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乱七八糟,一块饼吃完才注意到昭泊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故作不明就里状:“怎么了?”

“你肯定有心事,到底看到什么了?”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光吃主食不吃菜,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想了想,面带悲戚的认认真真地回答:“冬季不减肥,其他三季徒伤悲。”

昭泊:“…”

卫衍:“…”

我站起身撸着袖子,掩饰着心事做出亢奋状:“吃饱喝足,准备继续任务,让癸城记忆来得更猛烈些吧!五百年后又是一瓶绝世好香!”

战后的癸城安静了几天,静得令人发指,连我们这些在记忆之外的人也嗅出,这样的安静之后大约会发生些不同寻常的事。

这满城的百姓,都是大燕子民,总会有人不服靳顷,那么靳顷人总得做点什么。

抗争的气氛在这种安静中逐渐弥漫开来,从读书人开始,到各店铺掌柜,到工匠,男女老少,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让靳顷人看到:我们是大燕人。

第六日清晨,靳顷士兵有了动作,他们将每一户的人都叫了出来,赶到东市。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们看到了靳顷汗王逖沷。

他站在一个高台上,俯视着下面的人群,笑意轻蔑,用并不标准的汉语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大燕人,汉人,果然是有骨气的。”

哎…大早上的把全城百姓聚起来谈心么?

“可我们已经赢了,甚至连你们的亲王现在也在我们手里,接下来我们还会攻下祁川,再攻下整个大燕国。”他在高台上踱着步子,目光始终不离人群,“无意义的抗议有什么意思?”

离高台较近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毫不给面子地啐了一口,逖沷一声轻笑:“别这么大脾气。你们大燕国前些年不是也刚动乱过?江山不是也差点易了主?那么有朝一日换做我们靳顷人为帝,有什么差别?”

不想那书生笑得更是轻蔑,冷然朗声回了一句:“皇位之争乃我汉家内事,与蛮夷何干!”

这气势…我简直想拍手称快。

“汉家内事。”逖沷笑睇着他,玩味着他的话,“汉族,华夏。我读过你们的《左传》,上面是怎么说的?”他咂了咂嘴,继道,“哦,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是不是?”

我翻翻白眼:这到底是要说什么?大早上把全城百姓聚起来聊我华夏著作?

逖沷的神色陡然森寒可怖:“那么,我若毁了你们的‘服章之美’和‘礼仪之大’,你们便与靳顷人没有差别了。”

昭泊卫衍神色一凛,我扯着嘴角道:“神逻辑,想得美。”

昭泊一叹:“你想得太简单了,时隔六十余年而已,狼原百姓已然忘了华夏尚有民族衣冠。”

锁香楼外面的生意大多是昭泊去做,加之我实在懒得可以,搜寻各地独特香料的事也都无耻地推给了他,于是他几乎走遍了大燕及周边的每一处,我却哪都没去过,对于已被外族占领的狼原更毫无了解。可若说仅隔六十多年,狼原地区的百姓就全然忘了华夏有民族衣冠,这也太夸张了,怎么可能做到?难不成靳顷人掌握了我锁香楼的记忆提炼技术?

开什么玩笑…

那天逖沷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却是朝着先前熙亲王的那个小院去了,我们跟着他进了院子。相隔几日,院内已与当初截然不同,满院的靳顷士兵把守。一缕轻轻的琴音飘出,这曲子我已听得熟了,《秦风·无衣》。

逖沷推开书房的门,熙亲王背对着他而坐。虽是被俘,他仍是衣冠齐整,听到门响仍是端坐不动,全然没有转身或者起身的意思,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出神。

“熙亲王殿下。”逖沷站了一会儿,开了口,“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熙亲王身旁霖谣抚琴的双手嘎然停住,声音清亮但没有丝毫温度:“汗王,今晨的事我们听说了,你若想让殿下去说服全城百姓着你靳顷服饰、行你靳顷礼仪,现在便可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阿箫的宫斗新坑求支持~~

【文案】

身在奴籍八年,眼看就要嫁人为妻。

孰料一夜变故生,她成了天子宫嫔。

这不是她选的路,但她只能毅然走下去。

后宫的日子,注定是一条血路,

为了这样或那样的目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争、都在斗,

每个人,都想博尽帝王宠…

归国谣·终章

逖沷面上生出的怒意转瞬被笑容覆盖,似全然没听到霖谣的话:“殿下,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熙亲王微偏了偏头:“是,但我们还有句话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逖沷笑问:“你觉得自己是‘匹夫’?”

…什么理解能力!没文化真可怕!重点不对啊汗王!

我绕到熙亲王面前想看看他有没有露出嘲笑的神情,很遗憾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亲王殿下好定力!

熙亲王的声音轻描淡写:“如此大事,若连匹夫也有责,那么身为王侯将相更有责。汗王觉得,我会卖国求荣?”

“用不了太久,整个祁川乃至大燕就都是靳顷的了,殿下不过顺应时局而已,何来卖国求荣?”逖沷强压怒气循循善诱。

熙亲王终于显了笑意,反问他:“你当真以为,你能攻下大燕?”短短一停,“我倒是真想看一看,你如何同已达祁川的百万精兵相拼。”

“你…”逖沷陡然意识到自己原是落在了局中,亏得他还在这自以为是的要熙亲王为他做事,殊不知熙亲王已保住了祁川余城,当即气结,“你竟敢…”

“兵不厌诈。”熙亲王的声音温和得不像在面对敌人,“汗王也读过些汉人的书,怎么‘丢卒保车’的意思汗王不懂?”

逖沷的手已然扣在了腰间短刀上,估计熙亲王再刺激他一句他就要杀之而后快了,却生生地忍了下来,放下的手紧攥着拳:“你不怕死?”

“能以一死换得大燕余地平安,何惧?”他伸出手,搭在霖谣手上,目光温存,“女子尚且不惧,弗桦七尺男儿,何惧?”

炼了这许多忆香,男女之间各种各样的感情见得多了,像纪云翟那般痴情的有,闵素儿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也有,可熙亲王与霖谣目下的感情…我却看不懂。

此前我以为这是战火纷飞中的惺惺相惜,可熙亲王在道出这句刚毅之语的同时,看着霖谣的双眼,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怜爱。

矛盾又自然。

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青梅竹马”,他们的感情,始于民族大义,明明是悲壮的,却又柔情似水,太复杂太难懂。

可以算作|爱情么?我不知道。

熙亲王的手伸向案下,我站在他正面,看到他悄悄握住了一把匕首,但当年在他背后的逖沷是看不到的。我一时以为他要和逖沷同归于尽,看了看汗王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不禁心里嘀咕这事不靠谱。他垂眸看着那把匕首,淡道:“这一战,确是你赢了。我早知癸城守不住,我就在这看着,看你有多大能耐征服大燕,征服我千年华夏。”他再度看向霖谣,目中有无奈有不舍,“如若来生生于太平之世,弗桦定娶卿为妻。”

战火纷飞,刀光剑影,此时的生死之约可算是爱情么?我不知道。

寒光倏尔一闪,匕首划过颈间,鲜血淋洒了一桌子,鲜红一片。

熙亲王做出的最后一件事,是用最后一口气将匕首狠插于案上,手紧握不松,气绝后仍身形未动不倒。

我忽然明白他为何一直背对着逖沷而坐,他所面对的方向,是东面,是锦都所在的方位,是大燕的万里江山。他仍睁着眼,眸中光泽逐渐暗淡,明明颈下便是淋漓鲜血,可我这样看着他却不觉得害怕,只生凄怆。

霖谣滞了半晌,看着已无气息的他,神色恍惚,手指轻撩过七弦,凄然一笑:“殿下何必再强求来生呢?阿霖此生已无憾了。”

她抬头看向逖沷,眼中愤怒与恨意迸发,声音缓慢有力:“我与殿下就在这儿看着,看看你们这些豺狼虎豹究竟有多大能耐!”

同是手起刀落,半点不带犹豫地刺入心脏,大红的上襦很快蕴出一片暗色,她的身子倒在琴上,琴弦一声低鸣,带着嘲讽与不屈。

至此,我们要看的记忆大约是差不多了。两条英魂亡于此,癸城记住了这一切,经久不散,到了外人眼里就成了冤魂萦绕,无人敢来此居住。

我低估了靳顷人。

就如同当年的熙亲王低估了靳顷人。

准确点说,是熙亲王以君子之心度了靳顷人之腹。他以为靳顷人占了此城便是终结,却没想到他的以死明志和全城百姓的不屈服造成了何样的后果。

熙亲王殉国的第二日,逖沷下了一道死令:三日之内,全城百姓须改换靳顷服饰,不从者斩。

几个时辰后,又补充了一句:“一人不从全家斩。”

六十多年后的我们,在逖沷房中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治国方法?

在这惨无人道的命令传出的同时,熙亲王殉国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城愤慨之时,逖沷的决定再度令我们瞠目结舌:他竟下令将熙亲王与霖谣的遗体高悬于城门之上,以此震慑全城百姓。

适得其反,癸城百姓们怒了…

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趁夜抢下二人遗体,更有数十人拼死闯出癸城,将二人护送去几十里外驻扎的军营。

我看着当年的这些景象,惊心动魄之余,心中略感宽慰,他们可算是得了安葬。

不过…俗话说:“不要以自己的三观衡量别人的下限。”

昭泊:“这谁说的俗话?”

“我说的!”

我们又一次低估了靳顷人。

逖沷他简直就是个…奇葩!他竟然真的推行了那毫无人性可言的政策。

彼时我们正在城门口处,眼睁睁地看着十几个儒生被杀。第一个死时,鲜血自颈中喷洒而出,那鲜红的欢迎直朝我飞溅而来,吓得我一声惊叫扑在昭泊肩上。

只这一瞬间的惊吓,我双手已经冰凉,颤抖着再去看那儒生,胸前一片鲜红,浸透了交领右衽。

我本是心存疑惑,不就是穿靳倾衣服、行靳倾之礼么?有什么大不了。

在这样刺目的鲜红下,我突然明白,他们捍卫的并不仅仅是那一件衣服…

而是…千年华夏。

“有服装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他们在守护这个名字,即便是死也在所不惜。

熙亲王是、霖谣是,癸城百姓也是。

逖沷也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才宁可屠城也要摧毁华夏裳服礼仪,继而摧毁华夏风骨。

真是打得好算盘。

卫衍看我情况不佳,几步腾起往城中去了,他熄灭了引忆香,一切嘈杂、鲜血、愤慨与刀光皆在我眼前渐渐淡去。

很快,重归安静。

我们在今日的癸城,一座据说日日闹鬼而无人敢居住的荒城。

我木讷地坐在地上缓着思绪,直到卫衍回来得身影闯入我的视线才拉回我的想法,我偏了偏头,问昭泊:“师兄,后来呢?”

昭泊安静了一会儿:“十日之后,癸城仅剩三十二人。”

“都死了?”

“是,都死了。”

“所以今日,这一带的百姓已不知汉族衣冠是何模样了?”我又问。

昭泊无言。卫衍环顾着这座荒城,言辞听似轻松却又尽是不甘:“鲜血总能让人屈服的。一辈屈服了,第二辈就麻木了,第三辈便忘干净了。”他停了一停,“再往后,只怕…也就无所谓能不能记得起来了。”

“可我们,为了这区区千两黄金,竟然在为靳倾人办事…”我猛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城门,昭泊看出不对,一把拉住我:“你要干什么?”

“拿那喇汗王练一瓶香祭奠熙亲王霖谣和全城百姓!”

昭泊看了我一会儿,嘴角抽搐地吼出一句:“你有病啊?!”

我觉得好像一腔热血都突然没有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觉得这事儿很可行啊…

“你把汗王搞死了,你猜靳倾人会怎么搞死你?”昭泊说。

“汗王有儿子有兄弟,你猜他们有多少个继承人备选方案?”卫衍说。

“…”

我觉得好像一腔热血都突然结冰了是怎么一回事…

在二人鄙夷的目光下,我局促地掸一掸裙子:“回锦都回锦都。”

“…当真?”

“必然当真,这生意不做对不起荷包,做了对不起良心。”

于是我们出了癸城,回去向那喇汗王复命,告诉他我们无力而为。因为先前已有不少奇人异事失败而归,汗王也没说什么,放我们走人。

其实,我们确是无力,但是心中无力。

我头一回知道,原来让人失忆,除了意外和我锁香楼,还有暴|政。

当晚我们住在了狼原的一个小村庄里,农家的人们总是很热情,他们也是汉人,沟通上与我们也没有障碍。吃吃喝喝的本是缓解了这些天的压抑,直到那家十二三岁的女儿拿着半个窝头坐到我对面,问我:“姐姐你是哪里人?你穿得好奇怪。”

穿得好奇怪?面对她的评价,我竟然无言以对。

嘲笑?她是被迫忘记;怒斥?我没资格;解释?无从说起。

最终,我也只是望着窗外,平静地道出了一句:“我是汉族人,这是我的民族衣裳。”

至于她追问我“我也是汉族人,为什么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裳”,我只能装作听不见了。

因为我没的解释,就像卫衍说的,一辈屈服了,第二辈就麻木了,第三辈便忘干净了。再后来的人,就无所谓能不能想起来了。我怕的,是我开始解释之后,受到无谓的嘲笑,也许她会说当年的人傻,也或许,她觉得仅是一件衣服罢了,是我心思重。

熙亲王的血、霖谣的血、那个儒生的血,还有那被鲜血浸透的交领右衽。明明已经有这么多人誓死捍卫,他们终究还是忘了。

当真对不起故去的先人。

原来磨灭一个民族的血性与骨气可以这样简单。

第二天,我们驾车往大燕走了,途径癸城,我遥望着那一处荒凉,久久离不开视线。

冤魂不散么?也许是的,今日局面,他们何能瞑目?

忽然起了一阵寒风,掠过我们的车子朝那边刮着,带着树叶砂石一道飞去。我心里生了个念头:我想说给他们的话,也是能顺着风带去癸城的吧?

“熙亲王、霖谣,你们这样看着就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该想起来的总能想起来的。”

而在华夏衣冠回归这片土地之前,我能做的大概只是庆幸,当年靳倾人的铁蹄止于此处,未殃及整个大燕。

多么无奈的自我安慰。

“师兄,会好的,对吧?”心中的不甘与恐惧让我问出这样一句话,昭泊握住我的手,答得笃定:“会的。”

“为何?”

“因为华夏有衣,襟带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呼哧终于完了…

其实这个故事原计划比这个要长…但写了一半我发现…我写不下去了,太压抑…

阿笙说这故事挺伤感,其实么- -在我看来这果断是HE…

不开玩笑。

因为大燕只是狼原那一个地方的百姓忘记了汉族的民族服是什么,而现实中的事实却是…估计没几个汉族人知道汉族的民族服是什么…

我们认为“汉服”是指“汉朝的服装”、认为汉服是被历史自然淘汰、认为一件衣服无所谓没必要找回来…

真对不起死去的先人们…

嗯没错…我就是在影射历史事件…

就算被投诉锁文也一字不改- -爱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