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声音愈发没底气：“最后给她钱那次，我总觉得不对劲，就悄悄跟踪了她。这才知道她确实是生意做得不好，然后找到我来要钱，但她儿子根本就没病，而且还听到她和他现在的丈夫商量，准备通过和我搞好关系，假装找爸爸复合照顾他，这样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沈楠觉得要是陈芹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话，她肯定得拿刀劈了她。
但她知道，她的恨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一个从小没有妈妈的孩子，听到自己亲生妈妈说这些，是一件多么受打击的事。
难怪他成绩会下降那么多，换做是她，估计也会受不了。
她看了看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姜雁北，两人心照不宣地暗叹了口气。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然后呢？”沈楠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
沈钰道：“那之后，她经常联系我，还请我吃饭，给我买东西。我知道她什么打算，但怕她打扰爸爸，就暂时先敷衍着。后来，听到你和爸爸闲聊的时候，说起那个张总的事，我从你包里找到张总的名片给了她，说是从你这里听到的投资项目。”
沈楠问；“你是想让她出事？”
“我想她如果坐牢了，就不会烦我们了。”
“所以你现在看到她真的坐牢，又不忍心了，后悔了？”
沈钰忙不迭摇头：“我只是想，我这种处理方式是不是不对？”
沈楠想了想，好整以暇问：“小钰，你告诉我？撇去我和爸爸的态度，你想不想认回妈妈？”
沈钰坚定地摇头：“绝对不想，我觉得有这样的母亲很耻辱，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面目可憎的陌生人，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她。我的亲人只有爸爸姐姐姐夫和小樱桃。”
沈楠语重心长道：“虽然你用这种方式摆脱她，姐姐很不认同。但你既然做了，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你自己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好。何况，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方式，她作为一个从犯，顶多也就关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出来，会更加烦你。”
沈钰抬头看向她，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无助和迷茫。
沈楠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但是对我来说，你这件事做得最错的地方，是没有一早就告诉我。爸爸年纪大了，你可以不告诉他，但是不能不告诉我。如果这事放在几年后，你已经成年工作，自然是要由你自己处理。可你现在只是一个十七岁都还没到，准备高考的孩子，还没成年，这些事情应该交给大人。放心吧，只要你确定不想认她不想见她，这事以后你就不用管了，姐姐会帮你处理好。你要记住，不管你的生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影响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件事。你是你，她是她，除了你的生命一半是来自于她，你是什么样的人，和她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你也不要有恨，因为恨除了让你行差踏错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终于让梗在心里多时的石头落地，沈钰漆黑的眼睛，涌上了一层水汽，眼眶也红了一圈。
他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忍不住就想哭。可是又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实在是丢人，只能弯身，江头埋在腿上，抖着身子不说话。
沈楠看他这动作，真是哭笑不得，拍拍他单薄的脊背：“想哭就哭，这里又没别人。”
沈钰低着头，边抹眼泪边道：“我是男子汉，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哭，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沈楠失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也算大事，哭一下没什么丢人的，憋了这么多久，哭出来就好了。”说着又道，“再说了，谁规定男人不能哭的？你姐夫也经常哭呢。”
姜雁北：“？？”
沈钰抽噎问：“真的吗？”
沈楠憋着笑看了眼躺枪的男人，道：“可不是么？他经常躲在被子里哭，我发现了好几回。”
沈钰情绪明显放松了点，擦着眼睛问：“是吗？哥？”
姜雁北：“……就偶尔压力太大的时候。”为了安抚小舅子，他这个姐夫只能稍微牺牲一下形象了。
沈钰听到一直被自己当做榜样的姐夫都会哭，终于好受了些，慢慢缓过劲儿来，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姐，姐夫他们搞科研的，压力确实大，你要多关心关心他。”
沈楠：“……”
姜雁北：“……”
第85章 番外十一
跟姐姐说了这件事后， 沈钰整个人就释然了。之后他再没关心那个女人的动向，他知道姐姐会帮他处理得很好。
至于沈光耀，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不知道才会一直开开心心。
一个星期后，补课开始，高三提前到来。
开学的第一个傍晚，沈钰在校外遇到了陈飞和周明浩。
陈飞带着两个跟班， 将落单的周明浩拦下， 正要对他动手时， 沈钰快步上前， 挡在了周明浩前面。
“干吗呢？小白脸。”陈飞痞里痞气道， “这是我跟周明浩的事，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块揍。”
沈钰不紧不慢将书包递给周明浩：“你站到一边去。”
“他是找我麻烦， 我不能连累你。”
沈钰：“你站到一边去。”
他语气很平静，却有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周明浩抱着他的书包，不由自主挪到了一旁。
沈钰转过身，捋起袖子：“一个一个来， 还是一起上？”
陈飞虽然嘴上说他是小白脸，但上次见识过他的过肩摔， 知道他是专业选手，自然不会一个一个上， 于是他十分不要脸地对两个跟班招招手：“一快儿给他点颜色看看！”
三个男生都是人高马大的高中生， 虽然沈钰个子也高， 但看着比他们单薄许多。然而路人还没看清楚这几个少年在干什么，那三个冲上来的男生，已经被沈钰闪电般的动作摔倒在地。
他并没有下狠手，只是在三人试图站起来时，又摔倒在地，往复几次，几个男生也被摔得腰酸背痛，眼冒金星，最后谁也不敢再站起来，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沈钰拍拍手道：“陈飞，你和周明浩的事，就到这里为止，如果还想找他麻烦，就直接找我。”
陈飞气急败坏，却没底气多说。
沈钰走到周明浩身旁拿过自己的包，淡声道：“走吧。”
周明浩朝地上的陈飞比了个中指，跟着沈钰往学校大门走去。
“今天真谢谢你，好不容易落单一回，就被陈飞那王八羔子给撞到了。”
沈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我不是帮你。”
“啊？”周明浩不明所以。
“你和陈飞的矛盾是因为禾禾。”
“禾禾？”
“就是林溪。”沈钰道，“我帮你是因为她。”
周明浩愣住，停下了脚步。
沈钰则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并没有去管他的反应。
过了片刻，站在原地的周明浩朝他道：“你就是林溪小时候的玩伴，那条大黄狗的主人对吗？”
沈钰头也不回地耸耸肩，算是默认。
周明浩又道：“那我知道了。”
他一直知道林溪心中有一个男孩子，而那个男孩子是让他和她无法走近的障碍。现在，前方的男生与那天花田旁的白衣少年重合，就像是盘桓在心头的那道疑团，呼啦一下被解开，他整个人忽然就释然了。
周明浩怅然般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
沈钰又开始了下自习后去操场跑步的习惯，在和姐姐开诚布公之后，他再也不迷茫了。他没有权利选择出身，但是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他有那么多爱他的人，完全没有必要被一个不爱他的人影响，所以也就没有了恨。
没有了恨的人生，实在是轻松太多了。
在跑了三天后，他再次在操场看到了林溪，当然，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陈飞。
对于陈飞，林溪也实在是很崩溃，但凡她一个人在校园里出没，这货就跟地鼠一样，Brian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这一回，沈钰远远看到两人后，一秒都没犹豫，飞速跑过去，将林溪拉在了自己身后。他的手不经意握住了女孩纤细温暖的手腕，心中一悸，又迅速松开。
陈飞一看到沈钰，也有点崩溃了：“沈钰，怎么又是你？你专门跟我过去不吗？”
三个人都打不过眼前这小白脸，此时他一个人，自然是不会动手，只能是嘴上说着不甘心。
沈钰道：“你以后别再缠着林溪，我就不会跟你过不去。”
“不是，周明浩多管闲事也就算了，好歹算是情敌，你这算是什么？不会也是想跟我抢女人吗？”
这样的口无遮拦，让林溪恼羞成怒地大吼了一声：“陈飞！你别胡说八道！”
沈钰倒是淡定：“陈飞，现在都高三了，你这样会影响林溪的学习，更别说她对你没有意思。”
一说到成绩，就戳到了陈学渣的痛处，他嗤了一声：“成绩好了不起啊！”
说完，借着夜灯，看了看面前一对漂亮的少男少女，终究还是不甘不愿骂骂咧咧走了。
不等人走远，沈钰转头对林溪道：“要是他以后再骚扰你，你就告诉我。”
这话飘进了陈飞耳朵里，本来走得还算正常的身姿，愈发显得恼羞成怒般的张牙舞爪。
林溪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抬头看向灯光下少年俊秀的脸，道：“你不该惹他的，小心他找你麻烦。”
沈钰笑：“没事，他打不过我。”
“他叫人呢？”
“他也不是傻子，就算人多教训了我，他自己还有落单的时候呢，所以他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你就这么确定？”
“我确定。”
他很明显看得出，上次被他教训后，陈飞是有点怕他的。而且陈飞其实不是那么爱惹事的人，无非是有点无赖罢了。
两个人对视着，一丝属于少男少女的暧昧气息在夜色中发酵，于是沈钰和林溪，脸颊都有点泛起了红晕。
林溪觉得他跟之前不一样了，至于为什么不一样，她说不太上来，总之就是有种云破天开的舒朗。
沈钰道：“你锻炼完了吗？走吧，一起回宿舍。”
林溪哦了一声：“已经锻炼完了。”
两个人并排而行，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一时都没有说话。
林溪不自然地打破沉默，指着天空道：“今晚月亮很圆呢！”
沈钰抬头，嗯了一声：“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五。”
“难怪？”林溪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操场离宿舍的距离不过几分钟。
男女生宿舍在不同的方向，在小花坛分道扬镳时，林溪对他挥挥手：“沈钰，今晚谢谢你。”
“不用客气。”
“那晚安。”
“晚安。”
等她转过身走了几步，沈钰忽然就开口叫住她：“禾禾！”
他说得是禾禾。
林溪惊愕地转头，夜灯下，少女白皙的脸上蹿上两团激动的红晕。
沈钰淡定道：“你要是以后下晚自习来操场锻炼的话，可以等我下楼一块，这样就不怕陈飞再纠缠你了。”
林溪鼓鼓嘴巴，低低哦了一声，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沈钰摸了摸发疼的耳朵，等人消失在宿舍楼入口，他才慢悠悠转身。
此后每天下了自习，沈钰下楼时，都会在楼梯口遇到林溪，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一块去操场跑步。
哪怕是林溪这样开朗的女孩，一开始，多少还有点少男少女的羞涩和别扭，更不要说沈钰。
好在，这样的不自在很快就因为一块回忆童年往事，说花卉基地花花草草，说大黄和小白，说阳光和雨水，而变得熟稔亲密起来。再然后，便是开始谈论高考和理想。
唯独没有谈情说爱。
少年人心中早已情动，却都知道这不是好时机，所以努力克制着，只把所有的热情和激动，全部转移到学习上。
林溪是文科生，数学不是太好，和沈钰熟悉后，就舍近求远，跑到楼上沈钰班上问他问题。
两个人走得这么近，周围的人很久就觉察出不对劲。只不过已经高三，大家每天早上进教室，看到后面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就已经够让人心慌慌，这些小小的八卦，就实在是微不足道。
老师们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是高三第一学期期末，沈钰成绩回归，而且还考到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二，创下他自己高中以来的新高。至于林溪，本来成绩在班上并不算顶尖，却出乎意料地从第二阵营蹿进了第一阵营，考了全班第三。
所以老师们还没来得及找疑似早恋的学生谈心，就被这好消息压下了所有念头。
如果早恋能促进学习，又何必去反对呢？
期中考年级前三十的红榜，会张贴在教学楼下的告示栏。
那天课间操回教室，沈钰和林溪在红榜前不期而遇。
“小钰，你好厉害啊，年级第二呢！”林溪看着红榜上沈钰排在上方的大名，笑眯眯道。
沈钰说：“这次算是运气好，得好好保持才行。你也不错啊。”
林溪的名次排在文科十八名，本来对她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但对比着沈钰，就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了——而且她知道，自己才是真的运气。
她噘嘴道：“跟你比差远了。”想了想，又问，“小钰，你想考哪所大学？”
沈钰道：“清华国防生。”
林溪笑说：“那我就考北大吧。”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只有一年了，可能这个目标有点困难，那就退而求其次，考人大或者北师，我看过地图，和清华也不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稳？”
虽然在老师和同学眼中，两个人俨然是在早恋，但其实他们离那个恋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林溪这话说得可以说是有些直白了。沈钰白皙的脸微微一红，柔声道：“一定没问题的，我看你就数学差一点，我会帮你补上来的。”
林溪笑着点头：“那我要更努力了。”
沈钰笑：“咱们一起努力。”
之后的月考，沈钰再没跌出过年级前三，林溪从前玩心重，并不是很爱学习的孩子，在沈钰这盏指明灯下，终于沉下心来专注学业，成绩在二十多徘徊了一阵子后，终于在高三下半期，能稳定地保持在二十名以内。
他们学校文科略微逊色，这个成绩考北大可能得要神助，但人大北师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两个班的班主任遇到时，还开过玩笑：都说早恋影响学习，看来并不尽然。咱们俩班的那两个孩子，我看就好得很，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虽然对于早恋这件事，老师们误会了沈钰和林溪。不过爱情的力量，倒是不算完全说假。两个人“早恋”后，学习确实更有动力了。
对于流言蜚语，沈钰和林溪自然都听到过，朋友们学习闲暇之余，也会开他们的玩笑。但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不解释不否认也不承认。
其实少男少女那点心思，彼此也都明白。无非是等着破壳而出罢了。
只不过现在蛋还没孵成熟，谁也不会手欠地去戳破那保护着少年人感情的壳。
时光轰隆隆地走，教室后面的倒计时，终于来到了尽头。头悬梁锥刺股的少年们，走上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战场——高考。
沈钰和林溪在头一天打电话互相打气之后，就各自上了奔赴了自己的考试。
高考那天，艳阳高照，却并不算太热，非常适合考试。
沈钰虽然一直不算是一个从容勇敢的孩子，但在考试这件事上，却一直还算信心满满。
他不紧张，有人紧张。
为了不耽误考试，沈楠订了考场旁边一家星级酒店的VIP套房，和姜雁北一块照顾他陪着他，给他加油打气。
饶是沈楠总是口口声声说，考试不重要，就算是高考没考好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出国。但面对沈钰的高考，她还是很紧张，头天晚上甚至还小小失眠了一会儿，甚至比当年自己考试还紧张。
她当年高考，是真不紧张，她高中也是重点学校，但成绩其实算不了顶尖。可她自小到大，每次大考都出其不意地好，小升初考了全校第一，中考入学成绩全校第二。高考也不出意外的，考了一个比她预想好太多的分数。简直如有神助。
沈钰平常的成绩比她当年好很多，她倒是不期望他跟她一样超常发挥，只要能考出正常水平，她就谢天谢地了。
隔日送沈钰进考场时，盯着一双熊猫眼的沈楠，为了让弟弟放松，故意假装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沈钰进大门时，忍不住打趣：“姐，你赶紧回去休息吧，都国宝了。”
然后，拎着文具袋，笑嘻嘻跑了。
沈楠瞪了瞪眼，终究还是失笑摇头。
姜雁北揽住她的肩膀：“放心吧，你当年那德性都能考上顶级名校，沈钰怎么都不会比你差。”
沈楠昂昂头：“也是，毕竟我弟弟。”说完又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一转眼，当年的小萝卜头就已经参加高考，长大成人了。”
姜雁北顺着她的话感叹：“是啊，咱们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