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扬嘴唇翕动,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你休息一会罢。”

“叫你说你就说,怎么这么罗嗦!”小绿睁大眼睛,怒气冲冲道,见云逸扬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嘴,却看着她汗湿的额头,眼中大是不舍。不由声音渐渐低下,轻声道:“你这个大笨蛋,我没有事的。我要试你的毒是否已侵入脏腑,这样我才好下手医治,你一会儿如果疼痛,就大声叫出来。你放心,在我医治之下,一定你会向以前那样生龙活虎!”说罢手已探上离胸口最远的一根金针,手指轻轻捻动,道:“痛不痛?”

云逸扬轻轻摇头,道:“不痛。”

“这一根呢?”

“不痛。”

“下边这根呢?”

“有些麻痒。”

“哦…”小绿皱皱眉头,手指掠向离这根金针五分远的一根金针,轻轻弹了一下。

“啊!――”未等小绿发问,云逸扬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整个身子向上弹起,又重重地倒在床上,汗水如浆一般迅速涌出,躺在床上不住大口喘气,竟似显得痛苦非常。

小绿似浑然无睹云逸扬的惨叫,手腕轻扬,一根稍粗金针已经刺进那根金针旁边,深有盈寸,两根手指在针刺处轻轻一按,针尾一端竟流出乌黑的血线!那稍粗金针竟打造成内腹中空,我们在周围看着浓稠的黑血流出,心中亦觉得毛骨悚然。

小绿顺手提起衣袖,在云逸扬额头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看着云逸扬咬牙强忍痛楚,硬是不教自己再叫出声来。不觉眼中流出不舍神色,柔声道:“很痛么?这金针探腑之术对付你这奇毒,是最有效不过,你还要再忍耐一会,待我验出毒性,你就可轻松许多。”

云逸扬用力吸气,好不容易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笑话,我堂堂归云庄少主,怎可怕这一点点小痛,我皮粗肉厚,最是耐痛,你尽管放马过来就是!叫一叫痛,便不是好汉!”

小绿看他明明痛得龇牙裂嘴,却口里硬充好汉,不由“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笨蛋,看你这样子…”口里虽然还是骂着,却还是话音一转,轻轻道:“如若挺不过,叫出来也没什么,反正…反正怕痛,也未必不是好汉了。”说罢手中又是三根金针刺入云逸扬体中。云逸扬身体一颤,却是未吭一声。

“这里痛么?”

“这里?”

“还有这里?…”

小绿饶是下针极快,这金针探腑术却也施了整整半天光景。足足有二十三根金针让云逸扬感到蚀骨之痛。也放出二十三条浓黑血线。到最后云逸扬全身似乎被水浸透一般,湿淋淋都是汗水。唇边已咬得紫津津的都是渗血牙印。小绿却也没好到哪里去,额头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红润的脸颊竟似有些苍白。小绿伸出手去,轻轻抚过云逸扬身体,余下的二十几根金针已在一抚之下拔起。拔下金针后,小绿顺手向后拉过一张木椅坐下,长出一口大气:“小云子,现在觉得如何?”用衣袖又为云逸扬擦了几下。

云逸扬躺在床上,任凭小绿为他擦拭。黑血排出之后,他居然没有一般失血的苍白,反而苍白之色渐渐褪去,换上一种健康的黑红色。云逸扬轻吸几口气,声音还是有几许虚弱,却显是中气比中毒时强了许多。慢慢道:“不错,原来中毒时身体虚弱无力,胸口总觉有什么东西重压着,闷闷地喘不过气来。也软软地提不起真气,却觉得四肢总是麻痒痒地没有力道。这金针行血之力虽然霸道,但也却借这金针居然强行冲破真气阻碍。硬是将真气恢复了三成!三成呢!”

小绿看他说得激动,不由自己也笑了出来,促狭道:“现在知道我好了,那为什么最初叫得那么大声?”

云逸扬深深地看了小绿一眼,看她脸颊红红,如染了胭脂一般,光洁的额头还不时渗出细密的汗珠,用力咬了咬牙,用几乎只有小绿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的衣袖好香…闻了以后,便不痛了…”

“你!…”小绿双颊顿时红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亦轻声道:“死小云子…刚才你痛的还是轻了!…”随即扬声用我们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没想到我第一次用金针探腑给人治病,效果就这般好,还真是想不到呢!”

“什么?!”云逸扬在床上发出一声几乎整个炎凉谷都能听到的惨叫!“什么??你是第一次给别人用这招?”

小绿看着云逸扬痛苦欲死的模样,嘻嘻笑着做了个鬼脸:“是呀,不过效果还不错,是不是?”

云逸扬没有回答。

他已经气昏过去。

在小绿面前,他绝对不会病死,而百分百是被气死。

“原来炎凉谷是这个样子的。”我和小绿手挽手,惊奇地看着眼前的瀑布,现在已是深冬,谷外冷风阵阵,奇寒无比,几可滴水成冰,谷内却和风阵阵,如沐春风。经小绿领路才知,这茅草泥屋背墙后,竟有一个直通谷内的人工开凿的通道,却不知费了多少物力人工,才开出这一条蚁虫小道。中间又经机关暗门,才成了一重天然屏障。我左环右顾,不禁暗暗点头,想夏炎凉一介女子,偏居荒谷一隅,若无人保护,却也真是不太安全。这分明是借了地势之利,以保自己平安。这谷内四面环山,若从山外观之,很难看出有人居住。瀑布从山间轻泻而下,直流到下面一个温泉中,咕噜噜不断冒着热气。泉边生着不知名的草木,绿绿的很是惹人喜爱。看来谷内气温偏高,一半是由于四面环山,冷气难侵,一半却也由于这有地脉温泉所致。

小绿拉着我手走到温泉边,俯身掬起一捧泉水,回身笑道:“姐姐的身子再将养几天,便可以来这里洗洗身子,这温泉独具祛邪除湿、滑肤养颜之效,姐姐的皮肤这么白嫩,再泡个几天一定更是美丽,穿起黑衣服来才更漂亮!”

我轻轻一笑,掠了掠耳边的头发,将手伸进泉水中,水面上水气氤氲,暖风拂面,一股硫磺味道扑鼻而来。泉水水温刚刚好,触手滑润。不觉心中隐隐动念:若能干干净净地洗个澡,一定舒服无比。这几天身体交由小绿调养,精神气色大为好转。我自小便有心疾,平时一些治心疾的丸药膏散是少不了的,平时总是看起来若无其事,但一旦身体疲累或受到重大刺激,便觉得象抽空力气一般难以支撑。经小绿开过几服药剂。只觉精神渐长,气色也从原来的苍白无血色,变成脸上慢慢有了红晕,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以前总扰人的心脏,现在亦觉得轻松许多,咯血之症却好的最快,从原来的一天吐血一次,变成只在偶尔时才轻咯出血丝。

但这个百变精灵的小绿为云逸扬治病时,却几乎想尽折磨人之能事,奇招怪想层出不穷,弄得云逸扬饶是蚀骨之毒十之已去其六,但小绿的“调理”工夫让他实是叫苦不迭。这短短一周时间,他已经尝过“火烧”、“水浸”、“针刺”、“冰敷”、“土埋”,用小绿的话说,五行之术几已在他身上来了一遍,偏偏云逸扬不敢有一句怨言。因为小绿的方法虽然又可笑又折磨,但用在他身上还真的不错。

“小绿!小绿!”我们回身,看见云逸扬气喘吁吁向我们跑来,未过一会跑近,他经小绿一番折磨,气色居然大为好转,快要转为正常的黝黑色,只眉间隐隐透出青气,让人觉得余毒仍未祛净。云逸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小绿…好小绿――不不不,小绿小姑奶奶!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又苦又酸又涩又腥?”一边说不边不住吐着气,似乎想把嘴里难受的怪味吐出来。

小绿滴溜溜的眼睛一转,笑道:“让我想想…这苦嘛…好象放了三钱黄连粉,泻火,燥湿,是好东西嘛!什么?还尝出腥味了?…哦,肯定是放了些鱼腥草,这是为了清热解毒哦!这酸…对了,有点山茱萸和山楂,调理一下虚汗不止…涩…哎呀,我也记不清了,给你吃药就好了,你这个大男人怎么还挑三拣四?”

云逸扬几乎要大喊出声:“我记得金银花也可以清热解毒啊!”

“都是药,功效也差不多,而且人家顺手啊!”小绿对云逸扬铁青的脸做了个鬼脸。

云逸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又见小绿向他大作鬼脸,突然恨恨道:“你这个臭丫头!看我不抓住你,让你好看!”已腾空而起,伸手向小绿袖子抓去。

我曾见过云逸扬的速度。如豹一般的迅捷灵敏。在面对灰衣杀手时,他惊人的速度就已经体现了出来,他身形高大,这一抓之下,小绿小小的身子定是躲不过。

可小绿偏偏躲过了。

若说云逸扬的身形象豹,小绿的身形便象一片轻轻的柳叶。

豹子可以抓住个子比它大的动物,可很少听过豹能抓住一片绿叶。

咯咯娇笑中,小绿已然顺着云逸扬一抓之势轻轻飘起。

她的动作看起来一点也不快,好似脚下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托着,轻飘飘地起在半空。竟仿佛是云逸扬的力道让她飘起一般。小绿连声欢笑,在云逸扬身前身后不住闪躲。云逸扬虽然大病未愈,但身法步子也没有慢上多少。他灰衣杀手的一剑亦能挡过,但偏偏这样凌厉的步法,却抓不到看似柔弱轻灵的这样一个小姑娘。小绿一身绿裙在风中不时轻摆,仿佛似和云逸扬做游戏一般,可偏偏云逸扬连她的衣角也碰不到。

“好了,不和你玩了”,小绿悠悠地坐在一根老树枝上,看着树下喘得象风箱一般的云逸扬,“你病还没好,不能太过动真气。”

云逸扬摇摇头,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太没用!居然连你这个小丫头都抓不到!”

小绿偏头有趣的看着他:“你以为就算你的轻功再好,就能抓到我么?告诉你,我的医术有名,但我的轻功比我的医术更好!”小绿看着云逸扬睁大的双眼,慢条斯理地说:“实话告诉你!就是少长哥哥想抓住我,都要费上一番工夫!”

“呵呵――小丫头又在大吹法螺。”不知何时商少长站在温泉不远处,双臂抱胸,看着我们三人微微而笑。

小绿看到商少长,嘻嘻笑道:“少长哥哥最坏了,居然偷偷地在人家背后吓人。”也不见她如何动作,突然整个身体自树枝上高高跃起,轻飘飘地向商少长怀中扑去。让商少长抱个满怀。

这一幕我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又一阵心痛――不对!小绿为我配的药我是天天都服的,怎么还是会心痛呢?这种如针刺般的痛楚一阵阵袭来,我不由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手慢慢扶在大树上,我回转头――小绿的欢笑,商少长的轻语…我回转头,慢慢向谷内走去。

“好衣衣,觉得不舒服么?”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商少长。

在他的手放在我肩上的时候,鼻中便已嗅出他身上特有的清香气息。

除了他还能有谁,将手随意地搭在我肩?除了他,还能有谁叫我“衣衣”?

可现在我不喜欢这个动作,一点也不喜欢!

我的声音变得冰冷,眼中亦闪过一丝寒光:

“放手!”

偏偏我身后的人象个无赖,嬉皮笑脸道:“不放!”

“你!――”我大怒回头,看到一张熟悉又让我生气的笑脸。我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到这张脸,这种笑容他对小绿和我都曾经展现:“我说过了,放手!”

商少长耸耸肩笑道:“小衣衣怎么这么凶,在那个庙里的时候,你可还是乖乖地在我怀里呢――”

“啪!”他话音未落,清脆的一巴掌已经落在他尚带笑容的脸上。

(此章已完)

知君心,如我心

商少长耸耸肩笑道:“小衣衣怎么这么凶,在那个庙里的时候,你可还是乖乖地在我怀里呢――”

“啪!”他话音未落,清脆的一巴掌已经落在他尚带笑容的脸上。

“你以为我是谁!”我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看着眼前捂着脸,象吞了个大鸭蛋一样傻傻地看着我的商少长,满心的气愤都随着这一巴掌打了出来!“你以为我是寻常女子,任你调笑玩乐!还是不知事的小孩子,让你随心所欲地设计玩弄?!从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使尽心机,几次三番的…几次三番的…调戏我,占我便宜!你当我白衣是三岁孩子么?你对归云庄是有莫大恩情,也确实带我救了云逸扬的命,但不等于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任你摆布!你认识小绿在先,又结识我在后,既然小绿如此想你恋你,你还居然在她背后与别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你既然认识了小绿,为何又对我动手动脚?!你当我白衣是什么人!”

商少长一手捂着脸,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看着我眼冒怒火,一口气噼哩啪啦地说了许多,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却也不回嘴,眼中慢慢流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我见商少长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气愤,大声道:“你――你看我作什么!我说的又有哪里不对!”

“哈哈哈!――好好好,当然对!当然对!白姐姐说的每句话都是再对也不过了!”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我大惊抬头,上方一根高高的树枝上,小绿绿衣飘飘坐在上面,嘻嘻笑着看着我们连连拍手,两只小脚翘阿翘的。恐怕是我在下面打骂商少长的一场好戏,她不知何时在树枝上已经看了个十足十!她却脸上一点愠色也无,连连拍手笑道:“都说少长哥哥为天下第一杀手,武功在江湖数一数二,任我看来,却还是白姐姐武功最高!”说着向我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若论天下第一的武功,秋水刀要比起白姐姐的‘耳光功’,却也要屈居第二啦!”

小绿这通劝架不是劝架,玩笑不象玩笑的话说完,任我口齿便给,也是脸上晕红一阵,嗔道:“小绿,你怎么却在这里?”

“我嘛…”小绿声音拖长,看着我脸颊稍稍晕红,促狭笑道:“闻到谷里好大的一股醋味,便来看看…”

我被小绿说了几句,眼神一寒道:“谁会为这个无赖生气吃…”脸一红连忙闭嘴,这个“醋”字硬生生没说出来。

“哈哈哈哈――”小绿在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嚷:“哎哟…真真笑死我了,白姐姐的脸好红哟!今天肯定是黄道吉日,会让我看这么一场好戏!”小绿说着不住用衣袖擦拭眼睛,原来是眼泪也笑了下来:“虽然少长哥哥是我的亲哥哥,但还是觉得好笑,哈哈哈…居然有人会打他耳光,而他居然不躲――哈哈哈――”

“什么?!”我下意识地用手掩口,听得小绿说道“亲哥哥”,不啻一个晴天霹雳当头劈落!大惊道:“小绿――你――你说什么?”

小绿脚尖轻轻一弹,如一片飘扬的绿叶般缓缓飘落在商少长身边,一双大眼亮亮地看着我:“少长哥哥是我的亲哥哥呀,我们双亲过世得早,少长哥哥是从小照顾我的。”看着我站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样子,显是还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小绿甜甜地搂住我,用她无比天真清澈的眼眸看着我,甜甜笑道:

“白衣姐姐,难道你不相信?”

“我…”我看着她的笑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天啊!谁能想到这两个兄妹一为杀手,一为圣手!不由得苦笑道:“信,信!”我深吸了口气,又是尴尬又是哭笑不得的说:

“如果谁说不信,我白衣第一个就不答应!”

我呆呆地看着小绿一蹦一跳地走远,还是不能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又由不得自己不信!怪不得我第一眼见到小绿,便有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下子什么都找到了答案!原来她和商少长相貌竟有如此多相似之处,只不过商少长更多些许风尘之色,其眉眼之清秀,两人相象之处其实甚多。可我却傻傻的从未怀疑…可是…任谁又能将天下第一圣手和天下第一杀手想在一起?

我又想到了刚才我狠狠的一巴掌,和气势汹汹的一连串话语…我偷眼看着前面的商少长,口唇不住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平素苍白的脸现在已经红得发烧,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跑的冲动!

而这个被打者反而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慢慢变得深遂异常,嘴角现出一丝饶有意味的微笑,亦是不发一言,只是看着我脸颊由白变红,头慢慢的低了下去。我脸烧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听得小绿一阵说笑,我又羞又窘,实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终于想起抬腿要跑――商少长的手突然拉住我的手!

商少长单手用劲将我的手拉住,笑道:“咦,刚才还凶巴巴的,怎么要跑?”不顾我死命挣扎,另一只手又揽起我腰,竟将我轻轻抱了过来扣在怀里,笑嘻嘻道:“不许跑,刚才你这一巴掌,可打得我好痛呐!”

“你…”我被商少长抱得紧紧,几乎挣扎不得,怒声道:“你…你这无赖!混蛋!大呆子!快…快些放开我!”眼见商少长笑嘻嘻的不以为忏,反而一张脸凑得越来越近,不由又是一阵大羞,连忙转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

商少长笑道,“那你这一巴掌打了无赖,这又怎么算?”说着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提起我的下巴,让我的眼睛与他的眼睛相对。

“你…”我鼻中不住嗅入他身上的温热气息,若说最初脸上发烫,现在是全身都要烧了起来。昏昏沉沉道:“你…快放了我!你…你喜欢怎么算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