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晏笑了笑,“在国外还习惯?”
“还好,习不习惯都是那么回事。”
谢清晏叹了口气,“何决你变化挺大。”
听谢清晏这么说,乔暖这才认真地看了看何决。之前慌慌乱乱,不是没机会就是不敢。
何决变化确实挺大,一改之前刘海盖至眉骨的斯文形象,晒黑了很多,留着板寸,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渣。三年前那种大男孩的青涩和稚嫩彻底褪去了,此刻他就像一把上了镗的枪一般硬朗,整个人英俊不凡。乔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外形上的年龄差距竟是缩小到了几不可察的地步。起码现在一起走在路上,再也不会感觉到那明显横亘在两人之间六岁的光阴错落。这种认知竟是让她窃喜不已。
“谢姐才是,女儿都这么大了。”何决将目光投向南南。
提到女儿,谢清晏表情顿时变得温柔,“是呢,你刚走我就结婚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也通知不到。”
何决沉默,彼时的他近乎落荒而逃,一到加州就埋首课业,忙着课业、实验和打工,有意识地避开了国内的一切消息。每年过年也都不回家,是他妈妈办了旅游签证过去看他。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回国时才发现w市已变了太多。
而听着这些内涵并不丰富的寒暄,乔暖竟是莫名地都有些坐立难安。
谢清晏注意到她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回来就好,只是回来看看也好。
何决淡笑点了点头,“过两天请谢姐和你先生吃饭。”
“哪能让你请,我们给你接风洗尘才是。”谢清晏转向乔暖,捏了捏她的手,“你还不打电话给阿姨汇报
,小心她骂死你。”
乔暖会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啊”了一声,抽回手站起来,“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说着摸出手机,“你们先聊。”
她回到自己房间,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对如河流般波涛暗涌的回忆和溯游而来的何决,实在是疲于应对。三年前的那些困难和压力其实都还在,时间未曾改变其分毫。年岁越长越怯懦,她已没有任何勇气再度面对父母的愤怒和何决妈妈的鄙夷。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动摇软弱,这件事不管过多少个三年都不会改变。而她今年已经三十,还能禁得起多少个三年又三年的蹉跎。她给老妈发了条短信,撒谎说今天加班没跟相亲男吃饭,过两天再说。
有气无力地躺了许久,直到何决过来敲门。她应了一声,爬起来扒拉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开门出去。
一股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何决正端着一碗水饺出来,餐厅的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火锅。
乔暖看了看四周,“清晏和南南呢?”
“韩先生接回去了。”
“韩策不是出差了么?”乔暖在餐桌旁坐下。
“不是,应该是他们吵架了。”何决将水饺递给她。
乔暖“哦”了一声,见桌上只有一套餐具,问:“你不吃?”
何决挑了挑眉,“我吃的又不是鸿门宴,自然是吃饱了的。”
乔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起来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恰好在那里?”
“我说就是恰巧,你信么?”
乔暖摇头。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何决弯下身,凑到乔暖耳边,一字一句说:“爱,信,不,信。”说完直起身,朝浴室走去,“我洗个澡。”留下耳朵被呼吸灼得发烫的乔暖。
乔暖恶狠狠地用筷子插起一只水饺,心想这人不但外形变了,连性格也比以前更讨厌了。然后又慌乱地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朵。
乔暖很快吃完收拾干净,然后给谢清晏打电话,约她和韩策明天一起给何决接风。
“乔暖,刚才我和何决稍微聊了一下,他在美国没有女朋友,所以你放心。”
乔暖扒拉着吊兰的叶子,“他有没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要我放哪门子的心。”
“行了啊,你就装吧。”
“清晏,难道你觉得我和他还有可能么。”
“有没有可能可不是我说了算的。”电话那边南南在喊“妈妈”,清晏应了一声,对乔暖说,“南南不肯洗澡,在和她爸爸闹呢,我去一下,明天再细说。”
乔暖将电话扔到一边,倒在沙发上。浴室里传出的细细的水声和愁思一样连绵不绝。一想到还要洗澡还要卸妆保养皮肤,就觉得人生就是没有尽止的疲累。三十岁,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十岁。三十岁意味着不敢素颜出门,不敢不投入相当的数额的金钱来和眼角的细纹抗争。意味着没结婚是一种被人指指点点的奇耻大辱,而甘于不结婚的自己简直比失足还要更该拖去浸猪笼。
三十岁,留给她挥霍的时光已经越来越少几乎告磬了。而父母那边的耐心,恐怕也已经弹尽粮绝。自己何尝不希望像清晏那样回归家庭洗手做羹汤,何尝不希望雨雪天气有一个可以撒娇的人。然而在正当年的时候遇到正合适的人,是一件多么需要幸运的事。和何决的一场不成功的相恋,大约已经发光了她此生所有关于爱情的幸运。
水声不知不觉停了,乔暖听见何决的脚步声靠近,用清朗的声音问她:“我应该睡哪个房间?”
乔暖脸埋在抱枕里,也不起身,抬手指了指客房的方向。
何决并没有离开,语气犹疑地问:“怎么了。”
乔暖使劲摇头,不说话也不抬头。何决见她这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有犹豫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起来,不顾抗拒和挣扎,按住她的肩将她扳过来。
疲惫的眼中是满目的泪水,透过泪水的目光里含着似乎超载的悲伤,深深击中何决的心脏。他不记得上次见乔暖哭是什么时候,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一贯没心没肺得让人发指,又天真又残忍。在他的记忆中,她哭得很少,而且从来没有哪一次是为他而哭。
在离开乔暖背井离乡的日子里,他一遍一遍回想当时和乔暖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时常怀疑两人是否真的有过所谓的爱情,还是从头到尾只是他一厢情愿,而乔暖只不过是布施她一贯而来的怜悯。
而此时此刻,人是真实的,体温是真实的,泪是真实的,目光也是真实的,即使它们贴着身体发肤,竟然有种绝望的意味。
而乔暖就用那样悲伤得近乎绝望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冰冷发颤:“你为什么要回来。”
正文 3第三章
面对这样近乎无理的责问,何决沉默不语,只是伸手不由分说地乔暖揽入怀中。乔暖环着他的腰,哭得隐忍却又放肆。多年的委屈酿成一壶烈酒,浇在心口暴露许久仍未结痂的伤口上,痛得连着筋骨和血肉。
她记得曾对清晏这样说过:我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甲方任何变态的刁难,也可以在任何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任务。在私人生活方面,不管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在背后议论,我都能一边相亲一边把脸皮修炼得和城墙一样厚,坚持抗战决不屈服。可是唯独何决,唯独他,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能跟他结婚,也无法跟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结婚。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时的谢清晏背着睡熟的南南,跟在她身边,两人沿着梧桐落叶的长街慢慢地往前走,谢清晏回答:“乔暖,曾经我也觉得和韩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现在,我们结婚了并且还有了南南。任何事情都没那么绝对,我只是相信,你和何决缘分未尽。”
此刻乔暖确信她和何决确实缘分未尽,不过尽是纠葛不断难成正果的孽缘。
她渐渐地停止哭泣,挣开何决,往后退了退,声音沙哑地说:“失礼了。你先去睡觉吧,我去洗澡。”说着也不管何决神色顿时阴郁下来,起身走去浴室。纵使再疲累,该做的事情也必须一点不落地完成,不然明天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只会是无尽的懊恼、自厌和自责。
接风宴定在一家粤菜馆,韩策亲自订的座位和菜品,乔暖表示非常放心。她和何决赶到的时候,韩策一家三口已经到了。落座之后,简单地寒暄几句,话题便绕到了南南身上。
南南很聪明,虽然才两岁左右,但说话吐词非常清晰,记忆力也特别好。一贯被谢清晏说成是面瘫的韩策,面对女儿时也像换了个人一样,宝贝得不行。
此刻南南坐在谢清晏腿上,一会儿昂头看看韩策,一会扭头看看何决,稚气的目光里满是好奇,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
乔暖见此,促狭心起,问南南:“南南,你说,爸爸和何叔叔谁更帅?”
南南认真地又将两人打量了几个来回,最后大声回答:“爸爸!”
“为什么爸爸帅?”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回答:“爸爸白!”
在座各位都忍俊不禁,乔暖哈哈大笑,拍了拍何决的肩,“听到没,南南都嫌弃你了。”
何决挑了挑眉,“那是因为她没见过哥年轻时候的样子。
乔暖嘁一声,“我倒是见过,但没觉得帅到哪里去。”
“嗯,我懂,自欺欺人是你一贯的作风。”
“总比某人自小不懂谦虚要好…”她还欲斗嘴下去,却见谢清晏正用玩味的目光看着他俩,便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舀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
谢清晏见状抿嘴一笑,接过话题:“我没记错的话,何决你学的是信息技术吧?回来打算做什么工作?”
何决喝了口水,表情立刻变得严肃:“具体是学增强现实技术,但还没确定是否回来工作,毕竟这项技术发展得最好的还是在国外。我导师是希望我继续读博,因此取向还没决定。”他在说起工作这方面的事情时声音略微沉下去,显得很是成竹在胸。乔暖也相信,不管走哪条路,何决都能沉着应对。
“何决,韩策的公司正是做信息技术业务的,如果你有回国工作的打算,可以考虑看看。”乔暖说道。
韩策点点头,“最近在拓展业务,缺少技术骨干。”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何决,“有意向联系我,我们详细谈。”
何决看了看名片上韩策的头衔,认真地点了点头。
闲谈间菜一道一道端上来,谢清晏将三杯鸡挪到何决面前,“这家餐厅是去年才开的,生意很好,这道招牌菜你一定要尝一尝。”又问,“在国外吃得惯么?”
“合租的公寓里有个中国留学生,也是w市人,我经常去找她蹭饭。”
乔暖闻言忍不住看了何决一眼。
“女生?”谢清晏察言观色,俨然了解乔暖的心思,从何决一回来就不停地蘀乔暖充当八卦女的角色。
“嗯。这次也是和她一起回来的。”
在一旁津津有味啃着鸡翅的南南突然抬起头,看着何决眨了眨眼,用稚嫩的童音大声问:“是何叔叔的女朋友吗?”
乔暖夹菜的动作一滞,心里顿时梗了一块。
谢清晏连忙呵止:“南南别瞎说!”转向何决,苦笑,“童言无忌,你别介意。”
“没事。”何决笑着摆了摆手。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韩策问了一个技术性的问题把话题转了过去,谢清晏方才舒了口气。
这时恰好乔暖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舀起来看了看来电人,放下筷子起身,“不好意思,赵女士打来的,你们懂的。”
其实并不是她妈妈打来的,是一个促销的骚扰电话——乔暖这辈子都没这么感谢过骚扰电话。她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又补了个妆,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给何决订了酒店。
返回的时候,两个大男人已经就技术问题谈得热火朝天,全是一堆乔暖不懂的专业术语。她想这样也好,于是和谢清晏另开了话题。
接下来气氛很热络,直至散场。韩策买了单,说要送何决和乔暖回去。
“不用,我们坐地铁就好。”乔暖说。
谢清晏暗暗扯了扯韩策的衣袖,笑着说:“那就随你们咯,何决,要保护乔暖安全啊。”
“放心吧,谢姐。”
今天雪已经停了,气温却比昨天要低,走了没多久,乔暖就冻得鼻头发红。
“冷不冷?”
乔暖摇头,“不冷——我车子送去检修了,只能委屈你坐地铁。”
“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前年吧。”
“不是说打死不自己开车么。”
乔暖笑了笑,“我还说过打死不相亲呢,还不是一周一个相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