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几乎被说服了,她沉吟片刻,最后回答:“我要考虑一下,我还有两个合伙人。”
“你们之间有法律层面上的协议吗?”伦蒂问。
“现在还没有。”苏敏多少悟到一些他话里的意思,字斟句酌的回答。
伦蒂点点头,做了个hatever, take your time(没关系,慢慢来来)的手势,平心静气地说:“苏,这是一生一遇的机会,就看你怎么抓住它了。”
51
虚荣,是我最爱的原罪。
——电影《魔鬼代言人》
与伦蒂道别之后,苏敏第一次认真地考虑一下创业的可能性。那天下午,她和沃利就要回国了,叶思明把他们送到机场。候机的那半个多钟头,苏敏一直挂在MSN上跟Spade J讨论伦蒂向她发出的邀约。按照她原先的计划,现在的她应该在某个老牌时装屋里工作,至于自己创业,那是三十岁之后的事情。要她现在就开始干,她心里还真是没底。
Spade J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原因,举了个例子解释:“从卖出第一顶帽子开始,Chanel花了十二年才在巴黎开了第一家店铺,所以我觉得等十年之后再谈这个问题也不迟。”
Spade J反驳道:“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一九一零年,从上海到巴黎至少要花三个月,现在每天两个航班,十多个钟头就能看见艾菲尔铁塔了,照这个比例,你就算等到明年,都已经晚了。”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接受伦蒂的建议?”苏敏问。
“别相信他说的什么once a life time chance,多见几个投资人,你就会发觉他们说话都是那个口径。”Spade J发给她一个鬼脸表情,“在这世上,除了人,没什么东西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苏敏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还没在资本市场上好好领过行情,实在没道理就这样把自己卖了。但是,她真的应该像伦蒂建议的那样调低MDI的市场定位吗?
“这个问题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Spade J这样回答,“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从品质和细节出发做出无愧于一千美元售价的高级成衣。另一方面,你也很清楚这个和你同龄的人期待着什么,你知道他们关注的话题和人物,他们的气质、色彩、姿势,因为你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所谓生意,其本质不过八个字:知其所欲,予其所需。你没必要怀疑自己,但你也必须记住,真正好的东西不可能取悦所有人,服饰是带给人快乐的东西,它首先必须让制作它的人快乐,将你的感情投入其中,把记忆化作色彩、线条、纹理和轮廓,并让它时时刻刻勾践出你的故事。现在的你是一张白纸,一无所有也有一无所有的好处。仔细想想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如果不是,那它终有一天会让你生厌,到时候再改弦易辙,代价会是很大的。”
这段话苏敏反复读了几遍,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Spade又问:“我记得你还有两个朋友跟你一起的,他们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跟他们说。”苏敏回答。
机场广播响起来,她和沃利搭乘的那个航班开始登机了。苏敏对Spade J道了声bye就下线了,直至飞机起飞,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她没有找叶思明和沃利商量,反而舍近求远的去问一个网路上认识的陌生人?Spade J固然有些年资和见识,从他那里能得到更好的建议,但她为什么根本没把伦蒂找她谈话的事情告诉叶思明和沃利呢?
飞机很快进入平飞,苏敏睡了两三个小时。在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从前,和方书齐一起半躺在一张长沙发的两头,腿搁在彼此身上,睡午觉,看书,吃零食,那么舒服。
直到他突然坐起来,靠近她,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你看,我说的是对的。”
一瞬的怔仲之后,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之所以没有把伦蒂的邀约第一时间告诉叶思明和沃利,有且只有一个原因——她的私心。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她向他解释,她觉得叶思明有了很好的工作,沃利也有他自己的生意要管,不想在一切都还没谱的时候分他们的心。
他仍旧笑着,看着她,似乎根本不相信。
“我不会变成你!”她对着他喊。
“说的对,”他没有退让,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你不会变成我,你本来就是我。”
这句话让苏敏霎时惊醒,她睁开眼睛,沃利正在隔壁位子上看着她,萎缩的笑着问:“你梦到什么啦?喊什么不要不要的…”
她胡乱推搪过去,问空姐要了一杯水,一口气饮尽。直到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她都在默默地自省,或许她的确跟方书齐很像,如果她真的选择在伦蒂为她指出的那条路上走下去,面对的诱惑还会越来越多,她又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时,上海已经入夜。沃利还要转机去东莞,两人在航站楼匆匆道别。苏敏一个人去取行李,刚出海关,就在国际到达处的大屏幕上看到方书齐在电视上露面。
“你是上海人?”本地卫视的女主持人微笑着问他。
“我外祖父是上海人,但我生在杭州。”他也微笑着回答,看起来很上镜,不明就里的人可能会把他当成演员。
“过去来过上海吗?”女主持又问。
“小时候来过一次,应该是十二三岁吧,小学毕业那一年,秋天我就去英国了。”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笑了一下,像是被问住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那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咯?”
他低头,再次面对镜头的时候已经收起了笑:“这是私人的事情,我不想说。”
那段对话或许是事先就排练好的,但他没有按剧本上写的那样说,四分之一秒的停顿,幸好那个节目的主持人是有些资历的,很有技巧的混过去了。
苏敏怔在原地,甚至没看到爸妈就在不远的地方朝她招手。那段时间,KEE的广告做的比以前更多更大,几乎遍布一线时装杂志的扉页和封底,除此之外,还有新闻报道和电视采访,软的硬的一起上。她总是尽量避开不看,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毫无防备地看到他,而且,他竟然也来上海了。她回想起KEE去年年底制定的营销计划,九月底,上海的第二家门店就要开张了,所有这些都应该是在为新店揭幕造势吧。
可能是因为时差的关系,那天晚上,苏敏几乎彻夜未眠,穿着背心短裤,一个人躺在天台上发呆。在寂静中,时间总会变得迤逦而漫长,她不想放任自己沉溺于记忆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登上MSN找人说话。和平常一样,只有Spade J的名字还亮着。
“这么晚还没睡?”Spade J问她。
苏敏觉得这是句废话,反问:“你不也是?”
“我今天突然很想念一个人。”Spade J回答。
我也是,她在心里喃喃道,继续在窗口打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半天才发出去:“Steart’s找我谈的事,我还没告诉我那两个朋友。”
“所以呢?”
“我觉得伦蒂在暗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事情会简单一点,机会也会更大。”她狠狠心,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坏?”
“这不好说,”Spade J没说什么责怪的话,“但你有必要问问自己,要是没有他们俩,你们赛加比赛的事情能不能成?”
“当然不行,初赛都过不了。”
“那你以后一定还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单凭你一个人搞不定。”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她索性把话说透了,“从前有人跟我说过,有些机会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能把整件事情按照自己理想中的方式做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你没办法也没责任为所有人考虑。”
“我不能帮你拿这个主意,”Spade J回答,“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别相信生意人跟你许诺的所谓once a lifetime chance,这世上只有人是无可取代的,比如你喜欢的人,还有你的朋友。离开这些人,你可能会发觉自己所谓的理想只不过是一样骗人的东西,根本不值得你舍弃一切去追求。”
“经验之谈?”苏敏问,只因为这番话他说得这样至诚至恳。
“算是吧。”他回答,显然没有继续深入的打算。
那天晚上的对话到此为止,苏敏匆匆梳洗上床,很快入睡,却又做了一夜纷乱的梦,梦里还在跟Spade J讨论那件事。不知不觉间,她面前的人似乎换成了方书齐,MSN上的讨论也变成了面对面的争吵。至于吵的是什么,她睁开眼睛就忘了,但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浑身掠过的那一阵凉意——她甚至比他还不如,在一开始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企图放弃原先那些振振有词的信念和义气。
52
这些念头让苏敏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叶思明和沃利发了一封电邮,把伦蒂对她说的话和盘托出。回信很快就来了,不出她所料,那两个人都有些兴奋,几乎立刻就开始讨论实践MDI的细节问题。
他们三个中间只有苏敏念过国立全日制大学,为了用足税收上的优惠政策,最佳选择就是注册在上海。苏敏打算把自家店堂楼上的两层租下来,作为注册地,二楼陈列样品,三楼做工作间。
按照优惠政策细则,他们的注册资本可以三年内分期到位,首期只要拿出百分之十就可以了。苏敏和叶思明都是没积蓄的穷光蛋,但对沃利来说这只是小钱,他表示启动资金可以由他一个人来出,也没提什么股份。叶思明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苏敏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要做就要做的正规一点,她不想到时候搞得不清不楚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她竟然也会遇到这样的局面,和KEE初创时如此相似,实在是有些讽刺。
她很快就去咨询了本地官方背景的“天使基金”,但这个听起来很美好的扶持计划只针对科技创业。一个基金会的人听了她的介绍,态度很和气,却又有那么点不屑,建议她去申请小额商业贷款,卖衣服嘛,三五万的也就足够了。
从基金会办公室出来,苏敏有些郁闷,但想到这只是第一次尝试,又鼓起了一点勇气。她找到的第二个可能的投资人是一个浙江商人,她从前做翻译时认识的。此人讲一口带着些宁波口音的普通话,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这间公司二十多年前做服装起家,本来只是小本经营的民营企业,日渐发达,几年前在国内上市,生意也开始涉猎其他领域,甚至还开着一家小规模的投资公司。
宁波人听苏敏说了她的计划之后,先后约她谈了两次,一次在办公室,第二次在一间酒店的露天酒吧,聊得也满投机的。苏敏觉得事情可能有戏,不禁欢欣鼓舞,直到她渐渐发觉,此人对她本身的兴趣比和她做生意更多,几次三番或明或暗的表示,公司方面拿出钱来投资可能比较难,但他个人倒可以出几十万给她开个小店。她有些生气又觉得好笑,但还是没流露出任何情绪,直截了当的回绝了。
宁波人便也顺势严肃起来,公事公办地说:“服装利润太薄了,行业竞争又激烈,这几年我们一直在把摊子越缩越小,金融投资和房地产做得比较多一些…”
苏敏不想浪费时间,笑着打断他,说了声谢谢就起身告辞走了。
她的态度让宁波人感到意外,没说话,也没有站起来送她,脸上露出那样一种浅笑,既世故又冷漠,好像她的行为和态度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她想做的事也肯定不可能成功。
苏敏是个敏感的人,心里顿时觉得很不舒服,随后一整天都很郁闷。她突然又想到方书齐,不知道多年之前的他是不是也有过相似的经历,被一次次希望和接踵而来的失望磨光了耐心,有时候就好像有个蛊惑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的说“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但当她真的打算放弃,又是一百个不甘心。
回到家里,苏敏又找Spade J诉苦。
Spade J开导她:“归根结底,Fashion business就是一场营销的游戏,你手上又不是什么筹码的都没有,何苦自己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这句话让苏敏又有了一点信心,上次梅玫的那段视频已经让他们在lookbook.nu上小有名气,在CFDA那场比赛中获奖的消息也有几家国内媒体报导,诚如Spade J所说的,MDI并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她马上找叶思明和沃利商量,决定趁热打铁,先小规模的做起来,等有了实实在在的知名度和销售额之后再找投资人,那个时候跟人家谈起来,手上也多一些摆得上台面的筹码。
三个人各自向家里借了一笔钱,加上不多的一点积蓄,注册了一个非公司法人。苏敏家的房子也签了正式的合同租下来,没有装修,只买了几样必要的东西。随后便分工合作,把他们参赛的那个系列投入了极小规模的生产,每个款式每个尺码只做几件。所有成本核算和面料采购都由沃利负责,但主要的制作还是由苏敏在上海完成。
叶思明趁着放假又去了一次美东,把梅玫请到曼哈顿,拉了上次的原班人马,按照之前那段视频的构思,拍了一组照片。这次不是无偿的帮忙了,但梅玫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报酬。苏敏则在上海拍了另一组的照片,风格迥异但主题统一,她自己也是模特之一,再找人把两组照片剪辑在一起做了一个catalog,很有一些别致而且自由的国际风范。
不出他们所料,这个catalog一经上线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生意也很快上门,虽然定价并不便宜,但不出三天已经有好几个款式售罄,剩下的也有不少断码了。沃利很兴奋的提议量产,苏敏二话不说坚决反对,又拖了几天才开始勉勉强强的接受追加的订单,引得一帮子年轻多金的女孩子追着他们打听什么时候出新货,去欧洲扫货之前也要跟苏敏聊聊,听听她的意见。
MDI的订单渐渐多的做不过来,苏敏并不急着招人,反而推掉一部分生意,安心把手头积下来的单子一一做好。那段时间,她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夜里花很长时间一个人躺着想事情,许多想法都是那些寂静的时间里产生的。她在工作台下的推柜里藏了一瓶黑标的Jim Beam,偶尔倒上两厘米左右,慢慢的啜饮,有时候甚至也会点一支烟,任其在指间燃尽,这都是他的习惯,她有时候想起来,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怀念一个故去的亡灵。
也是在那个夏末,有家杂志找她做了采访,之后还约她写过几篇短文,虽然只是五块钱一本的双周刊,不是什么一线时尚杂志,但销量很好,目标人群也是不错的。还有一个电台主播在她这里买过不少东西,过后便在深夜音乐节目里说,对她产生了“源自于荷尔蒙的好感”,说喜欢她把四十度的威士忌当水喝,喜欢她突然沉默,满世界找笔和速写簿的样子,既彪悍又性感。
有时候,她会想起一些人和事,不是存心回忆,只是因为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好像陪外公看电视,电影频道正播放一部很有些年头的译制片《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其实,佛罗伦萨,她只去过一次,不到四十八小时的短暂停留,却牢牢记住了面对大运河的那扇窗,由半透明的白色沙帘遮掩,撩开窗帘,推开窗,便可以看见他在下面朝她挥手…她庆幸旁边没有其他人,外公可能发觉了,也可能没有,始终认认真真的在看电影。
53
过完二十四岁生日的那个礼拜,苏敏又找到一个比较靠谱的投资人。此人五十多岁,姓秦,叫秦志星,是她家店里的常客,和她外公还有些交情,喜欢穿老派的三件套,鞋子也极其讲究。若真要说起来,苏敏也曾见过他几次,原以为只是个有钱又爱打扮的半大老头儿,却没想到人家竟然是做风险投资的,总部设在香港,在陆家嘴也有办公室,楼上楼下外资银行的牌子数都数不清。
秦先生给她外公面子,才去深交所敲钟回来,就听她介绍了一下MDI的经营状况和长短期计划,很耐心也很和气,但态度却不太认真,有点像是对朋友家孩子无所谓的纵容,到最后才提了几个问题: “服装行业的利润薄风险高,而且你一上来就想做精品,能买的起五千块一件衣服的人就这么,你怎么保证销量?”
“我给你的材料里有我们的市调报告,肯花五千块钱打扮自己的人比想象的要多。”苏敏提醒。
秦先生呵呵呵的笑,又问:“一般人有五千块就去恒隆和IFC买Chanel或者Lanvin了,为什么要买你的产品?”
那次短暂的会面似乎没有任何结果,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没什么说服力。好在苏敏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所以也不失望。她知道这些投资银行家们其实并不如传说的那么有赌性,犁地种树的事情他们是不做的,只想摘即将成熟的果子。她并不为此生气,这不怪他们,谁都不会随随便便把真金白银托付给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是任何人都有这样的眼光和勇气。
不过,秦先生的一番话又让她开始思考MDI何去何从,伦蒂也跟她提过相似的建议,昂贵的设计师品牌不好做,不如调低价格和市场定位,把营销做到极致,赚钱为上。她反复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是像当年的KEE一样,傍个有钱的大佬继续阳春白雪?还是放□段自己出去闯荡一番?她想起凯瑟琳对她说的话——“所有成功背后都有妥协”,或许真的是这样,但究竟什么是她应该妥协的呢?三年或者五年之后,她会后悔这个决定吗?
出了秦先生的办公室,苏敏去二十二层转低区电梯,在那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戴维梁,穿着中规中居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粗看起来和周围进进出出的职员没什么两样,却没有一丝僵硬乏味,仍旧透着他爱俏的本色。她没根本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好一会儿才叫出他的名字。戴维回头看她,也是愣了一下才笑起来,问她怎么跑来这里?
他拉苏敏去电梯厅旁的Cafe坐坐,说:“这里咖啡麻麻的,但Vie还不错。”
戴维梁还是从前的老脾气,才坐下不多时,已经把积攒了大半年的八卦都跟苏敏八完了——孙迪还在巴黎工作,听说有男朋友了;老王最近找到一个新工作,带着老婆孩子去新加坡了;而他自己转行也快半年了,做的事情和他过去的经历还算扯的上些关系——奢侈品行业分析。听别的行业研究员说,有时逢年过节会收到上市公司送来的礼品,他就等着圣诞节,看轩雅集团会不会也给他送个果篮什么的。
苏敏两手焐着咖啡杯,听他念叨这个那个,方方面面都讲到了,只除了一个人——方书齐。KEE现在怎么样?他们之间的事情最后又是如何处理的?她很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提起来。纠结了一阵之后,她岔开话题,把她和秦先生之间的来龙去脉讲给戴维梁听,说自己已经把MDI的所有资料整理归总,发给他看,之后还跟他在电话里谈一次。他没有什么具体的问题,只是一再要求MDI展示更多的吸引力,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苏敏把这当成是“No”,他却又打电话过来约时间面谈。
“至少证明你打动了他,但没能百分之一百的说服他,”戴维解释道,“但他又不敢直接对你说‘no’,他怕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你们可能会奇迹般的获得一单大生意,或者有别的投资人插手进来,这样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大漏勺。”
苏敏不解,继续问道:“但他建议我去和其他风投谈谈,如果有人领投,他就跟投,是不是说明他对我们兴趣不大?”
“你要知道风投都是贪婪的,只要是好项目,都想独占,”戴维梁坏笑,“看来这位秦先生还是没把握,所以想看看别人的反应。但要是真有别的金主对你有意思,他肯定第一时间找律师拟合同去了。”
“什么金主,说得这么难听,”苏敏桌子下一脚踢过去,“不过,倒真有个财富500强约我谈生意。”
“谁?”戴维又来了兴趣。
“Steart’s,就是那个伦蒂,记得吗?”
“当然记得,KEE第一次在巴黎走秀,”戴维点点头,停了一下,很快换了话题,“他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希望不大,我不可能在一堆Tommy和CK Jeans中间卖一千美元一件的衣服。”
戴维略一沉吟,说道:“你不妨跟秦先生提一下。”
“怎么说?说我们已经拿到了合约?”
戴维摇头:“风投的圈子里允许犯错,但最不能容忍欺骗。再说,这种话迟早要戳穿的,到时候你的信用就没了。”
“那该怎么说?”苏敏不明白。
“就跟玩二十一点一样,可以Bluffing(虚张声势),但不能Cheating(作弊)。”戴维梁说的意味深长,“你是聪明人,具体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苏敏点点头,又问戴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给自己找个律师吧?”他笑着回答,“记住,没有什么合同是香草味的(安全无虞的)。”
“律师?我请不起贵的,便宜的又不想将就,你每天都在拿这些合同忽悠人,要不你帮我看看吧?”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赖上他了。
“你相信我?”戴维自嘲道,“我可是在阴沟里翻过船的。”
苏敏伸手整了整他西服的驳领,拍拍他的肩道:“我最相信翻过船的人。”
戴维笑问:“知道你刚才那个动作让我想起谁吗?”
苏敏的眼睛霎的暗了一下,她猜得到他在说谁,却只是动了动嘴唇问:“谁?”
“方书齐啊,”戴维笑着回答,难得厚道了一回,没有嘲笑她装腔作势,“你还真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让苏敏很是意外,去年圣诞离开KEE的时候,他对方书齐还恨的牙痒,此时却不知为什么能够这样轻松的说起这个名字,好像那场纷争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戴维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问她:“你们后来没联系过?”
苏敏摇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她跟方书齐分手了,她也不在KEE工作了,彼此两不相欠,有什么好联系的?
戴维低头拨弄面前的纸杯,沉默了一下才又抬起头,看着苏敏说:“他后来找我谈过一次。”
苏敏心里突然莫名的难过,她很想知道方书齐都说了什么,以至于能够取得戴维梁的谅解。出了那件事之后,他也曾找过她,两次,所说所做的却把她越推越远。但这些都是她说不出口的,只能假装无所谓的问:“他找你干嘛?”
“这几个月他在巴黎比较多,七月份他回过一次上海,就是那个时候找我谈了。”戴维回答。
七月?苏敏想起她从美国回来的那天晚上,在机场看到他上电视采访,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吧。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她催戴维快点说下去。
戴维伸手摸了摸脸,皱眉然后苦笑着叹气,“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后来我才意识到他好像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讲,我就原谅他了。当时是我太主观了,如果换了是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为什么?”苏敏糊涂了。
“去年年底,KEE除了再融资,其实已经没退路了。那种情况下,即使是更苛刻的条件,也只能接受。”
“不可能!”苏敏叫起来,“我知道那个时候花了不少钱,要开新店,要准备三月份的秀,还刚签了新办公室的租约,但我仔细算过的,我们跟Apple的合同有两年的免息分期付款期,而且,就算销售比预想的差,银行还有几百万商业贷款额度动都没动过,无论如何都没到那个地步啊。”
“两年免息分期其实是Apple给轩雅的group preference(集团优惠),否则就凭我们那几笔小订单,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至于银行批的那几百万额度,也是因为轩雅是我们的guarantor(担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