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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稍后一切便在她预料之中。

云州富庶,盖因沃野千里降水充沛,风调雨顺之年必会丰收。田地是农家命脉,一口气五百亩,实在激起了沈家全体人的愤怒。

再无人护着沈福海,他奸|淫幼妹,毒害庶母,其罪已经不是当诛可论。在县丞判处秋决后,二叔公做主,开宗祠将其逐出沈家。

倒是老太太,因毒害庶母之人乃是沈福海,堪堪逃过一劫。

第五十六章

沈家兄妹被押解上京当日,宜悠前去正好前去县衙。大门缓缓打开,她踏上石块驻足仰望,思绪却万分斑驳。

这段时日事情很多,首当其冲的是沈程二家近世代联姻的交情彻底闹掰。紧接着,白石堆对面挖出先前的棺材和墓碑,由此事情无可抵赖。以二叔公为首,沈家收回云山脚下五百亩地,凭人头均分于沈家各人。

至于那些年程家贪墨之物,概因沈家主动赠予,自是无法再讨要回。反倒因着闹崩,沈福爱的嫁妆和英姐儿的抚养之责很容易要回来。

族人得了如此大的甜头,自是更敬服二叔公。仅此一举,二叔公德高望重的地位更近一层。下一次宗族大会,他被委任为代族长。

老太太自是不服,可她虽免于一死,名誉却彻底扫地。尤其当沈福海以那般不光彩的原因被判秋决,且被除族后,祖宅更是无她的立足之地。

而后云州知府终于下发文书,双族长之事不和大越律,且于本朝并无先例,予以驳回。然国法不外乎人情,此等情况科宇族中设长老数人,辅佐族长。

二叔公主动让贤,将族长印信交予沈福江手中。沈家老大也投桃报李,顺应大势请二叔公不辞辛劳,做首席长老,地位与族长等同。至于另外“数名”长老,大家则是聪明的提都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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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全是赶集时得知,听到这般结果,宜悠着实松了一口气。

大伯和二叔公那些人,不论是否向着她,最起码心中存着一份公义。这样的人,最为适合做掌事之人。且有这样的人在,当不会再发生人在家中坐,被上来的族人扔破鞋的倒霉境况。

其实宜悠不知,因着那五百亩地,如今沈氏族人都欠她一个人情。仇怨尽数消散不说,他们多多少少也心存感激。

“要杀头的人出来了。”

孩子兴奋的惊醒了宜悠,她踮起脚,看那马车拉着囚车,自衙门中缓缓驶出。

“儿啊!”

人群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沈福祥扶着老太太,一边站着面色木然的程氏。比起往日的飞扬跋扈,短短不过十日,程家两个女人脸迅速塌陷下去。

宜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二人处境。沈家自不会给这吃里扒外的二人好脸色,而程家那边,虽然往日占过不少便宜,但如今吃到嘴里十几年的肥肉生生吐出来,那边也容不得这未能保住程家家产的出嫁女。

夹板气受着,还得习惯从高处跌下的痛苦,这日子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早已习惯高高在上的两人。

“福海,我给你做了些饼,路上带着吃。”

囚车上的人睁开眼,露出虚弱的声音:“贱^人,滚!”

宜悠朝后边看去,只见一穿着囚服的猪头。联想起兄妹二人面相上的相似之处,她顿时明白过来。沈福海平日做惯了大爷,在牢狱中怕是也被欺负不轻。短短时日,他被揍的连亲娘和媳妇都不认识了!

“春生,快来看看你爹。”

老太太朝人群中喊着,宜悠看去,只见沈春生平日整齐的绸衫,如今上面满是脏污,他木然的站在那,朝后瞥一眼,拔腿朝后面跑去。

“春生你回来!”

程氏捉住他,眼中全是暗恨。不论如何,春生都不能背上不孝的名声。

沈福海虽成亲早,但程氏直到第七个年头才有了这宝贝儿子。那时两人已握紧族中大权,端得是好享受。是以,春生虽生在农家,但过得一点都不比云州城里那些少爷们差。

一朝凤凰变*,他哪能承受。红着眼,他抓住老太太袖子:

“都是你,杀人的明明是你,为何要爹爹顶罪!”

前面眯着眼的沈福爱大笑起来:“春生来,姑姑告诉你为什么。”

宜悠心里一紧,英姐确定住在二叔公家后,她曾去看过沈福爱。虽然两人间隔着些许仇恨,但已随着她被牵连入狱而彻底消散。给她送去干净衣裳和吃食,她也将因果悉数讲给她。

虽然隐瞒了老太太送上三百两银子这事,可难保这些天她不会猜出来。

“你奶奶最是厉害,能将你四伯教成个抛妻弃子的提线木偶,自然也能让你爹乖乖顶罪。你看,姑姑也是受其牵连。所以长生你记得,日后一定不能听你奶奶的话,她一心向着程家,对沈家所有人都不怀好意。”

“姑姑,我记住了。”

宜悠转身,正看到沈福爱投向此处的目光。轻轻颔首,她提着食盒转身。

沈福爱还是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明白过来,知她厌恶老太太,她便如此报答。罪不及子女,英姐儿是个可怜孩子,她自会看顾一二。

至于春生,这孩子被全家人捧在掌心十来年,如今却这般作为,实属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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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次数多后,县衙角门上的妈妈见到她便不再阻拦。

“宜悠姑娘来得正好,这时辰夫人应已用完早膳。”

“有劳妈妈。”

甜甜的笑着,守门的老妈妈笑容中多了几分真意。这位宜悠姑娘,如今虽是夫人面前的红人,连小姐都与她姐妹相称,可她从不摆那些个架子,待人一如既往的随和。

随和而不谄媚,貌美而不妖娆,如此剔透的人儿,怎会不让人心生亲近。

走到半路,她刚好碰到坐在凉亭中的巧姐儿。

“宜悠来了?”

尽管相识不足十天,两人已从最初的姐妹相称,变为如今的直呼姓名。

“巧姐儿怎会在这?”

刚 问出来,巧姐便苦其一张脸:“别提了,你们沈家那人,每天都要来正院跪上一遭。哭着喊着,求我娘放过那沈福海。这事我娘哪能做主,自是命丫鬟打发她去求我 爹。可她不肯,只跪在门前,一副我娘欺负她的模样。这几日更是厉害,天不亮她便跪在外面,让我吃饭都得躲着。”

“真有此事?巧姐真是辛苦,竟是埋怨起了我。”

“我哪有,我对你这般漂亮的妹妹多好。”

“那你方才怎么会说劳什子的‘你们沈家’,我们这一家,连带丫鬟嬷嬷只有五个人,天不亮时我五人都在四合院中酣睡,难不成有人梦游,一连十天跪在正院外面。”

“宜悠你嘴真厉害,明知道是谁,还与我计较做甚?”

宜悠哭起脸:“多次被沈四丫带累,如今我不是生怕,因为此事巧姐和夫人恼了我。”

“怎么会,我娘最是宽和,这些年从来都不生我气。”

宜悠腹诽:章氏宠女,对你这唯一的闺女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对我这做喜饼的,怕是心情不好分分钟打杀出去。

“走吧,咱们且去看看。一大早我做好了喜饼,你可得看看。”

巧姐将帕子扔给丫鬟,蹲下来开始掀盒子盖:“让我先瞅瞅。”

宜悠朝前走着,见她瞪大眼睛,心下却是稍稍放松。这十日她可谓殚精竭虑,先是老太太埋棺材墓碑之事。若是真从白石堆下挖出那等不吉利的东西,白石可真是不能再用。

随后证明虚惊一场,她便尝试各种馅料。秋日新麦口感要好,但有一点比不得春日,花卉果蔬稀少。无奈之下,她只得拿肉馅来凑,千挑万选,最终挑出了咸味馅料。

如今她带来的喜饼分两层,第一层乃是桂花、鸡冠花、高丽菊、猪肉、牛肉、羊肉馅十二只喜饼。

每只呈半月形,上面印有半个“囍”字,肉馅与花馅拼于一处,暗和男女阴阳相合之意。

第二层外观与第一层相仿,只在肉馅上,变为鸡鸭鱼肉。

婚嫁送礼讲究双数,取个吉利寓意,两盒喜饼各有不同,如此细致,更是透出女儿家对这桩亲事的深刻用意。

“真好闻,可惜,吃不到。”

宜悠哪能不知,初见面时那位活泼可爱,但仍不失娴雅贞静的巧姐,压根就是个幻象。真实的她,实则是个嗜美食如命,又率直天真的小吃货。

“这次的你不能吃,会把福气吃光。”

“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呢?”

巧姐摇着她的胳膊:“宜悠,你一定有办法的是吧,是吧?”

随着她一遍遍的询问,她发髻上插着的珠钗摇啊摇,像极了前世她养过的那只小狗。

“当然,我留了一份圆的,没有刻字,那不算喜饼。等会给夫人看完,我拿出来送你。”

“你当真最是可亲。哎,为何我就不会做这些吃食。要不宜悠,今日我跟你回家,你教我吧?”

宜悠想起县衙中那些传说:大小姐每进一次厨房,县衙厨房都得重新修一次。干巴巴的笑两声,她直接拒绝:“巧姐,我家小本买卖,厨房经不得你烧。”

“是不是吴妈妈告诉你的,我要去找她算账。女儿家的名节,怎么能如此不顾。”

宜悠笑出来,她最喜欢巧姐这般直接的性子,从不因别人说实话而有所迁怒。

“自不会是吴妈妈,而是我亲眼所见。”

“既然你都知道,日后我想吃什么,你便要来给我做。”

“那自是可以,只是如今还方便,你出嫁后,怕是不行了。”

宜悠故作感叹,面露不舍,实则在悄悄寻觅着机会。她对姜府着实陌生,当年究竟发生何事,能让如此活泼的巧姐,变为那般模样。

巧姐是她两世以来交的第一个密友,她自是得想法子,护着她渡过此劫。

“这还不简单,你混在我陪嫁里去认认路。日后再来,也方便些。”

得来全不费功夫,宜悠眼睛亮起来:“行。”

巧姐却是看着她的神色,见她答应的这般痛快,更是心生欢喜。自幼在县衙长大,她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天真无邪。尤其是章氏对她那般上心,该教的自然是一点都不少。

地位使然,她自小也不爱迂回行事。之所以对宜悠这般好,也是看中她那丝毫没有杂心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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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得再慢,这会也到了正院前。

宜悠稍稍整理下食盒,正待进门,却听到一阵兵荒马乱。

“见红了!”

“夫人,四丫见红了。”

吴妈妈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巧姐脸色也阴下来。马上就要成亲,她自知见红是何意。

“宜悠你先回避下,小心沾上晦气。”

“不必如此,我没那般细致。云林村比不得县衙,这些事我大概知晓。”

“也好,咱们先进去。”

似乎听到宜悠的声音,跪在地上的四丫睁开眼,朝她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见此她心里一咯噔,不为其它,而是比起数月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四丫,如今她怨恨仍在,整个人却多了几分程氏的气息。那种历尽千帆艰辛后的狠辣,竟与程氏如出一辙。

推己及人,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初进县衙时,她真是个一心想求富贵的乡下丫头。而在其中摸爬滚打几年,她心肠渐渐变硬,手腕也高了不知几层。

她都能成长,那自幼见惯程氏手腕的四丫,怕是成长的更为厉害。

“巧姐,我听大户人家,都会为侍妾赐药。”

疑惑的问出口,她专注观察着巧姐神色。

“我家算什么大户人家,不瞒宜悠,便是那姜家,也算不得什么大户。那药本就不易得,除了京城那些王公与世家,一般人家还真用不起。”

“原来如此。”

默默点头,她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巧姐这般,不像对后宅之事一无所知。前世陈县丞也未曾罢官,那因何她会落到那般形销骨立、心如死灰?

“别管她,又不是娘要罚她跪,几次三番派人出来好言相劝,赶都赶不走。如今不论落到哪般,都是她自作自受。”

宜悠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巧姐声嗓很高,院里院外听得一清二楚。

四丫见红所积攒的那点同情心,九成立刻消泯于无形。剩余一成,大抵也是见她娘家突逢变故,爹爹今日上京女儿这边便流产,连带着起的一丝怜悯之心。

“小姐怎生这般狠毒!”

“噗,昨日娘带你去那王家做客,你这是学红姨娘那一出。我是小姐,你是通房丫头,主仆之分天壤之别。即便我真狠毒,也容不得你这般口无遮拦。今日见你如此,这十巴掌便为你攒着。

吴妈妈,等四丫好利索,你代我掌嘴十下,全当为今日不敬赔罪。”

一番话掷地有声,虽声音甜糯,但丝毫不损其气势。

宜悠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喝彩的同时亦颇有感触。这边是富贵千金的气派,即便衣着没那般华贵,一举手一投足,依旧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气质。

她总算明白前世陈德仁偶然提及的那句“三代皆出宰辅,方可始称世家。”

“巧姐与她说什么,如今最为关键的,乃是扶她回去,请个郎中瞧瞧。”

“还是宜悠聪明,还不扶她回去,顺便知会爹爹去。”

望着四丫被两个粗壮老妈妈扶走,蹒跚的脚步,却始终挥不去她心中那抹不自然。

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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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闷着,两人进了正房。宜悠将食盒奉上,详细解释后坐定。

“便是这些,我自做主张改为半月形,还望夫人莫责怪。”

县丞夫人拈起一个,隔得近了,便能嗅到那浓浓的香味。她虽长在京城,可却从未见过这般巧夺天宫的喜饼。

“如此甚好,各样做二百盒。”

宜悠应下,而后将其余想法一一道明:“三百盒怕是不够,我便多做二十盒,以备紧急情况。另外,红纸终究不如木盒雅致,夫人何不命巧匠雕琢木盒,将喜饼置于其内。”

“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如今时日已然不多。”

“不一定每份都得用木盒装裹,木盒贵重,赠予贵人那是再合适不过。”

县丞夫人眼前一亮,坐在她的位置上,自是想得更长远。刚通过牡丹饼在云州府衙露脸,若是此次再送相同木盒,陈大人定会更为高兴。且一小小木盒,却明确区分各人身份高下,实则妙计。

“你这般为巧姐尽心,我也不能有所亏待,拿去。”

宜悠见是纸张,忙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正是她与李氏还有长生的新户籍。她为户主,三人自成一户,户籍均落于那四合院的房契上。接下来一张锦帛,正是如今四合院的地契。

当下她站起,跪倒在地:“夫人大恩,宜悠没齿难忘。宜悠家贫,夫人所赠乃及时雨,自不敢辞。不过有一事还得言明,宜悠所做这些,盖因与巧姐亲近,并不是为这房契与身份文书。”

巧姐避过她这一跪,待她说完忙扶她起来:“宜悠既如此感激,教我厨艺可好。”

宜悠斟酌片刻,闭眼,四合院都是县丞夫人赠予,一个厨房算什么。

“好。”

“宜悠怎生这般严肃,我是于你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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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内气氛正好,吴妈妈匆匆进来:“夫人,郎中刚诊过脉,是小产。老爷已经过去,那位哭天喊地,直言未能为老爷产下老来子,罪当死。”

章氏揉揉额头,看向宜悠:“若是四丫也如你这般,我也能省点心。”

尽量缩减着自己的存在感,宜悠苦笑。虽已脱离沈家,但过往十五年却是如何都抹不掉。如今四丫出事,多数人便会往她身上想。

这几日与巧姐亲近,她也听闻知晓此事始末。章氏身为县丞夫人,内外一把抓,这些年牢牢治住县衙后院。此次之所以容得四丫,有两层原因:

一则本年度吏部考核,云州官吏后宅皆有妻妾,章氏小小的县丞夫人,独树一帜着实不好。而来巧姐出嫁后,其弟也到议亲的年纪。大户人家见她这般蛮横,恐婆母不好伺候,上等亲事怕是难成。

处于这两层考量,她做势留下出身不高、其貌不扬、心思蠢笨的四丫,全无威胁同时,只当个点缀。

“府里喜事临近,当真是晦气。”

摇摇帕子,章氏皱起眉头。

一句无心之言,却在宜悠心中引起惊涛骇浪。

前世大夫人也曾于她小产时说过此话,当时四丫曾过府探望,姐妹俩单独相处时,她曾出言安抚:“二姐何必伤心,你看我,自幼宫寒今生恐难有孕。尽管如此,这日子不还是过得滋润。”

当日她意在劝慰自己,若得陈德仁宠爱,无子又算得上什么。如今再想起,她却恍然大悟。

她曾请云州最好的大夫为四丫治疗,其宫寒之症,基本不可愈。而前世一直到死,借助她的声势,四丫夫君未曾有侍妾通房,四丫也未曾有孕。

县丞夫人皮肤白里透红,体态康健,这些年却只得一子一女。向来那县丞,也不是传闻中“勇猛过人”的男儿。

如此,四丫怎可能有孕?

“宜悠,你在说什么?”

宜悠回头,将怀疑说出:“夫人,四丫祖母与娘亲,皆不是易孕妇人。程氏嫁予沈福海五年,才怀上四丫。如今四丫这般早孕,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章氏也凝神:“当真如此?”

“沈福海成婚早,我还比其长女大一岁。我曾听闻,有味药,服下后能使人出现假孕症状,孕不足两月便会小产,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章氏却肯定的点头:“却有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