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时哽住,咬着苍白的唇泪如泉涌,这一哭,似乎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似的,顷刻间一方帕子便已经湿透,任凭宝玉再怎么赔礼道歉,温言款语,她总也止不住。

一时宝玉手足无措,便在屋里来回的踱步,紫鹃闻声赶来,先劝着宝玉走了,方回来劝黛玉。那黛玉倒也奇怪,宝玉一走,眼睛里立刻没了眼泪。呆呆的做了半晌,又自己面向里躺下去。

紫鹃见她无事,只当是又睡了,便拿了针线坐在一边,慢慢的绣着花儿。

宝玉出门那日,黛玉因病不能到前面来送他。便差了紫鹃过来送他,只把当初宝玉给她的两块写了字的旧帕子悄悄地塞给了宝玉。宝玉心中一动,便暗暗地收好。深深地看了紫鹃一眼,转身出门,出大观园而去。

紫鹃心中亦有几分不舍之情,待宝玉转过夹道,没了踪影方才转身,抬头却见袭人站在自己身后,于是笑骂了一声:“你这蹄子,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悄悄地跟在别人身后,什么意思?”

“哟,是我错了,把我们紫鹃姑娘给吓了一跳。”袭人似笑非笑的看着紫鹃,紫鹃却不理她,只回身往潇湘馆走去。

第04章 捕风捉影闲言碎语

紫鹃瞥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袭人,转身回潇湘馆去,袭人却瞥了瞥嘴,轻声啐了一口:“不长眼的小蹄子,就凭你也敢往二爷的身前贴。”说完便转身回去,却并不去怡红院,只往王夫人的上房走。

宝玉出了大观园,先去了贾母房里跟贾母道别,然后才来王夫人跟前,却见袭人也在,心中便有些感动,想袭人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来这里送自己。但碍于王夫人面前,宝玉也不敢放肆,只上前跟王夫人行礼,请母亲的训导。

“你随身的东西都是袭人给你打点好的吧?”王夫人看着宝玉,只淡淡的问了这样一句话。

“回太太,是的。”袭人忙在一边回话。

“宝玉,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王夫人瞧着宝玉的袖口,因见一块松花色的帕子角,玉手皱着眉头说道:“你如今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毛毛糙糙的?叫老爷见了,又要说你衣冠不整。”

“啊,是。”宝玉慌忙抬手,用手把帕子往里面掖了掖。

“怎么出门还拿着半新不旧的东西?袭人也太粗心了。”王夫人不满的看了一眼袭人。

“回太太,原是给二爷预备了新的,只是不知这个是二爷从哪儿拿出来的,奴婢却不知道。”

“恩?拿来我瞧瞧,什么好帕子值得你这般不舍?”王夫人抬起手,只等宝玉把帕子交上来。

宝玉无奈,犹豫了半晌,终于把帕子拿出来,交给王夫人。

“这都写了字的,不能用。你带在身边做什么?”王夫人虽然认识几个字,于诗文上却是不通的,因见有字,还以为是宝玉所题。

“不过是两首好诗,因喜欢她的韵律,所以带在身边。”宝玉忙陪笑道。

“哼,可见你平日不好好学习,索性连这个也作弊。叫你父亲知道了,又该锤你了。”王夫人淡淡一笑,便把帕子扔在脚下的火盆里。宝玉惊慌,待要去捡,那火盆里直窜起一股火苗,已经把帕子烧成了灰烬。

宝玉连声叹息,王夫人却正色道:“从今儿以后,你便是大人了,跟在老爷身边,不单要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还要照顾好老爷的身子,方才是为人子女之道。莫要调皮不懂事,惹得老爷心烦,莫要任性妄为自毁前程,让老太太失望!”

宝玉只得连声答应着,待王夫人起身,亲自携了他的手,把他送至贾政的内书房去,又嘱咐了许多话,贾政方带着宝玉出门。

黛玉的病时好时坏,每日都离不了药,燕窝粥,人参养荣丸。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掐指算算,宝玉已经走了一月有余。

这日北风呼呼的刮着,黛玉坐在软榻上,围着锦被,身前放着熏笼,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便听见门口有人轻声问了一句:“紫鹃姐姐在吗?”

紫鹃原是守在黛玉身边的,听见声音忙站起来回了一声:“在呢,谁呀?”

“是我,我们姑娘叫我来给林姑娘借本书。”小丫头转过屏风走了进来,见着黛玉,忙上前请安,“奴婢给林姑娘请安。”

“原来是你,宝姐姐可好?”黛玉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文杏,微微一笑,“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怎么她都不进园子里来了?”

“哎,我们老奶奶身上不好,身边总少不了我们姑娘照顾,索性天也冷了,姑娘说过了这个冬天再进来。”

“姨妈身上如何?怎么又不自在了?”黛玉听说薛姨妈身上那个不好,便关心的问了一句。

“不过是被我们少奶奶气的罢了。”文杏只轻叹一声,也不敢多说,只把手中的纸条递给黛玉说道:“我们姑娘叫奴婢来,给姑娘借本书,就是这个。”

黛玉看了一眼那纸条上写的书名,便对紫鹃说:“北墙书架上右手起第二格,第五本书。”

紫鹃忙答应着过去拿了来,递给黛玉看了,黛玉方道:“就是这本了,你拿去吧。宝姐姐就是喜欢看这样的书。回去替我问姨妈好,如今我身上不自在,也不能过去瞧她,等我好些了,便过去找姨妈和宝姐姐说话。”

文杏答应着,又给黛玉道谢,然后告辞出来。黛玉便问紫鹃几句薛家少奶奶的事儿,紫鹃便把外边听说的话儿说给黛玉听,全当给她解闷儿。

黛玉听了紫鹃的话,心中又生感慨,原来世上还真的有这般河东狮般的女子。想宝钗的哥哥素日也是个霸王似的人,却叫这样一个女子给拿捏住了。许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也未可知。

日子淡淡的过,宝玉自从走后便没了消息,虽然贾政常有家书捎来,黛玉也只能从家人的口气中知道宝玉还算平安而已。其实这种话也不用打听,若是宝玉有一丝一豪的不好,这个府上定然是翻了天的。

这日黛玉因见阳光明媚,虽然冷风嗖嗖的刮,但那背风儿的地方也还算暖和,于是穿了大红羽缎对襟的雪褂子,扶着紫鹃的手出了潇湘馆的门,只在有太阳的地方略坐坐,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罢了。

院门口有人说笑,初时黛玉没怎么在意,后因听到‘二爷’两个字,便动了心思,只不言语,细细的听那些人说什么。

“听说果然要回来了,咱们二爷也该回来了。老太太整日价念叨,如今终于盼到了头。”

“谁说不是呢,何止老太太,这全家上下,哪个不盼着宝二爷回来?”

“是啊是啊,若这次办差办的好,说不定咱们宝二爷果然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岂不更好,太太前儿还说宝二爷回来要立刻定了亲事呢,说他终于算是长大了。”

黛玉一听太太也要给宝玉定亲,心中便一阵紧张,她自然知道这位舅母一向是不喜欢自己的。如今既然要定亲,可不知老太太的话真切,还是舅母的话真切。按道理舅母是不会拂逆老太太的,可若是认真计较起来,舅母才是宝玉的娘亲,儿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老太太的话似乎又做不得准。

刚念及此,便听外边的那说话声渐渐地往北而来,已经到了东耳房的位置,借着便是刨地的声音,看来是那几个承包了这片竹林的几个老嬷嬷。

“哎,你说,太太会给二爷定哪家的姑娘?”

“以我所啊,自然是林姑娘。从小儿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岂不比外边寻得好?”

“这可不一定,若是论知根知底,也不只是林姑娘一个,还有个更好的,也住在咱们府里。”

“恩,也对,依我看,还是那一个更好些,不知咱们太太的意思怎样。”

“还能怎样?只怕已经内定了呢,没瞧见宝姑娘自从搬出去,便没进着园子?难道不是为了守礼?”

谈论的声音渐渐远去,黛玉的心也渐渐变凉。

宝玉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回来。贾政又来了书信,说沿途有难民暴乱,皇上下旨督查当地官员平复,所以还要耽搁些时日。待回时,怕是要到年底了。

黛玉心思已经冷了许多,宝玉回不回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只是她的病更加沉重,一日两顿药,竟然也不能下床走动。动则咳嗽不止,气色越发的不好了。

第05章 白茫茫树倒猢狲散

天气进入了十一月,越发冷的厉害。黛玉连着用了十几日的药,忽然觉得这日身上略好些,因透过窗缝看见外面飘起了雪花,一时高兴,便叫紫鹃去拿大毛披风来。

“姑娘,今儿还是别出去吧,外边下雪呢,冷的紧。”

“这些日子,整天闷在这屋子里,心里烦闷的很,我出去走走就来。”黛玉不依,偏要出去走走。

紫鹃苦劝不住,只好拿了鹅黄色的银鼠披风来给她围好,系好了脖子里的织金蝴蝶宫绦,又拿了雪帽给她带上。黛玉方慢慢的出门,先站在廊檐下瞧了一会儿院子里的雪,因见鹅毛般的大雪越下越大。心中喜爱,便沿着游廊慢慢的往外走。

看着这样的雪,黛玉不禁又想起那年在芦雪庵联句来,心头便觉得有几分喜悦,但又想着今日白白的有这样好的雪,却又没有往日那几个人凑在一起。又不免心生荒凉。

刚出了潇湘馆的门,黛玉便见惜春披着大红羽缎斗篷冒雪走来,于是心头一暖,迎上前去问道:“四妹妹,这样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林姐姐!”惜春抬头看见黛玉站在雪里,也忙紧走几步,上前来握住黛玉的手,急切的问道:“这下雪天,你身上病着,怎么竟出来了?”

“我原是嫌屋子里闷得很,所以出来走走。不想竟遇见你。”

“这样好的雪,倒是把这肮脏的世界给盖住了。我原是听说了一些话,担心你的病,所以赶来瞧你。林姐姐,你…没事吧?”

“怎么?你听说了什么?”黛玉惊奇,看着惜春问道。

“他们都说要瞒着你,不叫告诉你。可…这种事儿,为何单要瞒着你?况且瞒得了一时,又如何瞒得了一世?既然已经定了宝姐姐给二哥哥,那就光明正大的放定就是了,为何单单对外说定的是你,叫你白担着虚名,却暗暗里定了她。想来宝姐姐原也是个明白人,如何就由得他们如此混闹,既污了你的名声,又叫人背地里嚼说宝哥哥的不好,她又有什么好处?”

黛玉已经听不清楚惜春剩下的那些话,只觉得天地之间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没有色彩,没有起伏,四周一切如一张白纸一般。前尘往事似乎也记不清楚,更加不知自己身材何处。

心头热潮翻涌,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间,一个站立不稳,弯下腰去,张嘴竟喷出一口鲜血!

“林姐姐!”惜春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原本心头的那一股怒气早就无影无踪,她急上前几步,扶住了黛玉,紫鹃却搂着黛玉的肩膀,焦急的说道:“四姑娘,你这几句话可要了林姑娘的命了!”

“你浑说什么?”黛玉喘过一口气来,回头瞪着紫鹃,“宝哥哥和宝姐姐定了金玉良缘,如何会要我的命?”

“是,奴婢胡说,姑娘,快些进屋去吧?”紫鹃见黛玉吃闹,便不敢逆着她说话,忙和惜春二人扶着黛玉往潇湘馆里走。谁知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一片叫救命的声音。三人大惊,忙回头看时,却见一队队的官兵手中拿着刀枪闯进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见着丫头婆子,全都绑起来,一路走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竟是强盗一般。

黛玉便惊叫一声:“了不得了!祸事到了!”便身子一沉,昏了过去。

“林姑娘!”

“林姐姐!”

紫鹃和惜春二人更是害怕,但见那些人越走越近,眼看着就到了眼前,而此时黛玉昏迷不醒倒在紫鹃身上,三人又无处躲藏。紫鹃便急忙说道:“四姑娘,你快去躲起来,快!”

“躲什么?横竖是个死罢了。有什么好怕的,早些死了,也早些离了这万恶的世界,去佛祖跟前侍奉罢了。”不知是吓怕了,还是吓傻了,惜春此时反倒不躲不藏,直直的站在那里,冷眼瞧着那些官兵拿人。

几个官兵终于发现了竹林深处的三个女子,大红羽缎斗篷,鹅黄银鼠披风,还有一个丫头模样的人也穿着灰鼠窄裉对襟排扣的雪褂子,一瞧便知道是这府上的千金。于是几个人猥琐的往前靠着,行动极慢,似乎是很欣赏这个靠近的过程,看着那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们便越发的高兴似的。

紫鹃吓得浑身发抖,抱着黛玉一个站立不稳便跌倒在雪地上,黛玉原本昏迷,被她这样一跌,反倒咳嗽一声,悠然转醒。慢慢的睁开眼睛,茫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姑娘,姑娘,你醒了?”紫鹃见黛玉转醒,忙把她扶起来,颤抖着身子,害怕的说道:“姑娘,不好了,来了好些兵勇,看样子…看样子像是要…抄家…”

“抄家?”黛玉淡淡一笑,终于来了啊!

“你们三个,报上名来!”五个官兵此时已经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服色跟其他四人不同,看上去是个小头目。

“哼!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姑娘我的名字?不过是抄家罢了,又不是过堂!要抓便抓,何必废话?”惜春虽然硬撑着,但到底对面是五个粗莽的男人,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见过这样魔鬼一般的人物,话虽硬气,但声音却颤抖着,把她心中的惊慌尽数泄露。

“这小丫头,嘴还挺硬!”那官兵头面淡淡一笑,对边上的一个兵笑道:“不过老子向来喜欢啃硬骨头。”

“大哥,这次来查抄贾府的,不单单是咱们忠顺王府的人,听说还有北静王府的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放屁!”那头目啐了一口,“难道北静王府的人是阎王不成?让你怕成这个样子?不过是抄家罢了,又不是恭迎大小姐回鸾!老子用得着小心吗?”

“是,是,大哥说的是。”那兵勇被骂了几句,也不敢多劝,只得低下头去。

“今日,姑奶奶就死,也不会让你们动我一根手指!”惜春说着,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细长的玉簪对准了脖颈,她的手哆哆嗦嗦,不经意间已经划破了脖子上细嫩雪白的肉皮儿,鲜红的血珠子慢慢的渗了出来,映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黛玉此刻只有喘息的份儿,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冷风吹进喉间,确如刀子慢慢的划着喉管一般,撕裂般的疼痛。她因刚吐了血,嘴角还带着几丝血痕,此时伏在雪地上,一手抓着一根竹竿,一手捂着胸口,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泪,憔悴的脸色堪比地上的白雪。

紫鹃瞧着惜春如此这般,忙放下黛玉冲到惜春面前,拉着她的手臂哭道:“四姑娘,别这样,你…”

“躲开!”惜春怒视紫鹃,叱道:“你这个糊涂东西,还不去扶好林姐姐?”

“妹妹…四…妹妹…”黛玉喘息着,似是要说什么,却总也说不出,一口气上不来,便又昏倒过去。

“让开!你们几个,都给我让开!”一声清凉的呵斥由远及近,几声鞭响,五个官兵便纷纷倒地。

“什么人,敢跟老子动手?!”那小头目被甩到地上,吃痛的爬起来,转身怒骂。

“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北静王爷在此!谁敢放肆?”一声怒骂,把五个人吓了一跳,几人刚忙趴在地上磕头,连声说:“奴才们瞎了狗眼,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见谅。”

雪地上闪出一道玄青色的身影,玄青色的羽缎对襟排扣箭袖长袍上,绣着五色蟠龙,肩上披着鸦青色黑貂披风,头上戴着黑貂雪帽,站在雪地里,黑白分明,恰如一块珍稀的墨玉一般晶莹得似乎透明起来。他的五官工笔画般婉转曳丽,一双大而眼尾斜飞的凤眸微垂着,在白皙的脸上落下墨色般的诱人影子,脸上满是东方神秘的绝美。

最引人的是他唇边的浅浅弧度,似无时不刻地在温柔微笑,但只要他一开口,说出的话语便比三九严冬的北风还冷:“还不快滚?”

“是是是…”五个人连滚带爬的迅速逃离,比见了阎王还快些。

“把这三个人跟着府上的女眷关在一起。”淡淡的看了地上那吐血的女子一眼,北静王水溶便欲转身离开。

“王爷,这个女子不行了,还是直接扔到西场子那边去吧。”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走进黛玉的身边,伸出手指,试了试她鼻息之处微弱的呼吸声。

“嗯?”水溶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黛玉身边的紫鹃,淡淡的问道:“她是这府上的什么人?”

“她是我们表姑娘,姓林。”

“哦,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水溶薄薄的唇角一弯,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三儿,把这昏迷的女子带出去吧。这两个——跟这府上的女眷关在一起。”

“是。”那护卫忙答应一声,俯身要把黛玉扛起,但他的手刚一碰触到黛玉的手腕,却听背后冷喝一声:“罢了!你压着这两个女子去吧。”

“呃…是。”那个叫三儿的护卫不敢多言,转身看了紫鹃和惜春一眼,惜春见着护卫倒也正派,不像刚才那五个那么猥琐,方才放心,只是看着躺在雪地里的黛玉,转身扑过去,拉着黛玉的哭道:“林姐姐…林姐姐…我不能送你了…你——到极乐世界等我,我很快也就来了…”

“走吧。”护卫手长剑并不出鞘,只是一挥,便把惜春从地上挑起来,压着她和紫鹃离开竹林。

第06章 大厦倾生死两不知

惜春和紫鹃被护卫带走,和贾府的众女眷关到一起。狭小阴冷的下人屋子里挤满了人,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探春,及各屋里的姨娘大丫头们,除了粗使的婆子丫头们之外,都关在这一个屋里,惜春和紫鹃进门后,索性连个站的地方也没有了。

贾母歪在扑了一张破席的炕上,苟延残喘,不过是强留着一口气而已,鸳鸯跪在炕上揽着她,不住的流泪。贾母见紫鹃被推进来,便哭着问道:“林…林…丫头…”

“老太太,林姑娘不行了,刚来时,昏倒在雪地里,眼看着没气儿了,那个什么王爷说,叫人扔到西场子去呢”紫鹃心神俱裂,扑在炕边哭道。

“呃…”贾母一听此言,身子往后一挺,把鸳鸯压的坐在炕上,待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贾母已经一命归西。

“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谁叫你在这儿胡说!老太太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你害的!”王夫人坐在炕沿上,在贾母鼻孔前弹了弹,发现一丝气息也没有了,于是回身甩了紫鹃一个嘴巴子,指着她怒声喝骂,似乎贾母根本就是紫鹃害死的一般。

紫鹃被王夫人一巴掌甩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万般委屈又没出诉说,想想黛玉此时大概已经被扔到西郊化人场,贾母又走了,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一群人,竟然个个都如凶神恶煞般的盯着自己,思来死去全没有一丝活路,于是转身猛然间往墙上一撞,顿时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啊!——”众人被紫鹃的行动吓了一跳,纷纷惊呼,惊动了外边看守的官兵。

“干什么?干什么?什么事你们这样大呼小叫的?”

“回官爷,是…一个丫头撞墙死了…”

“头儿!”官兵朝远处喊了一声:“里面死了个丫头!”

“拖出来再说!”

“是!”官兵答应一声,把门打开,进来两个人把紫鹃拖了出去。

“老太太…老太太可怎么办?”王夫人等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让官兵把贾母拖出去。事已至此,众人忙寻了半盆水来,把贾母扶正躺在床上,拿了一块手巾给她擦了脸,鸳鸯便跪在一边,给贾母重新梳了头,收拾干净之后,把她安放在炕上,另寻了一快棉布来把贾母盖起来。邢夫人带头,众人呜呜的哭起来。

但事情是瞒不住的,贾母死的事情,早有人报了上去,负责看守犯人家属的主官正好是当年借着贾政的关系起复的贾雨村,他得知此事后,沉吟片刻,因道:“老太太原是老封君,如今既然没等过堂便死了,还是抬出来,另行停放为好。”

边上的几个属官也觉得死人和活人关在一起没什么好处,于是叫人另腾出一间下人房,把贾母的尸体搬出来另行停放,每日只需三个妇人过去守灵。只等外放的贾政宝玉等一干主犯到京,过了堂提审之后,再作打算。

紫鹃被那官兵从屋子里拖出来,原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正要扔到车上拉去化人场火葬,却听她突然咳嗽一声。把那官兵吓了一跳,猛然间放开了手,把紫鹃丢到地上。

紫鹃悠然转醒,睁开眼睛看着外边白茫茫的世界,然后又合上眼睛。

“喂,你倒是死了没有?”那官兵见她不哭不闹,又闭上眼睛装死,于是蹲下身子,推了她一把,问道。

“死了,你只把我当死人去烧了吧。”紫鹃的声音极轻,却把这官兵给惊呆。

“你这女子,莫不是脑子有病?好好地还活着,怎么偏说死了?也罢,反正你如今已经在那人名簿上消了名,我也做回好人,救你一命罢了。”官兵说着,又弯腰把紫鹃扛起,往一处狭小的巷子走去。

天色已黑,大雪依然纷纷扬扬的下着。下了一整天,没有一丝一毫要停的意思。北静王水溶起着他那匹心爱的雪白色大宛良驹,从王府西园门口停下来,翻身下马。身后的侍卫忙上前拉过马缰绳,带着马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王爷回来了。”守在西园门口的下人受宠若惊,从来都是走正门的王爷,今天竟然从西园门进了两次,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若还不趁机好好地表现一把,更待何时?

“恩,关园门。”水溶抬脚进门,微皱着眉头往里面走。拐过汉白玉雕刻的辟邪神兽影壁,并不往正房院走,而是直接去了后花园子一带。

门口跟上来服侍的奴才也是七窍玲珑心的,急忙跟上来,讨好的笑道:“王爷,太医来瞧过那位姑娘,说病得厉害,还需细心用药…”

“多嘴!”水溶停下脚步,回头瞪了那奴才一眼,吓得他浑身一哆嗦,立刻噤声。

“奴才该死。”那下人见水溶一直冷冷的看着自己,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