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见捏着筷子愣了下,抬眸看向坐在侧位的人。

  孟冬神情自若:“为你好。”

  喻见语气平静:“你喝多了吧。”

  孟冬舀勺喝一口汤:“没醉。”

  喻见善解人意:“那最好。”

  蔡晋同抱着手机,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喻见重新把筷子伸向荤菜,孟冬忽然开口:“三年前我爸胃穿孔,住院做了手术,胃穿孔当晚他也是不听劝,喝了很多酒。”

  蔡晋同立刻把手机放下,故意问:“你三年前的事也想起来了?”

  但大概他声音太小,在场二人的目光全不在他身上,所以他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听到孟冬在继续说。

  “那一年我陪着我爸,终于把他公司的债务还清,这块大石头压在他身上两三年,他忽然一身轻,非要把一瓶珍藏了有些年的酒开了,说要跟我喝一杯。”

  蔡晋同先前只知道孟冬和他的大学同学合伙创业,过程吃苦耐劳,创业成功后他和同学又分道扬镳,这是孟冬“恢复”的去年和前年的记忆,他没想到孟冬在这之前,还经历过家中债台高筑。

  他看向喻见,喻见正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那盘荤菜。他和喻见相处的这段时间,共餐机会不少,喻见从不会做出这种没礼仪的用餐动作。

  他不再打岔,静静地听孟冬讲述。

  孟冬个子高,茶几矮,汤碗放在茶几上,他弯着背,人离喻见很近,音量不大,像在对人耳语。

  “他本来就肠胃不好,喝到一半他人就不行了,我拉他去了医院。”

  他爸那两年因为公司经营不善大受打击,他也是头一回知道,人真的能在一夜之间苍老十岁。

  原本意气奋发又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突然间两鬓斑白,脾气变得古怪。

  债务还清,一切终于能重新开始的那个夜晚,他爸仿佛又变回了曾经的憨厚模样,眼含着泪让他去开酒。

  他劝了一句,他爸没执拗也没发脾气,只是略带哽咽,声音极小:“开吧,开吧,喝一点没事。”

  他拒绝不了,所以陪着他爸喝了一点,两人刚喝半瓶,他爸疼得倒在了桌上。

  他没叫救护车,自己开车把他爸拉进了医院,运气好,第二天就被安排了手术。

  也是在他爸术后的第三天,他在医院偶遇了他的大学同学,两人互聊了近况,在之后不久,他的大学同学成为了他的合伙人。

  那段时间他一边做计划书,一边照顾他爸,因为准备接触新领域,他有很多方面的知识储备都不足,因此又联系了他的大学教授。

  他的大学教授很有意思,过了一段时间邀请他去做客,用意是想把他介绍给他的小女儿认识。

  教授的小女儿叫凯拉,才二十一岁,长得很漂亮,极其迷恋中国文化,晚餐桌上他看出了凯拉的热情,聊天聊到中餐时,他笑说:“中国人不是人人都会做中餐,我女朋友就不擅长,她一个人的时候更喜欢啃面包,因为她不喜欢做任何会让她感到疲惫的琐事。”

  凯拉惊讶:“你有女朋友?”

  “当然。”

  “她也在这里吗?”

  “不,她不在这里。”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很久很久。”

  “她长什么样?”

  “她很漂亮,非常漂亮。”

  “我能看看她的照片吗?”

  他没有多犹豫,拿出手机,翻出了她的照片。

  凯拉看到后惊呼:“哇哦,她太漂亮了!”

  他笑道:“谢谢。”

  凯拉看着看着,又说:“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的女朋友。”

  教授好笑地摇头,让他继续用餐,不用理会他这个沉迷在亚洲美色中的女儿。

  但凯拉并非沉迷,她很快就想起来了,她搜索出一个词条,狡黠地说:“你说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不信。”

  他看了眼词条,说:“我没有骗你。”

  “那好,你现在要不要打电话跟你这位女朋友聊一下今天的晚餐?”

  “我想不行。”

  “看吧,我猜得果然不错!”

  他道:“因为我没有了她的联络方式。”

  凯拉笑眯眯地说:“那是你们吵架了吗?没关系,我有她的联络方式!”

  他听凯拉这样说,并没有当回事。谁知道凯拉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凯拉说:“是不是没想到我会使用你们中国的微博?”

  他看见凯拉在发私信,挑眉道:“没用的,你的私信只会石沉大海,不会得到回复。”

  凯拉道:“那可不一定。”

  让人意外的是,在晚餐结束之后,凯拉的微博收到了消息提示。

  她像孩子一样大声尖叫:“啊——她回复我的私信了!”

  他正和教授在品红酒,闻言他放下酒杯,立刻走到了凯拉旁边。

  凯拉发出的私信是:“你有没有一位男朋友叫孟冬?他以后是我的了!”

  回复她的这条是:“你是谁?”

  凯拉情绪激动,扯着他的袖子说:“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哦天哪,我为什么要打出这样一句话,她会不会误会我是个坏女人?”

  他说:“不会,只要你现在把你的手机借给我。”

  他没再回去品酒,而是坐到一边,开始用凯拉的手机给她发私信。

  他用的却是他自己的语气。

  凯拉:“我在我大学教授家,这是他女儿的手机。”

  没有人回复,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还在看,所以继续发。

  凯拉:“今天来教授家做客,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她女儿是个中国通,很喜欢中国文化。”

  凯拉:“教授的夫人做菜很好吃,但我还是更喜欢吃中餐,你今晚吃了什么?”

  凯拉:“是不是没吃?”

  凯拉:“我喝了很多酒,红酒。”

  她的回复姗姗来迟:“你幼不幼稚!”

  他想了想,给她回复:“第一句话是凯拉发的,她不相信你是我的女朋友。”

  她回复:“你喝多了。”

  凯拉:“嗯。”

  凯拉:“不过没醉。”

  她说:“那最好。”

  他笑了笑,凯拉:“我下周回去。”

  之后没有回复。

  他把手机还给凯拉的时候,向她道了声谢。

  机票太贵,他等不及特价,这张机票是前两天就订好的。

  几天以后,他飞机落地。

  他在机场给沁姐打电话,告诉对方他回来了,他找了一间连锁商务宾馆住下,晚上前往火锅店。

  他先到包厢,点好锅底后她也到了。

  她很长时间没吃过火锅,想吃辣,却又怕太辣伤嗓子。

  他点的是鸳鸯锅,专门舀出一碗清汤,夹起一片麻辣锅底的毛肚后,他在清汤碗里漂了漂,然后夹给她。

  她不喜欢花样百变的火锅蘸了,只喜欢从汤底里直接捞出来的。

  这比麻辣锅底兑清汤再煮的味道要好,虽然麻烦了些。

  她吃一口就呛到了。

  “还辣?”他问。

  她咳嗽着说不出话。

  他给她拍背,再倒水,过了会儿她才缓过来。他把她碗里咬了一口的毛肚吃了,继续给她涮菜,只是接下来,他的清汤碗盛得更满,漂得也更久。

  清汤变成红油,他倒掉,再重新注入清汤。

  她吃得红了嘴,长发碍事,她盘了起来,语气不像早前那么冲,但仍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问道:“你住哪?”

  他报了宾馆名字。

  “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知道她的意思。

  他把洗掉红油的菜叶子夹给她:“我四天后的飞机。”

  “飞哪?”

  他没说话,又下了片牛舌,才道:“前段时间我爸把债都还清了,他一个高兴没忍住,多喝了酒,结果胃穿孔住院,现在还在养身体。我在医院碰见了一个大学同学,跟他聊了聊,打算合伙开家公司。”

  她筷子抵在唇边,过了会,才去火锅里捞菜。

  他把牛舌漂干净后夹给她,她没动,吃了几口她自己夹的菜后,她才把那片已经凉透的牛舌给吃了。

  蔡晋同看了看茶几上的那盘荤菜,是青红椒炒牛舌,他刚才尝过一口,微辣鲜香,很下饭,但因为他和孟冬才吃过晚饭没多久,他肚子还饱,所以吃两口就停了。

  他问孟冬:“你们那次是和好了?”

  孟冬一勺一勺舀着汤,骨瓷的汤勺和碗发出轻而脆的碰撞声,一下又一下,像敲在人心上。

  “算,也不算。她心里有刺,我想待在她心脏边,待到生根发芽,待到她能在某一天,把那根刺彻底拔|出来。”

  蔡晋同点着头。这两人始终没能回到从前,所以在那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孟冬记忆中的那次商场开幕式意外中,他们才会表现的亲密却生疏。

  后来又渐行渐远。

  如今听着孟冬“恢复”的一段段记忆,他仿佛也被拉进了一辆倒退的列车。

  总有一天,列车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蔡晋同悄悄瞟了眼喻见,她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碗汤,是他和孟冬在喝的这种爽口的汤。

  有两片牛舌浸在汤底,也不知道是谁夹进去的。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短暂的沉寂,蔡晋同一个激灵,看了眼来电,跟他们说:“估计是那个贼有消息了,我去接电话。”又看了眼时间,“哎哟,都十二点了?今晚又别想睡了!你们赶紧吃。”

  然后拉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孟冬从小碗里夹起一片牛舌试了试,几乎尝不出辣,他把剩下那片夹进喻见碗里。

  “吃吧。”他说。

  长发垂落腮边,喻见看着白粥上的牛舌。

  阳台门敞开,空气对流,寒风呼呼闯入,透明的白色窗帘在房中扬起,像是轻盈一挥,掸走时光的浮尘。

  她夹起牛舌吃了一口,眉一挑:“好吃。”

  “没吃过?”

  “第一次吃。”

  “你家不是开饭店的?”

  “但我家没卖过牛舌。”

  “吃吧。”小阳春又给她夹了一筷子。

  这家火锅店在理工大附近,因为今晚跨年,所以火锅店打算通宵营业,她冷冰冰的手在进食中总算暖和了起来。火锅越吃越热,她脖子出汗,出门的时候也不打算穿外套。

  羽绒衣挎在小阳春手臂上,走一半时她觉得冷了,正想问他讨回,小阳春忽然搂住她。

  连她手臂一起搂得死紧,她再没觉得冷,就没开口讨回外套。

  她带小阳春到理工大附近的一家酒店,今晚她准备外宿。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是倒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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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凌晨两点多, 打开窗户,半点声音都没。

  酒店只是三星级,但房间够大, 环境卫生,窗户正对马路, 这个时间没车过, 耳边极其安静。

  “开窗不冷?”

  “我就说刚才怎么觉得凉丝丝的, 像哪里漏风了,原来是这房间窗户没关严。”她说。

  “所以你干脆把窗户全开了?”小阳春走了过来,站她背后, 下巴搁在她头顶。

  她脑袋一沉:“通一下风。”眼又往上瞟, “你冷吗?那我关窗。”

  “不冷。”

  她的脑袋跟着他的下巴动。

  小阳春刚洗过澡,身上的味道和她的一样,是一股很浓郁的花香味。酒店提供的沐浴露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初闻时她觉得俗,现在从小阳春身上闻到, 她又觉得有些清爽。

  “你头发还湿。”小阳春说。

  “那你还垫着我头发。”她道。

  小阳春故意动了动下巴, 过了会说:“有点口渴。”

  她刚想说那去喝水啊,下一秒就感觉头皮一热。

  小阳春抿住了她的头发。

  他的嘴唇不薄不厚, 温温软软,不像他的表情和说话语气, 总带点冷或者嘲讽。

  因为反差,所以每一次这种温软碰触到她肌肤的感觉才更强烈。

  她头皮被刺激的连带后脖颈都在发麻, 她却故意问:“解渴了吗?”

  “不够。”小阳春在她头顶说。

  声音很低, 像渗进了她的皮肤里。

  “那你多舔舔。”她故作镇定。

  小阳春一笑,牙齿轻磕她头皮。

  这回她没忍住,眼朝上看着对方:“你也不嫌恶心!”

  小阳春说:“你连自己都嫌弃?”

  她道:“我头皮要掉了。”

  “正好让我见识一下。”

  她被气笑, 手肘撞他一下,发麻的脖颈渐渐变正常。

  底下忽然一阵喧嚣,她目光被吸引过去。

  是马路上走来了一群男女。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视觉上感觉离马路很近,夜色深沉,跨年夜的狂欢被这群男女带到了这里。

  这群人在马路上嬉笑打闹,普通话和方言混杂,越走离他们越近,大约是被灯光吸引了,有人抬头望了过来。

  咣——

  小阳春把玻璃窗拉上,铝合金砸出响。他手臂长,将靠边的窗帘也一把拉了过来。

  喧嚣彻底被他挡在室外,他托住她的臀走向大床。

  “帮你擦头发。”他说。

  她被摔在床上,一次性拖鞋还没脱,小阳春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潮湿的拖鞋吸在脚上,一时半刻掉不了。

  半途她看着吸顶灯,光线时而温和时而刺眼,在一次挣扎中拖鞋终于从半空中被她甩落,她头发上的水渍最后也逐渐被床单吸附了。

  这是属于她和他的第一个跨年夜,他们把这三个多月的思念尽情地诉说在彼此身上,他们无所顾忌的用着自己的方式狂欢,狂欢短暂的相聚,和终于跨过了一条时间的鸿沟。

  昏昏沉沉的一觉后,午时窗帘被拉开,她看见了这座城市的第一场雪,她深陷在纯白中,意识混沌未明。

  小阳春穿着睡袍从窗边走过来,蹲她身旁:“醒了?”

  她轻轻地“嗯”了声。

  小阳春亲吻她,然后将她连人带被抱起。

  酒店的被子轻巧不厚,她肩膀露在外,小阳春啄了两下,动手把她肩膀遮好,抱着她来到窗边。

  她眼睛醒了。

  冬天的绿色都被雪覆盖住,马路暂时未铲,两侧被搭了几个雪人,雪花还在飞飞扬扬。

  白的耀眼,世界被点亮。

  她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总能让她感到震撼。

  她懒洋洋地不愿意起,就想躺在这胸膛中看雪,小阳春也没多说,只是过了会拿手挡住她眼睛。

  她不乐意,想把他手抓下来。

  小阳春说:“想瞎?”

  “这么容易瞎?”

  “你不饿?”

  “不饿。”她把他的手抓了下来,指着路边正在堆雪人的小孩,“你也去堆一个。”

  “幼稚。”小阳春又去挡她眼睛。

  她撇开脑袋。

  大约是看用手挡不住,小阳春干脆用唇来挡。

  她眼睛被迫闭拢,笑闹间被子从她身上掉落,小阳春立刻把她扔回床上,朝她屁股打了两记。

  她疼得倒抽口气,翻身反击。

  她说不饿,小阳春也不提饿,天将黑时他们才离开这间房。

  他们在附近吃完晚饭,又逛了一会儿大学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路上又积起一层厚厚的雪。

  她走得手脚冰冷,抱住小阳春让他拖着她走,小阳春干脆把她抱起来。

  但又不认真抱,好像把她当个重量级麻袋似的,她直挺挺地挂在他胸前,脚尖随时能碰到雪地。

  她不干:“你没吃饱?”

  “不是。”

  “不是什么?”

  “你重了。”

  她圈住他脖子:“你不说是你虚了?”

  小阳春咬住她鼻子。

  她哼哼:“别让我恶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