王妃自己提出来的,旁人不好拂了她的意,老太太眼底闪过丝愕然和警惕,深深地看了晚儿一眼,叮嘱她小心扶着王妃。一行人送到延年堂的大门口,楚王妃上了小轿,俞筱晚提裙跟在轿边,渐行渐远。
看不见人影了,老太太才道:“回吧。”张氏转身之前盯了小径尽头一眼,脸上是舒心的笑容,老太太眸光一沉,回到中厅,坐在罗汉床上,沉默不语。
张氏等了一歇,不见老太太说话,便欠身道:“老太太,媳妇到厨房去看看菜色吧。”
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张氏!”这是老太太第一次这样称呼张氏,让张氏心中打了个突,“楚王妃怎么会来?”
张氏心中一颤,忙悄悄看了老太太一眼,被她混浊的眼睛盯着,居然产生了一种被其看穿的感觉,她忙压下心慌,装作寻思了一番道:“许是…因为昨日老太妃送了贺仪来,才想着来见见晚儿?”
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老太太不屑地瞟了张氏一眼,这个媳妇入门二十余年,她也算是了解的,若真与她无关,听到这样意有所指的问话,不先呼冤才怪,而且刚才回话之前还顿了顿,虽不过一瞬之间,但有这一瞬,已经能证明很多事了。
曹老太太将手中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轻哼一声道:“你倒是会猜。有这心思,多花在爵爷身上,莫想些歪门邪道。”
到底没有证据,老太太也只能点到为止。张氏心中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之后的步骤,心中更是放松了些,也没反驳什么,恭敬地应承下来,便回了雅年堂。
俞筱晚将楚王妃送到二门,一路上没说话的楚王妃在扶着她的手下车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我家老太妃十分喜欢你,还时常在我面前夸你,说起来,今日虽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不过我也听说你许久了。”
俞筱晚低头轻声道:“太妃厚爱。”
见她不顺着话往下说,楚王妃不满地眯起眼睛,“太妃可曾与你许下什么话?”
俞筱晚微拧了下眉,明了楚王妃所问的是何事,便淡淡地表明心迹,回话的语气仍是恭敬,“回王妃的话,太妃没有许下什么,蒙太妃厚爱,晚儿不胜荣幸,但太妃不是晚儿的嫡亲长辈,实在无须许下什么话来,晚儿也不会厚颜相求。”
楚王妃站在自家的豪华马车边,眯着眼,侧了头,仔细打量少女莹润嫩白的小脸,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这人啊,能享多大的福,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看你就是个寡命,克死了双亲,福气薄得很,所以,一定要有自知之明,嫁个门户差不多的,命硬的夫君,安安生生过一辈子,才是正理。若是我家太妃日后真要许你什么话,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享受,别以为高枝是那么好攀的。”
若说之前在延年堂,楚王妃的话还带着一点哄骗,这话可就是赤果果地侮辱人了。俞筱晚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楚王妃的眼睛,小脸上挂着客套恭敬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回应道:“王妃过虑了。晚儿没有攀高枝的想法,也没有那般厚颜,旁人许诺什么,就一定要求兑现。”
话未说完,就被楚王妃打断道:“那好,你在此发个誓,决不嫁入我楚王府!哼!别说你不知道太妃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俞筱晚瞬间就被激怒了。别说她与君逸之之间,一直是君逸之主动上前来相助,找惊闻时机来缠着她,就算是完全陌生的男子,他的母亲忽然要求她发这样的誓言,就好象她在痴缠着男子一样,无异于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她与君逸之之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换作以前的她,看着对方的母亲这般不喜自己,或许她就会退缩了,但重活一世,她只想活得潇洒些、快活些,旁人的感觉,她能顾及得到的就顾及,顾及不到的,也只别想她委曲了自己。
俞筱晚收敛起脸上礼仪性的笑容,疏远地道:“我没有必要发誓。”
楚王妃闻言大怒,“你不发誓?你果然是想攀高枝的!”原来嫁个一心一意男子之类的话,是曹老太太一相情愿,这个少女根本就存了龌龊的心思,幸亏自己临时起意让她跟来,否则就会被曹老太太给蒙骗了去!
楚王妃冷哼一声,“果然是个不知礼数、不知羞耻的!我告诉你,你想得再多也无用,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俞筱晚眸光清亮地盯着楚王妃,轻笑道:“原来王妃还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请问您要我发誓不嫁入楚王府又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位知礼数的贵夫人应当说的话么?若我真的发了这个誓,婚事定下之前,我都不会知道对方是谁,若对方偏偏是楚王府的人,日后老太太要我嫁,我却不嫁,岂非不孝?王妃今日上曹府来,就是特意说些教人不孝的话么
“你!”楚王妃气得浑身直抖,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是她自己说的,被俞筱晚拿来反驳了她,还故意曲解成教导她不孝顺长辈,只把个楚王妃的银牙都咬碎了,也没寻到反驳的话来,只得恨恨地给她下定论,“你这个寡命之人,克了自己的父母不算,还要克旁人么?嫁给谁谁倒霉,你若有半点善心,就别祸害别人。”
楚王妃几次三番说到她寡命克父母,句句戳得她心疼,俞筱晚拧起了眉,冷声道:“几回抽签,寺中大师都赞我福寿双全,况且人生在世谁无死,克不克之说,若不是在庙中潜心修炼的得道高僧,谁能看准?王妃是在家庙中潜心修炼过,还是随口一说呢?”
在家庙中修炼?若是没有犯错,哪个王妃会去家庙清修?若是随口一说,有道是君子戒言、小人多语,这不是在暗指我是小人吗?
楚王妃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钝痛,半晌才回过劲儿来,恨恨地瞪着俞筱晚,“你…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俞丫头!”甩袖,登上自家的马车,厉声道:“启!”
逼走了楚王妃,俞筱晚一点欢喜之情都没有,正要回墨玉居,杜鹃便迎面赶了上来,福了福道:“表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俞筱晚忙去到延年堂,曹老太太手捧了一杯茶,阖着眼歪在引枕上,不知是睡了,还是在想事儿。俞筱晚轻轻走过去,挨着罗汉床的边儿坐下,老太太便睁开了眼睛,瞧见是她,便挥了挥手,将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拉着她的手道:“楚王妃跟你说了些什么?”
俞筱晚一五一十地学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得心中一颤,仔细地看着俞筱晚的脸色,沉声问道:“晚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对君二公子…是什么感觉?”
不怪老太太多虑,实在是因为君逸之生得太好,就是个勾人的,晚儿又没见过几个男人,难免心动。
俞筱晚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说喜欢,似乎还没到那一步,说没感觉,却又完全不是,她迟疑了片刻,才细声道:“要看事才能识人,晚儿没见过君二公子几次,实在是说不上来。”
原还以为老太太会半信半疑、会继续追问,哪知老太太却换了话题,“贞儿快十六了,燕儿也快十五了,都没定婚的,我已经让你舅母这个当嫡母的,得着紧一些。你的婚事倒是不急,待你孝期过后再议不迟。”
俞筱晚垂了头,恭顺地应了,不知老太太怎么忽然跟自己说这个。其实老太太是看出张氏总觉得晚儿想抢君二公子,才特地对晚儿和张氏分别说的这番话。
对这个君二公子,因他生得实在太好看了,做什么都没法让人产生厌恶的情绪,所以老太太并不讨厌他,可听闻他的传闻不断,觉得他并非良配。老太太的意识也没有超前到,一定要孙女婿对自家的孙女一心一意,毕竟这世间,男人三妻四妾是律法允许的,她只是要求她疼爱的孙女外孙女,是当正室。
若张氏是为了给睿儿的仕途铺路,想为女儿寻一家王公之家的姻亲,雅儿自己又愿意,这种对曹家有利的婚事,她不会拦着。毕竟自古就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以现在儿子曹清儒的官职和爵位,雅儿若要当个郡王正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甚至可以说,比晚儿嫁入王府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既然如此,就先让张氏母女选吧,免得以为晚儿想抢,时不时地下绊子。她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只盼着能家和万事兴。
这番心事,老太太也不便直说,只拉着俞筱晚的手,教她好生与韩五小姐和惟芳长公主交往,这两人性情都不错,日后对她只有好处,又教她日后少出门,尽量呆在府中,待孝期过后再说,反正也只有八个月了。俞筱晚恭顺地听了,才回到墨玉居。
何语芳和曹家三姐妹早就到了,正陪着怜香县主说话儿,五个人见到俞筱晚进来,面色都有些古怪,俞筱晚只当没看见,笑盈盈地道:“若是觉得闷,就去昭月阁玩儿吧,等长公主和韩五小姐来了,咱们就可以斗双陆,或是打马吊。”
众人都笑道:“自然是看小寿星的意思。”
不多时,长公主和韩甜雅也来了,曹中雅忙迎上去见礼,又对俞筱晚道:“晚儿表姐,你快吩咐丫头们沏茶,可别怠慢了几位贵客。”
俞筱晚没在意她的语气,倒是惟芳长公主听不得她颐指气使的语气,淡淡地道:“我以为今日晚儿是寿星,这些跑腿的活,应当是曹三小姐的事。
曹中雅面色一僵,她本是想献个殷勤,没想到却被人给挑了刺。韩甜雅性子好,睁圆了漂亮的星目,含笑道:“一家人自是不分彼此的。”
曹中雅心中一宽,觉得韩甜雅定是喜欢自己的,看她也就顺眼得多了。
众人坐下后,她就拉着韩甜雅问道:“韩五小姐是怎么认识我表姐的?
韩甜雅便笑道:“就是那天在历王府中,我主动跟俞小姐说话的。我哥哥时常赞俞小姐的琴艺极佳,他在琴艺上,可没佩服过几个人,所以我就对俞小姐十分好奇。”正是因为她见到俞筱晚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曹中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的琴技在张氏另挑了明师,苦练了一年多后,也是大有长进,方才在延年堂的时候,张氏几次想让她抚琴给楚王妃听,楚王妃都不接茬,害她没有表现的机会,这会子听了韩甜雅的话,便笑道:“我表姐的琴艺的确是不错,不过她今日是寿星,怎么也不能让她抚琴娱宾,就由小妹来代劳吧。”
说罢也不管旁人愿不愿意听,就提着裙摆,款款走到琴桌边,端庄地坐下,抬起纤纤玉臂,开始抚琴。
还别说,她的琴艺的确是大有长进,算得上是悦耳了。不过对于惟芳长公主这种整天听宫乐人来说,还是差了火候,宫中的乐师,那可都是从全国各地选出来的,随便拎出一个,也比曹中雅的琴艺高明。她便倾过身子,小声地对俞筱晚道:“我不喜欢你这个表妹,怎么总觉得自己是朵花,别人都是草呢?”
这个形容的确贴切。俞筱晚掩了唇,弯眼无声地笑。
韩甜雅听了一阵子,觉得没有达到她希翼的高度,便专心研究起这昭月阁的摆设,何语芳见她四处看,便顺着她的目光,介绍起这些摆设的小故事
怜香县主本就是个坐不住的,喜欢骑马打猎的武将之女,哪里愿意听这个,见惟芳长公主和俞筱晚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忙也把头凑过去,小声道:“一会儿玩什么?马吊吧,我爱玩这个。”竟是不想再听琴的意思。
曹中贞也想着笼络着这些上流的贵女,见她们三人凑在一起说话,便小意儿地问道:“长公主、县主、韩五小姐,你们可是要添茶?”
正好惟芳长公主面前的杯子空了,便伸手一推,曹中贞得了这个献殷勤的机会,忙不迭地起身,亲自提了茶壶添茶。曹中燕则在回味今日一早老太太对她的夸赞,心中跟抹了蜜似的甜。
曹中雅这厢弹得万分投入,可是听众却是各干各的,渐渐地她发觉到了,深感羞耻,草草将曲子终了。这《梅花三迭》,还有一迭没迭出来的,可是竟无一人发觉,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忙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曹中雅坐在琴旁不起身,怜香县主怕她还要再弹,忙抢先道:“咱们玩马吊吧。”
谦虚的话未及出口,就化为了一口气,就这么憋闷在胸口,生生涨得疼痛。曹中雅委曲地红了红眼眶,却也知道有个刁蛮任性的长公主在,不是她能拿乔的时候,忙又堆出笑脸,“咱们正好可以打两桌。”
打了马吊,用过午饭,惟芳长公主就挤眉弄眼地要俞筱晚外出,想约她去寺庙里抽签,“生辰这天求的签最是灵验。”
俞筱晚心中一咯噔,想到惟芳长公主与君逸之的关系十分好,便联想到定是那个家伙的意思,她几乎都没有迟疑,便笑道:“不去了,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我就在小佛堂里为老抄经。”
虽然她坚决不向楚王妃发誓,可是并不代表她心中不存芥蒂。她知道楚太妃喜欢自己,或许君逸之对自己亦有情,可是这又能有多大的用处。得祖母喜欢而不得婆婆的喜欢会有什么结果,看一看何语芳就知道了。每天在雅年堂立规矩立到下午酉时三刻,还要听各种难听的闲话…
惟芳长公主用尽办法拉不动她,最后也只好独自走了。
入了夜,俞筱晚卸了钗环,沐浴之后,初雪给她绞干了头发,她便歪在短炕上看书。初云帮她将宫灯调亮一点,又将火盆烧旺,放在炕边,塞了个小火炉放在她怀里,又放了一个在她脚边。
都安顿好了,俞筱晚便笑道:“我看会书自会睡,你们下去歇着吧,今日也累了。”
初云初雪等人都知她看书时不喜打搅,便躬身退了出去。俞筱晚这才将枕下的医书拿出来,仔细地翻阅,心里琢磨着怎么提高自己的医术。平素买些滋补药材,她都是亲自去药房,有心借这拣药的难得机会,和那经验丰富的老药师套套近乎,取取经,长点有关药理的知识,这种方法的确有用,可以弥补她实践经验的不足,但还是欠缺了许多。
正寻思着,俞筱晚觉得书上的光影一暗,一阵幽幽的清香扑鼻而来,她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香气,她闻过几次,可以肯定是君逸之身上的。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隐约带着几许怒意的绝色少年,他精致到极点的浓眉不悦地皱着,高贵的凤目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色泽光润的唇紧紧抿着。
俞筱晚咬了咬唇,“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盯了她一瞬,君逸之才冷声问道:“今日下午怎么不愿出府?”他不相信俞筱晚不知道惟芳是代自己约她。
俞筱晚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就是不想出去。”
“你!”这般直接的回答,君逸之倒是接不上话了,思前想后了一番,忽然道:“抱歉。”
俞筱晚一怔,“为何抱歉?”
“不知道!”君逸之有些赌气地应了一声,随即又缓和了语气道:“几天前在历王府,咱们俩个还好好的,今天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反正先着个歉总归不错,若我真是哪里惹恼了你,你也要告诉我,我才能知道要如何弥补,要如何改正。”
俞筱晚微微一怔,心中某个地方好象坍塌了下来,混乱得一塌糊涂,不知所措地道:“我们…”她直觉地就想反驳,她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看着他清亮的认真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化为了一声苦笑,“只是不想动,等过了孝期再出府。”
君逸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见她并未排斥自己,心情转好了些,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到她手上,努力做出随意状:“生辰礼。”
说罢伸手去取了小几上的茶杯,自己倒了一杯新茶,一饮而尽,掩饰心中的忐忑。
俞筱晚打开油纸包,杏眼顿时睁圆了,“百制方?”这是一本介绍如何泡制药材的孤本,世间难寻,上回在药房买药之时,俞筱晚还听那大师傅念叨过,“你…你是怎么买到的?”
见她真的喜欢,君逸之得意地挑眉,“山人自有妙计。”
俞筱晚难掩激动之情,当即翻阅起这本书来,君逸之也没打扰她,就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痴痴地看着,任窗边的星辰慢慢坠落。
直到院中响起了三更的梆声,君逸之才不得不告辞,“我得走了。”语气万分留念,可是时辰的确不早了,“你也早些睡。”
俞筱晚这才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仔细看着他的俊颜,心中忽地一悲,轻轻道:“你母妃来过。”
君逸之一愣,他一整天没着家,自然是不知的,可是一听这话,就知道母妃必定说了些什么,他忽地俯下身来,与俞筱晚平视,一字一字地道:“我不知母妃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心悦你,任何人也不能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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