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翕瞥了瞥她,说道:“夫人晕倒了,去烧些热水放在门外,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打扰。”
花意虽然心系谢嫮安危,但亦知有公子在,夫人不会怎么样,若真有事,早就喊了大夫过来,绝不会这般平静。心下大安,便使唤丫鬟去后院烧水去了。
沈翕和谢嫮两人入了房。
将谢嫮放在床铺之上,谢嫮的眼睛就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来,正对上沈翕的抻头探视目光,两人不觉抿唇笑了起来,沈翕对谢嫮伸出一手,谢嫮抓着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小声说道:
“成了吗?”
沈翕见她这精灵的模样,不禁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说道:“成了成了,你都这么默契的‘晕’了,还有什么不成的?”
谢嫮捂着嘴笑了起来,然后才正色说道:
“那老太君说的话也太欺人,纵使她知道些什么,也不该那样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来,当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咱们的。这要是传了出去,我倒不知,咱们没脸,她就有脸了不成?”
沈翕无所谓的笑笑,说道:
“这些话算什么,你还没听过她是怎么骂我娘的,句句成脏,从前我也与你一般气愤,不过如今却是没那份闲情了,她要说就让她说好了,现在她说的越多,将来头疼的是沈烨。”
谢嫮从床铺上走下,又努力的平复了好一会儿,她确定老太君是只知道夫君不是沈烨的孩子,却肯定不知道他会是皇上的孩子,要不然,她也不敢在他们明日就要觐见皇上之时与他们说这些了,只当沈翕是大夫人在外头与哪个奸夫所生的野种罢了,所依仗的不过是国公府的声威。
这一回她可到底是想错了。
“你打算让那老太太念多久的经?”谢嫮先前虽然闭着眼睛,但也听明白了先前的事情,沈翕这是给她出气呢,老太君罚她跪,他就让老太君跪着给她的孩儿念经,抬头看了一眼沈翕,只觉得自己日子过的太好,处处都有他宠着仗着。
“总要念到你‘醒’来为止,一晚上少不了吧。”沈翕回答的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恶整老人家的愧疚。
谢嫮咋舌:“一晚?”
这下老太君可有的受了,而且沈翕还派了丹雪和竹情在里头看着她,丹雪那出手,先前十几个侍卫都奈她不得…
沈翕点头,圈着谢嫮入怀,对她正色说道:
“还有一件事,可能你先前也听到了,就是明日入宫觐见一事。”
谢嫮听他提起这个,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儿没问清楚,总不是他胡说来骗老太君的吧。
就听沈翕继续说道:“皇上不知为何,竟然让司礼监传了谕旨,说明日将你也带去宫中一并觐见。”
谢嫮脸上有些发懵,呐呐说道:“这事儿是真的?皇上真要见我?”
上一世谢嫮没见过这位天和帝,只又一次在祭祀的时候,那天主子打猎的时候崴了脚,要一个人扶着入太庙,就是她扶着主子入的太庙,偶尔瞥见过一回天和帝的画像,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他既然要见,那就一定要去了。去了之后,我想也未必就是皇上亲自见你,皇后倒有可能,再不然就是宫里的妃嫔,反正见了你,问你话,你就回话,其他的我没法说太多,毕竟我也没入过宫。有些礼节什么的,你就多问问接引你的嬷嬷或宫女便是,你第一回入宫,想来她们对你也不会太过苛责就是了。”
谢嫮认真听着沈翕说话,心里对入宫倒不是特别紧张,毕竟宫里才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说句不怕死的话,宫里的地形,她比在归义侯府都熟悉,虽说她上一世在归义侯府二十年的老姑娘,可是总是闭门造车,很少出门,可是皇宫就不一样了,她是从普通的教习姑姑做到御前去的,教习各宫新来的宫女,哪个宫里出了事儿,她们这些教习姑姑都得颠儿颠儿的跑过去给主子请罪,然后把小宫女领回在再教育。
宫里三宫六院她跑的比自家后院都熟,脚底也跟着磨出好几个老茧来,这些可都是脚踏实地的真功夫,认宫门比认自家爹娘都准。
她只是想不出来,明日皇上要她一同觐见的理由是什么。
别说是她了,就是沈翕也不明白皇上这道旨意的用意,若说只是顺便,那为何上一次宣旨的时候不提出来呢,这一次突然提出。
*****
第二天一早,谢嫮起来梳妆,沈翕换过衣物之后,就去了书房,丹雪和竹情正好从主院回来,先来给谢嫮请安,玉绡正在给谢嫮盘发,竹情请了安之后,就主动过来做替手,见谢嫮在镜子里看她,不禁笑了笑,说道:
“夫人这回可要赏我和丹雪,难为我们昨天整整一夜都在伺候老太君念佛。”
谢嫮见她神情促狭,便知昨晚有故事,让玉绡把梳子递到她手中,然后问道:“老太君也真是心诚,竟然真的就念了一夜吗?”
竹情忍着笑,和站在一旁的丹雪对视一眼,这才说道:
“可不是心诚嘛。好几回丹雪都让老太君起来歇歇,老太君都没搭理丹雪,执意要在夫人没醒来之前,认认真真的念佛。”
谢嫮听了竹情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禁笑了,真是个促狭丫头,明明是丹雪押着老太太不准她起来,她还偏要说成是老太太诚心念佛的样子。
“公子走前说了,除非他派人来传话说夫人‘醒’了,否则咱们就得一直陪着,直到今天早上,夫人才醒过来,咱们才能回来呢。”
竹情一边说,一边和花意使眼色,花意被她逗笑。
一番笑闹之后,便正正经经的给谢嫮上妆,因为谢嫮不是命妇,所以没有那种命妇专门穿的礼服,佩戴钗环也只是挑一些寓意好些的,不那么繁复的戴在头上,好在她生的漂亮,无论穿戴什么样都十分出挑,因此梳完妆,换完衣之后,从镜子里走出的活脱一个高贵仕女。
宫里派了礼车过来接送,沈翕牵着谢嫮的手,先将她送入车内,然后自己才坐进去,两人一路都牵着手,谢嫮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湿,沈翕察觉到之后,便抽出她袖中的手帕,替谢嫮把手心里擦了擦,然后又紧紧握在手里,说道:
“没事的,一切有我。”
谢嫮回头看了一眼沈翕,原本还忧心的感觉顿时就没有了,若是旁人说那句话,肯定没有这样让她安心的效果,可是,和她说这话的是主子啊,再过几年,整个皇宫都是主子的地方,她如今有他撑腰,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深吸一口气,谢嫮点点头,头上发钗上的珍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伴随着车轱辘的声音,那是再叫人觉得安心不过了的。
她不能退缩,不能给主子丢脸。不就是入宫面圣嘛,她上辈子伺候的就是圣上,虽然人不一样,可是心情还能不一样?只要把自己当个安分守己的奴才,就不会有什么事儿,毕竟圣上也不是召她进宫杀头的。
礼车抵达东华门,交了名帖与圣谕之后,东华门的外的守卫验证之后,便放行了。礼车又在一条狭长的甬道里行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停在一处居所前。
有礼仪太监和嬷嬷前来迎接,行了礼,又让他们分别换过了轿撵,经过两队几十人的守卫过后,上了一抬轿撵,沈翕在前,谢嫮在后,分别由四名太监,前后抬着入宫去。
沈翕初来宫廷自然不懂这是往哪里去,谢嫮却是知道的。先前她们从东华门入了宫,在东库换礼车为轿撵,往协和门走去,然后再从协和门换轿撵,外边的人入宫,得经过十二道门,换乘八顶轿子,身边换过十批迎入宫的奴才,为的就是怕里应外合,走过十二道门后,再走一段南御花园,从崇楼那里下轿,若是皇后召见,便是往毓庆殿的方向走去,得前后再过三道关卡,方可抵达,而若是皇上召见,便是往元阳殿的方向走,前后六道关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无数,更加复杂。
历尽千辛之后,沈翕和谢嫮终于抵达崇楼,在那里有还有一队穿着明显不同于前几道门接待太监和宫女的装扮,穿着更加精致,打扮更加细腻,谢嫮对她们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再熟悉不过了,司礼处的统一着装,她刚入宫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为首那人不算漂亮,但周身气质十分老练,说话的声音舒缓适宜,她告诉谢嫮和沈翕,两人在这里必须就要分开了。因为正如昨天沈翕预测的,皇上没有亲自接见她,而是让皇后见她。
看了一眼沈翕,谢嫮对他点点头,然后沈翕便坐上了前往元阳殿的轿撵,而谢嫮随着那位司礼处的教习姑姑,坐上了前往毓庆殿的轿撵,与沈翕就此分开。
到了毓庆殿周围待所前,轿撵停下,有两位娇小的宫女替她掀开了轿帘子,让谢嫮从轿子里走下,因着谢嫮不是命妇,所以,这些宫女无需对她行礼,反倒是谢嫮,要对她们恭恭敬敬。
幸而带头那位教习姑姑并不强势,领着谢嫮往毓庆殿走去之时,在半路上和谢嫮简略说了一些规矩,还有觐见皇后娘娘时应该要守的规矩,谢嫮一一记下,与那姑姑道谢。
其实谢嫮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在最终见到皇后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这段时间里,会有专门的礼仪嬷嬷来教授她简单的宫廷礼仪,就为了在贵人面前不出错,每个初入宫的官妇,命妇都会有此一招。
反倒是觐见皇上时,并没有那么多宫廷礼节羁绊,那是因为皇上原就是国子监天师,经过了殿试之后,大家都算是天子门生,读书人有读书人的礼节,见面之时,除了有君臣之礼,师生之礼,这些总比繁缛的宫廷礼节要来的轻松的多,所以,谢嫮倒是不担心沈翕。
谢嫮被带入一间房内,两名礼仪嬷嬷负责教授她觐见皇后时的礼节,谢嫮跟着她们后面认认真真的学着做了一遍,礼仪嬷嬷再让她单独做一遍,对谢嫮的悟性很满意,这才让宫女上茶,让谢嫮在礼房内等了半个多时辰,然后才等到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婢前来传她入内觐见。
第127章
谢嫮赶忙站起了身,由礼仪嬷嬷替她整理好了上下衣物,便随着宫婢走出了礼房,往毓庆殿的主殿走去。
上一世的时候,谢嫮也来过一回毓庆殿,不过那个时候,毓庆殿并不是皇后居住的,而是容妃,四妃之一,印象中主子似乎从来没有去过容妃那里,只因容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故每回宫内升迁,容妃皆往上一级,渐渐的从美人一路高升到了妃位。
这么一想,似乎上一世主子的后宫里的妃子全都是按照家世来排位分高低的,就像主子上一世的皇后娘娘,宰相千金,贵妃则是首辅嫡女,然后依次往下排列,妃位,的大多是二品官员的女儿,嫔位大抵是二三品官员的女儿…好像就没听说过主子会偏宠哪一个美人的,额,不对,好像有一个美人,名字叫什么来着,就只有那一个,好像是主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一入宫就封了美人,不过也只是红极一时,就连谢嫮都没见过那美人,她就从后宫里消失了,并没有让人留下多深的印象。
毓庆殿内,全都装饰着明黄色调的帷幔,内里用的并不是紫檀类,而是黄花梨,当今皇后冯氏似乎偏爱黄花梨,从屏风到绣架,然后再到罗汉床,凤坐大交椅,无一不是黄花梨所制,再加上明黄色调,入眼便是庄严肃穆,叫人不敢轻浮,大殿中央放着一只硕大的香炉,里面燃着清新的果味香薰,并不浓烈,淡的相当宜人,殿内里里外外,规则的站着十多个宫婢,因为殿内面积大,所以看着并不拥挤,但是却能保证皇后在要用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有那么多人过来。
谢嫮低垂着头由宫婢领入,不能抬头顾盼,这是规矩,殿内安静的针落可闻,若是第一次入宫,难免会被这样肃穆的环境给吓到,不过,谢嫮总不是第一次进宫就是了。
“奴婢沈氏谢嫮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礼仪嬷嬷先前教了谢嫮,入内参拜,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个。
“抬起头来。”
谢嫮是跪在大殿内的,皇后娘娘在一面缎纱轻薄的屏风后面,传出了听声音就雍容华贵的嗓音。
从谢嫮的角度往里看,是看不见什么的,因为内里光线没有外面来的好,所以这堵屏风看着轻薄,应该是两面通透的,可实际上,也就只有皇后能从里面看见她,而她是不能从外面看见皇后的。
谢嫮缓缓的跪直了身子,将头抬了起来。回想上一世她也曾在那时的皇后身边站过几天,也见过皇后娘娘审视后宫女子的目光,那时遇见年轻漂亮的,都恨不得抓过来,一把摁到水里去的模样,不过,那种目光都是因为怕她们年轻貌美,勾引了皇上去,谢嫮如今虽然也被审视,不过她却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毕竟她可是嫁了人的,也不是进宫来争宠的,所以,被看就被看了,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也许是审视完了她的容貌,屏风后头又传出了皇后的声音,说道:
“起来吧。赐坐。”
谢嫮提着裙摆,端庄优雅的站起了身,对皇后行过谢礼之后,就有两个宫婢抬着一把太师椅放到她的身后,谢嫮再谢一次,然后才敢屈膝坐下,却也不敢多座,要保持背脊挺直。
“你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媳?”皇后似乎决定和她唠家常,竟问起了谢嫮的来路。
谢嫮不动声色,恭谨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是定国公府嫡长媳。”
“嗯。”内里传来这么一声,然后就顿了顿,谢嫮也不心急,静静的坐着等待下文,果然过了片刻,皇后又问:“你的相公就是去年中了状元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的相公名叫沈翕,是辛酉年三甲状元。”
谢嫮深知在深宫回话的诀窍,除非是主子有特别想知道的事情,问的急,一般像这种和你唠家常的尊贵主子,你最重要的就是要审时度势,确定她对你的热衷程度,若是并不热衷,那答话时就无需说太多了,只需顺着她的话一句句答下去是总没错的。
“果然是好大的才气啊。定国公府倒是只出了他这么个才子,三元及第,放眼古今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你倒是好福气,这样的俊才,竟被你挑中做了相公。”
皇后的嗓音在殿中回荡,也许是太过安静了,似乎还有些淡淡的回音,谢嫮敛目揣摩着皇后娘娘的心意,不知道她这么说,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屏风后传出几声急促的咳嗽,谢嫮也没有抬头观望,这位皇后娘娘身子骨不佳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来,并没有诞下皇子皇女,以至于太子之位始终空余,如今的大皇子被封肃王,二皇子被封伏王,三皇子乃廖王,天和帝拢共也就三个儿子,可是却无一人出自皇后腹中。
因着皇后咳嗽起来,毓庆殿内才活络起来,送茶送香送药的宫婢来回进出,一阵忙碌之后,又听见内里传来皇后漱口的声音,想来是服了药。
谢嫮端坐不动,并没有过多反应,鼻眼观心,姿态挺直。
皇后顺了气之后,等声音平复过来后,才又对谢嫮开口说道:
“你很好。处变不惊,又懂礼数,竟是这样沉稳。”皇后再开口,竟然就是这一句溢美之词,谢嫮不禁有些懵懂,只听皇后又接着说道:“来人呐,把屏风撤了,本宫要与新科状元夫人好好聊上一聊。”
“…”
皇后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谢嫮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敢情刚才她就没跟自己聊啊?就为了看看她的临场反应能力?看看她遇事慌还是不慌,懂礼还是不懂礼。
屏风撤掉之后,谢嫮就看到横卧在一张硕大黄花梨木软榻上的女人,纤薄如纸,明黄色的凤被盖在她的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起伏,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但眉眼却是极其聪慧精明的,一双眸子似乎能够看透人心般,犀利的让你只想躲避。
谢嫮从太师椅上站起,然后又实实在在的给皇后磕了三个头,规规矩矩的再次行过大礼,然后才被皇后身边站着的一位嬷嬷亲自扶了起来。
骨瘦如柴的手对谢嫮招了招,谢嫮有些讶然,却还是低头走向前去,因为皇后半躺在软榻上,谢嫮走近之后,却是不能直挺挺的站在她的软榻前,便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继续跪了下来。
“你无须这般,快给她看座。”
身后又有两个宫婢抬着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前,谢嫮谢过之后才站起身,坐在偏旁。
皇后娘娘越看她越觉得满意,不住点头,说道:“先前隔着屏风只觉得是个漂亮人儿,如今近前来才知道,这哪里是漂亮,简直就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了,你们说,咱们宫里有谁长得比她好看?我瞧着就是丽美人也未必及的上她啊。”
先前扶谢嫮起身的嬷嬷似乎是皇后娘娘的教养嬷嬷,与皇后相当亲厚,跟着皇后的话儿说道:
“可不是吗?先前儿夫人进门时,老奴都看呆了几眼,宫里那丽美人美则美矣,却是没有这位夫人的气质,哎哟,老奴没读过什么书,可说不出什么好词好话来呀。”
皇后看了看那嬷嬷,然后才笑着接话:“淡雅端庄,秀丽无双,模样生的极其艳丽,像牡丹,可行为举止又十分妥贴,内秀如兰,是个好女子。”
谢嫮被这主仆一唱一和闹了个大红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也别拘谨了,先前与你隔着屏风说话,也是想看看你的举止谈吐,不愧是状元郎的妻子,确实不凡。”
“皇后娘娘过誉了。”谢嫮硬着头皮只能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你与状元郎成亲多久了?”皇后如是问道。
“回娘娘,一年两个月了。”谢嫮还记得去年八月初八,她嫁入定国公府,嫁给了她想都不敢想的人。
皇后点点头,说道:“也不短了,状元郎平日在府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日日读书,是个书呆子吗?他和你去了房里,也是之乎者也?”
谢嫮讶然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般私隐的事情,一时有些发愣,不过也只是片刻就恢复过来,说道:
“回娘娘。夫君平日里并不见多读书,可见读书这事儿怕是有些天分在里头的,他与民妇在房里…”
这个问题也实在太过火辣了,谢嫮还没回答完,一张脸就红的彻底了。
“哎哟,我的皇后诶,这种话您怎么好直接问出口呀,叫人家小新妇怎么答哟。”
那嬷嬷也是口快,竟然直接埋怨起皇后来了。
皇后自然不怪她,说道:“这有什么呀。他们都成亲那么长时间了,如今听说她肚子里还怀上了孩子,这些事可没那么害臊了。”愣了愣,见嬷嬷对她摇头,皇后才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不问这些了还不成吗?”
那嬷嬷竟然替皇后向谢嫮道歉道:“夫人莫怪,咱们娘娘啊平日里都在这毓庆殿中,不常出门,心性还像个孩子般,却是绝无恶意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谢嫮哪里敢往心里去,这个可是皇后娘娘啊,她动一动手指,就足够让她死一百遍的战神级人物啊。
只不过,让谢嫮实在没想到的是,当今皇后娘娘竟然是这样一副随和的性子。她原以为,先前入殿时那样压抑的场景才是一个皇后娘娘的正确示范,没想到她端了半天,却是等到了这样一个逆转,让她实在有些吃不消啊。
在皇后这里聊了一会儿,皇后就有些乏了,在花房赏了些点心茶水给谢嫮,让她在花房兀自玩儿玩儿,皇后先小憩片刻,等皇后休息好了,再让她入内陪着说话。
谢嫮被宫婢领入了一个温暖如春的玻璃房中,里面尽是奇花异草,皇后派了四名伺候花草的宫婢相陪,一路说说指指,倒也不觉得无聊,偶尔谢嫮才有空担忧另一边沈翕面圣的情况。
第128章
元阳殿内,针落可闻。
天和帝已经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盯着跪在龙案下,那端方如玉,秀颀如松般的孩子很久了,随侍秉笔太监李茂也察觉出圣上今日的不一样,目光扫至龙案下,只觉得那跪地年轻男子有一种自骨髓喷发而出的贵气,即便是跪着却也自有一股不折的风骨,眉眼如画,看着有些眼熟,可是却又实在想不出来哪里眼熟。
李茂自问伺候在吾皇身边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在他的印象中,皇上英明果断,励精图治,从未有过这样失神的一刻,李茂不知道这个年轻男子如何会让皇上露出这么异样的神情来,只是直觉这人绝不是一个新科状元那样简单。
回想当日殿试之后,圣上钦点了这位的文章做新科状元,说他文思罕见通达,政见独到蹊径,与他的治世理念不谋而合,钦点出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后,三人入殿觐见,当时皇上就有了异样举动,都未将那跪地参拜的三人叫起,他便从龙椅上起来,惊慌的走下了龙台,连之后的琼林宴都没有出席参加,而是颁旨册封了榜眼和探花,原本应该历代状元册封的翰林院编修一职,也落在了静安侯世子探花郎李臻身上,而这位文章被皇上百般称赞的状元郎却是什么都没落着,叫满朝文武又是一阵唏嘘不解。
如今看来,倒像是另有计较的。
沈翕不卑不亢跪在下首处,他知道龙案后头那人正在审视打量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有一种踩空了许久的台阶,突然踩上了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都在为这一刻奋斗,不惜日夜苦读,一路考到殿试,就是为了让他看见自己,让他知道在定国公府里还有一个他存在着。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定国公沈烨的儿子,是她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定国公府上上下下也没有人把他当亲生孩子那样对待。母亲也甚少管他,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常有的事情,母亲死之前抓着他的手,告诉了他关于他生身父亲的身份,然后就撒手去了。沈翕从前就问过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在国公府里过的是非人的日子,他受不了,想要逃出去,可是外面又有谁会接受他呢?他左思右想,就只有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时候他想,哪怕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马夫,是个小厮,是个外头走街串巷的货郎,哪怕他身份再怎么低贱,只要他肯带他出去,海阔天空的,都比让他在国公府里苟延残喘要好,可是母亲一直不肯告诉他,直到她死的时候…
沈翕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皇上,他的生身父亲竟然是当今皇上!而他这辈子除了做官,似乎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见他…
天和帝从前就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存在着,他那些日子日夜和洛氏在一起,她有了孩子没告诉他,而她嫁了人不过七个月就把孩子生了下来,定国公府按例上表折之时,就隐约感觉出,这个孩子是他的。
虽然在脑中早就有这孩子的位置,但天和帝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孩子的出现竟然会带给他这样的冲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放不下那段感情,那是他今生第一个爱上的女子,在感情最浓烈之时,他将她拘束在身边,想以那种方式留下她,可是,他的囚禁却让她十分痛苦,在一番寻死觅活之后,她毅然决然的还是决定要嫁给她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他伤心欲绝,也承认在她的那段婚姻里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冠冕堂皇的理由说那是为了成全她,可实际上倒不如说那是为了让自己对她死心,因为确实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碍于身份,没法给她,既然没法给她想要的东西,那又如何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呢。
可是,他原以为,放纵她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他就可以从这段感情中救赎出来,却没想到,让她出嫁才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可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嫁给了她的青梅竹马,而自己却永远在她的生命里谢幕。那之后无尽无夜的悔恨就是对他的惩罚,他无法遏制心中对她的眷恋,只好竭力的去封赏她的夫家,让她的丈夫享尽荣宠,却也给她的丈夫私下里立下了今生今世永不许纳妾,永不许停妻再娶的苛刻条件,他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觉得这样做应该就能让她在她所爱的男人身边幸福一生吧。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饶是他那样替她着想,可曾经活泼健康的生命,最终也只活了三十多年。
他到今天都还未曾忘记,当定国公沈烨上表亡妻奏折之时,他内心的难以置信。问了沈烨,她有没有只言片语留给自己,沈烨却只摇头,她到生命的最后,都没有想起来她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他这么个人出现过。
罢朝三日之后,他才从这打击中回过神来。她的确死了,可是他却不能随她一起去死,他是皇帝,肩上负着的是黎明百姓,天下苍生,他永远都不可能像她那般活的恣意潇洒。
洛氏死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去认回那个孩子,可是,却又不想打扰了他平静的生活,洛氏一辈子不愿与他待在宫中,那是她的孩子,又如何会愿意呢?然后就那么耽搁了,每回招沈烨问话,他都说那孩子过的很好,他也去派人看过,那孩子的确过的很好,自己开设了多家店铺,日进斗金,富足又安宁,他想,那孩子是像洛氏的,她就是那样一个不喜欢约束,凡事率性而为的女子,她的孩子必定也是那样的。
直到那一日,他殿试而来,冥冥之中,老天竟要他点了那孩子所做文章,看着他从门内走近,那一瞬间,天和帝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生怕在朝臣面前失了威严体面,干脆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那处。
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想着那孩子的眉眼,缅怀这他年轻时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想,那孩子若是要做官,他便封他做大官,可是封了之后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永远只能定格为君臣了吗?面对这样优秀的孩子,他如何就甘心让他流落在外呢?
觉得自己咽喉处有些哽咽,天和帝深吸一口气后,从龙案后走出,对沈翕抬手说道:
“起来吧。”他的声音似乎苍老了许多,沈翕也觉得他有些异样,却没有抬头看他,目不斜视的站起了身。
天和帝看着面前这秀颀如松的孩子,个头比他还要高些,整张脸皆传自他的母亲,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冷峻,是封家人的眼睛。
心中又是一阵触动,天和帝觉得自己的手似乎都有些发抖,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吗?身为帝王的他,这辈子几乎没有低过头,可是此时他却在这孩子面前低下了头,用有些沙哑,他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声音对他问道:
“会下棋吗?陪朕下一盘吧。”
沈翕讶然的抬眼看了看天和帝,他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可是两鬓却已斑白,身姿不见孱弱,是挺拔健硕的,一身明黄的龙袍穿在他身上,威武不凡,不怒自威,而此时,他正用那双略带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沈翕心中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慌忙间垂下了眼睑,抱拳作揖道: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