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兰的爹娘,也就在这两三日内会来,现在嫣然明白,为何周氏来这一招了。嫣然的眼垂下,并没言语。
容畦想开口赞成,可又觉得这后院的事,还是交给自己妻子处置更好,因此乖乖坐在那里,并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嫣然才抬头,关起初兰,其实是保她的命啊,可现在瞧着,初兰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这女人一丢了心,就任由人做主的情形,嫣然虽没见过几桩,可听说过的很不少。因此嫣然扶着桌子站起来:“我们去瞧瞧吧。”
“可是,奶奶,万一这初兰对您不利?”陆婆子担忧地道,嫣然勾唇一笑,既然她要看戏,那自己就将计就计,瞧瞧她到底耍的什么花招?
见嫣然继续往外走,陆婆子忙上前扶着她,走出屋时丫鬟也跟上。此刻暮色已经笼罩下来,天边已瞧不见光。嫣然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走到关着初兰的地方。
见嫣然前来,另一婆子忙把门打开,接着恭敬地道:“奶奶,小的瞧着,只怕这初兰姑娘,是想…”寻死两个字婆子没吐出来,毕竟不吉利。再说这寻死了的丫鬟,爹娘赖上主家的也很不少。嫣然了然,点头走进屋。
初兰初被容老爷开口给了容畦时候,还想着只怕自己也能帮上容二爷,可谁知一走进三房的院子,嫣然就命把自己关锁起来,到现在关了有半个来月,除了婆子每日三顿饭外,别的连一句话都没人和自己说。
初兰也哭过骂过求过,但什么都换不来。渐渐地初兰想着,不如死了算了,可又想着死前见不到容二爷,舍不得死。今日周氏身边的丫鬟突然来到窗前,只说容二爷已经晓得初兰的事了,奈何救不了初兰,只想问问初兰,能不能最后帮他一把。
初兰怎不明白容二爷话里的意思,听了只是心生怨恨,可接着丫鬟就从窗缝里递进来一样东西。初兰一眼看见,那是当初定情的帕子,如获至宝一样接过。打开,里面是叠成同心方胜的信。
初兰原本不识字,进了容家渐渐得到重用后,也开始学着写字瞧帐,虽识不得多少字,但瞧信是没问题的。况且容二爷的字迹初兰也是认得的,打开来,开头就是兰儿卿卿。只这么四个字,初兰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把信捂在心口过了许久,这才又慢慢地往下瞧去,容二爷先是倾诉了相思,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接着就说,若自己能做了家主,就把初兰爹娘接来,像亲生爹娘一样对待。
这封信,再加上丫鬟方才所说,初兰已经全都明白,到了现在,自己只有这条命还有些用处了。上吊也好,割颈也好,只有这样,才能帮到容二爷。
初兰默默念了半日,想了又想,决定照这信上所说,为二爷做最后一点事,这样二爷心里永远都会有自己。只是想起这件事,初兰还是忍不住哭,此刻听到门打开,接着蜡烛的光照进来,初兰的眼不由一眨,瞧着面前被众人簇拥的嫣然,初兰也不起身只是看着她。
“奶奶,这丫头,越发不听话了。”说着陆婆子就喊道:“初兰,你哭,奶奶知道了,好心来探你,你为何不起身行礼?难道还当你是老爷身边的得意人?即便你是老爷身边得意人时,你也要对三奶奶行礼。”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现在也充起奶奶,什么义仆,不过是你旧主人说的好听罢了。”初兰既死志已决,顿觉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想那些礼节,声音冷冰冰地道。
陆婆子立即涨红了脸,嫣然却不在意,走到初兰跟前,婆子急忙放下个椅子,嫣然坐下才瞧着初兰道:“听你这话,你也想做个义仆呢。”
嫣然没发火,没让人把自己立时打死,初兰是真没想到,听到嫣然这话,初兰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命不好,做了服侍人的,也只能做个义仆,来回报主人待我的好了。”
“那你的主人,不晓得是叔叔呢,还是我夫君?”嫣然依旧笑的平静,这问话是初兰想不到的,她张口结舌,但也晓得不能说是容二爷,只含糊地道:“我是容家的丫鬟,自然容家的主人,都是我的主人。”
“这么说呢,也不错!”嫣然点头赞道,初兰心里的警惕越深,几乎是喊出来:“你别想着套我的话。”
“套你的话?初兰,你未免把自己看的有些高了。”嫣然的话激怒了初兰,她站起身看着嫣然:“你,你现在是奶奶了,你自然不明白…”
“奶奶跟前,哪有你放肆的?”陆婆子出声喝道。嫣然还是瞧着初兰,面上笑意没变:“我怎不明白呢?初兰,你觉得你对你的主人忠心耿耿,就算赔上这么一条命,也要把我家给拉下水,自然也认为,那人会念着你的好,到时待你的父母很好,甚至还会期待,许多年后,他当家做主,会给你在宗祠之中,立上一道小小牌位,上写,义仆某某之位。”
这几乎说中了初兰的所有心思,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嫣然。嫣然依旧笑着道:“可是呢,就像我方才说的,你的身份原先是伺候叔父的,后来又被叔父给了三爷,那你,永远都不可能是那人的义仆。也永远,不能被那人光明正大祭奠。”
“不会,他待我不一样的。”初兰激动地喊出声,嫣然唇边笑容没变:“真的吗?那我们不如打个赌。”
“我不听你的,我要死要活,都和你没相干。”初兰刚要答应,猛地想起容二爷那封信,立即摇头。
看来她和容二爷之间,还真是感情深厚,或者说,是初兰一个人感情深厚。嫣然心里想着就起身道:“既然如此,你要死就死吧。可我想和你说的是,你的死,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我死了,我爹娘会寻上门来为我讨个公道,到时你逼死侍婢,名声也全坏了。”初兰的话让嫣然还是那样笑着:“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石通判是你三爷的旧识,就算你爹娘真能诬赖我逼死了你,可你是自尽的,不是我拿刀杀你的。主人故杀侍婢都没有偿命的道理,更何况你不过是自杀。再说了,就算我名声坏掉,你方才也说过,我不过丫鬟出身,我连这都忍下来了,还怕忍不下别的?况且钱能通神,只要我多做些好事,多给那些穷苦人散些银钱,他们会很快忘掉你爹娘说过的话,而会认为是你借死诬赖我。初兰,这些,你都想过吗?”
别说初兰没想的那么远,就算是那些婆子丫鬟,也想的没那么远。陆婆子不由在心里点头,难怪这位奶奶,这样出身还被三媒六聘地娶进来,这番话,这样见识,这样不怕事,还真是少见啊。
初兰依旧站在那,嫣然又浅浅一笑:“你瞧,你死了,不过是被人短暂地说上几句,我的日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可你,就全不一样了。死了,就闻不到花是香的,听到鸟叫是清脆的,甚至,见不到你心心念念的人了。”
初兰已经有些动摇,但还是抵死不肯开口,嫣然又是一笑:“既然你想死,陆妈妈,去吩咐厨房,送只八宝鸭子再加上几份爽口小菜,再拿上一壶酒。朝廷杀人还不肯杀饿死的呢,别怪我们想的太不周到了。”
、119 乱麻
陆婆子急忙应是,嫣然又让秋兰去取梳妆用具来:“初兰姑娘在这关了快一个月,总要梳头洗脸上了妆再走,还有,顺手再拿一匹缎子来,免得那床单朽了,吊到一半跌下来,半死不活可怎么办?”
秋兰也应是,初兰没想到这样都没吓到嫣然,颓然坐下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心狠?”
“命是你的,不是我的,你自己不要命,管我什么事?”嫣然的回答让初兰再次低头,陆婆子已经带来酒菜,秋兰也拿来梳妆用具,还带了匹好缎子。
嫣然让她们把东西放在初兰面前:“咱们走吧,明日一早,再过来替初兰收尸。”这样的轻描淡写,初兰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渐渐开始崩溃。
桌上放了四菜一汤,除了那只八宝鸭子外,那道水晶肴肉也是初兰喜欢吃的,还有炒的豌豆芽,连卤三拼里的卤豆腐,尝起来味道都那么好。
初兰拿起筷子夹了快肴肉进嘴,又倒了杯酒,这酒很不错,并不是初兰他们平日喝的,而像是惠泉酒。吃了喝了这些,真的要死吗?初兰吃一口菜,喝一口酒,死了,就永远见不到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了,不是一时半会,而是永远。
不,也许自己等在阴间,还是能等到他的,可他那时还认不得自己?自己没儿没女又没出嫁,会不会没人祭祀,变成孤魂野鬼?从没想过的念头开始疯长,初兰吃的很慢很慢,直到三更天时,还没把这些吃完。
“二奶奶,初兰昨儿晚上吊死了。”周氏这早正在梳妆,丫鬟就进来,喜滋滋地说。真是个好消息,周氏手上的梳子都拿不住。
死了?虽然容二爷觉得,初兰是迟早要死的,晚死不如早死,可一想到她承欢时候的妙处,容二爷又觉得有些可惜。周氏回头见丈夫怅然若失的样子,就拿着梳子往他手上打去:“还不快些去料理,还有,赶紧去接她爹娘来。”
容二爷急忙应是出去,周氏继续在那梳妆,丫鬟已经道:“我就奇了,昨晚怎么都入夜了,三房要酒菜,要晓得三爷三奶奶就算吃夜宵,要不就是面,要不就是点心,从来不那样备菜。今儿早才晓得,原来初兰昨晚说她回心转意了,求三奶奶赏桌酒菜吃,吃完了,她从此就是三房的人了。三奶奶也就让人去厨房取了,听说老陆还陪着她吃了好久,等今早老陆打开房门想叫初兰起来服侍奶奶,谁知就吊上房梁了。”
“这事,你做的好。”周氏的话让丫鬟的脸一红:“奶奶取笑了。”周氏继续梳妆:“什么取笑?哎,我也想通了,在这家里,光靠我一个人,也应付不来那么多,总要多添几个臂膀才是,免得你二爷,也…”
这,丫鬟立即欢喜起来,这是不是就是说,自己有可能被二爷纳为妾室?周氏从镜中瞧见丫鬟面上的喜悦,勾唇一笑,这种在鼻子头上抹糖的办法,真是屡试不爽啊。
“死了也就死了,这也是她没福气,给她家里送信,就说得了风寒,暴毙了,然后再多给几十两银子就是。”容老爷听的容畦来报,几乎疙瘩都没打就这样吩咐。
容畦虽早晓得自己叔叔会这样说,但还是觉得,叔叔的凉薄真是从没变过,起身应是正想退出就见朱姨娘走进来。容畦对她拱手一礼,朱姨娘瞧见容畦,说声三爷好就对容老爷道:“原来老爷也晓得了,这件事,哎,初兰那丫头,也真是想不开。”
“不但想不开,还没福气。”容老爷接着朱姨娘的话就道,朱姨娘应是,容老爷指了指容畦对朱姨娘道:“方才我和老三说过了,就说她感了风寒暴毙,多给几十两银子就是。”
朱姨娘应是:“老爷想的很周到,那些丫鬟婆子,三奶奶也已经吩咐过,不许她们出去乱说,不过…”
“那些丫鬟婆子的嘴,以后你叫她们再紧些。”朱姨娘再次应是,容畦已经告退,朱姨娘也出来打点。
朱姨娘才走出一段路就见周氏走过来,瞧见朱姨娘,周氏懒懒说一声姨娘好。朱姨娘应了才问周氏:“二奶奶也是往三奶奶那里去?”
“这样怕人的事,我听了都害怕,更何况三奶奶这还怀着孩子呢,所以,就去安慰安慰三奶奶。姨娘这是要去料理?”周氏走在前面,眼都没往朱姨娘那里扫一眼。
朱姨娘在周氏身后半步:“我听丫鬟们议论,说初兰那面容还像活着时候一样呢。想来,这样如花似玉的人,还真是。”说着朱姨娘叹气:“早晓得这样,倒不如当日老爷说的时候,我就应了,让初兰做个姨娘,说不定能给老爷生下个儿子呢。”
周氏的唇微微一撇,容老爷最是个贪多嚼不烂的,房里那么多姬妾通房,到现在也没有第二个人有消息。连容玉致都是费了好大精神才有的。
“说起来,我并没见过小姑的姨娘呢,只是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子呢?”周氏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笑着问朱姨娘,朱姨娘摇头:“我到老爷身边时,大小姐的姨娘早已过世,没两年连太太都过世了,说来惭愧,我快连太太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大小姐的姨娘姓苏,原本是在外头的,后来有了孕,才被接回来的。”一直跟在朱姨娘身后的一个丫鬟突然开口,朱姨娘见这丫鬟不过十五六岁,不由皱眉问道:“你怎的晓得?”
“我姐姐原本就是服侍苏姨娘的,不过那时我姐姐还小,后来苏姨娘过世,老爷说不想睹物思人,就把服侍苏姨娘的人都放出去了。后来我姐姐又求了宅上管事的,这才又把我送进来服侍。”丫鬟老老实实回答,周氏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念头,若容玉致真不是容家的种,那就好办了。可惜,像这个丫鬟一样晓得苏姨娘底细的并不多。
周氏想的和朱姨娘想的,差不多是不谋而合,但在朱姨娘瞧来,这要等到最后才能揭穿。不过,在这之前,先要防着周氏。朱姨娘瞥周氏一眼,再没说话。
初兰是丫鬟,又是这样死的,尸身早被搬出嫣然住的院子,周朱二人都不过是去安慰嫣然罢了。果然一进嫣然屋里,就见裘氏坐在那里,握着嫣然的手在安慰。
见周氏和朱姨娘进来,嫣然忙要站起身,周氏已经快步上前,细细瞧了嫣然的脸色才叹道:“幸好你没事,不然的话,若受了惊吓,动了胎气,那时才叫麻烦。”
“那样,初兰真是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朱姨娘加上一句,不过她是妾室,虽掌着家,也没有和她们说说笑笑的理。不过说了那么一句,见嫣然还好,也就告辞。
“亏的三婶婶想的周到,让丫鬟婆子们都不许说出去。不然这会儿,只怕会闹的满城风雨呢。”周氏等朱姨娘走后,就笑吟吟地赞嫣然,嫣然的唇色有些苍白,勉强勾唇一笑:“也不是想的周到,不过是觉着,这件事,总要晓得的人越少越好。”
“这初兰也真是的,她想寻死,为何要死在我们家,真是晦气。”裘氏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嫣然又是一笑,瞧了眼周氏,周氏只当瞧不见,依旧和嫣然说着关心的话。
三人正在说话,有婆子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周氏晓得只怕是初兰的爹娘来了,咳嗽一声道:“三婶婶的房里,想来是因你有孕,因此这些人都不怕了。”
“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嫣然往外喊了一声,那婆子已经走进来,瞧一眼嫣然才道:“三奶奶,外头来了一伙人,领头的说是初兰的爹娘,口口声声我们家逼死了初兰,要您出去,给初兰偿命。”
“放肆,这样的话,哪是你能说出的?”周氏已经一拍桌子,那婆子急忙吓的跪下。
周氏还余怒未消地道:“这天下,就算是主人故杀侍婢,也没有偿命的理,更何况她是自寻死,和我们何干?”裘氏不由咳嗽一声,嫣然在那瞧着周氏往下演,来的这样快,若没有人在背后指使,真是,谁都不信啊。
想着嫣然就按住肚子,手已经伸向裘氏,裘氏以为嫣然被气的动了胎气,急忙喊人进来,又在那骂婆子:“这样的话,就算他们说的,你也听不得,更没有回到你三奶奶跟前的道理。
看见嫣然捂住肚子,周氏心里十分得意,最好能把你气的孩子掉了,但还是装作附和裘氏道:“说的是呢,那样一条贱命,不过是个丫鬟,也敢来和我们三奶奶要强,要她偿命?”说着周氏就啐那婆子一口:“你出去和那家子人说,就说我们三奶奶,身娇肉贵,哪是这样丫鬟能比的。”
、120 寻畔
周氏的话听起来是带着关心的,可说到丫鬟时候,那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嫣然肚内好笑,却也顺着她的话对裘氏道:“只是稍微有些肚子疼,躺会儿就好。”秋兰已经带了人进来,听到这话,急忙扶嫣然到床上躺下。
裘氏又安慰嫣然几句,让嫣然别担心,这事,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周氏在旁冷眼瞧着,开口道:“就是呢,三婶婶,你担的什么心,这样使银子钱买回来的玩意,她老子娘来闹,也不过是为的些烧埋银子,难不成谁还和他正经打官司去?”裘氏本瞧着嫣然,见嫣然脸色有些不好,裘氏忙对周氏道:“三婶婶,晓得你好心,可有些话,还是少说一些。”
周氏急忙掩口:“怪我,一心只为三婶婶打算,倒忘了三婶婶的…”出身两个字周氏装作把它咽下去,看着嫣然面上笑容没变:“三婶婶,你放心,我们啊,是晓得是非黑白的。”
裘氏见嫣然闭上眼睛,吩咐秋兰她们照顾好嫣然,拉着周氏就走出来。等到了外面,周氏才冷笑道:“大嫂可真会做人,对三婶婶这般体贴,难道不晓得…”
“我不晓得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晓得,现在三婶婶和我们是妯娌,妯娌就该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而不是…”这次是周氏打断裘氏的话:“大嫂,你也晓得我从来都是直性子的,有什么说什么,哪是那样心里有弯弯道的,因着性子直,还不晓得受了你二弟多少抱怨呢。这会儿要我改,说句实在话,改不了。”
裘氏看着周氏,眉皱的很紧。周氏见状就伸手挽住裘氏的胳膊,和她一起往外面去:“大嫂,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难道你还觉得,我会对你不好?上回求的那道符,那庵主还说,要你再去一趟,保准到了年底,许你一个大胖小子。”
这捏住了裘氏的心,可裘氏再一想到周氏和容二爷夫妻的性子,这眼前的甜头,着实有些不想去拿。周氏又是勾唇一笑:“大嫂难道不晓得,这世上,哪有真正左右逢源的?”
听了这话,裘氏把周氏的胳膊扔下,直冲冲往前走,见裘氏变脸,周氏的神色也变了,追上去道:“大嫂以为,没有了你们,我就不能?”
“这些事,都是叔叔做决定,我们夫妻不过听从罢了。你大哥胆小懦弱,我又是个女人。二婶婶,我们夫妻,不过是想带着孩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罢了。”裘氏的话让周氏皱眉,接着周氏就道:“平平安安啊,大嫂,你难道不晓得,打虎还要亲兄弟?我们虽不是亲兄弟,可都是因着没爹没娘才到叔叔身边,算起情分,和亲兄弟也差不多。难道大嫂以为,我们夫妻会害你们吗?”
“这害不害的,我也不晓得,但我只晓得,听叔叔的话是没错的,至于以后,瞧各人的福分吧。”裘氏的话让周氏的脸色有些冷然,刚要再说就瞧见容玉致带着人走过来。周氏对容玉致露出笑:“小姑这是要往三婶婶房里去?”
“听说三嫂被气的动了胎气,我过去瞧瞧。”容玉致淡淡回答,见裘氏面上似有泪痕,不觉奇怪,这三房逼死了人,为何大嫂会在这里有泪痕,更何况方才周氏还一脸怒容?一想到这些,容玉致越发头疼,这全是自己父亲没带好头,致这家里十分混乱之故。若父亲是个懂礼仪规矩的,让这后院清清静静的,自己也不会…。
想着容玉致就恨自己的爹为何非要招赘,把自己嫁出去多好,寻一户清清静静的人家,去过那清清静静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家里出了这些事,还要在外头为他们遮掩。想到现在又出逼死侍婢的事,等后日去赴酒席,只怕同伴们话里难免会带上几分讽刺。虽说商户人家比不上那些,可也没有这样逼死人,让对方爹娘打上门来要讨个公道的事。
“小姑可要我们陪你去?”裘氏转头用帕子把脸上的泪痕给擦掉才转头对容玉致笑着道。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就好。”容玉致答了一句,就带着人往前面去。小姑这些年待自己,也是越来越疏远了。裘氏不由一叹,回头瞧见周氏,也不理她就径自往前走。
周氏并没跟上去,而是往外面去,也要去瞧瞧热闹,免得自己一番辛苦白费。
容家门前,也不晓得围了几千几万的人。要说这各家后院,总难免有几个人因各种各样原因死掉,但这样打上门来的,还真是少见。那些瞧热闹的,生怕晚来了就瞧不到,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容家到底要拿多少银子出来?
还有人已经在那胡猜,三百?不,五百?更有那懂行的道:“前年下河口程家,有个丫鬟无缘无故跳井死了,爹娘上门来闹,你们可晓得,程家最后出了多少买泪钱?”
“多少?”已有人相问,这人把手掌摊开:“足足八百两。”八百两?这样天高海阔的一笔银子,立即让人咽了吐沫,看向还在那哭闹的初兰爹娘,就跟看见一担银子似的:“要真有八百两,我也情愿。”
“这还只是表面拿出来的,我听说后来程家有请道士做道场,还去那各寺庙烧香,还让人来淘井。前后折腾了总有个把月,那些银子也去了有两三千两。”说话的人得意洋洋,活像那么些银子都是自己亲眼所见,或者那么些银子都放在自己口袋里一样。
这么算来,围观的人中有人掰指头算起来,光一个丫鬟无缘无故跳了井,就去了这么些银子,若在一般人家,早已破家了。
“可我瞧程家,还是那样赫赫扬扬的,前儿还听说,他们家又种了一个盐窝子。”有人似乎不相信为了个丫鬟就能拿出这么些银子。毕竟四五千两银子,已经足够一家子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光好田就能买上三四百亩,那可是永远不动的基业。
“你当程家是那种只开了个把小铺子就以为自己很富的小商家?我听说程老爷房里有个妾,前后使费,总花了有五六千两买回来。”
五六千两银子?这别说打了个小银人,换成金子打个小金人都够了。众人看向初兰爹娘的眼,立即闪出火热的光,恨不得帮忙出谋划策,好从中分一杯羹,别说能得个百来两,就算是能得个十来两,也够全家嚼裹个年把。
初兰的娘跪在容家大门口前哭个不停,一口一个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早知道你死那么惨,我就不会把你送进这样人家,宁愿一家子在这吃糠咽菜。
虽然嘴里哭的很伤心,但初兰的娘还是竖着耳朵听人议论,等听到程家上回是出了八百两时,初兰的娘登时就要尖叫起来。八百两,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数目。要晓得,初兰的爹娘收到消息赶来时候,那个传话的人说,容家只怕会出个百来两银子。
百来两,那就是能买上十来亩田地,再加上佃来的地,到时也能结结实实盖上一座房屋,给儿子娶上媳妇。这么大的一笔钱,只怕容家舍不得拿出来,可谁知还有八百两这个数目,那就是能买上百来亩田地,到时可不是盖上一座草房,而是能盖上大砖房,给儿子娶媳妇时候也能好好挑挑。
银子,那么多的银子,初兰的娘眼里闪着光,就像瞧见了那些银子蹦着跳着地进自己怀里。这么多的银子,真是做梦都会笑醒。这么多的银子,也可以不用等到过年就有肉吃,平日里也能吃上一碗米饭。
初兰的爹在那骂着容家,骂的正兴时候,耳边没听到初兰娘的哭声,低头见自己婆娘眼睛发直,似乎在想什么。这个成事不足的玩意,初兰爹恼了,狠狠地踢初兰娘一脚。
初兰娘身上吃疼,哭声更大一些,不外就是我的儿。初兰爹的胡子都在那翘着,口沫横飞地在那骂容家为人不仁,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逼死了,不管怎样,今儿要给自己一个说法,不然的话,就算是把这骨头卖了敲鼓,也要打这个人命官司。
初兰爹在那骂,初兰娘在那哭,还有初兰的弟弟,今年也才刚到十岁,乡下孩子也没读过什么书,更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听娘说,来这里跟着哭,就能得银子回家给自己娶媳妇。因此跪的十分挺直,不时也哀哀哭上两声,但那眼却一直转来转去,想寻什么好玩的。
初兰一家子在容家门前,又哭又骂,那门却一直没打开,初兰娘不由心里打鼓,万一这容家不怕事,压根不把自己全家放在眼里,甚至说初兰是自己寻死,要和自家要身价银子,可怎么办?
初兰娘忍不住悄悄地去瞧自己男人,盼着他说一个字。初兰爹却早已得到叮嘱,一定要哭闹,不管哭闹多少天都要等到容家大门打开,不然不但得不到银子,连原本许给自家的那十两银子都飞了。因此根本不看自己婆娘,还是在那大骂。
、第121章
“二爷,已经交代妥当了,那家子,总骂了有两三个时辰了。”容二爷晓得信后,心里喜悦,找来人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这才溜出门,先去喝了茶,又在外头吃了个午饭,这才施施然回家。刚进家门就得了这个消息,越发欢喜,把手里的扇子一扇:“办的好,这件事成了,我赏你一个好媳妇。”
“谢二爷了,二爷房里的姐姐们,就没有一个不好。”小厮行礼退下,容二爷欢欢喜喜往里面走,快到容老爷房里时候,这才换上凝重神色,刚要踏进去,斜刺里突然走出一个丫鬟,瞧见容二爷没有回避反而往前走:“二爷,奴有句话要和您说。”
这个丫鬟,瞧着眼生的很,容二爷冷哼一声:“你是哪房的丫鬟,规矩都不晓得了吗?”这丫鬟被呵斥,并不退后反而道:“二爷,奴和初兰姐姐一向交好,昨儿她临上路前,特地求了陆嫂子,让奴去和她说了两句话。初兰姐姐的心事,奴也全晓得。二爷,初兰姐姐只说,和二爷这…”
容二爷在听到初兰名字时候脸色就变了,等丫鬟说到这里时,容二爷出言喝止,接着就道:“初兰这昏了头的话,你也相信?要说三弟和她有情还差不多,哪有我什么事?你若再在这胡言乱语,叫管家来,把你撵出去。”说着容二爷作势就要喊人,这丫鬟急忙跪下:“二爷,初兰姐姐的确是这样说的,还说,”
“够了!”容二爷脸已经涨红,对这丫鬟道:“你当你不是我房里的丫鬟就可以胡言乱语吗?来…”
丫鬟见容二爷百般推脱,再想到初兰此刻处境,不由叹一声气,初兰心心念念,甚至愿意自己寻死,为容二爷除掉三爷出力,可是二爷呢,就是这样待她?还不如件穿的熟软,不舍得扔了的旧衣服,不过是敝履罢了。
见丫鬟面色,容二爷以为她已经不相信初兰的话,这才声音放软了些:“罢了,想来你也不过是姐妹情深,起来吧,以后这样的话,哪是能随便胡说的?爷儿们的名声,也不是能随便坏的,这是头一遭,我饶了你,再有下次,哪有这么轻易?”
丫鬟行礼谢过容二爷,见容二爷进了院子,这才起身离去。丫鬟一径往后面走,来到停放着初兰的地方,初兰躺在门板上,旁边还守着两个人在那说话。
见这丫鬟进来,陆婆子已经对初兰道:“你躺了这么半日,你倒舒服了,这会儿你心上人…”初兰睁开眼睛,瞧向丫鬟,见丫鬟身后空无一人,心里还存了别的念头,对那丫鬟道:“二爷他是不是怕,想悄悄过来。”
“怕呢,他当然是怕的,可是呢,他也不想过来,也不承认和你之间有私情。”丫鬟的话打破了初兰的最后一点幻想,但她还不死心:“你有没有把我留给你的表记拿出来?”
“都没说到话呢,怎么拿出?”丫鬟坐下,伸手就去抓那供着的果子吃:“怎的,都这会儿了,你还舍不得?”我?初兰低头,所有的恩爱甜蜜都全涌上来,他是温柔的,舍不得让自己受一点罪的,他也是,那样的…。
陆婆子年纪大些,已经瞧出初兰的心,叹口气道:“这会儿你爹娘还在外头哭闹着要给你讨个公道呢。你说,这件事今早才发生,他们都没有半个时辰就来到容家门前,谁告诉他们的?从你家赶到这边,来回都不止半个时辰吧?”
陆婆子的话让初兰那颗本以冰冷的心更加冰冷,原来,从头到尾,他对自己,只有利用,所有的恩爱,所有的情话,都是装出来的。甚至,他还要让自己去死,好为他扫平道路。
什么义仆,什么立牌位,什么把自己爹娘当做亲爹娘奉养,骗子、骗子。想着初兰眼里的泪如泉涌,转身就想去撞墙,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是死了算了。哀,莫大于心死。
陆婆子本以为这么说了两句,初兰就会醒悟,谁知初兰反要寻死,还是那个丫鬟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扯住初兰。初兰的衣衫都快被扯掉,依旧在那哭道:“放开我,让我去死,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陆婆子和另一个婆子,见初兰被扯住,也急忙上前扶掖着她,陆婆子听到初兰这话就忙劝:“这话不能说,你年轻貌美,还不到二十,这朵花才刚开呢,哪为这么一件事就要寻死?”
另一个也道:“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真要寻死,不就辜负了三奶奶的一片心?三奶奶可是答应了你,你房里的东西由你拿去,还额外送上一百两银子给你做嫁妆。只怕到时老爷也有馈赐,加在一起,也有上千银子,这样一笔嫁妆,这辈子也能快活过了一世,又何必呢?”
“三奶奶也不过是为她自己,她要和二爷争权夺利,把我扯上做什么?”初兰哭个不住,陆婆子不由咂嘴:“这话说的,就跟那猪八戒似的,什么叫把你扯上?明明是你听了二爷的话,要诬陷三爷,结果三爷没上套,还被老爷把你给了三爷,这到底是谁扯上了谁?”
这话让初兰背后的哭诉全都咽下,她看着陆婆子目瞪口呆。嫣然已经走到房外头,听到初兰的哭闹嫣然不由皱眉,秋兰见嫣然停下脚步皱眉,忍不住问道:“奶奶,您这是?”
嫣然摇头,扶着秋兰的手走进屋里,初兰还待哭闹,见嫣然走进来,想着陆婆子方才说的话,不由愣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放开她。让她出去和她爹娘团聚。”嫣然的话让陆婆子一愣,接着就小声问道:“奶奶,您不是?”
“这样聪明面庞笨脑壳的人,说出的话会有几个人相信?”嫣然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初兰哽咽一下方道:“奶奶,晓得你把我们这些丫鬟都不当人看,可我…”
“你错了,不是我不把你当人看,而是你不把自己当人看。”嫣然看着初兰缓缓摇头,这句话是初兰没想到的,她看着嫣然,嫣然本还想再说,接着摇头:“罢了,和你说也说不清楚。去吧,出去和你爹娘在一块。”
陆婆子她们不晓得嫣然为何会改了初衷,但还是应是,接着把初兰的东西拿出来,这几个包袱还是当初朱姨娘收拾出来的,一直没有打开。
初兰抱了这些包袱,看着嫣然道:“奶奶您真的放我走,可我做了那样的事。”别的不说,背主就是头一条死罪了。
“拿了你这条命,又有什么意思?初兰,你要记得,你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要紧,老爷把你给了三爷,三爷可以不看你一眼。二爷勾搭你,不过是因你可利用,当你无法利用时,他就可以翻脸不认人。至于老爷身边,更不缺少如花似玉的女子。”
“我,我本以为…”初兰喃喃地道。
嫣然看着她:“本以为什么?你当是貂蝉?能一人挑起几个人的妒恨怒火?可就算是貂蝉,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身似浮萍,随处飘零,看似是为了她,不过是争天下。那种红颜误国的,不过是那些文人不敢惹怒君父,才把过错全推到女人身上。你走吧,带上你的东西回你父母那里去,以后和容家再不相干。”
初兰看着嫣然久久不语,嫣然说完那几句也就转身离去,脚步很稳,这脚步像踏在初兰心上,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叔叔,这件事,衙门那边,要不要再说一声?”容二爷对容老爷恭恭敬敬地道。容老爷摸下胡子:“你三弟已经去了,哎,这种事,本就是点小事,你急什么?”
“侄儿不急,侄儿只是觉得,这点事虽是小事,可逼死侍婢这种事,本就不好听。说起来,三弟妹的脾气未免有些急了,就算不要初兰,可也不能这样把人关锁起来,让初兰恼怒自杀。”容二爷一点也不忘要给嫣然上眼药。
容老爷听了这句,虽晓得容二爷意思如何,可还是忍不住皱眉,女人家嫉妒也是常事,可因嫉妒就做出这种事来,难以堪当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