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 太子

太子身穿明黄色绣着三爪团龙的锦袍,刚一现身,三皇子便领着屋内的众人都俯首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赵慕的心里藏着滔天的巨怒,因这巨怒也将积压已久的不甘皆都勾了出来。

同是皇帝血脉,他与太子的生辰只不过隔了半年,太子能身穿三爪龙袍,乘坐御辇,出入仪仗堪比皇帝,他与朝臣交好便是有仁君之质,他替犯错的宫人求情便是心存仁爱。但自己若是与哪个达官显贵走得稍近一些,便是结党营私,不及第二日便会收到父皇的警告,他若是替别人求情,便是妇人之仁。

本是同根兄弟,太子却为尊,每次相遇都必须屈膝跪拜,这是错不得的礼仪。

年幼之时,刚刚知事,他不晓得自己与太子的天差地别,倔犟地不肯向太子行跪拜之礼,因此被父皇责罚跪在奉先殿祖宗牌位之前,天寒地冻,又遭逢大雨,他都紧咬牙关挺了过去。但直到看到父皇因此冷落母妃,母妃夜夜流泪,才终于肯服输。

但要他认命,他却不甘。

从前他不肯认命,闻鸡鸣而起习得武勇,半夜子时过后方肯放下手中书册安歇,御学堂之内,唯有他不管刮风大雨不管生病受伤从不曾错过一次教习。

为了动心忍性,他每日坚持练习书法;为了懂得谋略,他将刻满兵法的竹简翻烂;为了获得先帝唯一留存下来的高太妃的认可,他专精于技巧,放洒于写意,终于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水墨丹青,在百花会上轻易获得了魁首。

他所做的这些努力,却不过换来父皇轻飘飘一句,不务正业。

若家国社稷方是正业,那他赵慕便真的来司务一回吧赵慕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得平息,他犹自跪着,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扯动了一下他的衣袖,他猛得清醒过来,见众人皆在准备起身。

他整了整神色,便姿态优雅地起了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个提醒他的人儿。

沈紫妤的脸上含着温和柔缓的微笑,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目光里带着隐隐的关切和担忧。

赵慕只觉得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微微一动。

太子赵熹语气柔和地道,“孤知晓今日三皇弟四皇弟也在青凤楼宴客,心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就带着阿渠他们一块下来了。三皇弟,不曾叨扰了你们吧?”

赵慕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能赏脸,我等荣耀之至。”

沈棠退在角落里,沉静如水。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太子,他身量修长,肤色白净,长相柔美,便是说话的声音也绵软轻柔地很,与三皇子的俊朗四皇子的壮硕,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绕着她身上打转,等她抬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人群之后赵誉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沈棠轻咬嘴唇,心中不知怎得,竟有些失落。

这时,太子忽然问道,“咦,六妹怎么不在?阿渠听说六妹来了,急急地催我下来呢。”

沈棠脸色微变,大周朝订了亲的男女,在未成婚之前,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今日若是六公主仍旧在这,知道定国公世子罗渠来了,也是该刻意回避的。

但太子却似对这些规矩浑然不知,表情真挚,问得理直气壮。

太子也就罢了,罗渠一个有了两个美妾的人,这些大周朝人人都墨守着的风俗礼仪,定是知晓的,他那样的做法,简直是对三皇子的挑衅,也是对六公主最大的轻贱。

沈棠心中低低地哀叹了一声,皇贵妃这步棋,算是彻底走错了,以为牺牲六公主,得到的会是一个盟友一份助力,但却全然不是如此,定国公府是一个虎穴,罗渠是匹恶狼啊她有些担忧地望着赵慕。

赵慕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只听他清朗的声音传来,“六妹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已经先自回宫了。”

太子略有些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阿渠还说自从订亲之后,便不曾见过六妹,颇是想念呢。”

沈棠脸色大变,这个赵熹若不是真的单纯到不知世事,便是嚣张已极的狂徒。

他话中的意味,直指六公主婚前便与罗渠相好上了,这本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六公主已经与罗渠订下了亲事,但太子将这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便就有些太过了。

沈棠轻轻朝离太子最近的那个人瞥去,太子方才一直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人自然便就是定国公世子罗渠了。论容貌长相自然是不差,但眼神深沉,嘴唇薄削,一看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她微微摇头,六公主的前路,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难了几分。

也许……到最艰难的时刻,当皇贵妃三皇子自顾不暇之时,她便就会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弃子了吧,若是她的性子还不好好改改,那便真的就是尸骨无存了。

赵慕隐忍住胸中怒气,面沉如水,波澜不惊,笑呵呵地与太子周旋着,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辰的倒数,离酉戌相交之时,已经不太远了,该来的风雨很快便要席卷而来了吧。

太子道,“怎么我来了,大家就都拘谨起来了呢?无须如此,大家随意便好。”

太子既已经发话,众人自然就比刚才松弛了一些。

一个清秀的少年向沈榕招了招手,“榕,我在这”

沈榕回头对沈棠低低说道,“姐姐,那便是夏止,他身旁那个便是他的叔父京畿卫夏承恩。”

沈棠抬眼望了过去,夏承恩这个名字在她心上已经反复咀嚼了无数次,但今日方才第一次见着真人,那人看起来与沈灏差不多年纪,但眼中的精明利落却是沈灏永远都无法匹及的。

沈榕悄声道,“姐姐,我得过去了,我与夏止整日呆在一起,也不过见了夏承恩两三次,今日也算是个好机会。若是等下……我也好防着他。”

沈棠点了点头,她看到沈紫妤立在不远处,离得与夏承恩并不算远,便沉吟道,“你去吧,我去找四妹妹。”

她先行一步,来到了沈紫妤的面前,见她目光沉敛,凝眉静思,便好奇地问道,“四妹在想什么?”

沈紫妤抬头,见是沈棠,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大姐姐来了。我只是在想,这看上去其乐融融热闹非凡的场面,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便朝她又近了几步,“皇贵妃娘娘的书札四妹确是没白看,不错,你看这厅堂是厅堂,但这厅堂却又不是厅堂,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谨慎两字而已。”

这厅堂,早已经成了太子与三皇子角力的战场,一个不慎,便会翻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她虽与沈紫妤说着话,但耳朵却似竖立起来一般,静静地听着沈榕那边的动静,那日对话的两人,一个是程松无疑,另一个据推测应是夏承恩,但她更想要证据支持自己的想法。

沈榕似是知晓姐姐的心思一般,不停地与夏承恩说着话,夏承恩为人冷漠,偶尔才会回答几句,但毕竟隔得有些距离,沈棠只能尽力从飘过来的一言半语中分辨,那下命令的人的确是夏承恩无疑了。

她心中有了底数,想了想便凑近了沈紫妤,低低地说道,“等下,你尽量跟在三皇子的左右。”

她不曾解释什么,沈紫妤也不曾多问。

沈棠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地方太过扎眼了一些,还是方才那处所在比较安静不显眼,她便悄然地挪了过去。

不成想,夏止却在她身后高声叫道,“榕,那便是你一胎双生的姐姐吗?”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皆被话吸引,齐刷刷地将目光集中到了沈棠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也有不屑的。

沈榕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但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沈棠无法,只得盈盈得转身,她脸色平静,气质雍容,浅淡地一笑,微微向夏止颔首。

夏止一脸的赞叹,他拉住沈榕的衣袖,不断地来回看着他们姐弟,一边还忍不住拍起了手来,“我常听人说,一胎所出的孩子,长得都极其相像,但若是兄弟或者姐妹,也就罢了,如你们这般是姐弟的,若是长得相像,那岂不是别扭得紧?但今日一见,倒是服了。榕,你与你姐姐好生相像”

罗渠接口道,“双生子颇为罕见,龙凤胎便就更加难得了。沈榕贤弟与令姐相貌果真相似得紧,只不过贤弟略刚硬威武,令姐则更秀丽娇小一些。”

太子闻言抬起了头,一见到那张在梦中魂牵梦萦的脸,脸上又惊又喜,而眼中则是炙热一片。

他正待说些什么,却只听旁边的夏承恩笑着向他说道,“太子殿下,这青凤楼外,正对着南街,此时南街上灯火通明,百姓皆都出来游玩,此情此景,煞是好看。太子殿下何不站到楼台上,赏京城美景,与百姓同乐,共庆这七夕之节?”

沈棠冷冷地一笑,这一刻,终于来了。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不眠

夏承恩的提议极尽蛊惑,太子一听便来了兴致。

他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便站起了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父皇常训诫孤,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今日正值佳节,孤便在这青凤楼与民同乐了。”

太子的话音刚落,夏承恩便高呼,“太子仁爱,爱民如子,真乃我大周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一呼百应,顿时屋内众人皆又跪倒一地。

这一次,赵慕却并不曾生气,他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鄙夷和怜悯。

太子如同温室里娇养着的花朵,根本无法就驾驭皇帝这个位登极顶同时需要莫大的智慧能力这个位置,便是让他继承了皇位,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肃清朝政,励精图治,让大周国富民强。

这一点,父皇他怕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太子笑着对赵慕说道,“三皇弟,你也一起来吧,跟孤一起看看京城夜景是何等壮美华丽。”

赵慕恭声道,“是。”

然后便紧紧地跟在了太子的身后,来到了青凤楼的阳台之上。

南街之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直把这黑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各处涌入,夜市的小吃摊上坐满了吃宵夜的百姓,卖河灯的铺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平日无人问津的摊头都有不少人光顾。

不一会儿,青凤楼下有百姓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咦,你看,楼上那位穿着明黄色锦袍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吗?”

“对,对,我看是。他旁边立着的那位是三皇子殿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鸣更声,沈棠心中一窒,酉时刚过,迎来戌时,南街上井然有序的人群,很快便要惊起一澜重重的波涛了吧。

她神情紧张地盯住了太子与赵慕所立的方向,目光一刻都不敢移开。

太子只觉得脚下一绊,便向前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幸好赵慕早有准备,一把便将太子扶助,他满脸关切地问道,“太子殿下,您还好吧?”

太子冲他感激地一笑,“多谢三皇弟,孤也不知怎的,腿脚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若不是三皇弟将孤接住,这回少不得也要挂点彩…”

他的话音刚落,一股大力便又向他的膝盖袭来,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便直直地跌出了赵慕的怀中。

赵慕心中一紧,忙用身子一带,将太子往内推了一些,但他的脚步却有些踉跄起来,身子整个地靠在栏杆之上。

忽然他感到身子被一股浅浅的力道拉扯着,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见是沈紫妤一脸焦虑地拉住了他,她的力道并不大,但他心头的暖意却强烈了起来。

沈紫妤的手不着痕迹地松了开来,因为太子的手已经接着她扶上了赵慕。

太子的脸上写满担忧,“三皇弟,你可小心一些。”

赵慕勉强笑着说,“我无事。”

但不知怎的,他将整个身子都倚靠的栏杆,忽然猛烈地晃动了起来,“咯噔”一声,栏杆应声全部断裂开,他一时躲闪不及,脚下一个踏空,整个身子便就飞了出去,形成一个美丽的抛物线来。

早就关注着青凤楼这边情况的百姓见了,一时都惊叫了起来,“不好了,三皇子被太子殿下推了下来”

青凤楼并不低,百姓又不知道三皇子身有武勇,因此都又是悲愤又是可惜地哀叹起来。

正当这时,一匹快马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马上的人飞奔而下,一个打滚便将掉落下来的三皇子给接了个正着,但到底是从高处跌落下来,冲力太大,因此那人与三皇子皆又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出了好远的距离来。

早有驻守在青凤楼门口赵慕带来的护卫将地上的二人扶了起来。

立在楼上的四皇子沈榕,并太子罗渠赵誉一行也匆匆赶到。

太子焦急地道,“三皇弟你怎么样?”

四皇子跑了过去,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将太子挤了出去,他探了探赵慕的鼻息,一把将地上躺着的哥哥打横抱了起来,大声叫道,“都给我退开,来人,牵马车来,三皇子受了重伤,需要及时救治,若有敢挡道者,杀无赦。”

太子一时呆立在那,罗渠将他搀扶着上了马车,楼上的达官显贵,也似乎像是约定好了一般,过不多时,便都散去。

沈榕在楼上之时,便看到了接住了三皇子的人乃是自家的大哥沈枫,他急忙赶到,焦急地将沈枫扶了起来,“大哥,你怎么样?”

沈枫的脸色苍白,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无碍,但我的左臂好像断了。”

沈榕也想学四皇子那样一把将沈枫抱起,但却被沈棠低声喝住,“榕儿,且慢,先让我看看。”

她脸色凝重地蹲在了地下,轻轻将手放在沈枫的左臂之上,“榕儿,去找几块木板来,大哥的左臂恐有折断。”

沈榕应声而去。

沈枫却低低地笑道,“想不到我家棠儿还会医术。”

沈棠的眼神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她略带责备地说道,“我让大哥及时赶来,可不是要让你做这样危险的事。三皇子身有武勇,便是真的跌上一次,也不会伤及根本,但你以手臂去接他,这样大的冲力,若是一个不巧,便能将你的手臂生生折碎,以后再难恢复。”

沈枫的脸上露出微笑来,“若是我折了一只手,能换三皇子的平安与沈氏的未来,那也算是值得。更何况……你看这地下的银针铁钉,方才我若不出手,三皇子掉落下来,后果可不是歇上几天那么简单。”

沈棠浑身一震,她抬眼望去,果然在青凤楼前,三皇子将要掉落的地方,零零落落地撒着尖细的银针锋利的铁钉,若是行人经过,自然是会绕路而行,但是三皇子的背后又不曾长了眼睛,他若是直直地掉下来,这钉子便能刺穿他的身体,伤及要害。

如此,便是不死,要彻底好起来,却也并不容易。

她心中一时有些混乱,这钉子细针定是有人刻意铺下的,但针对的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却让人一时不好说了。

这时,沈榕从里间将木板抱了出来,他曾与姐姐帮过受伤的小兔子固定伤口,于是便去厨房选了那些尺寸合宜的木板来。

沈棠只好暗自在心中的疑惑压制了下来,专心处理沈枫的伤势。

她见了木板赞许地朝沈榕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用这木板将沈枫的手臂固定住,又让沈榕撕下里衣来,紧紧地固定住了。

然后柔声对沈枫道,“我那里有药圣所制的黑玉断续膏,对你的骨伤有好处,等回了侯府,我便拿给你。你的手臂约摸有四五处裂损,这伤势可大可小,但若是精心养着,那或也能一点伤根都不留。但若是不注意,便也可能会……再也不能用了。你可记清了?”

沈枫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伤臂发起了呆来。

安远侯府的马车已然到了,便有仆人将沈枫平稳地搬了进去。

沈棠低声吩咐道,“你们立刻便将大少爷送回家。大少爷受了骨伤,马车不能颠簸,一定要平稳。”

她又指了两个仆人道,“你们两个等车子行到同善堂时,便就下车,去将他们那里最擅长骨科的大夫请去府里为大少爷看伤。”

马车一溜烟地走了,开得又快又平稳。

沈棠想了想,又对沈榕说道,“三皇子不知道情况如何,你现在就进宫去看看情况,不管他情况转好还是转坏,记得务必在子时之前赶回来。”

沈榕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那姐姐你呢?”

沈棠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先回去,还要将此事禀告祖父,然后我便在月桂园等你的消息。”

她转头寻了一阵,都不见沈紫妤的身影,心中略有些焦急,她低声问碧笙,“你可见着了四小姐在哪里?还有三少爷他们的去向,你可有留意?”

碧笙愁着眉头,摇了摇头,“那时候一团乱,所以便不曾留意。”

一个声音在沈棠身后低低响起,“你家四妹钻进了四皇子的马车,大约是送三皇子进宫了,至于另外那几个,在三皇子出事的时候,便就匆忙离开了。”

沈棠转身,只看到一个紫色的背影,他正徐徐地离开。

这时,人群一阵涌动,开始乱了起来,有人叫道,“天,太子殿下怎么会将同胞手足推下楼去,残害手足,是要遭天谴的啊”

又有人叫道,“我听说皇帝偏疼太子,太子因此一向就有些跋扈,三皇子文武双全又素有声威,想来是太子要借机铲除三皇子啊”

天色有些暗了,底下的百姓又离得青凤楼有些远,一时看不真切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三皇子却是在与太子的推搡中飞身出去,掉落下来,这已然是确凿无疑的事了。

周围的议论声越发大了,嗡嗡嗡嗡响彻云霄。

早就准备好一拥而上的京畿卫见事态发展与计划中的不一样,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松重重地跺了跺脚,从鼻孔里哼哼了几声,“千叮咛万嘱咐的,我这边倒是有序地很,想不到他那头却出了差错,我看他今日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邓超焦急地问道,“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程松看了看越围越近的百姓,寒着一张脸,“先将百姓驱离再说。”

沈棠将这些言论皆收入耳内,眼中隐有光亮流过,她低低地一叹,便钻上了回府的马车。

今夜,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继室

安远侯的书房里,灯火摇曳。

沈棠眼帘低垂,眉间微蹙,“孙女本以为此计乃是皇帝所出,旨在打压三皇子在民间的声威,令他成为一个弑兄犯上的狂徒。但那地上撒落的铁钉细针,却分明是要置太子于死地的,更何况,三皇子跌落下来时,随扈在左右的近卫军竟无一人出手相救,与孙女的推测大相迳庭。”

她扑闪着睫毛,低低地说道,“若是事先便得了吩咐,要将楼上跌落下来的人接住,千钧一发之际,又怎能分得清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因此……”

沈谦靠在太师椅上,一直都闭住的双眼忽然猛得睁了开来,他沉沉地道,“有人想让太子死,又想让三皇子背上这罪责。”

若有人将太子接住了,三皇子不过只是堕了名声,但太子若是死了,三皇子丢的将是性命。

不只如此,皇帝的雷霆巨怒下,说不定整个沈氏都将成为太子的陪葬品。

沈棠抬起头来,扑闪着双眼,低低地问道,“祖父,依您之见,若是太子与三皇子皆都倒了,是哪个会渔翁得利?”

沈谦扶额思忖片刻,“三皇子若是倒了,沈氏,皇贵妃甚至四皇子六公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皇上的子嗣中,便只余下了五皇子一个。但五皇子的母妃不过只是宫婢出身,既无外家的支持,又无皇上的宠爱,才智也不甚出色,近日也不曾听闻五皇子与哪家大臣走得亲近。”

沈棠的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她低低地道,“若是有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持五皇子登基,倒是颇可行得。”

沈谦的身子微微一震,“这倒也不无可能。”

但这个幕后黑手却并不好找,不管是各路藩王,还是朝臣世家,他思来想去却并不能找出能够担当这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人。

藩王虚有其表,名不副实,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既无兵力也无银饷;世家虽然积威历年,但多年以来都持平衡之势,并没有哪家能独大专断,便是有些财富,但只靠一些私兵却也是成不了大事的;至于朝臣,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沈棠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日便能将之厘清的。

她想了想便对祖父说道,“孙女细细想来,便只有京畿卫的人最是可疑。今日之事,皆出于皇帝的授意,太子的表情自然,看起来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连太子都瞒下了,那旁人就更莫提了。”

如此机密之事,知晓的人绝不会太多,除了京畿卫,便是近卫军都不曾得知,那幕后的黑手又是从哪里知晓将会有人从高台跌落,恰巧地将细针铁钉铺置于地上?

唯一的可能,便是京畿卫中出了叛徒。

沈谦敲击着桌案的手指动得越发快了,“咚咚咚咚”的声音不断在空气中回响,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凭空又多添了几分焦躁不安的气氛。

他静默良久,方才低低一叹,“此事暂且搁下,我会交给你堂叔祖沈谅来办。如今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皇帝。”

自从上次沈棠提出,皇帝极有可能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之后,皇贵妃便费尽心机,从御医馆偷出一点药渣来,那药渣中有一味药,其性极烈,常人用了精神百倍,虚亏已极的病人用后,在短时日内能如同常人一般,但这虎狼之药,只是将之后缠绵的精力尽皆集中于几日罢了。

皇帝的身子,已然如同被提前掏空了的蜡烛,很快便将彻底熄灭。

正是因为时日无多,皇帝才会以如此阴险狠辣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亲生子嗣,他那奋力一击,所图不过是为了太子登基铲平敌手,铺好道路。

但他精心谋划的计策却因沈棠无意间听到的只言片语,而让三皇子有了防备之心,甚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皇帝准备让三皇子所承受的民愤结结实实地全部还给了太子。

皇帝他急怒攻心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是不好说啊沈棠想了想,“三皇子将了皇上一军,皇上必是震怒非常的,但此时三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子所害,受了重伤,他若是再对三皇子发难,不过只是做实了百姓的猜测。皇上精明地很,这事他应当不会做。”

若她所料不差,三皇子并不曾受什么伤,他身有武勇,又有沈枫替他挡住了大半的冲力,了不得身上脸上有些小刮痕罢了,青凤楼前的那一出,不过只是摆出一个姿态罢了。

她的眸光略深,暗想道,三皇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群敌环伺之下,能立时想到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之计已属难得,但最让人惊叹的是,不过只有极少的反应时间,他竟然布下了人马,将百姓的舆论彻底引向一边。

帝王心术,不只需要洞悉先机,更需要的是随机应变,心智与权谋,又岂是几句仁义道德可以比得的?

想及此,沈棠不由叹了一声,她有些疑惑地问道,“祖父,棠儿一直都想不明白,皇帝既然如此坚定不移地要将皇位传给太子,便自小就该以一个帝王的标准去要求他,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既不练达人情世故,也不懂得计算智谋,身旁小人缠绕,在夸赞拥护声中变得蠢笨不堪。”

沈谦微微一愣,随即便答道,“棠儿想得岔了。太子绝不蠢笨,甚至还算得上天资聪颖,只是皇上自小疼宠他得紧,又因先皇后早逝,怜他没有母亲,自然便就更多疼了几分。太子性情如此,又被皇上保护得太好,身边皆是些只会奉承溜须之辈,以至于想法简单,过于天真。”

他接着说道,“皇上正值壮年,若是身子大好,自然可以慢慢来教,但天有不测风云,皇上的日子并不多了,此时才来学习帝王心术,却早就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