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铃铛儿,叶知秋,小绿,云逸扬,甚至兰夜,灰衣杀手,公孙先生…

他们本来可以过得更幸福,更快乐。

我笑声慢慢止住,眼中几乎要喷住火来,手指不住轻轻颤动,只觉袖中琚雪剑似也感到我的怒气,直欲破袖而出!

我慢慢道:“钱当家,你知不知道,白衣虽未死,但因为你之一念,有多少人已家破人亡――看来今日,白衣当与钱当家做个了断。”

钱大宽脸上落出一丝笑容:“不错,今天老子就给你两条路走:一是随老子回天锦庄,自然有富贵路等你;二是你要是回归云庄的话…说不得,就给你黄泉路走走――”

我眼神向四周扫去,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幢幢,凭自己身上这点武功,这次真是插翅难飞。我心中一阵阵冷意升起,不知不觉中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我在害怕,我真的在害怕!

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她还有一条路走:生路!”

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自场外响起,七八个灰衣杀手连哼都未哼一声,便扑通扑通自四面八方摔了出去。只听得呛呛几响,余下灰衣杀手剑均出鞘,离东南角最近的四个灰衣杀手已向场边另一个灰衣人扑了过去,随着一带明亮的秋水划过,半空中突然绽开大片大片鲜红的花朵――其余灰衣杀手看着这个灰衣人缓缓抽回刀,却是再也不敢上前。

我又惊又喜,喊道:“商…商少长!你――”

商少长一身灰衣杀手打扮,却不知他是何时混入钱大宽身边。他微笑着缓缓走近,道:“你忘了我是杀手中的杀手,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你。”

他的脸上,又现出我初见他时,那种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充满了无尽的温情。

我嘴唇抖动几下,勉强抑制住颤抖的声音,低声道:“谁让你来找我,…你不是说过,你不需要我这个负担…”

商少长轻轻一笑,伸手挽住我腰,柔声道:“今天不要任性,好么?”

我心内重重一痛,刚欲挣扎开他的手,却见他眼中不知是喜是悲,是欢是愁,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中不再象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眼睛清澈明亮,清晰地照出我的人影,充满了无尽的情萦与不舍。我怔怔地看着他,这样近、又这样迷惘地看着他,他是那个我熟悉的、温柔的商少长,却又不是我以前认识的商少长――耳听得钱大宽破锣般的嗓子震天响起:“你――你是天下第一杀手:商少长!”

商少长笑道:“没想到你也知道我的名字。”突然嘬唇一呼,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似在呼应这啸声一般,一声马嘶应声响起,只见不远处一团黑影闪过,黑马如闪电般冲进圈子,四蹄一扬,竟如身生双翼,居然从众人头顶跃了过去!不由得四周许多眼睛,都射在这神骏异常的马儿身上!这时迟,那是快,我听得商少长一声轻喝,托在我腰上的手生出一股力气,竟将我整个人自地上抛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轻轻落在黑马背上,黑马仰首长嘶,铁蹄生风,竟浑不把面前持剑杀手放在眼中,就待冲出圈外。我只觉一眨眼工夫,人已稳稳坐在马背,忙喊道:“商少长――”已将右手伸了出去――却听见一个慢慢的声音道:“想跑么…”

一道灰色刀影缓缓自钱大宽身后推了出来,自上而下向我和黑马直劈过去。这刀势看似极缓,却只是一瞬之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大惊之下想挥出琚雪,却是来不及了。

此时,一带明亮如秋水般的刀光闪过,迎上那道灰色的光影。

刀光明亮而又柔和,一如当年,这明亮美丽的刀影,劈开我蒙面的黑纱,劈开我以往尘封的世界。

就是这把刀和这把刀的主人,一直走在我身后,一直给我关爱和安全。

是不是在那时,他初次见我,就决心要保护我这个“负担”,

是不是在那时,我初次见他,就注定了这段痴恋…

双刀相交,一把黑刀,一把灰刀。

但也在这一刻,黑马已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我刚欲张口大喊,却被呼呼吹来的大风压住喉咙,再也叫喊不出,黑马不住喷着响鼻,这瞬息之间,黑马已将灰衣杀手远远抛在身后,变成十数个小小黑点,我只有用力抓住马鬃,才不致摔下马来。我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头发,认准宁王府方向,策马飞快跑去!

商少长,你可要等我回来。

商少长,你可不要受伤,可要安安全全地等着我!

商少长,商少长

你…你是天下最笨最笨的大呆子…

黑马只跑了半刻钟便到了宁王府,这半刻钟我却觉得如永恒一般漫长,不停歇的驰马狂奔,我只觉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跳了出来!滚下马背,我跌跌撞撞跑向守卫,大喊道:“快!快!我要见宁王!”

宁王紫金冠束发,锦袍玉带,端座在紫檀木椅上,面冷如铁地看着我跪在地上,一头长发散乱不堪:

“这就是名扬江南江北,风流潇洒的白衣卿相?这就是不让须眉,冰清玉洁的白衣卿相?你看看你自己,和一个疯婆子差得多少?”

我不顾宁王言语中嘲讽之意,高声道:“王爷,白衣求求你,只要王爷能为白衣出兵,无论王爷要白衣做任何事,白衣都愿去做!”

“做任何事…”宁王怒喝起身,道“你以为本王是谁,为了桩江湖械斗出兵,这不是要为天下人笑话!你――你素来傲气凌人,清高自持,今日居然会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来求本王?!你――你――”

我拜伏在地,全身都在颤抖:“王爷,白衣求你!”

如若本王不允,你又待如何?

那么,我现在就去和他在一起!

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七月的暖风吹在脸上,竟有如刀割一般。我的黑衣与黑马几乎在风中浑为一体。黑马载着我全力地在风中奔跑,已将宁王派给我的五百兵士拉得越来越远。我一面派人去归云庄告知云逸扬下落,一面带着兵马向商少长所在山崖疾驰,幸好黑马极有灵性,亦是救主心切,顺着来路一路奔跑。带得我乌黑的长发和墨色的衣裳在风中猎猎飞扬,长长的马鬃拂在我的脸上有如冰冷的鞭子。我浑然不觉身上与脸上彻骨的疼痛与凉意,手死死地握住缰绳,不顾手指缝中流出丝丝鲜血。我长喝纵马飞奔,只想让黑马跑得快些,再快些!

商少长,混蛋的商少长!

你一定要等着我!

 

此情可待

七月的暖风吹在脸上,竟有如刀割一般。我的黑衣与黑马几乎在风中浑为一体。黑马载着我全力地在风中奔跑,已将宁王派给我的五百兵士拉得越来越远。我一面派人去归云庄告知云逸扬下落,一面带着兵马向商少长所在山崖疾驰,幸好黑马极有灵性,亦是救主心切,顺着来路一路奔跑。带得我乌黑的长发和墨色的衣裳在风中猎猎飞扬,长长的马鬃拂在我的脸上有如冰冷的鞭子。我浑然不觉身上与脸上彻骨的疼痛与凉意,手死死地握住缰绳,不顾手指缝中流出丝丝鲜血。我长喝纵马飞奔,只想让黑马跑得快些,再快些!

商少长,混蛋的商少长!

你一定要等着我!

钱大宽身后,突然慢慢现出一个灰衣人影,钱大宽本就又高又胖,他一直站在钱大宽身后,竟然没有人发觉,仿佛象是他的一个影子。――他全身都是灰色,几乎连一双眼眸也是灰蒙蒙的,毫无一丝一点生气。

斩商收回刀来,灰蒙蒙的眼睛盯着商少长,眼中竟似燃起两团小小火苗,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居然也有些颤抖,道:“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苍白的脸颊慢慢泛起潮红,道:“我叫斩商这个名字已经有半年之久…我从来没有叫一个名字这样久过…”

商少长笑道:“不错,不过过了今天,你就不必叫这个名字了…”商少长眼神缓缓扫过场外,慢慢道:“今天在场众人,以后都不必叫他们自己的名字…”商少长左手五指拂过刀身,笑道:“死人叫什么名字,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吐出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带着轻松写意的微笑。

但听在周围人的耳中,都觉得如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下。

天下第一杀手,但有先后无少长,已起了杀意!

他不想放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走!

斩商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脸颊也越来越红,突然叫道:“你说得不对!我是要抹去你的名字!只有没了你,首领才会――才会――”他大口大口喘气,灰蒙蒙的眼睛死死瞪着商少长,似要把他一口吞下肚去!

“是么?…”商少长脸上笑意慢慢渐去,现出一种肃然之色,道:“可能是罢,可惜,可惜,小伙子,你可能是看不到了…”商少长慢慢扬刀,轻轻道:“或者,可能是我看不到了…”

我骑在黑马上跑得飞快,此时离我逃出钱大宽与灰衣杀手的包围已过了一刻有余,但见日头渐渐西沉,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嘴唇被自己的牙齿不知不觉中咬得血肉模糊,仍没感到疼痛。眼见黑马跑上山坡,我提缰勒马,让黑马脚步放缓,只觉空气中浓烈血腥之气冲鼻而来,砂土中、树林间、石头上,处处鲜血飞溅,只将眼前一片夏景,都染上了点点赭色。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都是穿灰衣的尸体。我大惊失色,连忙跳下马来,向地上尸体跑去――

商少长身上穿的也是灰衣!

“不是…这个也不是…”我颤抖着翻过一具尸体,看清他的相貌后,终于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扑通坐在地上,不顾手上、身上沾满别人的鲜血。“太好了…这些人中…都没有他…”我用力自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向前路跑去,前方树林生得葱茏密布,山路逶迤向上,尽头似乎是一带悬崖,耳边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我不知如何从脚下生起一股力气,运起“踏雪”轻功,直向山路掠去,大黑竖起双耳,也跟在我身后跑了上去。

斩商看着自己灰色刀尖一滴鲜血滴下,道:“我已经斩了你四刀。”

商少长点头道:“不错,我可只劈中你一刀。”

斩商道:“可是,你比我多杀了二十七个人。”

商少长笑道:“我说过,今天一个人都不能离开这里。”

斩商看着他,灰色眼睛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道:“你是为了那个女人?”

商少长道:“是,你为了一个女人,我也为了一个女人,我为了她以后的日子能平安宁静,不再受你们的追杀。”商少长举起刀,刀尖上也有鲜血滴下,他冷冷道:

“我宁愿下地狱去!”

“商少长――商少长――”我用力在风中奔跑,几乎要从口中咯出血来,只见前面悬崖上远远两个灰衣人影双刀互斗,不时有点点红色溅出。心下更是焦急,只觉全身真气运转加速比平日里快了何止一倍!心急之下脚下加劲,这全力以赴奔跑,居然几乎和大黑并驾齐驱。眼见悬崖越跑越近,我几乎能看清商少长上衣都被鲜血浸透,手中秋水刀使得越来越慢,一步步向悬崖边退去――

我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这全速奔跑之下,早已超出我精气所限,心肺俱受损颇大。即使如此不停狂奔,我离商少长还有二十丈距离!我心神俱裂,嘶声道:“商少长――!”已咬破舌尖,整个人飞身纵起,袖中琚雪如冲天白练,直向斩商直挥过去!

我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要商少长受伤!

不要他――

我人在空中,突然感到这时间一下子变缓。

眼前的两个人的动作亦突然慢了下来,慢得几乎任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眼睁睁地看着斩商的刀刺入商少长右胸,商少长手中秋水刀脱手飞了出去。他满是鲜血的左手却突然紧紧抓住刀身,右手袖中倏地飞起一条银链,绕住了斩商的脖子。

斩商的眼珠一下子凸了出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时的商少长本以必成他刀下之鬼,竟居然还有力量反击。

斩商突然双手拉住银链,直向悬崖跃了下去。

我人在空中,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放手!!――”

商少长一定自斩商背后看到了我的身影,他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温暖的微笑,那笑容充满宠溺与疼爱,就如他与我在山洞中紧紧相拥时,脸上绽放的那种让我安心的笑容。

可他没有放手。

他和斩商一起,就如折了翼的鸟儿般坠了下去。

“商…”我的双手无意识地伸了出去,却抓到的只是冰冷的空气。

你就…就这么消失了??

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在吓唬我?你是不是又嫌我是你的负担,就这样又一次在我面前失踪?

我一摸脸颊,觉得脸上湿漉漉的,眼中大滴大滴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口中,流下衣襟,我尝到一种又苦又涩的味道。

我哭了?我居然哭了…

“商少长―――”

商少长――商少长――商少长――

山谷中不停回荡着我的声音,“呼啦啦――”林中飞鸟自树稍飞起,尖戾声与我的喊声交织一起。

好!你好!你又不想要我了么!

你又想自作主张,想一个人抛下我走,是不是?!

这一次,你却说什么也不能如愿了!

你跑到天边,我就追你到天边,你下地狱,我就陪你下地狱去!

我缓缓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山崖下重重雾气,却是看不清半个人影。我神情一阵恍惚,只觉雾气交织变幻,竟都变成了商少长对我微笑的样子,我唇边慢慢现出一抹笑容,喃喃道:

“原来…你却是躲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

我慢慢移步,向悬崖边一步步走去…

八个月后,绛州。

归云庄后园凝芳阁内,云逸扬手捧帐册,正和旁边一位绿衣少女说些什么,那少女生得甚是天真可爱,一身绿裙剪裁称体,梳成双髻的头发上却束了根白色发带。

“呯”地一声大响!我重重踢开房门,上前几步抓住云逸扬的衣领,恶狠狠道:

“姓云的!你――你居然――”

云逸扬促不提防,被我用力抓住衣领,连连咳嗽几声,差点气也喘不上来,惊叫道:“白…咳咳…白姐姐,你放手――先放手――我怎么――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手上加力,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恨声道:“我房中那么多媒婆和男人,是怎么回事?!”

“卟哧!”云逸扬不由唇角一扬,刚待笑出声来,见我一脸要杀人的表情,连忙将那笑容逼了回去,换上一副可怜无辜的表情,道:“白姐姐――这怎么能怪我,姐姐你兰心慧质,聪颖无双;又兼温柔贤德,美丽端方;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哦,哦,这个――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姐姐你芳名远播,那个那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见我眼光不善,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些媒人上门,和你云弟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得云逸扬文不文,白不白的一番话,不由啼笑皆非,抓住衣领的手慢慢松开,道:“贫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云逸扬右手搂住我肩,笑道:“和白姐姐这样精明的人在一起,不变得油点怎行?绿丫头,你说是不是?”

小绿咯咯一笑,上前拉住我手,亲热道:“你就是变得再油再滑,也会让白姐姐看出,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轻轻一笑,拍了拍小绿的手,走到一张梨花木椅前坐下,让小绿为我轻按脖颈。正色道:“逸扬,今年归云庄出产各种织品的数量、所联商户,进贡物品种种,可都有了计划?”

云逸扬脸色一正,收回嘻皮笑脸的神情,道:“白姐姐放心,逸扬都已记录在案,这一年归云庄重整残局,预计前几个月虽不如去年,但天锦庄这个大患已除,秋叶阁叶知秋又一直了无声息,归云庄经这么长时间休养生息,已然恢复元气不少。想重执山西织业牛耳,也不是不能办到。”说到此,这个少年,不,应该说是这个青年男子尚存稚气的脸上,现出一种异常坚毅的神情。

我看到眼中,不由心内暗自称赞,口中却道:“哦――口气不小。”

云逸扬一张黑脸突然红了起来,喏喏道:“白…白姐姐…”一双手无意识地搓动,想是让我说得害羞不已。我不禁笑了出来,道:“看你,还像个孩子一般。男儿要敢做敢为,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说的不错,现今织业萎顿之下,归云庄能趁机一蹶而振,当是最好不过。逸扬,以后归云庄前途必不可限量,这就要多靠你了。”

云逸扬脸孔更是发红,道:“白姐姐…如果没有姐姐…我…”

我笑道:“傻孩子,你当姐姐会总陪在你身边么…”我见他眼神一黯,改口道:“…哦,对了,逸扬,你去我师父处,看看他老人家需要什么…他老人家一身杂七杂八的功夫,你学得一样下来,足可以那个,那个…对,笑傲江湖,还不快去!”

眼见云逸扬喜上眉稍,三跳二跳跑出门外,我不禁莞尔一笑,用力晃了晃脖颈,道:“小绿妹子,再帮我按按这里,好痛――”说罢将身子靠在躺椅上,慢慢闭上眼睛,一边感受到小绿纤巧的手指按上我的颈部,一边听得小绿低声咕哝道:“这个小云子,下手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