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永皓虽然从内心来说,是愿意看家庭伦理剧的热闹的,但毕竟还有个失踪儿童不知是死是活,到底不能任凭受害人家属当着他的面上演满面桃花开的全武行,只好对旁边猝不及防正发愣的女警轻咳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拉开。”
女警如梦方醒,十分鄙夷地瞥了自己上司一眼,心说:“好事找不着我”。
而后,她看准时机上前一大步,利用女性身份之便,囫囵个地抱住赵太太的腰,把这位疯狂的女同志拖开了。疯狂的太太瞪着一双巨硕的大眼睛,眼睛几乎和眼眶闹了分居,是个瞠目欲裂的模样。
她指着赵先生大声说:“警官,我看你们不用调查了,就是我老公道德败坏,就是他在外面包二奶,乱搞男女关系,一定是他和他包养的那个小贱人带走了我儿子!你要为我讨回公道!”
赵立书狼狈地抖了抖自己的外衣,气急败坏:“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失踪的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在我家里拐走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看你是分明是恶人先告状!孩子好好的在院子里玩,就在你眼皮底下,是你监护不力才把孩子弄丢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整天就知道搔首弄姿,看见漂亮男人走不动路,走神——我看隔壁王医生一来,你根本就没心情照顾孩子!我现在就可以提起诉讼,跟你离婚,剥夺你的抚养监护权,你信不信?”
疯狂的太太奋力挣扎着,企图脱离女警的控制,英勇地想要再次扑过去,和那赵先生演一出“三碗不过岗”,再战上三百回合。
“行了!”黎永皓一声断喝,打断了这出闹剧,他虎着脸转向赵立书,“赵先生,我听你太太的意思,你和你的秘书陈小姐的婚外情关系确实属实对吗?”
赵立书讷讷地张了张嘴,脸上青红蓝绿各自走了一圈,终于满脸颓丧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 ,好一会,才脱力一般地点点头:“我其实只是……”
黎永皓一抬手打断他的话音,拿起电话,迅速地拨通了自己同事的电话:“查陈萍,带着搜查令去她家里,找到人以后要求她配合调查,直接把人带回来。另外叫物业调录像,看看有没有拍到陈萍的踪迹。”
赵立书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
“赵先生,为了你自己的儿子着想,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再回答我的问题,就你们之间的特殊关系而言,你觉得陈萍有绑架你儿子的动机吗?昨天下午一点钟到四点钟左右的这段时间,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一直和陈萍在一起?”
赵立书没言语,赵太太却尖锐地冷笑了一声:“说不出来了吧?黎队,你看他人模狗样,其实私底下不知道有多肮脏,你以为他只包了陈萍一个人?”
她尖尖的十指插进头发里,毫不在意地扯下了自己的几根长发,而后动作近乎粗暴地将一头乱发整理好了,挺了挺胸,恢复仪态万方的模样。
整个过程简直像表演话剧一样,感情切换大起大落,十分有喜感。
“那个陈萍,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赵太太以久病成良医的专业鉴定着,“我曾经在小区外面撞见过她好几次,都是鬼鬼祟祟的,但因为所谓‘工作上的来往’,她偶尔会负责接送赵立书,小区的保安都认识她,如果她开了公司的车,保安不会拦她。肯定是她,混进来绑架了我儿子,她巴不得我们家出事,想让我便宜了那个小贱货?门都没有!”
“是这样吗赵先生?”黎永皓的目光仿如有实质,落在了赵立书身上。
赵立书整张脸都发白,沉默了好一会,才勉强地点了个头,徒劳地解释说:“如果是……是婚外不正当关系,我承认我和陈萍……可能确实有些过界,但是这里面并没有别人的事,昨天我真的只是临时和别人谈一点别的事,又不想解释太多,所以……”
“赵先生,我认为工作上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和你老婆解释的。”黎永皓生硬地打断他,“当然我们的重点不是这个,你只回答两个问题就行,昨天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陈萍到底有没有和你在一起?以及她以前经常出现在你家附近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重点是,她有没有绑架你儿子的动机?”
赵立书顿了顿,迟疑着地摇了摇头,然后双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
“我明白了。”黎永皓掏出电话,“从现在起,全力寻找陈萍——龙虾,我们走。”

第五章

一个小时以后,众人到了陈萍的家。
黎永皓悍然把搜查证拍在了门上,往后退了一步,抬起下巴:“敲门,三次不开就踹。”
陆翊趴在楼道露台上的窗口,往外看了看——虽说是高楼,可小区的绿化做得极其精致,偌大的一片地方,稀稀拉拉的只有三四幢楼,从陈萍家这个楼层,往北能看见整个小区的景观,往南是一大片国家公园。
被迫与混账室友合租房子的陆老师幽灵般的面庞上,终于人穷志短地染上了一点人间烟火气,他小声问:“这房子得多少钱?”
黎永皓双臂抱在胸前,看着自己的手下破门而入:“以咱俩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不吃不喝,大概勉强能够得上房租——你想买一个吗?咱俩可以明天一起挂牌子去大街上卖身。”
陆翊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黎永皓:“就冲您老人家这阴森森精气神,说不定有人想买你回去镇宅。”
高档住宅的密封性要点一万个赞,可是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几个警察同时捂住了鼻子。
房间里似乎弥漫着某种说不出的怪味,仿佛是腥臭,腥臭又并不是很重,夹杂在一些其他的、难以言喻的味道里,说不上是什么,就是让人特别恶心。
陆翊眉头一皱,随即,他的眼角突然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片刻后,一个警察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个开着盖的高压锅。
那股味道就是从锅里传出来的,这位警官约莫大学刚毕业,还是个生嫩生嫩的小青年,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高压锅里飘着小半锅的水,里面还剩下一些碎肉,水面上漂浮着油脂以及几根不明毛发。
青年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面是什么,于是隔着手套,伸手握住高压锅的柄,打算把它拿起来看个究竟,然后当证物收了。
就在这时,端锅的小青年听见了卫生间里传来的另一个同事的声音:“哎,黎队,你快过来看,这里有两把刀,一把菜刀,还有一把是剁排骨用的砍刀,满屋都是血……啊!那有一件小孩的衣服!”
青年先是觉得不对劲,随即,他骤然明白了什么,握住高压锅柄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瞳孔皱缩,猛地把高压锅扔回到了灶台上,锅里的液体不小心溅了两滴到他的手背上,年轻人面色惨白的盯着自己沾上污物的手套,然后吐了。
黎永皓听见动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本能地已经开始感觉有点后脊发毛,于是大声问:“小宋,你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陆翊戴上鞋套,大步走进卫生间,只见满地的血迹,卫生间的地砖就像特别古老的屠宰场,杀完动物以后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冲洗一下,血水带着浓重的腥臭味,覆盖了整个瓷砖地。
地上随意地扔了两把刀具,下水道有一块紫红色的东西,似乎是某种内脏的碎片。
旁边的洗衣机上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童装,显得有点古怪,在一片混乱的现场和满地的血水中,那衣服整洁得简直好像不是一个画风的。
陆翊带着手套翻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指着海军蓝色的小上衣问黎永皓:“我没记错的话,家长和目击证人都说过,失踪的男孩今天身上穿的是这一套衣服吧?”
黎永皓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陆翊叹了口气:“我看你还是叫人先把这里封锁了吧,这里方才发生了一起肢解碎尸案,找孩子的别找了,都回来,眼下全力缉捕陈萍吧。”
黎永皓倒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转身望向厨房。
“那是高压锅强行蒸煮没有处理干净的人肉的味道。”陆翊说,“我曾经在逮捕一个食人狂的时候有幸在现场,那绝对是闻一次终身难忘。”
黎永皓烦躁地一摆手:“陈萍会在什么地方?”
陆翊转向他:“锅里的汤水凉了吗?”
黎永皓愣是让他给说得恶心了,抬手一捂嘴,胃里翻了好一会酸水,好不容易憋回去了,他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皱着眉瞪了一眼把五脏都吐出来的手下:“丢人,快收拾了!”
高压锅里残留的液体还有些余温,人走得时间必不很长。

第六章

陆翊在陈萍的屋里飘飘悠悠地转了一圈。
“租的房,家具基本都是可折叠可移动的,除了衣柜——衣柜和整体氛围不符,很可能是房东或者以前的房客留下的,不过一个单身女性,是什么让她租下这个明显不符合她经济水平、距离工作单位很远的住处的?”
又贵又不方便……
“赵立书人傻钱多?”黎永皓跟在他身后问。
“不,更深层次的原因。”陆翊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卧室里有一面大落地窗,窗明几净,采光极好,有一面非常别致的照片墙,陆翊贴在墙上,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忽然挑挑眉,“唔,有点意思。”
黎永皓无奈:“我说宝贝儿,你长得就像个要断气的,说话别也跟着断气好不好?”
陆翊的目光从眼镜片后面射出来,有一点空茫的冷漠:“精神分析学派中有一种名叫‘箱庭疗法’的治疗工具,通常是把患者带到一个大沙盘面前,让患者有多种玩具模型可供选择,治疗师通过他们的作品分析其心理投射——虽然我一直认为精神分析和跳大神差不多,但是一部分理论还是能够拿来作参考的。比如说,他们认为一副画面上,右边的内容意识占主流,而左边则是潜意识占主流。陈萍小姐的照片墙是她自己手工黏的,顺序是从右上到左下,这很可能是一种低落与纠结。她没什么自信,自我评价不高,一系列的风景照基本找不到几个晴天,特别是到左下角收尾处,阴郁的氛围非常明显,以一簇黄昏时候密林深处纠结的树枝作为收尾……”
“阴郁混乱?”黎永皓试着艰难地从他不着边际的长篇大论中掏出一点有效信息,“近几年经常报道的那个……反社会?”
“啊嗯,恰恰不是。”陆翊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右下角的几张照片,也不管别人听得见听不见,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是九型人格中‘保护者’人格的极端体现,冷漠,毫无同情心,有一些有暴力倾向……但是陈萍似乎偏向于依赖和逃避现实,她甚至是懦弱的。”
黎永皓挑挑眉,从兜里摸出他的小本,写了几笔:“然后呢?”
“刚才那套小孩的衣服也非常奇怪。”陆翊说。
“传说中很多变态杀手不都有收集受害者私人物品的习惯?有什么奇怪?”
“不是纪念品……卫生间靠近玄关,她把衣服折叠整齐后放在了玄关处。要知道,‘玄关’这个地方,在住房中非常特别,它是一个公共空间到私人空间的过度,一般快递送货员都会把东西放在这里,通常人们心里并不把它视为纯粹的私人领地,陈萍把受害者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在这——你有没有一种……她是想把衣服洗干净,然后给人家还回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