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淋浴龙头下面,温热的水幕当头浇下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她又想起方书齐去北京前的那天夜里,他没有明说他们之间今后该怎么办,除了要她去巴黎,说有机会过去看她,夏天一起旅行,没有任何承诺。她没有答应,但也没提分手两个字,原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结果却没有。她想起他说过的self-tempering,看起来现如今这一招是用到她身上了,他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不管她赞同还是反对,觉得他高尚或者卑劣,他都会继续这样下去。一切条件也都摆在她面前,没有留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接受抑或拒绝,都由她。这么多年过去,在她面前,他始终还是更高段的那一个。
等哭完了,苏敏擦干身体吹了头发,发现镜子里一双眼睛肿得不像话,心里却好像松了一些,随便套了几件衣服,便开门把那两袋垃圾扔出去。
可能是她的坏运气还没到头,那时已是夜里十点多,她从楼道里倒垃圾回来,发现门碰上了,又没带钥匙。她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件薄绒外套,光着两条腿,脚上一双拖鞋,没带手机,身上也没钱。邻居是对中年夫妇,无论如何不敢让她从阳台爬过去,只肯借给她一部电话,让她打给朋友,找地方暂住一夜,明天再找人开锁。
苏敏看着电话机上的数字键,发觉自己只能想起不多的几个号码——她家的电话,KEE的总机,方书齐的手机号码,还有就是阿尔诺的手机号码。很久没拨过了,但却记得格外清楚,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串数字的最后四位是她的出生年月日。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照下来,邻居家的孩子带着好奇和不耐烦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拨了那个号码。
二十分钟之后,阿尔诺的车到了。
一年多不见,苏敏初看到他倒还有几分尴尬,他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头一句话就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上了车,他把暖气开到最大,又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盖在腿上。
“去你家?”车驶出小区,他问苏敏。
苏敏面露难色,她这个时候这副样子回去,被她妈妈看见又有得挨骂了。
阿尔诺看出她的心思,又问:“我记得附近有家快捷酒店的,去那里好不好?”
听他这么说,苏敏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总不见的住到他那里去。
阿尔诺见她发愣,解释:“今天我女朋友在我那儿。”
“行,就去那儿吧。”苏敏怕他想歪,赶紧发话了。
“明天早上我去接你,给你带条裤子过来,”他看着前面的路,一边开车一边埋怨,“你刚才干嘛不早说你没穿裤子?”
“谁没穿裤子啊?!”苏敏也怒了,抢白了他一句,“哎呦喂,算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借得到女人衣服了,不得了了,是不是?”
阿尔诺一听,先是冷笑了一声,结果没忍住,又把着方向盘大笑。
苏敏也绷不住了,跟着笑起来,笑够了又问:“哎,你女朋友是哪儿的?长得好看吗?”
“带来你瞧瞧?”阿尔诺很明智的不做评价。
“行啊,我给你把把关吧。”苏敏这样回答。
第二天早上,她就看见真人了。阿尔诺如约来接她,带了衣服,把女朋友也带来了。那姑娘也是在上海念书的法国人,名叫茱莉,研究中法比较文学的,棕发,榛子色眼睛,有点胖,但长得不错,穿着冲锋衣牛仔裤,看起来跟阿尔诺很相配。
晚上,苏敏请他们吃饭,算是道谢。席间,茱莉话最多,说的大都是学校的事情,还有她和阿尔诺去西藏旅行的见闻。苏敏几乎插不上什么话,她想起前一天晚上,阿尔诺来搭救她,她坐在他的车上笑的那么开怀,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他讲,但中间还夹着一个茱莉,张开嘴也说不出什么来。
吃完饭,阿尔诺带着茱莉走了,苏敏自己打车回去,三个人就这样一东一西的回家。苏敏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突然觉得茱莉有点讨厌,往好了说是热情开朗,往坏了说就是有点咋呼,配阿尔诺不合适。继而又觉得自己挺怪的,有点卑鄙,阿尔诺找女朋友的事情,要她操什么闲心啊?
42
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张爱玲
也就是在那一天,苏敏收拾东西,叫了辆出租车回家。春节那个礼拜,她都是在家里过的。开头几天,妈妈还在生气,不跟她讲话,有什么事情总叫她舅舅或者外公,甚至家里帮忙的钟点工传达。起先只是些程式化的话,比如:
“叫她下来吃饭。”
“叫她自己带好钥匙,深更半夜的回来没人帮她开门。”
很快就又开始管头管脚:“晚饭都没怎么动,去问问她到底想吃啥?”
“去跟她说不要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才几岁黑眼圈都出来了。”
“去问问她,身边还有钱没有?跟自己家里人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语气是冷的,听着却是焐心的。一时半会的,苏敏没好意思当面和解,但也着意多为家里做些事情,做家务,陪外公做复健,让妈妈不用那么辛苦。
直到有小年夜,难得一家人凑在一起吃过晚饭。饭后,妈妈在厨房水槽边上洗碗,苏敏走进去,捋起袖子帮忙。妈妈头也没抬,从旁边抽屉里拿了副橡胶手套出来给她。她接过来,伸手搂住妈妈的肩膀,头也靠上去了。
“哎呀,闹什么闹。”妈妈躲了一下,嗔怪道,脸色却并不难看。
苏敏扮了个鬼脸,对着她笑:“妈你总算跟我说话了呀?”
“谁不跟你说话了?这个家里还不就数你脾气最大?”妈妈横了她一眼,“我说你到底洗不洗碗,不洗出去,少在这里捣乱!”
苏敏一听吐了吐舌头,赶紧戴上手套开始洗。
才拿起一只碗,过了一遍水,妈妈就开口问她:“你在设计学校念书,成绩好不好?”
这是妈妈第一次问起D-sign的事情,听起来像是已经默认了她的选择。
“当然好啦,你女儿这么聪明,而且还有家学渊源嘛。”苏敏做出一幅得意地样子,心里却是五味杂成的。
沉吟片刻之后,她问妈妈:“有个机会可以去巴黎,很好的一间学校,还是念设计,你说我应不应该去?”
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反而对她说:“你知道吗,你那个外国同学后来给我打过电话。”
不用问,只可能是阿尔诺。
“他说什么?”苏敏问。
“还不就是叫我原谅你,”妈妈一边洗碗,一边慢慢地说着,“他说刚开始也很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念设计,后来看见你做衣服时的样子,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就想通了,你是真心喜欢做这行,其他的事情,哪怕再体面、再重要,也没办法让你这么开心。”
她静静听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他这么说过之后,我想起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说下去,“那时你两岁都不到,还没有一台缝纫机高吧,坐在工场间里玩零头布,能玩上一整天,一点都不吵。小学里放暑假,你照着一本旧裁剪书给娃娃做衣服,夏天身上出汗,粘粘的沾了好多线头,我看着都痒都痒死了,你自己好像一点都不觉得。”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苏敏多半都不记得了,听妈妈这么一说,却又好像历历在目。
妈妈顿了一下,似乎还在回想她小时候那个窘样,很久才叹了口气说:“反正,我也想过了,不让你干这一行,不就是怕你辛苦,想让你过的开心嘛。真的,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这一番话说的苏敏眼泪都下来了,一头靠在妈妈肩膀上,唏哩呼噜的抽着鼻子。
“哎哎哎,你成心的是不是?都蹭我身上了!”妈妈嘴上这么叫着,却也摘了手套,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那天夜里,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数日子,如果她愿意,下个月就可以去巴黎了,这样一个机会,她等了有好多年了。要是放在从前,她一定迫不及待兴高采烈的去了。但现在,她突然发觉自己心里多了许多别的事情,各种各样纷乱的念头,让她觉得前路依稀,使不出劲儿来。她不能确定,这个机会真的能像那些零头布、旧裁剪书那样,带给她纯粹的干净的快乐吗?她一遍遍的问自己,就像她曾经问方书齐:“你真的开心吗?”
随后的几天,她几乎寸步不离的陪着外公,上医院检查,去公园散步,下午坐在窗边里晒太阳。外公还像从前一样好脾气,总是说些好玩儿的话,大多数时间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他的脑部扫描显示有过一次轻微的脑中风,奥兹海默症评分在临界线上下,但记性似乎一点都不差,反而比从前更喜欢聊过去的事情了,时间地点人物,甚至一些细节,都记的详详细细分毫不差。
那些事,苏敏以前也零零碎碎的听到过,但这却是第一次,外公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把自己年轻时的经历说出来——
七十多年前,他十二岁,被母亲塞上去上海的长途汽车,拜了一个师傅,在一间英国人开的绅士商店里,做了整整三年的学徒,饭要跟别的学徒抢,才能勉强吃饱,没有书念,还要背师傅的儿子去上学。
“刚开始学生意,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要小费,第一句学会的英语就是‘Mr. cumsha’,每次出去跑腿送货都要说,可惜十次里面有九次是不灵的,有时候直接被仆欧从台阶上踢下来。”
不过,那个时候年纪小,记吃不记打,眼睛睁开来就盼着吃饭,店里十来个学徒一桌吃饭,我吃得慢,吃完第一碗,锅里就空了,总是吃不饱。后来,我想出个办法,第一次只盛半碗,吃完了锅里还有,第二碗再压得实实的慢慢吃,这样至少能吃一碗半,你说外公是不是很聪明?
这些艰辛的回忆从外公嘴里说出来,却成了顶有意思的童年往事。苏敏托着腮,笑笑的听着,心里禁不住感叹,人的脑子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事几十年了都还记得,有些才几分钟却能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外公,会突然分不清冷热水龙头,或是站在离家几百米的路口,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应该往左还是忘右,这种情况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可能发生。
或者就像她自己,有些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淡忘。手机一直开着,但铃声并未如她所愿的响起,所以,她也不愿承认自己在等谁的电话,只是努力把心情调到了另一个波段上,平静、淡然、独立,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过去的一切。她拼命用其他人和事填满脑袋,但无所不在的细小的痕迹总是不断的提醒着她,比如她头发上的味道,很淡,却迟迟不散。她已经用家里的二合一洗发水洗了两三天了,睡觉的时候,脸埋在枕头里,还是能闻到隐约的椰子的味道。
除夕就这样平静无奇的过去了。新年的第二天,方书齐突然就来了,还是像许多年前一样,和苏敏对坐在她家的客堂里。苏敏的妈妈早已经回医院上班了,西服店也已经开张,舅舅也不在,只剩下外公还在家,拜过年便开始一如既往的说那些陈年旧事。
“…苏敏年幼儿园的时候去上图画班,”照例是不急不徐的声音,也不解释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老师把一盒蜡笔放在桌上,她总是把喜欢的颜色都抓在手里,怕被别人抢去…”
一开始苏敏还有些走神,从方书齐进门,她一直未曾细细看他,直到这时才隔着桌子看了他一眼,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样子,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着痕迹。若是陌生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一定是:英俊、亲切、温和、随意。
而他也正看着她,也没在听那个图画班的故事。苏敏知道他来总是有事情的,而且还怕外公又提起她小时候的糗事,就像上次方书齐来她家时那样。算起来还不到一年,感觉上却好像是另一个年代的事了。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开始,亲密无隙,说什么都行,但现在,要是再说什么梁山伯祝英台的,实在是不应景。她打断外公的回忆,找了个借口,和方书齐一道下楼出了家门。
车就停在弄堂里,他走过去,替她开了副驾驶位子的车门。苏敏知道他有话要跟她说,没有异议就坐进去了。天气很冷,车里空气依旧冷冽,但车门一关,这么一小方空间,又闷得人耳膜发胀。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她先开口了。
“去安顺路那里找过你,你不在,我想你总是回家了。”方书齐回答,语气中似乎有些不同于往常的情绪,她依稀听得出来,却又辩不清是什么。
“找我干什么?”她又问。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只狭长的信封,对她说:“去巴黎的机票送到了。”
苏敏接过来,打开封套,看了看上面打印的时间和日期,目的地,巴黎,而后又装回去。她并不觉得吃惊,这其实根本算不得是一场旗鼓相当的博弈,天平两端,轻重分明,她从来就没奢望过她会赢。
43
两个人同时静了一片刻,终于还是方书齐打破沉默,开口继续说下去:“算起来只有不到一个月了,你肯定还要准备不少东西,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但凡是见过他的人都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什么样的人,他的语气、神态总是很有说服力的,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没有看着她讲话,便平白少了那一分魔力。
“不用,我什么都不缺,”她摇摇头回答,转过头看着他问,“到时候,你会去机场送我吗?”
有那么一会儿,方书齐没有出声,透过前挡风玻璃静静看着冬末萧瑟的街景,似乎隔了很久才说:“你是知道的,这一阵最忙,事情太多,恐怕抽不出时间去机场送你。”
“没事,我自己也能去。”苏敏好像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就是想跟你说声再见。”
方书齐也换了种轻松一些语气:“你知道我不是喜欢送机的人,从来就搞不懂那种场合该说什么话。”
说你爱我,她在心里打断他。
“…不过,三月份我就也在巴黎了,我们可以在那里见面,…”他没听见她心里的话。
我也是爱你的,她不出声音的默念,而后对他微笑,轻轻道了声再见。
方书齐也没再说什么,看着她伸手开了车门,下车,头也不回的朝家里走回去。
转过一个拐角,苏敏停下来,又看了看手里那只装机票信封,捏的那么紧,红白蓝三色的印刷图案都已经皱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去与不去之间摇摆,直到那一刻,才突然发觉心里早已经有决定了。她把那个信封连同机票从中间撕开,两半碎片叠在一起,又撕了一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整个动作不快也不慢,既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是泄愤。她甚至有些佩服自己了,竟然可以这样冷静而坚决。
后来的事情就记不清了,仿佛一晃眼天就黑了,气温骤降,还飘了一阵雪珠。苏敏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房间里写字台前面了,对着电脑,几乎无意识的翻看着这么多年来收集的时装图片、进入D-sign之后做的各种各样的作业,还有Look book上那几百张自拍照片。
阿尔诺也正在线,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也就顺着他,说着那些完全不相干的话,就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阿尔诺问她:“你答应给我做的衣服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放心,赖不了你的,”苏敏回答,“不就是Gary Cooper嘛,我都记着呢。”
“不是Gary Cooper,是Cary Grant,还说记得呢!”阿尔诺抗议。
苏敏愣了愣,总算想起来了,嘴上还是狡辩:“Grant太娘,早退流行了,Cooper才好。”
“真的?”阿尔诺表示怀疑。
“当然真的,听我的没错。”
“穿者去报社面试合适吗?”
“你要去报社面试?哪一家?”
阿尔诺似乎很雀跃,发了个巴黎某某报的名头过来,不是很有名,但看起来也算不错。他告诉苏敏:“有个实习机会,就是今年秋天,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去巴黎。”
又是巴黎。
苏敏停下来,看着屏幕上那行字,许久没有回应。
“当然,只是可能,”阿尔诺又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你不一定能考到奖学金,报社也不一定要我。”
“知道吗?我已经拿到奖学金了,本来下个月就可以过去,我推掉了。”苏敏插嘴道,就好像是在讲一个笑话般轻描淡写。
“为什么?”阿尔诺一时想不通,“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我是想去,现在还是想去的,”苏敏回答,“只是本来以为达到这个结果就行了,至于如何达到的,一点都不重要,真的事到临头了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你没出什么事吧?”阿尔诺突然打断她。
“没有,”苏敏心里颤了一下,赶紧发了个嬉皮笑脸的贱贱的表情,“我能有什么事?”
阿尔诺很容易就信了,又开始嘲笑她:“那你发这么一大段人生感悟,都是骗人的吧?”
“对,就是骗骗你的。”苏敏回答,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涌出来,静静缓缓地滑过脸颊,一低头就落下来,手上身上都是。她吸了下鼻子,到床头拿了张纸巾擦脸,靠着床沿就坐下来,埋头缩在那个角落里。真的到了此时,她倒也有了一种奇怪的轻松的感觉,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静那么决绝。她压抑着声音,纵容自己哭了很久,直到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伸手从写字台上把手机拿下来,看见屏幕上闪着阿尔诺的名字,因为刚刚哭过,怕声音露馅儿,她没有接听,一直等到他挂断,发了条短消息过去,说自己有事走开一下,没听见铃声,问他有什么事?
很快回信就来了: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要是遇到什么事,不管是要帮忙,还是不开心的事想找人说说话,我总是在这里的。
不知是因为阿尔诺的这句话写得不大通,还是她眼睛哭红了看不清楚,来来回回默念了几遍,心里始终是木木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的最后,也只回了几个字罢了:知道了,谢谢。
几天之后,寒假结束了。苏敏又回到D-sign上学,开学第一天就碰到拉芙热,问她怎么还没去办离校的手续?她顶着拉芙热疑惑惊讶的目光,把自己的打算简单说了:假期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留在D-sign把这个学期念完,如果有机会争取到讲学金,再去巴黎继续学业。
“Emilie,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拉芙热听她说完,立刻这样问道,听语气像是觉得她不可理喻。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苏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就告辞走了。
她心里很清楚D-sign与轩雅集团之间的关系,既然之前她要去巴黎的事情能够传得这样快,那么这一次,她放弃机会留下来的决定一样也瞒不住。她料到会有人来找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选?试图再次说服她,却没有想到那个人不是方书齐。
那天课后,她接到一个电话,沉稳的女声,说一口温淡的法语。她记得这个声音,竟然凯瑟琳王。
凯瑟琳是通过拉芙勒找到她的,约了她在一家酒店的Lounge Bar见面。苏敏知道那里离轩雅上海办事处很近,离KEE专卖店也只有几步之遥。就是在不久之前,那个深夜,她和方书齐站在店门口大吵了一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旧地重游的勇气,但想到凯瑟琳一向以来对她的看重和关照,还是觉得不能不去。
凯瑟琳还是从前的老样子,精致干练,猜不出年纪,好像时间流逝唯独把她给忘了。
她看到苏敏就开门见山的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苏敏不知该怎么回答,是说“对不起,辜负了您的期望”呢?还是趁机把KEE再次融资的事情问个清楚?
凯瑟琳没等她回答,直截了当的问:“为什么放弃去时装公会学院的机会?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没放弃,”苏敏回答,“只是现在这个方式,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是想去巴黎,但是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凯瑟琳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又低头饮茶,放下杯子,淡淡道:“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那么即使是用你自己的方式,你还是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