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雁北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到了沙发边,才勉强挤出一点牵强的假笑,和几位宾客寒暄。

某位局长笑着道:“雁北可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姜院长宋教授教育出这样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儿子,真叫我羡慕。”

姜雁北说:“张叔谬赞了,”

宋岑笑道:“是啊!张局长的千金不也快博士毕业了么?”

张局长摆摆手:“国内文科博士,不提也罢。”

宋岑笑:“您这是瞧不上我们文科了?”

张局长笑道:“不敢不敢,要是我家姑娘能宋教授这样的真才实学,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几个人笑开。

这会儿家里的阿姨已经准备好晚餐,过来和宋岑报告。宋女士站起身拍拍手:“让各位久等了,人都到齐了,咱们开餐吧。”

姜雁北漠然地跟着这些假惺惺的人们,进入餐厅,在长形餐桌落座。随父亲一块来赴宴的李佳染,恰好坐在他旁边,坐下后,小声开口:“好久没见了,最近很忙吗?”

姜雁北淡声回:“还行。”

他话音刚落,坐在主座的姜之明,就笑着道:“年轻人要说悄悄话,等吃完饭慢慢说。”

坐在他旁边的李副厅长,也就是李佳染的父亲,笑着附和:“对啊!今晚就你们两个年轻人,什么悄悄话,待会儿慢慢说。”

众人看向餐桌上的两个郎才女貌的年轻人,恍然大悟般笑开。

李佳染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姜雁北则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将心中的反感暂时压下去。

一顿晚餐,看起来宾主尽欢。

结束道别时,宋岑拉过儿子道:“佳染晚上得去医院值班,和他爸爸不同路,你开车送一下她。”

姜雁北“嗯”了一声,走到最后出门的李佳染旁边:“我送你吧。”

李佳染面露欣然,点头道:“谢谢!”

两个人走到外面,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姜雁北拉开后门,示意身旁的女孩坐进去。

虽然有点失落,他的送是替自己叫车,但李佳染还是有些高兴,坐进车子后,拉下窗户,抬头问道:“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邀请了几个老同学一块爬山,你要不要一起去?”

姜雁北道:“我周末和女朋友有约了。”

李佳染脸上的笑容凝住,一时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

姜雁北又道:“我父母还不知道我交女朋友的事,所以刚刚吃饭的时候,有些话说得不太妥当,还请你不要在意。”

李佳染干笑了笑,问:“上一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单身,我以为……”

姜雁北道:“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也许属于你的缘分也会很快降临。”

李佳染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不然还真是尴尬了。”

姜雁北道:“以后不会了。”

李佳染没再说什么,只有眼睛里有一点不易觉察的失落,她笑着朝他挥挥手,将车窗收了上去。

等车子启动,姜雁北也转身往回走。

宋岑和姜之明坐在沙发两端喝茶,见他回来,宋女士咦了一声:“怎么这么快?不是送佳染吗?”

姜雁北道:“我给她叫了车。”

宋岑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满,她放下茶杯:“雁北,你让佳染一个女孩子晚上坐出租车?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吗?”

姜雁北道:“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晚上开车送别的女人,我觉得更不合适。”

宋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交女朋友了?”

姜雁北道:“我已经二十八岁,交个女朋友应该很正常吧!”

姜之明掀起眼皮看向儿子:“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告诉我和你妈?”

“刚刚才交往,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宋岑笑呵呵说:“你也不早说,不然我也不会让你送佳染了。谈恋爱是好事,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和你爸见见?”

姜雁北语气敷衍道:“再说吧!”

姜之明问:“女孩子是什么职业?父母是做什么的?”

姜雁北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觉得这个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宋岑微微皱眉,“虽然说找伴侣,看重的是人品。但一个人的家庭背景,所接受的教育,从事的职业,对一个人的人品有着决定性作用。”

“是吗?”姜雁北忽然笑了,他看了看严肃儒雅的姜之明,又看了看眼庄优雅的宋岑,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反问了这一句后,就站起身,道,“我回学校了。”

姜之明皱眉看向儿子:“雁北,你从小懂事,一直以来也非常我让和你妈妈满意。希望以后你继续努力做一个优秀的孩子,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

宋岑附和道:“是啊,妈妈希望你未来的伴侣,和你志趣相投,有共同的人生目标,可以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就像我和你爸爸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姜雁北牵了下唇角,沉默不言地走到玄关,换了鞋后,忽然转过头看向沙发上的父母,一字一句冷声道:“我和我未来的伴侣,绝不会像你们一样,永远不会。”

在姜之明和宋岑反应过来,他已经决然而去。

车子狂奔在夜间的街头,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却不能吹灭心中的躁乱。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只要默默远离就好。但是现在才发觉,真正的远离并没有那么简单,姜之明和宋岑就像绑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除非取得西经,否则那魔咒就永远在头上作祟。

那些恶心的画面,痛苦的回忆,在这个晚上,忽然就爆发出来。

等到从狂乱的情绪中回神,姜雁北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开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小小的花店里,只剩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忙着收拾。

姜雁北默默看着她,一切躁乱,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晚上下班难得早,又没有约会,沈楠便让沈光耀和沈钰先回了家,自己一个人看店。她将花花草草收拾妥当,关灯锁了门转身正要往家走,却忽然看到不远处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皱皱眉,确定自己没看错,朝人走过去,奇怪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树影婆娑下,姜雁北面色深沉如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沈楠一头雾水,推了把他,笑道:“怎么了?”

姜雁北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沈楠觉察他有点不对劲,眨眨眼睛,轻声问:“你怎么了?”

姜雁北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沈楠失笑:“今早不是还见过么?你到底怎么了?”

姜雁北终于将她松开,仍旧一言不发,定定看着她的脸,忽然俯下脸,用力吻上她的唇。这个吻凶猛而炙热,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沈楠很快就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好在姜雁北很快离开了她的唇,拉住她的手往车子走:“今晚去我家里。”

“啊?”

“我想要你。”

沈楠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一愣,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上车后,一路上也没看出什么,等稀里糊涂跟着他来到他的教师公寓楼下,刚刚进电梯,就被他抵在电梯壁上用力亲吻。

他炙热坚硬的身体,显示着他这来势汹汹的欲望,已经持续了很久。

沈楠一开始还想着问他到底怎么了,但很快被他弄得酥软无力,等到回过神,已经被压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大床上。

这个晚上,姜雁北的欲望异乎寻常的强烈,带着某种疯狂。

沈楠一开始还能感受到快乐,但渐渐就承受得有些勉强,直到开始感觉到到疼痛,而身上喘息着耸动的男人一点没有结束的迹象,她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她伸手打开台灯,入目之处,是姜雁北闭着眼睛沉浸在欲望中,微微扭曲的苍白的脸。

沈楠喘息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姜雁北忽然惊醒一般,睁开那双通红眼睛看向她,然后趴在她脖颈,哑声道:“我出不来!”

沈楠摸了摸他汗津津的脸,紧紧抱着他的脊背,吻上他的唇。

终于在片刻之后,姜雁北的身体战栗着松弛下来。

第58章 五十八章

静默了片刻, 趴在沈楠身上的姜雁北翻身平躺在她身旁,伸手将她搂在怀中, 低声道:“对不起,我今晚状态不是太好。”

沈楠抬头看他, 暖黄的台灯下,他的脸色有些许苍白和疲倦, 她伸手摸了摸, 问:“你到底怎么了?”

姜雁北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晚上聚会, 和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说完低头看向她, 弯唇露出一个略显轻松的笑容,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沈楠定定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点端倪, 但很遗憾, 什么都没看到。她默了片刻,笑说:“你还能跟人发生不愉快?什么人?我帮你去揍他。”

姜雁北也笑:“不用了,揍那种人会脏你的手。”

沈楠朝他脖颈拱了拱,揽住他的脖颈:“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呢, 就直接说出来, 我是你女朋友,咱们一起解决。”

姜雁北点头,柔声道:“好。”

沈楠知道他心中确实有事, 但见他并不想细说, 也就不去追问。她知道有时候人更愿意报喜不报忧, 就像是过去那些年,自己在外面遭了多大委屈,只跟沈光耀吵架却从不诉苦。父女之间都是如此,何况是情侣。

姜雁北伸手关了灯,低声问:“刚刚有没有让你很不舒服?”

沈楠想了想刚刚那场漫长的□□,笑着摇头:“还好。”

姜雁北;“那睡吧,明早我送你上班。”

*

隔日沈楠去了公司,总还是有点担心自己这位不愿意彻底敞开胸怀的男朋友。可是细想下来,无论是当年在大学,还是重逢以来的这半年,他在生活作息和为人处世上,一直都是勤勉自律从容理智的,她实在是没从他身上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

想了想,最后给林妍发了条信息:“你之前跟姜雁北做项目,是不是经常和他一块工作?”

林妍估计是不忙,很快回过来:“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楠:“你有没有发觉他有什么问题?”

林妍:“问题?什么问题?你是想问他什么花花草草么?我跟你说,虽然班长大人在咱们院女生中挺有人气的,但他绝对是个柳下惠,无论是对女老师还是女学生,都时刻保持着适当距离。连我这个第三性别的女博士跟他一起做实验,他都会叫上男研究生。”

沈楠:“……”她当然知道姜雁北在男女问题上的态度,不过听到林妍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她又发过去:“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有没有发现过他情绪上的不对劲,或者很糟糕的时候?”

林妍回过来:“没有啊!他一直不就是那个样子?斯文又严肃,随和又有点距离感。生活方式极其健康,绝对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怎么了?他是最近心情不好吗?”

沈楠:“没事,我就随口问问,你要是有什么发现,及时向我报告。”

林妍:“那必须啊!”

到了傍晚下班,沈楠确定姜雁北晚上有空,便订了江大美食街的一家餐馆,跑过去和他一块吃饭。男朋友遇到心情不好的事,做女朋友的肯定是要想方设法让他开心。

两人到了餐馆外会合,正手牵手准备进店,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女声:“雁北?”

姜雁北和沈楠一块儿转头,看到从路边一辆黑色车辆下来一个女人。

“妈!”姜雁北面色微变,旋即又恢复正常,淡声打了个招呼。

宋女士作为一个知名学者和公共知识分子,在网上的照片和视频不算少,在他叫出这声称呼前,沈楠已经认出了他这位盛名在外的母亲。

宋岑保养得很好,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最重要是气质优雅,与大街上那些普通的中年女性截然不同。

毕竟是第一次和男朋友母亲见面,沈楠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表现,只能先朝宋岑微微笑了笑。

宋岑也回以她一个随和的笑,不紧不慢走上人行道,眼神和蔼地看向两人,道:“雁北,这位小姐就是你女朋友?是不是该跟妈妈介绍一下?”

姜雁北压制住心中的不耐烦,表情寡淡地开口:“这是沈楠。沈楠,这是我妈。”

沈楠礼貌道:“伯母好。”

宋岑笑着点点头:“昨日才听雁北说交了女朋友,没想到今日就偶遇了。沈小姐真是漂亮,我儿子很有眼光。”

宋女士可以说是从头到脚都透着知性优雅与矜贵,言谈举止也非常随和,一眼看去是一个知书达理,且开明温柔的女性和母亲。然而沈楠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她还算年轻的生命中,遇到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宋岑越是看着无可挑剔,她越是觉得姜雁北这位母亲有点不太真实。

听了这夸奖,她笑着道:“伯母谬赞了。”

宋岑指了指后面的餐厅:“你们是还没吃饭吧?那正好,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姜雁北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点头淡声道:“好。”

三人进了餐厅,在预定的位置落了座,宋岑优雅地将小坤包放在一旁,待服务生上了茶,亲自替儿子和沈楠斟了一杯。

姜雁北淡声道了句谢,沈楠则双手捧过,很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

宋岑笑着问:“不知沈小姐在哪里高就?”

沈楠道:“我在广告公司上班。”为了表示诚意,她从包里掏出名片,捧着递给对方。

宋岑接过来,垂眸看了看,笑道:“沈小姐这么年轻就是总监了,真是年轻有为。”

姜雁北忽然插话:“妈,你怎么忽然来这边的?”

宋岑笑说:“我晚上在你们江大有个讲座。对了……”她又问,“你和沈小姐怎么认识的?”

姜雁北说:“我们是大学同学。”

“原来是大学同学。”宋岑笑,“沈小姐学生物的,怎么会想到转行做广告的?”

不等沈楠回答,姜雁北已经替她道:“我们这种冷门专业,至少一半毕业就转行,没什么奇怪的。”

宋岑笑说:“这倒也是。当年我和你爸希望你去学医,但你自己喜欢生物,虽然是冷门专业,我们也是支持的。”

姜雁北道:“那真是谢谢你们。”

沈楠听出这语气中的几分讥诮,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宋岑倒是面色未变,继续笑着道:“因为我和你爸爸知道,你是个从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孩子,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都不会让我们担心。”说着有看向沈楠,“沈小姐和雁北是大学同学,该很清楚他是什么性子吧?”

沈楠笑着点头:“当然了,他是我们班班长,成绩又好,做事也很负责,在师生中口碑非常好,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宋岑笑着点头。

恰好这时服务生开始上菜,姜雁北神色莫辨地看了眼身旁的沈楠,淡声道:“行了,吃饭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姜之明和宋岑对他的负面影响,他决定不婚不育一辈子单身。因为他不想把一个不知情的女人,拉进自己这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家庭。遇到沈楠后,虽然想法发生了转变,但仍旧没想过让她和姜之明与宋岑发生任何联系。

他不确定今天宋岑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故意,但对她脸上的笑容心知肚明,那种虚假的笑,在他过去的二十八年里,实在是太熟悉。

他只觉得异常可笑,却又因为沈楠的一无所知而有些难受。他当然也惟愿她永远不知,她的人生已经遭遇太多,他不能再给她添上一桩。

这顿饭,气氛看起来很融洽。宋岑言语随和,还总是夸赞沈楠,仿佛是一场非常顺利的准媳妇和婆婆的会面。

连沈楠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第六感出了问题,宋岑应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不然怎么可能教得出姜雁北这么一个好儿子?

吃过饭,出门道别,宋岑笑着同儿子和沈楠道:“雁北,有空带沈小姐回家吃饭。”

姜雁北敷衍般嗯了一声。

沈楠笑着道:“伯母,很高兴和您见面。”

“我也是。”宋岑点头,又摆摆手,“那我走了,你们俩随意。”

为表示尊重,沈楠上前两步,边挥手边目送她上车离去。

站在她身后的姜雁北,沉默地看着她努力对宋岑表达礼貌和殷勤,心里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难受得厉害。

黑色的车子驶离一段距离,沈楠笑着回过头,却在看到姜雁北冷若冰霜的脸时,微微一愣,走到他跟前问:“怎么了?是我刚刚在你妈面前表现得不好吗?”

姜雁北表情松弛下来,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道:“挺好的,不过没必要,我们在一起只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人,跟其他人没关系,你不用刻意去讨好我的父母。”

沈楠皱了皱眉,不太认同道:“我也不算讨好吧,虽然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对于长辈,还是应该尊重的。何况……”她顿了顿,“如果我们是打算长久在一起,那就不是纯粹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毕竟才刚刚交往一个多月,提“婚姻”两个字确实有点荒谬,所以她只用了委婉的说法。

姜雁北点点头:“我当然是打算和你长久在一起的。”

所以才不愿意她受到哪怕一丝半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