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抬腕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
“不再坐坐?”
“唐蹇谦晚上要过去吃饭。”
“行吧…”傅小莹站起身,看了宋菀一眼,“…终归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你可以找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电梯将要行到一楼,傅小莹问:“司机送你来的?”
宋菀抬头望了一眼,抓着提包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你先下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不用我陪你?”
“不用了。”
电梯门开,宋菀走出去,转头看着电梯门阖上了,立马匆匆迈开脚步。她去的不是洗手间,是一楼的寄存处。
在寄存处前,她摸出手机,翻出一条短信。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跟过来,赶紧在键盘上敲下短信里的密码。
“咔哒”一声,左侧的一个柜子门打开了。走过去一看,里面果真放着东西,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盒子。
她将鞋盒打开,愣住——里面是空的。
身后骤然传来脚步声,宋菀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回头,手腕已被人一把抓住,猛地一拽。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被那力道拽得脚下趔趄,不由自主后退,后脑勺撞上一堵胸膛。
宋菀猛地回头,一时怔然。
即便戴着口罩帽子,她也能认出那副清朗而深邃的眉眼。
“叶…”
叶嘉树竖起食指,“嘘。”他拿过宋菀手里的包,不由分说地将她穿的大衣扯下来。
“叶嘉树,你想干什么?”
叶嘉树不说话,脱下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整个罩到她身上,再摘了棒球帽扣上去。羽绒服沾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大了一号,她被彻底地裹在里面,像是某种屏障。
叶嘉树伸手箍住她的腰,往后退,将她抵在柜子上,低头伸手,低声说:“手机给我。”
“你想干什么?你疯了。”
“给我。”他伸手去捉宋菀的手腕。
宋菀使劲挣扎,“叶嘉树,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你赶紧回去…”他们身体紧靠在一起,叶嘉树呼吸的气流就落在她鼻尖上。
“你别动,再动我要吻你了啊。”
宋菀动作一停,攥在手心里的手机被他扣出去,她眼泪登时便落下来,所有挣扎的念头连同全身的力气一并消失。
“…你神经病。”
叶嘉树不睬她,一鼓作气将手机关了机,再倒出宋菀提包里的钱夹和证件,把剩下的东西连同大衣一并塞进了方才打开的储物格里。
“哒”的一声,按键处吐出一张纸条,叶嘉树看也没看,直接撕碎,抓着宋菀的手腕径直往外一拽,“走。”
商场西门停着一辆车,叶嘉树按钥匙解锁,拉开副驾驶车门将宋菀推进去。他不顾她的疑问和抗议,将车开离了商店街的范围,再驶出一阵,方才把车速慢下来。
“叶嘉树,你把我送回去。”
“我既然把你接出来,就没打算再送你回去。”
“可是你准备去哪儿?你相信我,我们跑不掉的,你不知道唐蹇谦的手段。”
“管他什么手段,今天我就是要是接你走。”
宋菀倾过身去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哀求:“叶嘉树,算我求你。我不想把你卷进来,你不明白吗,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是你先联系我的,你应该能想到这个结果。”
宋菀气急,“你不管陈斯扬的父母了吗?”
叶嘉树转头看她一眼,反倒笑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把这条命搭进去,正好赔给陈斯扬——安全带系上,我要加速了。”
昨天晚上,宋菀给叶嘉树发了一条短信——她的电话卡已经让唐蹇谦换掉了,但在回到唐蹇谦身边的前一晚,她准备删掉叶嘉树的联系方式时,盯着那行名字,早将号码烂熟于心。
如果可能,她这辈子也不想联系叶嘉树,可唐蹇谦看管得严,她没有可以相信的其他人,叶嘉树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唯一选择——赶在唐蹇谦发现她怀孕之前,她必须将这个隐患解决掉。
她拜托叶嘉树弄来流产的药物,存放在南城天河的寄存处,把储存柜号码和密码发给她。
她没想到的是,叶嘉树会直接做出将人劫走的举动。
车驶离了南城的市中心,往北驶去,上了高速之后,宋菀便彻底无法辨别方向。
“你没想过我会这么做?”
“没有。”
叶嘉树看她一眼,“撒谎。”
宋菀将窗户打开,外面寒风猛地灌入,嗖得人睁不开眼,便又立即关上。她听见叶嘉树笑了一声。
宋菀转头看他,“你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走到哪儿去哪儿。”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幼稚。”
“我也不知道唐蹇谦的监视竟然这么松懈。”
“他是料定我不敢逃。”
“为什么?”
宋菀不吭声。
叶嘉树眼底渐渐泛起笑意,追问:“为什么?”
宋菀没好气,“你说为什么?”
“因为我,是不是?”
“你闭嘴吧。”
叶嘉树笑起来。
高速路上,车流稀少,天色昏沉,窗外北风呼啸,路两旁田野一望无际,视野尽头一整排树木,房屋变成了一个一个不可及的黑色小点儿。
天快要黑了,汽车前灯亮起来,他们在未知的黑夜里,驶向未知的路,这件事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身上裹着厚重的衣服,在车内空调喷出的暖气里昏昏欲睡。一切都温暖得不真实。
叶嘉树伸出手来,抓住她指骨伶仃的手,用力地攥住。
无须分辨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在分开的这半年里,他无数次绕过芙蓉路,看着那宅子里灯火通明,想象宋菀的身影会出现在哪一扇窗户后面。
他践行临别的承诺,也努力相信宋菀同样不会违约。
要好好活着。
可是如果她活得不好,她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他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无须分辨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爱情也好,不是爱情,仅仅是两个同类的同病相怜也罢。
能让他生出扑火之勇的,一生只有这一次。


☆、第十七章

雪落在屋顶上,在万籁俱寂之时,从压垂的松树枝上“啪”的一声砸下一朵雪花,天地顷刻便又寂静。
雪光将傍晚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柴在炉筒中哔哔啵啵地燃烧。他们围炉而坐,让火光照在眼中,像黑夜的清潭里升起一轮月亮。
那天他们从南城逃离,车往北开,不知道开了多久,经历了几个昼夜,换过了几条路,直到远处出现雪之下毛茸茸的房子,黄昏炊烟里听见狗吠,宋菀说,我们停下吧。
他们租下一间房子,水泥砌的平房,南北通透,带一间堆满了柴火的院子。离市镇也近,开过去不过两小时。他们住下,添置一些御寒的衣物,每一周去镇上买来新鲜的鱼和蔬菜,有时候有新酿的豆腐,那么这日的菜单里便有豆腐鱼汤。
日长夜短,雪仿佛终年不化,时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宋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是地图上的某一个点,还是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某一个点。
不下雪的时候,叶嘉树会裹上厚厚的大棉衣,跟村里的男人前去冰湖凿冰捕鱼。他一去半天,回来时拎着一铁桶的鱼,脸让寒风吹得通红,身上却腾腾冒着热气。
那些鱼他们吃了好几天,只留下了两条,养在铁桶里。青灰色的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有时候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有时候又突然扑腾起尾巴。
早上七点,叶嘉树起床,掰了点儿饼干屑丢进铁桶里。宋菀卧室的房门是打开的,屋里没人,他走出去,发现她在院子里。
他们堆在院子的雪人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歪了——叶嘉树猜想应该是隔壁的大黄狗干的,宋菀正蹲在雪人跟前,把胡萝卜扶正。
“什么时候起来的?”
“刚起。”
叶嘉树跟着走过去,蹲在一旁,在清寒的空气里点燃一支烟。
“方才隔壁陈阿姨路过,跟我说过几天又要起风,还有一场暴雪,到时候可能去城里的路要封上,让我们赶紧囤点东西。”
叶嘉树点头,“行,早饭吃了就去。”
“…还有,我想去趟医院。”
叶嘉树顿了顿,低头看她,院子外的远方雪山重重,太阳刚从云层里露起来,洒着很淡的光,她侧脸轮廓染着浅金色的绒边。
“…也不是非得做手术。”
“留着做什么呢?总会让我想到唐蹇谦。唐蹇谦以为我要是生下孩子就会彻底对他俯首帖耳,我只能说他做梦。我决不会生下一个不被爱的孩子。”
她抓了一捧雪,把雪人的鼻子固定,用力拍紧。她手指上指甲油已经剥落了,指尖让雪冻出好看的浅粉色。
市里的正规医院,宋菀做过检查,很快便能安排手术。
手术那天早上,叶嘉树开着车将宋菀送去医院。此前他提出陪着宋菀去,被拒绝了,然则他还是觉得让她一个人十分不忍心,便说:“还是我陪你去吧。”
“真的不用,我没跟你说过吗?不是第一次了,我熟门熟路。”
叶嘉树一怔,瞧见她笑得很没所谓,心里窝火,停了车便不由分手地将她手臂一拽。
“叶嘉树,你撒手。”
叶嘉树不为所动。
宋菀笑说:“你陪我去,到时候免不了医生护士会给你脸色看,孩子又不是你的,要当这个冤大头吗?”
她是想开个玩笑,然则叶嘉树低下头来看着她,那目光看得她笑意霎时凝滞。
他的手没有抗拒余地地扣住了她的手指,触到体温,她才发觉自己手是彻底冰凉的。
直至宋菀被推进手术室,叶嘉树遭受了无数的白眼,医生护士见惯了这种情况,懒得说一句废话,然则鄙夷是摆在明面上的。叶嘉树不觉耻辱,只是痛心。
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人搅得人心烦,他起身下楼,在外面点了一支烟。
草地上雪让无数脚印踩得湿泞不堪,空气里有一股湿重的气息,叶嘉树抬头看着缀在医院前面的那个地名。
此前,他有这样一种错觉,如果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那么便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哪儿。而此刻,当他刻意回避却还是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那些这一个月来被他抛诸脑后的阴影,又如整装完毕的敌人奔袭而来。
他绝对相信宋菀说的话,以唐蹇谦的本事,找到他们是迟早的事。
估算着时间,叶嘉树回到手术室门口。没等多久,手术结束了,宋菀被推出来,推进观察室里。
她本就肤色白皙,这下更是没有丝毫的血色。她较劲似的一声不吭,只在视线触及到到叶嘉树时,很是勉强地笑了笑。
叶嘉树搬来一张凳子坐下,将她手指攥入手中,“晚上想吃点什么?还是喝鱼汤?”
“好啊。”
“你睡一会儿,我叫你。”
“好。”
他帮她掖好被子,看她闭上眼,将粘在她额头上的碎发捋开,倾身往前,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宋菀睫毛一颤,但没有睁开眼。
下午,车开回村里。
宋菀裹着厚重的衣服躺在后座上,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麻醉过后,疼痛连绵不绝,与意识的混沌和疲劳对抗。
叶嘉树怕吵着她,没开音乐,往嘴里衔了一支烟,也没点燃。
沿路的雪,灰色的路向几乎没有尽头的远方延伸,开上半小时也不会碰上第二辆车,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自己。他们在慢慢沉落的太阳之下,奔向一个几乎纯白的世界。
抵达住的地方时,叶嘉树将宋菀从后座抱下来,推开院子门进屋,放去床上。
灯一盏一盏亮起,火也生起来,柴火哔哔啵啵燃烧,两条鱼撞着铁桶壁发出闷响。宋菀听见这些声音,觉得自己总算再度活了过来。在闷重的疼痛和疲累之中,她终于阖上眼睡着。
宋菀一天一天恢复,入冬以后的第三场雪如约而至。狂风吼叫了一夜,第二日醒来,雪堵得门都无法推开。
好在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物资充足,室内安全得像个堡垒。
宋菀穿着厚毛衣,站在窗前往外看,积雪让所有景物都连成一片,突起的屋顶像是一个个膨胀的大白馒头。
吃过早餐,宋菀洗了一个澡,侧坐在火边擦着头发。脸皮让火光照得发热,她退后了些,往叶嘉树那儿看去。
“你在做什么?”
“下象棋。”他们翻遍了,除了看电视,这是这房子唯一仅剩的娱乐方式。
宋菀把椅子拉过去,凑拢去看。
“我一直挺好奇,”宋菀说,“我没听你提过你父母。”
“我妈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肝癌。”叶嘉树自己将了自己一枚棋,“我爸后来再婚了,没维持几年,又离婚了。后来他去了菲律宾,跟当地一个女人结婚了,生了好几个小孩儿。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好几年没见了。他很少给我打电话。”
宋菀沉默着。
“他对我很失望。读初中的时候,我不好好学习,非要玩什么摇滚,他打了我很多次,我都屡教不改,他就懒得管我了。”两枚棋子被他捏在手里,换来换去地玩,“…我妈是小学老师,我名字就是她起的。陈斯扬说,我这个人配不上这个名字。”
“我不觉得。”
叶嘉树低头看去,宋菀眼底含笑,她说:“要这么说,我也配不上我的名字。”
“我也不觉得。”
两人都笑起来。
门被雪堵了三天,最终叶嘉树从窗户翻出去,拿铁锹把雪铲干净。他搡了搡门,宋菀将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要不要出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我怕冷。”
“不冷,没刮风。”
宋菀戴好围巾手套,穿上防水的棉鞋,从屋里走出来。积雪松软,一踩便陷下去一个坑。他们停在院里的车被掩了一半,叶嘉树站在车边朝她招手,“过来。”
等宋菀走到近前,叶嘉树忽地将她拦腰一抱,宋菀赶忙伸脚急蹬,慌里慌忙地爬上了车顶。
叶嘉树紧跟着爬了上去,在她身旁坐下。她怕摔下去,还维持着跪着的姿势。
叶嘉树圈住她的腰,“坐正,别怕,你摔不下去的。”
两人都坐正,视线越过院子的围墙,瞧见一片茫茫无际的白,很远的地方有模糊的昏黄色光点,那应该是哪家点上了灯。
宋菀说:“我其实很讨厌冬天,南城的冬天雨下个没停,又冷又潮湿。”
叶嘉树低头去看她,雪光映在她眼里,黑色的眼瞳清而明亮。自初见时他就发现她有双极其勾人的眼睛,她望着他的时候,他能看到一种清澈的欲念。
“…现在我倒希望这场雪下得更久一点,最好永远都别停。”
“那不行。”叶嘉树笑说,“再下雪我们就要断粮了。”
“还有两条鱼呢,煮了吃掉,然后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那也不行。听说这儿春天来了很美,冻湖化了,山变绿,羊也出来吃草,小孩儿放风筝,风筝线几百米长,飞到天上就看不见了…”叶嘉树伸手,将宋菀搭在膝盖上的手拿过来,很用力地握住,“…还想跟你一起看看。”
宋菀从前不觉得开心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看鱼昏头昏脑地撞上铁桶,她会笑;叶嘉树把菜烧糊了,她会笑;看着窗上冻出的冰花,她会笑;就连有时候在躺椅上打盹醒了,看见炉子里跳动的火焰,她也会笑。现在听叶嘉树描述那样一个清新的春天,她同样笑了,说:“好啊。”
“你冷不冷?”叶嘉树侧过头去看她。
“不冷。”她微微缩着脖子,衣领上的白色绒毛让轻轻拂过的风吹得微微晃动,“…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
“那时候觉得你这人长得还不错,但闷头闷脑的,很是没趣。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开始相信你是玩摇滚的了。”
叶嘉树笑说:“这是夸奖?”
“当然是啊。”
“那你现在觉得开心吗?”他认真地看着她。
“我原本以为我会在那个笼子里过一辈子。”宋菀微笑,她屈腿抱住膝盖,想象春天的风已经吹化了雪原,他们开着车行驶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风滚着;绿色的海浪,一层一层地涌向更高的天际。
“坐稳了。”叶嘉树忽地站起身,积雪跟着晃动,吓得宋菀赶紧伸手往身侧一撑。
叶嘉树弯腰,团起一个雪球,朝院子门柱上方砸去。那里挂着一个红灯笼,他们租下的时候就有了。雪球擦着灯笼划过去,落在地上。叶嘉树又团了一个,这回砸中了,雪球在灯笼上撞得粉碎,四下散落。
宋菀眯着眼抬头去看叶嘉树,他的头发许久没修剪,长得有些长了,额前发丝落下来,半遮住了眼睛。年轻男人的皮肤被雪色映衬得十分干净,也因此显得眼眸极黑,有一种毫不世故的无辜感。她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少女时期。
那时候的清水街,除了她,还有一个姓许的少年。记忆中的少年面目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打球时让汗水濡湿的黑色头发,身上热腾腾的气息,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在他故意将把手拧得歪歪斜斜时,尖叫着搂住他的腰。他懒洋洋地斜靠着巷口等她,扔过来一瓶还温热的牛奶,他的头发梢被睡出不驯服的弧度。告白是很笨拙的,已经记不得那些言辞了,只记得手牵了一路,从学校到巷口,手心里蓄满了汗水。
这些年来,她有意地从不回忆起这段往事,时日长久,也便如真的忘记一般,再也不会在心底掀起半分波澜。可最近她越发频繁地觉得,叶嘉树的身影正在与她那段戛然而止的初恋的男主角重叠。
“叶嘉树。”宋菀伸手捉住晃在眼前的衣角。
“怎么了?”
叶嘉树回头,脚往后撤,忽地一滑,身体整个往后栽去。宋菀一声惊呼,看他倒栽葱一样地摔了下去,也立马扶稳了跳下去。
叶嘉树陷在积雪之中,砸出了硕大一个坑,雪盖了一头一脸。
他笑着朝宋菀伸出手,“拉我一把。”
宋菀立马伸出手去,谁知叶嘉树猛一用力,反将她拽得失去平衡,一个趔趄,摔在了叶嘉树身上。
她手撑在叶嘉树胸膛上,意图站起来,一条胳膊环住了她的腰,往下一摁,那力气几乎难以反抗。
她身体便又往下一倾,脸凑得更近,两道视线径直相对。
雪之下的遥远北国,只有绝对的寂静,唯一的声响是两颗跳动的心脏,充满了鼓噪不安的风,要冲破桎梏一般的,跃上苍穹又坠入深渊。
几乎没有迟疑地,她低头,碰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几乎仅限于轻触的吻。
可是这样激烈的喜悦,值得人死去一万次。


☆、第十八章

天开始放晴,夜里常听见挂在檐下的冰棱融化落在地上的声音,或是屋顶上的雪水,一滴一滴敲击水泥地面。
化雪天冷得出奇,宋菀实在不愿出门,但挨不过叶嘉树的再三坚持,只好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上了车。
“我现在对你有了新的认识。”叶嘉树说。
“怎么说。”
“以为你优雅精致,事实上懒散还邋遢。”
宋菀咯咯笑,“你不知道我是演员吗,我还演过戏的,很老的一部片子里演女四号。”
“为什么没继续当演员?”
“多累啊,平常演得就够多了。”
“你在芙蓉路宅子里确实演技一流。”
“把自己活成另一个人好受点。”
“但要我说的话,我还是更喜欢你懒散又邋遢,”叶嘉树顿了顿,“我说没说过我喜欢你?”
“没吧。”
“那就不说了,你知道就行。”
宋菀快要笑疯,伸出手去将电台广播打开,又开了车窗。
广播里在放一首歌:
谁知道爱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叶嘉树转头看去,宋菀枕着双臂趴在车窗上,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她跟着旋律哼唱。他忍不住微笑。
被大雪困了很长时间,补充物资是当务之急。这天镇上的集市也很热闹,摊贩一人比一人吆喝得响亮。
叶嘉树知道宋菀不喜市场上脏乱的环境,让她在旁边一家奶茶店里等着。他将买好的东西都塞进后备箱里,再折返回去找人。
宋菀没在室内,坐在奶茶店外遮阳伞下的藤椅上,捧着一杯热饮,望着来往人群,显出几分百无聊赖。她即便未施粉黛也有一种令人无法错目的好看,来往有小伙子要是不小心与她视线对上,立马羞得调转头去。她自己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叶嘉树隔街见她玩得不亦乐乎,欣赏片刻方走过去。
结了账,叶嘉树将她手挽住,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宋菀同他讲方才发生的事,他点了点头,忽地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怎么了?”
叶嘉树没说话,微拧着眉,瞧着两个穿黑色大衣的人正在横穿马路,这两人似乎是从奶茶店的隔壁走出来的。两个人手插在兜里,低着头没有交谈,步伐一致,看似行色匆匆。
“怎么了?在看什么?”
叶嘉树摇头,手指收紧,“走吧。”
因起得太早,宋菀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叶嘉树把车开很比往日快了一些,在驶出十多公里时,他瞧见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车,黑色的,没挂着牌照。
那车一直跟着他,既不靠近,也没被落下,而在距离住的地方还有五六公里的时候,那车忽地转弯,拐进了旁边一条岔路上。
叶嘉树松了口气。
回到住处,叶嘉树把屋子稍稍打扫了一下,宋菀则是拿着新买的鱼食去逗铁桶子里的鱼。
叶嘉树说:“水过几天得换了。”
“好。”
晚上大妈邻居过来串门,送了一大盆的鱼冻。宋菀投桃报李,让叶嘉树拿出白天在市场上买的干贝回赠给大妈。两人聊了起来,意外投契,一人讲自家女儿不争气,一人讲练芭蕾有苦又累,明明两个频道,聊得热火朝天。末了大妈问宋菀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想不想就在这儿定居。宋菀呵呵笑说,得听家主的意见。
家主正在苦兮兮剥晚餐要吃的青豆。
吃晚饭的时候,叶嘉树提起这一茬,问宋菀想不想就在这儿定居。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都行,”宋菀舀了一勺叶嘉树辛苦半年的劳动成果,“我想好了,要是住下来呢,我们可以去镇上找点事儿做…要不开工作室吧!我教舞蹈,你教吉他。”
“行啊,就是还缺少启动资金。”
“那简单啊,你从冰湖里多钓几条鱼,咱们去集市上卖;或者干脆你卖艺吧,吉他弹唱,这个来钱比较快。”宋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叶嘉树也笑了,“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