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乌云顷刻间消散,快的让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谭书林,他正抱着胳膊冷笑,得意洋洋。
海雅感到一阵骤然放松的眩晕,不由自主蹲了下去,过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妈……我、我最近迷上玩电脑游戏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声音渐渐柔和:“雅雅,你要懂事,爸爸妈妈养你不容易。你爸爸这次跟谭叔去澳门,在赌场输了50万,要不是谭叔帮忙,他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你爸靠不住,妈妈能靠的人只有你了。难得书林最近主动找你,你就忘了以前他对你不好的事情,两个人好好相处,妈妈和沈阿姨商量好了,等你们一毕业就先订婚,然后两人一起去英国留学……”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海雅已经记不清了,挂掉电话,她木然盯着谭书林的手机发呆,直到他在身后叫她:“祝海雅,这是给你个警告,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海雅慢慢起身,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眼前的男孩子身高腿长,面容清爽俊俏,从高一到大一,神情永远是那么自大,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她突然感到迷惘,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身上到底有哪一点值得自己忍辱负重?
谭书林究竟为她做过什么?从十五岁开始,他带给她的,除了痛苦就是耻辱。心情好了给她一些好脸色,心情不好立即翻脸,他的心理年龄仿佛永远只有十岁,她以后就要和这样的人度过一生吗?
爸爸的公司一直在亏损,不得不指望谭家的资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澳门赌钱?他们是不是觉得反正将来一切重担都丢给她了,把她送给谭家,从此就高枕无忧?
她想起上大学的临行前一夜,奶奶对她说:海雅,你不要忘了自己衣食无忧活到现在,都是你父母的恩情,做人要懂得知恩。
可她现在只觉得累,她整个人已经在往泥泞里陷,他们每个人都还伸出手使劲把她朝下拽。靠谁拯救?谭书林吗?
谭书林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翻出那张照片亮给她看:“祝海雅,你下次再和我作对,我就真的发给你爸妈看。”
他想她哭,想她脸上那种木然冷淡的表情变作惊恐,或者变回以前那个卑微又可怜可恨的小东西,用绝对服从的感恩的眼神看着他,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感到茫然与无措。
“谭书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他突然有点挫败的恼火,皱起眉头:“你先给我道歉。”
“是吗?那就对不起了。”她回答的很被动,“还有什么吗?”
谭书林骤然感到一阵无趣,手里捏着她那张罪大恶极的照片也不再有重要证据的快感。他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偷拍这张照片,为什么一直没删了,为什么在被她气得不行的时候又要拿出来吓唬她。
仿佛只是为了一个恶作剧,就想让她难受一下,他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他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如今这种结果,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没弄清自己到底要个什么结果。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这时才发觉她连外套也没穿,只有一件单薄的毛衣,头发凌乱,脚上甚至套着拖鞋。她就这样狂奔而来的吗?
谭书林把门打开一点,故作嫌弃:“进来坐一会儿吧。”
她好像提过想来参观?他就破例忍让一回。
海雅摇摇头,转身下楼:“没事我回去了。”
这种结果实在令人提不起劲,谭书林再次提醒她:“祝海雅!下次你再这样,我真的会把照片发给你爸妈!”
她停了一下,抬头看看他,神色很冷淡:“谭书林,当初为了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念大学而发怒的人是谁?叫我不要烦他的人是谁?我遵守了诺言,你呢?”
他僵在门口,神情恼怒尴尬并存。
海雅捏紧手机:“你记好,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宠着你的。”
谭书林僵硬地看着她下楼走远,事实与他曾预想的愉悦心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他没来由地一阵怒火,奋力摔上门,好像这样就能给她最后一击似的。
海雅在寒风中走了很久,直到两只脚都冻麻木了,才想起自己没穿外套,刚才因为情绪激动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被风一吹,冷得她浑身发抖。
这条街她来过,上次谭书林给她送年货就是约的这边。
好在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海雅进去坐了快半小时才渐渐缓过劲来。摸摸口袋,身上只有三毛钱了,方才因为急着去找谭书林,出租车司机的找钱她也没拿,这点钱连坐地铁都不够,何况就是回去了也进不了家门,她没带钥匙。
幸好手机电量充足,她打电话给杨小莹,连打了四五遍,话筒里只有冷冰冰的机械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难道她关机了?海雅无可奈何,这会儿才开始后悔不该把当初那个保姆辞退,爸妈特意给她在N城找了个保姆,后来她要和杨小莹合住,怕被人打小报告,就找个由头把她辞了。如果她还在,至少能给自己送钥匙。
只好翻出乐来KTV那帮同事的电话,看看时间,六点半,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大容应当已经上班了。
她定定神,按下拨号键,大容很快就接通:“喂?是海雅吗?什么事?”
他声音很急,可能因为大年初一客人非常多,忙不过来。海雅急忙道歉:“对不起,大容,我只想找一下杨小莹,她手机打不通。”
大容有点奇怪:“杨小莹?今天没有她的班啊!明天才有呢!她可能在其他地方打工吧,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问问小陈?”
谁知小陈的手机也是不在服务区,难不成他俩约会约到服务区外了?
怎么会这样?海雅颓然合上手机,无力地趴下去。
她又冷又饿,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难道要回谭书林那里,问他借钱?
不,身体里有个声音决然地拒绝她,她宁可在麦当劳里将就着趴一夜,也不愿再找他。
麦当劳里暖风习习,海雅趴着趴着居然真的睡着了,直到一只手把她推醒,有人在头顶低声唤她:“祝海雅,祝海雅?怎么睡在这里?”
她迷迷糊糊抬头,就见苏炜抱着一只装了汉堡可乐的纸袋,低头看着自己。
海雅一下坐直身体,睡意全无,下意识摸摸头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不是狼狈得不像样。
“呃,好巧啊……”她干笑,确实太巧了,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他。
苏炜递来一只手机:“你的手机。”
海雅一愣,急忙接过,翻开一看,还真是她的。她记得自己一直捏在手里的,怎么会跑苏炜那里了?
他好像并不急着走,反而坐在对面,看着她,说:“你在这里睡觉,手机就放旁边,一直有人在盯着。”
海雅惭愧地垂下头,是她自己想得不周全,捏着手机在大庭广众之下睡觉,简直像在说欢迎小偷光临一样。
“谢谢……又麻烦你了。”她声若蚊呐地道谢。
看看时间,快9点了,海雅试着又给杨小莹和小陈拨电话,对面依然提示不在服务区,她只好颓然合上手机。
苏炜不说话,海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周遭仿佛一下子就变安静了,只有麦当劳里播放的拜年歌在循环,一派喜庆气氛。
对面突然推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杯可乐外加几只汉堡,海雅不解地看着他,苏炜说:“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海雅犹豫着拿出一只汉堡,剥开包装纸小小咬了一口,半天才说:“我……我出来没带钥匙,室友电话也打不通。”
感觉苏炜在对面打量自己,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外套没穿,脚上甚至套的还是拖鞋,在麦当劳里睡觉不说,手机还差点被人顺走——怎么看怎么狼狈。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出落魄的一面,可偏偏每次都让他遇见。
苏炜看看手表:“快9点了,她应当已经回去了吧?”
海雅苦笑:“她忙着打工,留了字条说夜里四五点才能回来。”
苏炜皱了皱眉头,伸手从纸袋里掏出可乐汉堡,飞快吃完两只,起身拍拍她肩膀:“走,我送你去附近的宾馆。”
海雅捧着可乐,头快埋进膝盖了,声音更小:“可是……我没带身份证……”
最近N城因为办什么国际性会议,严打很厉害,住旅馆非本人的身份证不行,就连要上楼探望旅客,也得把身份证押在前台。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反正是24小时营业,等室友下班就没事了。”她故意说的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