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溜进房间,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四周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躺下,背对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笔直地躺在他身旁,很困却睡不着,也不敢动,微微偏过头看了看他的后背,过了许久,听着他的呼吸声估摸着他已经睡着,才轻轻地靠近他的后背,脑袋离他很近却没彻底贴上去,担心一不小心又把他弄醒,他的体温透过睡衣和空气敷在我的侧脸,我终于闭上眼睛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一曲:
《查尔达斯舞曲》 By “陈雅慧、董运昌” From 《那不勒斯蓝色夜》


第 65 章

二八一
二少给我打了个电话:“你最近工作很忙么?怎么晚上都加班啊?”
我想了想估计是没回爷爷家吃饭顾魏找的借口,于是应了声:“啊…”
二少沉默了两秒,狐疑道:“你是不是跟我哥吵架了?”
我:“没啊…”
二少:“那我怎么看着他心情那么差?”
我:“…”
二少:“嘶——我觉得你很不对劲啊。”
我:“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不想相亲就跟你妈好好说,不要闹到爷爷那去。”
二少:“我妈她要听啊!我就不明白了,我认真工作贡献GDP,积极纳税支持国家财政工作,工作正当爱好健康,不就是没对象没结婚么,怎么了?我又不危害社会又不危害人民!”
我→_→:“你危害你妈心理健康。”
二少:“说真的,结婚就真的那么好么?”
我:“看个人吧,有的人结婚是升华,有的人结婚是祸害人家。”
二少琢磨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就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遭,有得有失。不过你这还没收心的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二少:“我收心了!”
“呦~~~”套出来了,“听这口气,想结婚了?”
二少:“…”
我调戏道:“不要害羞么,好好跟你妈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没那个心去相亲,指不定婶婶还能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你支支招呢。”
二少羞炸了:“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和我哥是不是吵架了!你们俩出什么问题了?”
我→_→:“放心,哪天我们俩真出什么问题了,能打架绝不吵架,能动手绝不动口,能武斗绝不文斗。你管好你自己,再招你哥心烦,小心他直接拿你练手。”
二少悻悻挂断。
原则上,我是不希望把娘家的一些不愉快让婆家知道的,因为多说无益,徒增烦恼。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护工见到我就做一件事:告状。外婆见到我就一个情绪:委屈。顾魏见到我就一个表情:面无表情。
我终于被磨蚀掉了最后一点好心情,保持沉默,沉默地等待着娘亲的归来。
顾魏抽过纸巾擦擦嘴:“我吃好了。”转身去阳台打理他的花花草草。
等他走远,外婆搁下勺子,叹了口气:“我看到你每天那么忙我也心疼啊。”
我连忙扒了两口饭。
外婆眼泪落下来:“唉,为什么我的病还不好啊,如果我的病好了,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我的病就是不好。”
我搁下碗筷,开始例行的每日一劝:“您千万别每天都在这个病好不好的问题上较劲,感冒前前后后还得一礼拜呢,何况中风,慢性病就得慢慢调养。”
外婆伸手抹眼泪:“我看你忙我是真的心疼啊。”
我叹了口气:“您要是真的心疼我,每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该锻炼就锻炼。您昨晚上又没好好睡觉吧?今天又没喝水吧?中午又没好好吃饭吧?只有正常过日子,人体形成良好的循环,才能早日康复。您心里老想着这些负面的消极的东西,病情怎么可能好转呢?”
外婆:“我一辈子没对不起谁,该吃的苦也吃了,为什么要让我得这个病?”
每次都会陷入这个“为什么病的是我?为什么我的病还不好?”的死循环,我盯着面前的碗,有种碰上鬼打墙的感觉,精神开始涣散。
就在我快要数完眼前的饭碗里到底有多少粒米的时候,顾魏在阳台上洗了洗手,转身回到卧室。
过了许久,外婆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回了自己房间。
我了无情绪地吃完饭,开始收拾桌子,就看到顾魏跟一抹游魂一样从我身后滑过,直接滑进了卫生间。
我没多想,端着脏碗筷就进了厨房,等洗完回卧室,发现地上放着一只行李包,顾魏正把一摞衣服放进去。
我有点懵:“你要出差么?”
顾魏:“最近手术多,在家睡不好,我住宿舍。”
我彻底懵掉,茫然地看着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放进行李包。睡衣,毛巾,剃须刀,牙刷…
顾魏速度很快,直到他咔哒一声关上门离开,我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转头看看四周,有点反应过来了,失落便铺天盖地而来。
然而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失落,我木木转身,去给外婆洗澡,去准备第二天的早饭,去回同事的邮件…有一堆事要忙,一切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我发现自己精力集中不了了,动不动走神。什么也不想,纯走神,大脑放空,盯着书脚一个页码也能看半个多小时。
半夜再被外婆叫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没有难过没有疲惫没有委屈,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外婆问我:“顾魏呢?”
我慢慢嚼着面包:“出差了。”
二八二
我和顾魏就这样“分居”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他的笑脸出神,他已经两天没联系我了。
被路过的同事看见,调侃道:“哎哎哎,就一会儿没见至于相思成这样么?”
我和他们一起笑出来,然后把手机丢进抽屉里。
中午,吃过午饭,三三打来电话:“我刚好路过你这,一起喝个茶呗?”
我收拾心情赴约。推开餐厅门,老远看见她冲我招了招手。
三三:“干嘛啊昨晚做贼去了?这么没精神。”
我笑了笑,摇摇头。
点完饮料,三三又要了块提拉米苏:“你要什么?柠檬戚风?”
我:“巧克力布朗尼。”
三:“噫,什么时候变口味了?”
我:“没,就——想吃点巧克力。”提高一下情绪。
等蛋糕时,手机跳进来一条信息,我以为是顾魏,立刻捞过来一看,是银行的消费账单,我默默把手机放回桌上。
三三偏头看了一眼:“呦喂你这什么情况啊?”手指划了划屏幕,“最近发什么横财了消费这么密集?”一边看一遍啧啧啧,“顾魏还老批评我败家,你花起钱来水平也不差啊。”
听到顾魏,我情绪沉了沉,闷头喝果汁:“我没乱花钱。”
三三指了指:“这花的是什么?”
我:“空气加湿器和净化器。”
三:“这个呢?”
我:“电视。”
三:“电视?!你家电视都没人看你还买啊?!这又是什么啊?”
我:“药费。”
“药——”三三顿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我,“谁的?”
我:“外婆的。”
“等等——”三三戳戳手机屏幕上的短信,“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点点头。
三三丢掉手里的勺子:“你姥姥现在在你家呢?”
我点点头。
三三:“你姨他们呢?你妈呢?”
我:“我妈去S省出差,一过完年就走了。大姨两口子出国旅游去了。”
三:“前两天我妈还跟我说呢,你姨肯定撑不了几天,果然!你姨自己退休了,不照顾老娘,而是大老远的把老太太从Y市送到X市扔给上班的外甥女然后自己跑出去旅游——她也真算是一代奇女子了啊!我就说前两天顾肖突然跟我打听你外婆,肯定有问题!还有你心肌炎好了么你?”
我默。
三:“你们两口子上班都不在家你们怎么照顾啊?”
我:“白天请了个护工,晚上——就那么照顾。”我的蛋糕来了,我刚伸手去拿蛋糕勺,被三三连盘端走,放到一边。
三:“姑娘,你知道有个词叫‘合理反抗’么?你知道有个词叫‘非暴力不合作’么?你姨这才照顾了几天啊凭什么她就能甩甩手快快乐乐去旅游啊?我跟你说,她这毛病你跟你妈必须给她治了!不然以后有你们娘俩糟心的!你扒拉扒拉手指头自己算算你一年在医院里要待多长时间?你看看你脸上那憔悴样!”
我下意识地伸手捧住脸颊,摸了摸。
三三哭笑不得地拉开我的手:“我要是你我早疯了,跟她先文斗再武斗。”
我被她逗乐。
三三:“别傻笑了!我说你们家这都什么模式啊?你姨一代公主,你妈一代女皇,然后你一代女仆?你不累我看着都糟心!我不信顾魏那人不反抗。”
这句话成功地让我笑不出来了,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三叹了口气,把蛋糕推到我面前:“唉,吃吧吃吧吃吧。”
我一勺一勺飞快地把蛋糕塞进嘴里,然后往桌上一趴:“我睡一刻钟。”
一刻钟后,三三戳戳我脑门:“我这么大老远来就是给你做人肉闹铃的啊?”
我嘿嘿一笑,揽了她一下。
三三:“好了好了,去吧去吧,上你的课去吧。”
吃饱睡足,我刷新心情心满意足充地准备开赴学校,临走被三三一把拽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上点心,你要是不方便撕,让顾魏撕去,现成的男人现成的毒舌,不用他干嘛?”
我默了默,点点头,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一曲:
《Elizabeth》 By “Ashram”


第 66 章

二八三
晚上,家里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我打扫卫生,她看电视。
外婆:“我们校校真能干。”
我扯了个笑没说话,正值生理期,忙了一天很乏力,只想赶快把活干完早点休息。
外婆回忆道:“你这点遗传你妈。以前我不会做饭,退休之后才学的。之前都是你妈做,我每天下了班到家,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饭做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后来她大学住学校宿舍,第一年我可不习惯了,家里什么都得自己做,可想她回来了,天天盼着她赶紧毕业回来工作。她一回来,我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所以她后来出嫁的时候,我可舍不得了,哈哈哈。”
我听着却不大笑得出来,于是保持沉默。
外婆:“你小时候你妈对你严格,那时候我还觉得她太凶了,现在想想,幸好她把你锻炼出来了,不然她不在家,这个家要怎么办啊。”
连续多日的低沉情绪消磨掉了我些许的耐心,于是干巴巴道:“还有大姨。”
外婆摇头:“你大姨不行,你大姨从小身体就不好,她干不了活。”
我:“大姨体质不好是因为她从来不运动也从来不干活。要论体质,我妈早产,外公说差点没活成。”
外婆摆手:“你大姨从小就没你妈能干,脑筋也没你妈好,我们也不指望她。”
我:“我妈也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的啊。您一直惯着大姨,什么都不让她做,她永远也不会成长的。”
外婆:“她都已经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我去逼她学这个学那个么?女孩儿家不要那么拼,太太平平过她的日子,她过得开心就行了。”
我:“您怎么从来没把这条原则用在我妈身上呢?”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问她是不是开心,是不是愿意呢?如果说我心里对老一辈一丝埋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某种程度上,娘亲从小的成长经历决定了她对我的教育培养模式。
外婆笑道:“你妈本来就能干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头的火苗蹿起来之前,放弃了这段鬼打墙的对话。这样的对话在过去许多年里上演了无数次,每次都无疾而终。
外婆:“对了,我在家不好好的,护工起不到什么作用,你把她辞了吧。”
我无奈:“您怎么还记着这茬呢。我坦白跟您说吧,只要您在这一天,护工就在这一天,我不会辞退她的。”
外婆面色消沉下来,没再和我说话。
稍晚,娘亲打来电话:“这两天还好么?”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亲:“护工怎么样?”
我:“护工是我同事介绍的,经验丰富,脾气特别好,曾经把同事的妈妈一直照顾到病逝,老人家临走之前还嘱咐子女一定要包个红包谢谢她。外婆这几天没少跟她使性子,她也没发火,照顾得挺好的。”
娘亲“嗯”了一声:“那就好。”随口问道,“顾魏呢?”
我下意识地回答:“出差了。”
娘亲随意道:“是么,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医院值班。”
我=_=:“……”娘亲每次诈我都诈得我毫无防备。
娘亲:“你们俩怎么了?”
我:“闹了点别扭。”
娘亲:“因为外婆?”
我:“妈,我们能不谈这个么?”夜深人静的,我怕一细说,说着说着万一哭了那就尴尬了。
娘亲沉默了几秒:“我这边事情一完我就赶回去。”
我“嗯”了一声,想想娘亲其实很辛苦,她年轻的时候肯定过得比我累多了。挥去大脑里那些低沉的情绪,我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妈,我以前带小仁的时候,他怎么调皮,我都觉得他可爱,他闯什么祸,我都觉得我能理解我能原谅他,为什么现在面对外婆使性子,我却觉得有的时候特别不能理解呢?”
娘亲慢声道:“因为期望值不一样。对于小仁,你知道他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你对他的期望值低,所以宽容。对于外婆,你觉得她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应该豁达应该什么都想得开,你对她的期望值高了,自然也就容易失望,也容易失去耐心。还有一个,就是走向不同。小仁那时候是一张白纸,你教什么他学什么,你知道他会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好,而外婆这张纸上,画已经成型了,你改变不了什么,在很多问题上你们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她越来越不愿意改,你越来越坚持你的方向,自然就会觉得你们越来越远。校校,照顾老人不是让你放弃你正确的价值观去顺应她错的价值观,而是让你学着不得不忽视她的一些缺点,引导她,让自己越来越宽容。她听劝,能改,当然好,不听劝,不肯改,她依旧是你的外婆,这层血缘断不掉。”
二八四
新的一周,外婆对护工的不满丝毫不见减退,持续升级,拿出了当年地下工作者的精神和孙阿姨斗智斗勇。相对的,我对孙阿姨的歉疚也不断升级,毕竟她可以选择不做我这单生意,却一直耐着性子见招拆招,把外婆照顾得没出任何差错。
一日我下班到家,看到孙阿姨守在卫生间门口不断劝说,外婆趁她去厨房洗水果的时候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已经六十多分钟了…
我劝了两句依旧不肯出来,索性翻出钥匙,直接打开门。
外婆看到我们突然冲进去非常意外:“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我的家里,没有我打不开的门。”我和孙阿姨将她架出卫生间,无奈道,“您这样,中风还没好,痔疮又要犯了。”
安置好外婆,我向孙阿姨道谢:“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孙阿姨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小林,我以前也碰到过不愿意用护工的病人,但是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你外婆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孙阿姨为难地措辞了半天,“她以前…有没有精神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