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提了个良心建议,“少爷要不要跟俞姑娘解释一下?”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我要跟她解释什么?”

“说您尽力了呀,您不是还帮着跟摄政王殿下提了吗?”

君逸之蜜色的俊脸迅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红,扇柄狠狠敲了从安脑门一下,啐道:“呔,胡说八道!本少爷什么时候跟皇叔提那个女人的事了?你哪只耳朵听到了?”

从文吃痛,捂着脑门只喊冤,“奴才说的哪里不对了?若不是怕俞姑娘伤心,您这几天都巴巴地跑来这里等她做什么?”

君逸之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从文坏了自己天下第一情圣的名头,遂把折扇摇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本少爷哪里是在等她?本少爷要去哪你不知道吗?这时辰伊人阁还未开门,我才顺道来这里坐一坐的。”

从文在心里那个鄙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这个道顺得真好,包了大半个北京城。

管他从文信或不信,解释完了,君逸之便舒坦了,是发自内心的舒坦了,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完美,一大早的行为有了根据,反正说服自己了。

“走吧,去伊人阁瞧瞧,好几天没见到我的如烟小宝贝了。”

从文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后,再次良心建议,“昨日王爷才禁了您的足,今日又去,不大好吧?”

君逸之回头看他,“不好吗?”

从文用力摇头,“不好,当然不好,今日您应当是在书房苦读的。可您若是去了伊人阁,回头太妃会保着您,奴才我就倒霉了,肯定要挨板子的。

君逸之嘿嘿一笑,展开折扇,将两人的脸挡住,做神秘状道:“可若是能把你给打得下不了床,我耳边就少一只苍蝇,甚妙!甚妙!”

闻言,从文的眼中立即汪了一泡泪水,几欲痛哭失声,君逸之恶心地撇嘴,“滚!少装那娘娘腔。”

可到底还是怕父王责骂,溜溜达达地回了楚王府。

刚进二门,久候门边的净妈妈便含笑上前屈膝行礼,“二少爷回来了,王妃请您回府便去见她。”

君逸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好吧。”

到了楚王妃居住的正院,君逸之收了在外面的风流姿态,老实本分地给母妃行了礼,然后坐下低眉顺目地聆听训诫。

楚王妃贺氏,是安宁侯的嫡长女,她生君逸之的时候差点难产而死,身体极度虚弱,所以君逸之自生下来,就抱在楚太妃的身边养着,是楚太妃亲手带大的,贺氏几乎没照料过,加上难产,再加上逸之不争气,贺氏对这个二儿子总是喜欢不起来。可是才华横溢的长子得了一种怪病,身体越来越差,她心疼长子的同时,也不得不重视起这个幼子,也许,逸之才是她日后的依靠。

楚王妃不动声色地轻刮着茶水表面的泡沫,悄悄打量二儿子,她容长脸、柳叶眉,悬胆鼻、樱桃小口,是个标准的美人,却也说不上多绝色,君逸之吸收了她和王爷两个人的优点,自幼就生得格外漂亮,原本有这般出色的儿子应当是很自豪的事,可是一想到他成天就知道提笼架鸟、喝酒狎妓,楚王妃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问,“一大早的又去哪里鬼混了回来的?”

君逸之暗自撇了撇嘴,回答道,“没有鬼混,就是去街上溜达了一圈。

“嗤!”楚王妃打从鼻腔里冷笑了一声,随即说到正题,“昨日你皇婶跟我说,你多次帮忙一个小孤女?是不是姓俞的那个丫头?”

君逸之道,“也不算帮,只是顺手而已。”

“都求到你皇叔跟前去了,还只是顺手?”提到俞筱晚楚王妃就有气,当年楚太妃想让曹清莲做儿媳,虽然王爷从来不提,但别以为能瞒得过她,先帝都说了,门第不配!老祖宗现在又想着给逸之说亲,她决不答应!

“你到底有没有点脑子?别说那丫头父母双亡,就是父母都在,也不过是个伯爵府的千金,哪里配得上王府的门第?你有时间不知道多读点书,多学学仕途经济的学问,帮衬一下你父王?”楚王妃越说越气,“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帐儿子出来了?成天的游手好闲,我可告诉你,以前我的确是没管你,日后我就得管起来,你的功课要抓紧,你的妻子人选,我也会亲自来挑,你趁早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君逸之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就是怕没法子掌握他罢了,这种母爱,不能说假,却总让他心底里不舒服。母妃就是喜欢掌控一切,不论是家事还是家人,非要所有人和事都按照她的意思来,她心里才觉得满足,只要有人奉承几句顺从一下,就拿这人当自己人,给人卖了都不知道。再说母妃选的妻子,不用问肯定是“举止端庄”、“气度雍容”的大家闺秀。

脑海中勾画出一个个木偶一般刻板的、几乎没有区别的脸,君逸之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头,无赖地道:“您要亲自给我挑未婚妻,老祖宗也说要亲自给我挑未婚妻,您们去商量好了,跟我说做什么,我又不急着成亲。”说罢懒洋洋地站起来,“没事我先回房了,坐着好累。”

居然拿老祖宗来压我,楚王妃被他气得不轻,“我说我说完了吗?”

“哦,没说完呐。”君逸之嬉皮笑脸,“那就留着明天说,一次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哪里还看得到人影,把个楚王妃的一张脸拉成了庐山瀑布。

君逸之跑出了正院,便直接冲进了大哥的飞鸿居。君琰之淡淡一笑,儒雅的俊脸满是促狭,“怎么,又去母妃那儿了?”

君逸之摸了摸自己的脸,纳闷地问,“有这么明显吗?”

君琰之笑着摇了摇头,添了几笔,将案上的修竹画完,搁了笔。一名婢女端了水盆上来,另一名婢女伺候着净了手,再从一名婢女手中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君琰之才道:“其实母妃也很关心你。”

“我知道,就是关心不得法,我听着难受。”君逸之无聊地玩着狼毫,一边看哥哥的画一边道。

君琰之轻轻咳了一声,君逸之的神情一敛,挥手让婢女们退下去,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好象比前几天严重了。”

君琰之又咳了几声,微笑摇头,“没事,天儿冷了,有些反复。”

君逸之发誓一般地道:“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

这是他们兄弟两才知道的秘密。九岁时的君逸之虽然调皮了些,却也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无力,总是想睡,而且越睡越不想醒。君琰之比弟弟大了四岁,他小时候发生过几次意外,幸亏王府的侍卫英勇而忠诚,才得以健康成长,前后一思量,断定弟弟是中了毒,有人不希望他们兄弟两平安长大。

那时正巧楚王奉皇命出使他国,府中只有老祖宗和王妃等几个女眷当家,君琰之暗中调查了许久,没有发现半个可疑之人,而且弟弟从来都是跟老祖宗一桌吃饭,这样还能中毒,可见对方心机有多深沉、手段有多高明。

君琰之和君逸之两兄弟都是武学奇才,小小年纪成就非凡,君琰之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运功为弟弟驱毒,可是哪知这毒竟是有生命一般,逼出去一点,余下的都顺着气息流到了君琰之的体内…君逸之的毒解了,君琰之却中了毒,他的内功精湛,用内力压住了毒性,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内力快耗尽了,毒却半分未少。

君琰之知道弟弟对自己总有愧疚之心,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相信你

君逸之不会过多纠结于这种小心情,回了一笑,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解药!

君琰之不想让弟弟继续纠结这个,掩嘴轻咳了几声,笑道:“今日又听老祖宗提及那位俞小姐了,老祖宗这么喜欢,想来是不错的,正好你也中意,不如早早地将婚事定下。”

“呔!什么不错,就是个小丫头,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我哪里中意了?大哥你是听从文这个多嘴的奴才说的吧?”君逸之斜睨着眼,努力维持平时桀骜不驯又率性不羁的神态,以掩饰心底涌上来的一点点小心虚气短,一点

君琰之挑眉笑道:“不中意你会时不时去寻她?”

君逸之立即正色道:“我可没去找她,她还在孝期,这话可不能乱传。

君琰之便淡淡地“哦”了一声,以往说到他的风流韵事,二弟别提多得意,不吹嘘一番不罢休,这会儿竟会帮女孩子澄清…他笑了笑,转了话题,“不论是谁,总之得有心机有谋略才行。”

君逸之眸光微闪,不错,看似尊荣无比的楚王府,几代得蒙圣宠,不知惹红了多少人的眼,这府里面还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若是没点心机和手段,的确是做不了他君家的媳妇。这么看来,那个丫头倒是合适的…君逸之不由得想到汝阳之行,看似是他帮的忙,其实他不去,那个丫头也早就布署好了,虽会费点周折,却绝对毫发无损。

此时,俞筱晚才刚刚回曹府,刚下马车就连打了几个喷嚏,初云边掏手帕边担忧,“不会是着凉了吧,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俞筱晚不当回事地笑道:“说不定是哪个念着我呢。”

到老太太跟前请了安,听得丰儿来禀报道:“舅夫人病了。”

俞筱晚自然要去看望张氏。张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额头上绑着暖巾,脸色灰败。俞筱晚关切道:“舅母觉得如何?早上看着还挺好的。”

曲妈妈抹着眼泪代答道:“早上是还挺好,可是忽然心绞痛,这是旧疾,来势汹汹。”

俞筱晚点了点头,“病来如山倒,舅母可得好生将养。”

张氏气若游丝,“是啊,可惜…府中的事…无人管了…”

曲妈妈悲从中来,“夫人心里只惦记着公事,怕奴才们无人管束,无法无天,以前总是拖着病体操劳,如今实在是下不了床了,不然还会在这分派事务。”

老太太和舅父又不在,装给谁看?俞筱晚暗讽一声,面上却诚恳地道:“舅母切不可操心,不然病如何能好?只要是管理得当,一年半载无人管束,奴才们也翻不了天。”

这是说我管理不当吗?张氏恨得牙齿痒,却只能“病弱”地叹息一声,“你没当过家,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七七八八解释一大串。

俞筱晚恭顺地听着,见张氏激动得手都挥了出来,忙握住她的手腕,帮忙塞回被子里,顺势给她把了个脉,心中便有了数。

曹中雅一直在床边侍疾,只管听着,没说半句话,直到俞筱晚想帮母亲喂药时,才抢着道:“我来吧,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敢烦劳表姐。”说罢温和地一笑。

几日不见,长出息了。俞筱晚回之一笑,将药碗递给她,又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雅年堂,俞筱晚回墨玉居更衣,并小声叮嘱初云,“去打听一下,武姨娘是怎么病的,咱们出府这几个时辰,府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干了些什么?”

张氏根本没病,好不容易大权重回她手中,她装病干什么?

原本一个侧室病了,又是在天气忽然转冷,飘〔起鹅毛大雪的时候,俞筱晚只是差人去问候了一下武姨娘,可现在张氏没病装病,很明显是不想管府中的事,这就很蹊跷了。

没过多久,初云和丰儿就跑了回来,摇了摇头道:“府中没什么事呀。武姨娘是夜里着了凉,并不重,不过听说外面有些流言,暗指舅老爷宠妾灭妻,武姨娘就顺势交出了帐册,舅夫人么,今日上午在抱厦看帐册,然后就发病了。”

看来这个帐册是关键啊。武姨娘交出帐册,舅母看帐册病了…只可惜舅母身边没有她的人,不知道她上午看的是什么帐册。

前世武姨娘根本没有掌过权,没有这样的事,她实在是不知帐册里到底有什么,但武姨娘是商户出身,应当不会蠢到做假帐还能被张氏发现。俞筱晚寻思了一番,又叮嘱她们去外院也问一问,便没再理会,若确定只是曹府内部的事,她不想管。确切地说,整个曹府,除了老太太,其他人的事她都不想管,查出前世的死因、报了大仇之后,哪怕是曹府要倒了,她也不会伸手扶一下。

只不过,张氏这一发病,病得不那么严重的武姨娘就只能重新接管中馈

过了几日,秀女大选开始了,曹家人都坐在延年堂的中厅里等待消息。曹老太太向俞筱晚介绍道:“先帝体弱、子嗣艰难,许多皇子皇女生下后都夭折了,到现在只余下两位长公主和三位皇子。摄政王是良太妃所出,皇上是太后娘娘年近四十才得的,还有一位康王殿下,母妃难产殁了,太后娘娘带大的,今年才十四岁…也是体弱。”

曹爵爷又说起各王府之间的关系,其实这也是算是在上课了,若吴丽绢或张君瑶能入选,日后曹家的女眷就时常有机会参加摄政王府的宴会,这些关系若是不能理清,说错了话可就没人能救你。俞筱晚和曹家三姐妹、两兄弟都认真听着,时不时地提几个问题。

曹中雅这阵子的确是大有长进,思虑得全面周到,不禁提了个问题,“先帝为何要任命皇上的兄长为摄政王呢?皇上才七岁,还不如…”后面的话到底不敢说出来。

曹清儒哑然,半晌才呐呐地道:“这个…这个…圣旨是先帝当朝宣布的,先帝自有他的考量,咱们不用管。”

众人也知道皇家的事不可妄议,便换了话题。

皇宫里,太后和良太妃、摄政王、王妃正与礼官选阅秀女,礼官将二十名最终入选的秀女的资料和教习嬷嬷给出的评价等一一展示给王爷和王妃赏阅。摄政王十分有耐心,人全部看完了,才点了几个人,要重点看一下,最后选定了五人,名分则由太后来定。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喜报传到了曹府,吴丽绢被封为从二品庶妃,即日返回曹府待嫁。

曹家人都欢天喜地,以吴丽绢的娘家人自居。老太太趁着大伙儿都在,与曹爵爷商量道:“王爷庶妃的姨母,总不能是个侧室,爵爷能不能上书礼部,请求抬为平妻?”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确,她不信任张氏,不想将曹家交给张氏打理。

幸亏张氏还“病”在床榻上,不然听到这话,肯定会跳起来。

曹清儒摸着胡须道:“母亲顾虑得极是。”又打发人去张府问消息,“侄小姐若是也入选了,得备份厚礼。”

俞筱晚莞尔,朝武姨娘微微一笑,算是先恭喜她。武姨娘喜不自胜,终于尝到有娘家人支持的滋味了,连一向沉稳的曹中敏都忍不住低头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终于要变成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傍晚时分,宫中的步辇抬着吴丽绢回曹府,曹家上下都去迎接,见了她,女眷们齐齐施礼,吴丽绢忙双手搀起老太太,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和爵爷对我恩重如山,不敢当这样的大礼。”

知恩图报,这很好!老太太极为满意,一行人簇拥着吴丽绢走进去,厅中早就摆好了宴席,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张氏此时还躺在床上,听到有人悄悄报来老太太的话,直气得脸色发青,平妻?你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回报你的,老太婆!心中又怨恨俞筱晚,她生辰那天本是要对付吴丽绢的,人手都派好了,却因为曹中敏拜师的事乱了心绪,就没心思再继续,白白放过了一次大好机会。

这些帐,一笔一笔我都会讨回来的!

张氏现在只有盼着侄女张君瑶能为其撑腰了,焦急地等着张府替喜报过来,天色全黑了,才听得曲妈妈喜悦的声音,“来了来了,侄小姐封为正二品侧妃。”

张氏猛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虽然只比吴丽绢高了半级,但也是高!

她心气顺了,便示意曲妈妈将人打发出去,派了紫儿守在门口,跟曲妈妈低语道:“事情可以进行了,就按我说的做。”

“是!”

武姨娘想凭个庶妃就上位?恐怕你还不知道,你妹妹和侄女上京的途中被山贼劫过吧?光凭这一点,吴丽绢就别想嫁入王府!

张君瑶入选,曹家自然也要送贺礼过去,俞筱晚不由得想,是不是张君瑶与摄政王之间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若不然,怎么金大娘没有推举张君瑶了,她还能入选?

曹府里欢天喜地地忙碍着,不少官夫人都打着各种旗号送帖子过来,想到曹府坐坐,目标自然是吴丽绢,不过一切都与俞筱晚无关,她只管清闲地研习医书。蒋大娘会用一点毒,也教给了她,还留下了几丸千金难买的药,不过制法蒋大娘却是不知,她在用毒方面并不擅长。俞筱晚习武太晚,自知到了一定境界就很难进益,不如在用毒方面下功夫。她买了医书仔细研究草药,还从市场上买了些乱七八糟的泻药秘药之类自己琢磨,当然,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有外人的时候,她决不会看医书。

这天初云去厨房取中饭,回来的时候撅着小嘴,“厨娘说今日客人多,小姐的饭菜还没熟,要再等半个时辰。”

俞筱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们若是饿了,就去外边买些糕点来吃吧

初云立即眉开眼笑,从赵妈妈手中领了银子,欢快地跑了出去,过得两柱香的功夫就回转了。一般大户人家的角门外,都会有卖小吃的零担,专给丫头小厮们解馋的。初云买回的是几碗馄饨,俞筱晚试了一两口,没什么兴致,让丫头们分着吃了。

初云乘丫头们都到小偏厅里的时候,悄声告诉俞筱晚,“方才卖馄饨的那位大叔跟我说,前几日看到有个中年男子来府中寻人,不过被小厮们打发出去了,就是霜降那日。”

俞筱晚一抬眉,这么巧?“那人是什么样的。”

“落魄!好象赶了很远的路,吵嚷得厉害,不过后来进了角门一会子,就喜滋滋地出来了。”

俞筱晚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这几日派人去外院问,没人说起这件事,可是闹了一场,应当有人看到才对,她立时叫来赵妈妈,叮嘱她出府一趟,“让沈天河仔细查一查,最好将来人的底细都摸清楚。”

霜降那一天,中年男人来寻人,张氏装病,真是太巧合了一点。

赵妈妈欠身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之后几天,俞筱晚发觉自己的饭菜变差了,要说差吧,既不是份量,也不是菜色,而是味道,怎么吃怎么寡淡。她便叫来初云去厨房加菜。

初云应了一声,去厨房点了几个小菜过来,果然可口得多了。俞筱晚挑了挑眉,失笑摇头,问赵妈妈怎么看。赵妈妈思量着道:“莫不是舅夫人暗地里下绊子,想说武姨娘管理不力?舅老爷不是拟了折子,要抬平妻么?”

俞筱晚淡笑,“有这个可能。”又问初云,“这几个菜多少钱?”

初云笑嘻嘻地道:“厨房的李妈妈说不用给,都是用剩余的食材做的。

俞筱晚立即道:“这可不合规矩,你马上带银子送过去。”曹府中一般是分开用饭的,每个人每餐吃几素几荤都有定例,如果要加菜,就得自己出银子,这些帐也要记到帐册上的。

初云应了一声,去了挺长时间才回来,“李妈妈开始坚决不收,婢子磨了许久,干脆将银子放在灶台上。”

俞筱晚的眸光闪了闪,随即笑道:“我记得厨房还有一名管事妈妈姓孙吧?好象是老太太的陪房,嗯,以后就找孙妈妈点菜,给银钱的时候,多给些,背着人,不要让旁人看见。”

初云一怔,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加了菜的人,唯恐管事的赖帐,恨不能嚷得旁人都知道才好,哪有给了银子,还不叫旁人看见的?

俞筱晚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你就按我说的做。”

“诶!”初云答应一声出去了,之后每天点菜回来,都会禀告俞筱晚,加了菜,是按她说的,悄悄给的银子。

“这样就好。”俞筱晚拿湿帕子抹了抹嘴角,淡然地坐到临窗的炕边,翻阅医书。

一连几天平静地过去,钦天监算出最宜婚嫁的日子是十一月望日,距今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庶妃待嫁是不必亲自绣嫁衣的,自有宫中尚衣局的绣娘们操劳,只是这期间夹着一个太后生辰。作为准皇家媳妇,吴丽绢至少要表示一下孝心。

难就难在这个分寸上,是独具一格,还是中规中矩?吴丽绢与师嬷嬷商议了许久,觉得各有好处,各有弊处,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便寻了俞筱晚来问。俞筱晚只微一沉吟,便道:“中规中矩吧。”

吴丽绢一听便明白了,她没有家世,若是还未入王府就大出风头,恐怕会惹来王妃和其他人的不满,还是中规中矩的好。当下拿定了主意,便厚着脸皮找曹府“借”礼品。

其实曹老太太早就在跟爵爷商量这事儿了,只是她近日身体沉疴,精神不大好,挑选礼品之事便全部交给了武姨娘。

吴丽绢和武姨娘一说,武姨娘便笑道:“你放心,你第一次送礼给太后,怎么也不是轻薄了,老太太早就想好了,咱们府中有一尊白玉观音,再给配个白莲宝座就成了。”

吴丽绢感激地道:“真要多谢老太太。”

正说着,巧如进来传话,“姨娘,沉璧坊的大师傅来了,白莲宝座已经雕好,在二门等着您验货呢。”

武姨娘笑着站起身,拉着吴丽绢的手道:“走,咱们一块儿去瞧瞧。”

赶巧今日俞文飚回京,也到曹府来拜见小姐。俞筱晚在二门的小花厅里会见了文伯,寒暄了一阵子,俞文飚便告辞走了。俞筱晚听得隔壁花厅里有对话声,细听原来是武姨娘等人,想着打个招呼再走,顺道先睹为快。院子里还有些杂事,她就打发了赵妈妈先带丫头们回去,自己一人等在这里。

花厅里服侍的小丫头去沏茶,却发现茶叶没了,就去问管事妈妈要点茶叶。俞筱晚等了一会儿,不见茶来,肚子却开始隐隐作痛,大约是要方便了,就起身去了后面的净房。

俞筱晚刚离开,小丫头就回来了,端了茶来却没见到人,心里嘀咕,表小姐定是等不到茶就先走了,她也没在意,转身出来把花厅的门给带上。

俞筱晚在净房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些,洗了手准备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人走进来,两个人的脚步声,随后是关门声。

俞筱晚不由得蹙眉,这里是会客用的花厅,有棉帘当着寒风,要关门做什么?正要迎出去看看,就听见小武氏的声音道:“你来找我作甚?上回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

“琴儿!”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显得有些激动。

“闭嘴!琴儿也是你叫的吗?”小武氏立即低声喝断他,“早说过我们没有瓜葛了。”

俞筱晚心头一跳,小武氏这是喝的哪一出?她顿住了脚步,屏住气息,直觉告诉她,这会儿她不能走出去,这事儿说不定与张氏的“病”有关系。

“呵呵!你现在当了娘娘的母亲了,架子可真大。”那男人并不生气,反倒揶揄起来,“可咱们好歹做了一场露水夫妻,你说没瓜葛就没瓜葛的吗

“欧阳辰,你不要欺人太甚。”小武氏很生气,更多的却是惊慌和害怕

那男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当初我也就‘欺负,了你几回,可都是你自己愿意的…”大约是见小武氏真的慌了,这才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生意亏得血本无归,你若有闲钱,就借我一点,就当是封口费。”

小武氏极力克制住惊慌的颤抖,故作镇定地道:“你!好吧,你要多少

那男人似乎在盘算什么,半晌没出声,然后才慢悠悠地道:“不多,五千两银子。”

“什么?”小武氏吓得失声叫了出来,忙又掩住自己的嘴,恨声道:“你疯了,我到哪去弄五千两银子?”

那男人哼了一声,“你女儿不是要当皇妃了吗?五千两银子还不是小意思。给你三天的时间凑手,否则…你知道我的,我心里一直放不下你,再说,我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说罢桀桀怪笑几声,“安排人带我出府吧,你若要留我吃午饭,我也不介意。”

俞筱晚随即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男人被人带了出去,随即又是关门声,武姨娘的声音焦急地低低响起,“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武氏本就绷到了极至,这会子觉得委曲,呜呜地哭了起来。

吴丽绢也陪着掉眼泪,哽咽道:“欧阳辰是个无耻之徒!”

原来吴父在家中就是个不得宠的庶子,病故之后,吴家嫌小武氏只生了个女儿,就要她们母女回娘家去。可武老爷也早身故了,武家几兄弟分了家,谁也不愿意接待她们母女,小武氏才想着上京城来投靠姐姐。只是在中途遇到了一伙山贼,劫财还要劫色,危急关头,欧阳辰的商队如神兵天降。一般走货的商家都会请镖师保镖,镖师们赶走了山贼,可小武氏母女却没想到,这欧阳辰跟山贼也没区别,见母女两和丫头喜儿生得貌美,竟想全数占有,小武氏为了保护女儿,不得已委身于他,随着商队快到京城的时候,才寻了时机逃脱了欧阳辰的掌控。

“原以为再见不到那个贼子了,可前几天我去庙里帮绢儿祈福的时候,又遇到了他,竟被他跟踪回了曹府。我怕他纠缠,不得已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哪知他、他竟然还不知足。”

小武氏说到伤心处,呜呜地喘不上气来。

俞筱晚在屏风后听得暗暗攥紧了双手,这个男人真可恶!但是!小武氏进京大半年了,拢共才出曹府两趟,哪里会这么巧,上山祈福就遇上了他?

太过巧合的事,就是精心布局了。

联想到张氏装病不管内宅,这是为了方便欧阳辰来找麻烦的时候,武姨娘好“掩人耳目”?

不论是主动还是被迫,被男人盯上了,错都在女人身上,俞筱晚不由为小武氏的命运嗟叹一番,待那几人商定了后计,离开小花厅之后,她才慢慢走回墨玉居。

没多久,武姨娘便带着曹中敏过来小坐。俞筱晚忙让到炕上坐下,曹中敏则坐到了炕边的八仙椅上,东房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不知是不是太暖和了些,武姨娘的脸色泛着霞红,七七八八扯了几句后,才转入正题,“敏儿现在从师吴大人,有些应酬实在难免,又不得去不上档次的地方,这银钱上就有些不凑手…所以…”

俞筱晚不待她说完,便含笑道:“应酬是应当的,官场上总要有朋友,若是银钱不凑手,我这可以先拨五千两银子,慢慢从店铺的红利中扣便是了。”她的三家店铺,若是经营得宜,一年下来,曹中敏至少也能分个六七千两的红利,所以这个数字借得出手。

俞筱晚解下腰间的钥匙,让赵妈妈取了五千两的银票出来,武姨娘喜不自胜,忙道了谢。

母子两出了墨玉居,曹中敏便若有所思地道:“晚儿妹妹只怕知道了些什么。”

“不会吧?”武姨娘吓了一跳,吴丽绢可是要嫁给摄政王的,寡母竟然不守节,这可是淫(禁)乱大罪,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她问你…不对,就算是爵爷问你,你也不能说。这些钱你带去给欧阳辰,务必要逼他答应,再不能上曹府来,若能送他离京,便是最好的。”

曹中敏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不安,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到了傍晚时分,沈天河传了讯息过来,说欧阳辰的住处一天三变,有人帮着安排,虽然只接触了一次,但沈天河觉得此人心术不正。

心术当然不正!俞筱晚思索了片刻,让外头的人继续盯着,却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这件事,看起来是小武氏和吴丽绢的事,关系的是武姨娘能否抬为平妻,可是俞筱晚却总觉得张氏想将自己也一起算计进去,只是不知张氏的突破点在哪里,如何将自己带入事件之中。

晚上武姨娘的院子里也是灯火通明,曹中敏出府,竟没找到欧阳辰,几个人急得凑在一起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