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明的烟只抽了一半，一边慢慢掐灭在烟灰缸里一边慢慢地说：“你还记得你简历里怎么写的吗？”
乔暖不明他的意思，知道他还会继续说，便没有接话。
“协调和沟通能力强，是吧？是这么说的？”翟明抬头看着她，“这就是w大学出来的学生的协调和沟通能力？”
乔暖撇了撇嘴，“没想到买黄牛票是的我错。”
“你觉得你错在这里？”
乔暖抿嘴，没有说话。
翟明笑了笑，笑里带着非常明显的轻蔑，“果然是没经历过磨练的大学生。我告诉你乔暖，你不是错在没想到买黄牛票，是错在没想到把自己的票给钱主任。你以为二车没你这个辅导员不行？那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乔暖深吸一口气，“你既然不需要辅导员，何必雇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
“少你一个不少啊乔小姐，”翟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急促地笑了一下，“我收到了一千多份简历，你不来别人还不来？我这工资水平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吧？同类兼职里绝对工资最高吧？我雇你来不是来给我添乱的，你知不知道你说错一句话我就要再贴进去百分之五的利润？这损失谁赔？你来赔？ ”
大厅里很静，乔暖能够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她感觉到自己手握得越来越紧，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她咬紧下唇，终于忍住没有说出一个字。
翟明往后一靠，按了按太阳穴，语气也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年轻，还是个女生，力量还不够的时候不要去硬碰硬，态度软一点，会有人卖你面子。况且你看看你遇到的都是多大点事？你再不待见钱正风，和他还是要相处一个星期，得罪他了你有什么好处？”
他见乔暖始终没说话，挥了挥手，“还是太单纯太较真——去吃早饭吧，以后别再给我惹事。”
离开大厅之后，甘忆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啊乔暖，老板就这样，亏钱了肯定肉疼着呢。要不你和我换个车？我车上的辅导老师脾气好像还挺好的。”
乔暖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甘忆，没事的。”
甘忆担忧地看了她半晌，“那好吧，你要是遇到什么事了别硬撑，随时跟我说。”
“嗯，谢谢。”
行程安排得紧，不可能给她任何一点伤春悲秋的时间。吃完早饭之后又要催促着学生上车，清点人数。正要发车的时候，翟明突然从后门蹿上来，笑着拍了拍手，“大家早上好！吃得怎么样啊？”
学生拖长了声音回答：“不——好——”
“团餐就是这样啊，大家艰苦一点啊，不艰苦怎么能体会到在学校和在家里的好处呢，您说我这话有道理吧钱主任？”
坐在前排的钱正风闻言连忙转过头来，呵呵笑了笑，“翟总说得有理。”
“我是个俗人，没怎么读过书，既然你们教导主任说是有理那就真的有理了——小崽子们，还有没有空位给我让一个。”
小鬼们纷纷举手，“翟老板过来这里坐！”“这边！”“这里，这里有美女哦！”
乔暖坐在后排看着，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她想，果然是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不过短短几分钟，几句话的时间，两方都给足了面子，获得了人心。
翟明扫了一眼齐刷刷举起来的手，目光慢慢落在了乔暖身上。
今天乔暖有意没有挨着何决坐，自己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她见翟明注意到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翟明目光只是停了片刻，又即刻转到其他地方，像是方才这注视压根没存在过一样。最后他在一群小鬼中间坐下，没过多久身上的钱包、手机等等就被小鬼们扒出来一样一样地细看。他也毫不在意，随便他们折腾，时不时讲两个笑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厉害的男人。
“翟老板，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不知道是哪个小鬼问了一句。
乔暖忍不住看过去，正好看见翟明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非常细小，几乎难以察觉，随即他哈哈大笑：“有女朋友天天管着多没意思，哥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翟老板你觉得咱们的小乔老师怎么样？”是当时问乔暖有没有男朋友的那个学生。
翟明哈哈一笑，也不看乔暖，“你们小乔老师是大学生，我是个文盲，她哪里看得上我。”
“翟老板你又帅又有钱，小乔老师肯定会喜欢的，对吧，小乔老师？”
全车小鬼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到乔暖身上，乔暖尴尬得手足无措，“你们别瞎说。”
“哈哈哈小乔老师害羞了。”
乔暖无语…害羞什么啊这压根就是拉郎配吧如今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成熟了。如此昨晚那一幕立即浮现在她脑海中，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何决一眼。何决舀帽子盖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
“你们小乔老师那不是害羞，是委婉拒绝。这都不懂，小心以后打一辈子光棍。”
“那翟老板你懂得很多么？快传授我们几招吧！”
“毛都没长齐着什么急，你们现在正经事是读书，以后有的是时间。”
在翟明的带动之下，一直到目的地，车上的笑声就没停过。
今天的安排是上午游广场和纪念堂，下午去故宫。进纪念堂不能带行李，大家就把背包放在一块儿，让乔暖帮忙看着。乔暖抽了张旧报纸铺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看着长长的人龙。突然一道身影挡住她的视线，乔暖抬头，却是翟明。
翟明手里舀着两瓶鸀茶，递给她一瓶。乔暖接过，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翟明在她身旁坐下，“还生气呢？”
“没有。”
“跟我就说实话吧，你这情绪太明显了，谁都看得出来。”
乔暖默默喝茶不说话。
“早上我语气有点重，你别介意。钱正风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就一生意人，还真不乐意跟好人打交道。我知道你们大学生心气高，但是入社会了，心气高迟早得吃亏。大家都别太较真，彼此留几分面子几分余地。”
乔暖始终不答话，翟明也没觉得尴尬，静了一会儿，又问：“第一次做兼职？”
乔暖嗯了一声。
“那趁着大学时间多做点兼职吧，也算是体验社会。你是w本地人？”
乔暖又嗯了一声。
“…我说你就这么不高兴和我说话？”翟明笑了笑，“甘忆都跟着进去了，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呆着无聊吗。”
“…不无聊。”
“行了啊，别闹小孩子脾气——问你，这两天周小虹怎么样？”
“…好像心情不太好。”
翟明掏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一口，“丢了个三十万的单子，肯定得心情不好。”
乔暖没接腔。
“要是她心情不好说了什么重话，你和甘忆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会。”
翟明站起来，“行了行了知道你不乐意见到我，我不自讨没趣了。”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慢慢走远。
乔暖抱着膝盖坐着，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原本排在队伍里的何决突然出列，从拉起的黄线下钻过来，朝她走过来。
乔暖抬头眯眼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不舒服，不想去了。”说着在乔暖身边坐下。
乔暖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头晕？”
正文 17第十七章
何决拂开她的手，“反正不舒服。”
乔暖心领神会，扑哧一笑，“我懂你在想什么，不过我一个人呆着真的不无聊，你快去排队吧。”
何决不理她，“刚刚你和翟明在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被他教训了呗。”乔暖怏怏地回答。
“你没必要来受气。”
乔暖摇了摇头，“你不懂…翟明的话很难听，但是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其实很有道理。”她双手抱膝，看着远处，“他是第二个说我较真的人…我以前觉得较真没什么不好，但是现在…我开始有点怀疑这一点了。”
“你没有错。”
乔暖叹了口气，“不是错不错这么简单，钱正风还觉得他没错呢…有些时候有些问题是没法讲道理的。算是买个不花钱的教训吧，以后真入社会了，说不定都没有这种机会了——哎你还小，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别把我当小孩子。”何决语气有些懊恼。
乔暖淡淡一笑，“本来就还是小孩子啊，不用逞能，我还巴不得自己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多好，可以随便犯错，可以不知天高地厚。”她脸上不禁现出羡慕的神情。
何决不说话，眉头慢慢锁了起来。过了半晌，突然站起身，又重新朝刚刚的队伍走去。
乔暖莫名其妙，“哎…”看着何决有些倔强的身影，无奈笑了笑，“…小孩子啊。”
工作再怎么辛苦也不能停，下去乔暖继续带着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去游故宫，沿着中轴线从午门、太和门一路往前。很多小鬼都是第一次来，见到什么都稀奇得不得了，四处乱窜，没有一刻消停。乔暖跟在后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一个不小心，有哪个孩子落下来。
到保和殿的时候，一直神出鬼没的翟明突然现身，将挤在导游身边的乔暖拉到一边，塞给她一个相机，“给你，帮我全程拍照。”
“…”乔暖不情不愿地接过。
“翟明！”周小虹拎着一只袋子从重重人群中挤了过来，走到翟明面前。她从袋子舀出一份文件，翻开说：“前面你说的部分已经确定了，但是郑校长还有另外的要求，争议部分在这里…”
乔暖退后几步，莫名觉得周小虹和翟明站在一起的场景特别般配。周小虹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风衣，而翟明也碰巧穿着同色系的羽绒服，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看一份文件，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发丝上，泛着细微的光泽。
乔暖忍不住打开相机，取景，按下快门。
翟明听见“咔擦”立即转过头，见乔暖举着的相机还没放下，想也没想一把夺过来，“谁让拍我们的！”
“我…”乔暖反应不及，手犹自举在半空中。
翟明将相机盖子打开，哗啦啦扯出里面的胶卷。
周小虹看着那条已经作废的胶卷，慢慢地咬紧下唇，阳光下眼中似乎微微泛着水光。
翟明暴躁地骂了一句粗口，转身就走。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点上，白色的烟雾从他指间冒出，又飞快地被微风吹散。
乔暖被弄得一头雾水，见周小虹整个人僵在当场，不禁生出一股同情之意，便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周小虹的衣袖，“周助理？”
周小虹轻轻拽开，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我有事先走了，你和甘忆看好学生。”
乔暖不明就里，然而知道自己这个外人也没什么立场插手，便不甚在意，继续注意学生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