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黑马脚步放缓,却是带我们到了一个人烟渐多的镇中,不是经过的冷冷清清的景象了。二女一男共乘一马,走到哪里都是太过惊世骇俗,但这一路行来别说换洗衣物全然没有,我和商少长又俱是满身血污,却也顾不得了,幸好天已渐黑,街上几乎没有几个人影,只好勉强擦净脸,又尽量将身上灰尘泥土拍去,才算象个样子。商少长一路上被小绿在嘴中塞了丹药无数,虽已止住吐血,脸上仍无一丝血色,苍白得可怕。下马时我和小绿一人一边将他搀扶时,只觉得他全身冰冷无比,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这个曾经名扬天下、无坚不摧的杀手,现在居然虚弱得象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而他从下马到客栈中躺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客栈很小,很破,但也很安静,很安全。

至少现在对我们来说,是最安全的。

我轻轻为商少长盖好被子,回头对小绿小声道:“商少长他…没有事罢…”

小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已沉沉睡去的商少长,摇摇头道:“少长哥哥他…”

我心猛地一惊,抓住小绿衣袖道:“怎么?!

小绿将食指放在唇边,向我轻晃几下,右手倏地一扬,一根细长金针已颤巍巍扎在商少长身上。我惊叫道:“你――”,指着小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绿面容肃然,缓缓道:“白姐姐,你放心,我只是让少长哥哥睡得沉些,听不到我们说话罢了。”小绿一改炎凉谷时的天真稚气,此时面沉如水,象变了个人一般,她一字一句道:“少长哥哥比我大了十余岁,小时就随爹爹练武,大了又在江湖四处历练――他的武功不敢说真如江湖所言‘但有先后无少长’,却也是难逢敌手了,今天他如此疲累不堪,大失元气,我也是第一次见…白衣姐姐,少长哥哥一半内力,可是给了你罢?”

我身子猛地一震,直觉心中甚是沉重,慢慢点了点头。不要说小绿医术天下无双,只让她手指一搭,又有什么断不出来?我身上有商少长一半内力,却是不争之实。我慢慢道:“不错…只不过,他…他将内力给的,却是我这个没用之人,害得他…害得他…”双眉紧颦,见商少长苍白虚弱的面容,心中又是一颤,话也说不下去了。

小绿伸手轻轻抱住我,低声道:“白衣姐姐不要伤心,少长哥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你看他如此乏力,只是一番鏖战之下脱力罢了。只要随我回炎凉谷好好调理三月,我包还你一个好好的少长哥哥就是!”说罢小绿吐了吐舌头,笑道:“白衣姐姐,叫你姐姐太也没趣――”说着说着在我怀中轻轻一笑,道:“什么时候,你会做小绿的嫂子才好…”

“你…”我脸不由自主一红,想说点什么驳回小绿言语,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反而回头向商少长瞟了一眼,头慢慢低了下去。

小绿笑道:“哟,头一次见到白衣姐姐脸红红的,许是同意了?”

我脸又是一红,却道:“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那个叫兰夜的女人一心想除去我,现在不知算不算逃出她掌控,被人追杀的味道可真是不好受,我们要想个办法才是。”

小绿叹了口气,道:“逃得一时是一时,唯今之计,也只好等少长哥哥好些才成,我倒带了些防身药粉,希望派得上用场才好,我们所处之地还有几十里就到绛州,绛州城离炎凉谷不远,到了炎凉谷,就会安全些。”

我点点头,却也一时想不出再好的法子,和小绿在地上铺好被褥,两人便在地上休息。要说两个年轻女子和一个男子一屋而卧,实是有伤风化之极,只不过小绿拿出大笔银子给掌柜的做封口费,又兼道三人中一个虚弱不堪,一个不能自保,只余一个武林“高手”。还是睡在一起安全不少。我和小绿和衣而卧,听着窗外虫鸣不已,再兼疲累不堪,不多时,早已沉沉睡去。

不知不觉,在这客栈中已停了七八天。商少长第二天便已醒了,精神恢复了些,但却言语甚少,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和我也是不言不语。小绿为他通针过脉时更不让我在旁观看,和往时简直判若两人。我大奇之下询问小绿,她却不是支支唔唔蒙混过去,就是干脆一问三不知,我满头雾水下,更是不知所措,但知商少长身体恢复很快,一颗悬起的心也渐渐落了下去。

我叹了口气,小绿出去买东西去了,待她回来一定要问她,何时离开这个小客栈,好快些回炎凉谷,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要被兰夜的杀手发现,可不是好玩的。

正沉思间,忽听楼下一阵喧哗吵嚷,不知是为了何事。突然轰地一声大响,不知是谁踢翻了桌子,“哗啦啦”杯盘声碎成一片。一个响雷般的声音响起:“宁王大驾大此,要亲自搜查朝廷钦犯,你们这些刁民竟敢惊扰,是不要脑袋了不成!”

我脸一下子变得如同白纸,手中把玩的茶蛊“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宁王!

宁王赵晟!

(此章已完)

这章的名字改为携却娇乌出樊笼。这是圆圆曲中的一句诗。

昨天很抱歉,本来应是更新的,结果被小绿抓去写了一篇书评…一千多字…请各位原谅在下吧…

有些网友问:为什么要让白衣学武。我自己认为,在文中并没有让白衣成为一个武林高手,她的武功可能连半吊子都算不上。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自保,商少长不能成为她的万能保镖。大家可以注意到,白衣用武功的时候,都是在商少长不能救她的时候,而在这种面对江湖高手的时候,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即使再聪明,估计可能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所以想保护自己,白衣至少要会一点武功,这就是让她学武的目的,而白衣性格一直比较独立,所以这也是她想学的理由吧。

还有,有的网友说白衣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学武还能学好么。我认为一是商少长给了白衣一半内力,这已经给她埋下了伏笔,还有就是白衣学的…汗…其实很少,而且也没让她给别人一刀一式来来往往,学琚雪也主要在于心悟,不在招式,所以…学好也是可能的吧

欺 骗

宁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门外的嘈杂声和吵闹声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不见,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我正辅助云逸扬重整归云庄之际,那时自己黑衣蒙面,意气纷发,白衣卿相之名传遍江南江北。归云庄地处山西,不但是交通要道,亦是军事重镇,商业在当时已是发达。宁王赵晟镇守山西,人虽贵为王胄,却最爱与文人雅士,三教九流往来,行止不但全脱浮夸习气,且豪爽结交之名也在山西无人不知。由于归云庄崛起实在太快,而且我行事向来被传以神秘莫测之名,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成了宁王的座上客。由于我当时一心要隐瞒女儿身份,才不得不在宁王面前除去面纱,在自己一张脸上七涂八画,变成一个丑八怪,才算逃过一劫。当时这件事在我心中小得不能再小,但偏偏商少长一刀劈去面纱之后,我是女子的消息刹时传遍天下。如若骗了天下人也就罢了,但偏偏我当面骗过了宁王!

宁王不是普通百姓,他的身份是尊贵的王爷!

而我犯的是诓上的大罪!

如果我当时不是那样锋芒必落,如果我来到宋代会做个平平凡凡的女人,如果当时我推托掉宁王召见…如果我当时没有见到商少长,

――是不是一切都与现在不同了呢?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不时伴随着重重踢门声与叫骂声,夹杂着几句“这个人见过没有”的询问,将我从回忆中惊醒。此刻小绿出去买吃食未归,屋里只余我和商少长二人,我冲到商少长床前,急道:“商少长,我不知道宁王在查什么钦犯,可我们――我们――”我脸一红,却说不下去。我们还不是夫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弄不好是要被说着有碍风化,还是要被见官,尤其我更怕的是,宁王可能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虽然宁王只见过一次我的真面貌,还是见过自己极为不堪的一面,能认出我的可能几乎没有,我还是要避免万一的可能。

商少长见我不言不语,轻轻点头道:“好,我知道。”说罢起身走到窗前,他在这里养精蓄锐,气色已恢复不少,一脚迈上窗台,便欲从窗子翻上房顶,又回头道:“你,可要小心些。”

我轻轻一笑,见他言语之中,仍是掩抑不住的关切之情。挥挥手道:“你放心好了。”眼见商少长一翻一纵,已消失在我面前。我转身向门走去,顺便看看门外情况如何――

我推开门,霎时脸色大变!

眼前身着素色锦袍,头戴紫金冠的男子,不是宁王是谁?

宁王面沉如水,一扫我初见他时的风流儒雅,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极压迫人的气息!锐利的眼睛盯住我上下打量,却没发出半句言语。象是要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我强抑住快要从胸口跳出的心脏,尽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走上前肃容为礼:

“民女伊白叩见宁王千岁,千千岁!”

我说完这短短两句,心已是吊到了嗓子眼,为了不让别人得知我行踪,在住店时我用的名字是“伊白”,即把我名字白衣二字掉了顺序。虽不知道宁王亲查钦犯是何许人,但能在这里见到宁王,已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宁王轻哼一声,眼睛又在我身上扫视一会,方开口道:“哦…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子,也居然知道本王。”

我不由大惊!我与宁王交识以来,却从没发现他竟精明至此!自己话中便犯了一个大错误――既然我是民女伊白,又怎会识得谁是宁王!

我连忙又拜道:“民女有罪!民女一介百姓,怎会识得王爷,只因在房中听得门外称王爷千岁来此捉拿钦犯,又见王爷龙彰凤表,非一般小民可比,民女才斗胆相称,望王爷恕了民女妄言之罪。”

宁王淡淡道:“你何罪之有…你一个寻常女子,居然头脑如此清楚,也甚是难得啊…”又瞥了我一眼,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要亲自来捉这个钦犯么?”

我小心答道:“王爷行踪如龙,又岂是民女凡妇能得知?”

宁王一字一句道:“只因我要抓的人,是一个和你一样聪明无比的女人――”宁王三根手指搭在胡须上轻轻梳弄,缓缓道:“本王待这个女人推心置腹,可说无话不谈,却没想到她居然恃宠而骄,蒙骗本王眼睛!本王又怎能放过她?”

我脸色不由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宁王刚才一番话大有深意――难道…难道…只听宁王右手重重拍在桌上,大喝道:

“白衣!你居然在本王面前还敢欺瞒本王,你是多大的胆子!”

“砰”地一声重响,我听在耳中不啻一个响雷!双腿一软,人慢慢坐在地上。

宁王他――居然认出了我的身份?!

不会!绝对不会!他从来没见过我变成女儿身的样子!

我张口道:“王…王爷…你许是…许是…”口连张几次,那“认错人罢”四字,终是吐不出来。眼见宁王慢慢踱到我身边,俯下身来伸手抬起我脸,缓缓道:“原来江南江北大名远播,就在本王治下的归云庄总管,人称白衣卿相的白衣,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还将本王傻傻骗在鼓里…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不成!”宁王手上突然加劲,几乎要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喝道:“你居然还敢狡辩!若不是有人报信,我还是找不到你。你可知欺瞒本王是多大的罪名!如今,你就和本王走一趟罢。”说罢手一松,将我扔回地上。

谎言就是谎言,说出口后,怎么也不会变成真的。

我是女子的谎言,终究怎样都会被人拆穿。

我轻轻叹口气,躬身道:“白衣就随王爷走,任凭王爷处治罢了。”伸手自桌上拿起自己的小小包袱,风先生送的焦尾琴已在逃命时遗在兰夜手中,包袱里除了小绿送的玉盒别无长物,琚雪还在袖中。我眼睛向窗格瞟了一眼,沉声道:“王爷,请。”

我抄起手站在窗前,目光停留在窗外晚风中不住摇曳的垂柳。一线清溪潺潺自假山后流出,被夕阳映成点点金黄,归鸟一两声娇弱的昵喃,划破空气中静静的沉寂――我的影子被夕阳拖出一道长长的黑边,几乎也要与这傍晚的美影融为一体。

“这窗外的景色就如此吸引你?”宁王站在我身后,道:“你已经一动不动快两个时辰。”

我身子轻轻一动,轻道:“是么…原来时间居然过得这样快…”慢慢回过头来,笑道:“王爷,白衣在想一件事情。”

宁王道:“哦?”

我微微一笑,伸手拉了拉身上上好的黑丝绉纱,上前施礼道:“白衣只是在想,王爷将白衣带回王府,似乎并没有给白衣钦犯的待遇。”

宁王扬眉道:“那依你所言,你宁愿去潮湿黑暗的监牢,也不愿留在本王身边么?”

我慢慢道:“白衣自知欺骗了王爷,虽说当时迫不得已,但罪过委实不小。王爷要让白衣认罪,白衣自然罪无可恕!”我停了一停,抬眼道:“白衣该认的罪,白衣自然一人承担,但白衣一事不明,就是白衣为何成了钦犯,又为何白衣现在会在王爷府中!”我上前一步,朗声道:“白衣虽一介女子,但也稍习我朝刑统:王爷虽贵为王胄,但也无权自定钦犯。白衣不知王爷以抓拿钦犯之名将白衣带回,行抓拿之名,用软禁之实,却又是为何?”

宁王抬眼,不怒反笑道:“那你是怀疑本王么?”

我面无表情,道:“白衣乃一介小民,又有罪在先,岂敢怀疑王爷?”

宁王缓缓起身,与我并肩而立,慢慢道:“白衣卿相…白衣卿相…一年前,本王整理山西织务之际,才发现山西织业,突然出现了个归云庄,归云庄中,又出现了个人称神眼无双的白衣卿相…所以本王爱才心切,才要与这个人人称扬的奇才结识,却没有想到,你居然――”宁王转身,眼神缓缓向我射来,说不出是欣喜,亦或怅然。

我心微微一颤,见宁王娓娓而谈,神色和缓,不由心生歉意,低头道:“王爷…我…”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宁王轻轻摆手,道:“你当那天掀下面纱后,本王就没有怀疑你么?这样一个经商奇才,怎能不为我所用?我派探子到处调查你的来历,但便是最高明的探子,也只能探出你在一年前神秘地出现在归云庄,出现在归云庄前你在哪里?是哪里人?却怎么也查你不出。仿佛在一年前,你从空气中出现在绛州…白衣啊白衣,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本王也查不出你的身份;你女扮男装,几乎所有见过你行止的人都被你骗过;你长袖善舞,短短一年间就控制了山西织业;又传你逃出归云庄,和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浪迹江湖…你――你让本王拿你如何是好?!”

我见宁王连叹几声,便转过头不再说话。刚才一番话听在耳中,实是推心置腹,我心一软,叹道:“王爷,你何苦为白衣如此费心。白衣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为了生存,才不得不女扮男装,出此下策。蝼蚁尚且偷生,白衣所作,唯苟且偷生而已。”

宁王摇首,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慢慢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自你传言被商少长掳去,且闻名天下的白衣,居然是个年轻女子。本王得知这个消息后,实是又惊又怒,发誓一定亲自将你抓回。可――”宁王上前一步,声音提高了几分:“可在那个小客栈见到你,本王却是没有想到,你即使回复女儿装,却依然处变不惊,依然举手投足卓然淡定。所以…本王改了主意!”他的一只手突然抚上我的脸,轻轻道:“本王想留下你…把变成女人的白衣留在本王身边。”

宁王的手异常白嫩,手指上还带着一枚绿玉板指。

他绣着方胜的袖口,隐隐透出淡淡的薰香气息。

我抬起头,目光慢慢变得清冷:“不知王爷是想将身为女人的白衣留在身边,还是想留下白衣,做王爷的女人?”

宁王一怔,笑道:“这有什么不同么?”

我道:“有不同,有很大的不同。”我看着宁王,道:“如果王爷想让白衣留在身边,为王爷出力,白衣自当义不容辞,但若王爷想让白衣做王爷的女人…”我走到桌前,拿起一方小小玉石镇纸,突然问道:

“王爷喜好玉器,如这样的收藏已经很多罢。”

宁王点头道:“不错,本王最喜爱收藏美玉,府中如这样的质地,自然已有不少。”

我手指轻轻划过玉石光润的表面,轻轻道:“王爷…您府中如美玉般的女子,想来一定也有不少罢…因为见惯了美玉的细腻,所以才会对石块偶尔也会产生新奇,白衣只是经不起琢磨的石块,即使留在王府中,也只是王爷收藏中一块最不起眼的了…”我面前宁王,深深施礼道:“王爷,白衣生平最喜爱的便是自由,充其量也只能偏安于归云庄一隅,做个山野小民,就此终老。王爷何不放了白衣,就让白衣与王爷相知于江湖,白衣必感激王爷大德!”

宁王看我许久,一言不发,突然一拂袖,大步走出屋外。

结巾带,长相思。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思念”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它可以使人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忘了身在何处,所能记起的,只有你思念的那个人的一言一笑,点点滴滴…它甚至使你分不清何时是虚幻的,何时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