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昕听了母亲的这番话,就好像已经得到了什么保证似的,满意的点点头,亲热的搂着关母的手臂摇了摇,她的父亲倒是有些局促起来,在一旁连声的催促,这对母女这才结束了对话,同汤力依依惜别了一番,当然,这“依依惜别”似乎也是单方面的,汤力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反而好像也因为他们终于要离开了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似的,连忙送他们出门。

贺宁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原本她对于关昕是有些反感的,觉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子的个性会那么的自我而又不讨人喜欢,不过现在她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关母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关昕之所以会形成这样一个只考虑自己,并且还总喜欢用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小把戏和小手段,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归根结底还真的是来自于家庭教育的影响,或者说她母亲的言传身教。关母乍看起来好像是个心直口快的热心肠,但是实际上那股自说自话,又带着某种功利心的做派,和关昕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过了一会儿,汤力回来了,眉头微微的皱着,似乎还在因为方才关家三口人的突然造访而感到有些烦恼,看到贺宁在等着自己,有些不太好意思,赶忙对她说:“你等急了吧?你那边有什么收获么?”

“算是有一点吧,”贺宁对他点点头,看他一脸烦恼的模样,忽然忍不住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便没有顺着汤力的询问去讨论工作方面的话题,而是开口对他说,“我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有没有那种感觉我不知道,不过作为地地道道的‘路人甲’,我觉得关昕的妈可是有点把你当成是女婿去看待了呀!”

“别闹!”汤力向来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然而听到了贺宁的调侃之后,他却眉头一皱,连忙开口叫停,“这种玩笑不要乱开,不好。”

“其实你反应这么大,应该也是因为心里头清楚,我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贺宁收起了调侃,颇有些同情的看着汤力,“关昕对你应该不是情同手足的那种情感,她妈应该也是默许了自己女儿的自作主张,这母女两个压根儿没有打算给你什么选择的空间。当然了,这与我无关,我就是作为旁观者,给你一点善意的提醒。就算过去他们家对你不薄,特别照顾,恩重如山,想要报答,途径也还是很多的,在有一些原则性的问题方面,还是得自己稳住立场,不能因为过去受过谁的恩惠,就被人给道德绑架、情感绑架,那样只会耽误了自己。”

“我不会的。”汤力果断的摇了摇头,然后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估计是被贺宁说中了心事,所以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其实…关昕家里对我最照顾的是关叔叔,但是他那个人比较安静,也比较听老婆的话,为人比较窝囊,关昕妈妈对我不差,但是她喜欢施恩于人,居高临下的那种。”

贺宁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便已经了然,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到底是好还是坏永远都很难去界定,他们乐于助人,并且也的的确确做出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从这个方面来说,他们是很好的人。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一类的人所有的付出都不是免费的午餐,他们曾经提供的帮助,为的是在日后从接受帮助的人那里得到同等、甚至加倍的回报,也就是说他们提供帮助的行为,归根结底并不是出自于一种善意,而是把这些事情当成了是一种投资。

“她帮了你三分的忙,需要你做出五分的回报?”她问汤力。

汤力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不难想象。”贺宁撇撇嘴,打从一开始关母旁若无人的议论汤力家里面的私事,对别人讲述汤力的父母因为拼事业而忽略他的种种,她就觉得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把汤力当做是一个值得被尊重的人去对待,说一句不恰当的比方,关母就好像是在扮演着一个乐善好施的角色,汤力只不过是接受她施舍的那个人,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并不平等,关母作为居高临下的那个人,自然是不需要去考虑一个曾经被她施舍和帮助过的人的心情和感受,“总之你自己把握吧。”

“我心里有数。”汤力回答的十分笃定。

贺宁对他笑了笑,以自己的立场,这件事情提醒到这个程度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说更多,于是她打算把话题拉回到工作的事情上来,汤力却在这个时候又开了口,询问了贺宁一个工作话题以外的问题。

“我回来之前,关昕他们一家三口惹你生气了么?”汤力问,“虽然没什么用,但我替她先道个歉,以后我会注意,不让她去招惹你。”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贺宁有些茫然的看着汤力,不知道他突然就又替关昕给自己道起歉来了。

“关昕跟我说,她跟你道过谦了,但是你好像不太原谅她,而且很反感她到办公室里来,还跟别的女同事说她和她爸妈的坏话。”汤力对贺宁说。

贺宁这一次倒是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原本她还纳闷为什么关昕会无缘无故的在她父母面前美化自己,弄了半天这个坑挖在这里,还是那老一套的挑拨手段,只不过这一次她来了个欲抑先扬,说到底也还是殊途同归,左右没有突破她原本的那一套,也让贺宁大致摸清楚了这个小姑娘是个什么路数。

“那你直接就替她跟我道歉了,看样子是不相信她的版本啊!”贺宁笑道。

汤力很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那就多谢你的信任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是哪里和关昕不对盘呢?为什么她看我就那么不顺眼?还有她妈妈也是蛮奇怪的,说话总好像是希望旁人听出来什么弦外之音似的,真不知道这母女俩什么毛病!”贺宁对汤力的信任感到很满意,同时又对自己和关昕的这种“孽缘”有些哭笑不得。

汤力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一脸歉意的对贺宁说:“我以后会尽力避免,不会让你受这件事困扰的。”

“没关系啦,也没有到‘困扰’的程度,不是我说大话,关昕的段位我还真是没怎么放在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罢了,至于她那个导致了下梁歪的不正上梁,反正跟我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我当然也不会在意的啦!”贺宁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乎,汤力也没有必要纠结。

汤力轻轻的抿了抿嘴,最后点了点头:“那好。说说你方才的收获吧。”

贺宁便把心思给重新拉回到工作上面来,把关昕一家三口跑到这里上演的闹剧,还有方圆办公桌上的那盒进口饼干的事情都暂时抛在了脑后,将自己掌握到的关于庞成礼的情况,还有宋天禄又给自己发私信的事情都说了一下。

汤力听了之后,表示对贺宁给宋天禄的回复方式十分赞同,并且认为他们应该去暗中了解一下庞成礼,以及庞成礼和他妻子的感情状况等等信息。

既然做出了决定,两个人就没有再多耽搁,毕竟关昕一家三口的意外到来已经让他们耽误了一些时间了,于是二人立刻出发,动身去死者祝盼香生前工作的那家医院。

临走的时候,贺宁没忘拿了几贴汤力买回来的暖宝宝放在自己随身的包里,这几天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她还真有些需要这东西呢。

第二十七章 将计就计

两个人这是第二次到这家医院来了,只不过不同的是之前是晚上,相对医院里面还算安静,现在到了白天,医院里面可就热闹得多了,大厅里、走廊里,到处都是人,电梯里面挤得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外面照样还有一大群等着下一趟电梯来到好挤进去的人,环境十分的嘈杂,就连空气也略显浑浊。

反正两个人需要抓紧的是时间,体力还是比较充沛的,所以干脆放弃了乘坐电梯的打算,从楼梯爬上去,到了楼上,病房疗区那边也还是有很多人,起初贺宁还以为只不过是白天里头医院需要处理的患者比较多,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太对劲儿了,走廊里有很多人似乎并不是来看病或者探望病人的,这里面有陪护的患者家属,甚至还有已经恢复的比较好的住院病人,这些人凑在一起似乎是在围观着什么,贺宁和汤力见状就没有急着上前去,而是混在人群当中观察一下。

“唉你说,他是得罪人了,还是真遇到了那么一个刺儿头啊?”一个中年女人就站在贺宁前头,正歪着脑袋小声的问她旁边的一个护工模样的人,“我在这儿陪护有三天了,隔壁床就是这个庞医生负责的,我感觉他人还行啊,说话什么的也都还挺有素质的,也不是那种特别不耐烦的类型,至于么这是…”

那个护工对她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那谁知道呢,现在这年头,还有哪个人是只有一张脸的呀!哎我问你啊,你家里人隔壁床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那咱可不知道,住个院而已,也不好乱打听人家这种私事儿啊,反正看着倒是挺有头有脸的,老头儿自己年轻时候是干什么的不好说,儿女看着可都挺有出息的,光是护工就雇了俩,一个专门白天护理,一个专门晚上护理,说不然的话,怕精神头儿不够,照顾不好病人,每次一来,人家穿的用的看着也都挺上档次,都是自己开着小车儿来,可不像我们这种倒公交车的主儿,前两天好像是因为照顾老头儿照顾的好,医生说老头儿恢复的比较理想,那家人一高兴,还给了护工一人一个红包呢,我看里头怎么说也有两三百块钱。”中年女人回答。

“哎呀,这么大方啊,工资之外额外还给两三百!怎么这样的好事儿从来我都遇不到呢!”和中年女人聊天的护工一听这话,先是有些羡慕,然后才想起来方才她们议论的话题,“那你看,这不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么,你隔壁床人家那是条件好的家庭,估计要不是最近医院床位紧张,人家都想住单间儿的吧?”

“对对对!他们家是问过庞医生,说有没有别的房间有空床位,可以把我们家那位给转过去,他们想要把整间病房都给包了,但是别处也没床位,所以庞医生没允许。”中年女人忙不迭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庞医生见人下菜碟?”

“那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那个护工点点头,“你刚才没瞧见那个打人的么,穿着打扮也都不太像样子。当然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庞医生这个人,看你穿的好用的好,财大气粗,就会特别的客气,特别的周到,要是你一看就是穷嗖嗖的小市民啊,他可就懒得搭理人了,问三五句话能答一句就不错了。”

“那按你说的这个意思,这一回他挨打了,那就是嫌贫爱富,不给人家好脸色,结果把人家给惹急了呗?”中年女人恍然大悟,直接得出了结论。

谁知道那护工又慢条斯理的把她说的话给否掉了:“那倒也未必,这回打了人又跑了的那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说啊,他老爹在这里住过院,他呢一天到晚的嚷嚷着说医院就是想拖着人住院,想要多赚住院费,还故意给人用贵的药什么的,要么不来,来了就往医生办公室里跑,每次去就为了一件事——给他老爹用最便宜的药,尽量多给他省钱。后来啊,他老爹还没恢复好呢,他就闹着要出院,不给出院就一天到晚骂骂咧咧的,后来庞医生也是没办法了,被他吵得烦都烦死了,检查了一下,觉得问题也不算大,就是伤口好像还没有完全长好,所以也就同意了让他们带老头儿出院,结果好家伙,出院这都有半个多月了吧,谁知道是在家里没有护理好还是怎么着,老头儿伤口感染了,发炎还是怎么着,他跑回来找庞医生要说法,说肯定是庞医生当初没有给处理好,要不然就是明明不能出院,结果批准出院了惹得祸,要让赔钱。庞医生不同意,这不就一来二去的,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就打起来了么!说白了啊,还不就是想讹点儿钱!”

“哎呀,那可就太缺德了,这人都出院了大半个月,伤口感染了不着急治,先想着跑出来要钱,我看这是专门碰瓷儿的吧?没碰成,所以就开始耍横了!”中年女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连声调都不由自主的升高了几度。

贺宁扭头看了看汤力,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原本她还在想着要怎么样去接近庞成礼,或者接近庞成礼的妻子,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迎刃而解了,庞成礼刚刚就是一场“医闹风波”当中的主角,而且从现场还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没有散去这一点,也不难判断事情可能发生过没多久,她和汤力恰好又是如假包换的警察,借着这个机会去接近一下庞成礼,这可就是非常非常自然的事情了,庞成礼那边的情况他们回头可以转交给辖区派出所进一步跟进,一举两得。

汤力很有默契的领会了贺宁投过来那一瞥的意味,两个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间挤了过去,一直挤到人围着最多的医生办公室门口,这里看起来场面有些狼狈,从门里到门外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的纸页,上面还被人踩了很多脏兮兮的脚印,门口的地面上还有一些零星的血迹,能够看得出来,但是血量并不多,看起来情况应该也不是特别严重,这倒也让贺宁和汤力都稍微的松了一口气,毕竟契机是契机,但要是庞成礼伤得太重,那他们想要趁机去和他打交道也就不大可能了。

办公室里有差不多四五个人,都身穿白大衣围在一起,在他们的中间有一个男人靠坐在椅子上,那四五个人都没有说话,被围在中间的那一位也同样是安安静静的,脸上原本应该是有伤口的,不过借助着在医院里工作的便利条件,这会儿已经处理好并且得到了包扎,只不过经过了这一场冲突,精神状态似乎不大好,因此整个人都略显虚弱的瘫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睡着了。

看到有人从门外挤了进来,那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这边,见进来的是身着便装的一男一女,年纪也都不大,其中一个年纪略长一点的小个子男人就皱了皱眉头,开口说:“你们找谁啊?有什么事情?要是不太着急的话,一会儿再说吧,我们这里有点特殊情况需要处理一下,请你们到护士站那边去等吧。”

汤力拿出自己的证件出示给在场的人看,其他人一看是警察来了,便立刻很自觉的从办公室里撤了出去,留出空间来好让汤力他们可以和当事人庞成礼聊一聊,而方才询问他们身份的那个小个子男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我是这个科的科主任,”他对汤力和贺宁自我介绍说,“庞医生是我们科里面绝对的主力和骨干,他平时对工作的贡献非常大,工作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你们看我们这办公室里头好多锦旗,都是患者为了表达感激之情送给他的,这一次的事情,我从个人的角度上来讲,肯定是希望你们能够给庞医生一个交代的,不能让他白白的受了这样的委屈,但是另外一方面,从院方的角度出发,这种事情如果闹大了,肯定影响也是不大好,毕竟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虽然我们是问心无愧的,但是架不住有心人故意去诱导舆论,所以…我还想以科主任的身份,恳请两位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能够尽量低调,把影响面儿降到最小。”

贺宁赶忙答应了,科主任这才把空间留给他们和庞成礼,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庞成礼现在看起来,和外面挂着的照片可就有一些区别了,他本人比照片看起来还要更黑更瘦一点,再加上刚刚被人打了,现在脸上还有清创处理过的痕迹,鼻梁被包扎起来,紧挨着鼻梁的下眼睑以及颧骨附近都有不同程度的水肿,隐隐的可以看到一些青青紫紫的颜色,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和汤力、贺宁打过了招呼,开口想要说话,却先扯动了嘴角的伤处,疼得他一皱眉头。

“你们好,辛苦了。”庞成礼估计是出现了鼻骨骨折的情况,所以鼻腔里面进行了鼻骨复位后的填塞,现在说起话来除了有气无力之外,还有一些瓮声瓮气的,他对贺宁和汤力都十分客气,伸手示意他们两个落座。

贺宁和汤力在他旁边就近坐了下来,为了方便他讲话不用太大声,虽然说两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是真的为了庞成礼和患者之间的纠纷而来的,但是看到庞成礼被人打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也还是颇有些同情的,所以也比较体谅。

“你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不大方便跟我们介绍当时的情况?要不然我们找你的同事了解一下吧,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场?”贺宁问庞成礼,看庞成礼现在的这个样子,她又有些担心对方是否还能够正常的和他们沟通,所以打算采取双保险的办法,一方面可以借着这么一个理由和庞成礼直接对话,不行的话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询问科室里的其他人,看看别人对庞成礼是个什么样的说法。

庞成礼脖子不敢随便乱动,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会引起他的不适,于是他摆了摆手,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对他们吃力的说:“当时没有别人在场,那人是看准了就我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才冲进来的,进来就把门锁上了,后来我是拼了命才挣脱了他,冲到门边打开了门,我同事们冲进来,那人就跑了。”

“他为什么打你?”汤力装模作样的问,其实缘由他们在走廊里已经听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的差不多了,但是既然现在是冒充来处理这件事的民警,自然还是要按照常理出牌,先把这次的“医闹事件”具体情况了解一下,然后再找机会把话题转移到其他的方面,试探一下庞成礼。

庞成礼说话有些费力,嘴巴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丁点儿就会扯到脸上的伤处,所以说起话来不仅声音轻,语速慢,有的时候还有些含混不清。贺宁和汤力很有耐心的听着,庞成礼说出来的具体情况和之前他们听说的也没有什么出入,就是那个打人者当初为了省钱,闹着非要给自己父亲出了院,结果出院之后因为护理不当,导致老人的刀口感染化脓,这次跑来就是想要敲一笔竹杠,没想到庞成礼根本不认账,最后这才恼羞成怒的把庞成礼给打伤了。

“如果不是我找机会把门打开了,别人跑了进来,我现在不知道是坐着还是躺着,是热的还是冷的。”庞成礼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那种有些惊恐的眼神配上那一张已经受了伤的脸,显得格外的狼狈。

正说着话的功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庞成礼犹如惊弓之鸟似的,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忙不迭的往汤力的身后躲,甚至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扯了贺宁一把,把贺宁也挡在了自己的前头。

贺宁对于他的这个小动作,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心里对这个骨干医师有了一点小小的鄙夷。

第二十八章 又是一头热

都说人在下意识的时候做出的反应,往往是最符合其本性的,如果这么说来,那么这个庞成礼八成就不会是个特别有担当的男人了。即便是因为刚刚被人殴打过,所以有些被吓着了,草木皆兵,一有点儿风吹草动首先就想找点庇护,一听到脚步声就往汤力身后躲,这倒也还算是无可厚非,但是顺手拉了贺宁一把,把贺宁这个性别为女的人挡在自己前面,就算贺宁是个女警,难道就没问题么?

贺宁只是对他下意识的这个动作感到有些不大喜欢,本身却是不怎么担心的,她在学校期间各项考核的表现一向都是比较突出的,对方只要别是高大壮到了好像一堵墙一样的程度,或者说手持枪械,单纯一个小混混小流氓对她来说,还是可以应付得了的,更何况还有汤力在。从另外一个客观现实的角度来说,她同样的也不相信那个刚刚打过了庞成礼的人,在因为人多而仓惶逃窜了之后,这会儿还敢再冒冒失失的跑回来,又惦记着要杀什么回马枪。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有个人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来人一出现,贺宁和汤力就把原本的那一点点担心都给解除掉了,急急忙忙从外面冲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年纪和庞成礼应该是不相上下的,不仅如此,她身上还穿着一件白大衣,白大衣胸口处同样用红色印着本院的名称,很显然是医院内部的人。

“老庞,老庞你怎么了这是?”中年女人一冲进办公室就直奔庞成礼而来,看都没看一旁的汤力和贺宁,火急火燎的一把拉起庞成礼的手臂,前后左右的打量着,“我听人说有流氓找茬儿把你给打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庞成礼连惊带吓之后,本来身上就有伤,不太舒服,再加上方才差一点被对方急匆匆跑过来的脚步声给吓第二遍,现在也是有点恼火,不过当着贺宁他们的面也有些不好意思发作,只好把自己的两只手从对方的抓握当中挣脱出来,略显尴尬又带着几分气恼的说:“你别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我这不也是担心你么!哎呀我的妈呀,你是不知道,刚才我们科里的人跟我说你们科出医闹了,而且还打了人,不知道是谁,我就心揪着,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后来一听说还真是你,我赶紧借两条腿跑过来,爬楼梯的时候差一点儿就直接摔在那里,简直都要被吓死了!”中年女人抚着胸口,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好在也没受什么伤。”

“没受什么伤?”庞成礼先前似乎都已经听了对方的话之后,不再那么恼火了,结果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之后,火气腾的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因为过于激动,一不小心动作太大,鼻子一阵疼痛,让他的脸都有些扭曲变形了,“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没受什么伤?那你就别在这儿了,赶紧回去吧,呆这儿干嘛?!”

中年女人也意识到自己这么说话实在是有些戳庞成礼的心窝子,于是便嘿嘿的讪笑了两声,对他说:“哎呀,咱们这不都是在医院里上班的人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之前电视里头、新闻里头,一说医闹的事儿,就是把人打死了,打残了,所以我刚才一听这件事儿,心里头一下子就乱了,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心里慌得要死,就怕是那种情况,结果来了一看,你在这儿好端端的站着呢,没少胳膊没少腿,比我预期的好太多了,而且你自己就是医生,还是外科医生,鼻子脸上有点伤,那也就是疼呗,损伤不大,危害性更小,没什么事儿。”

庞成礼并不接受她的这一番说辞,有些不悦的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中年女人又凑到跟前去想要看看清楚庞成礼脸上的伤,庞成礼有些不耐烦的朝一旁躲了躲,没让她的手碰到自己,中年女人也不在乎,依旧执着的伸手过去,想要把庞成礼已经扭过去的脸给转回来好能让自己看个仔细。

“咳咳。”贺宁清了清嗓子,怕这两个人一个执意要查看,一个执意要躲,最后干脆忘记了她和汤力还在场的事。

庞成礼一愣神儿,连忙制止住那个中年女人对自己表达关心的行为,似乎有些尴尬,不过这也只能从他的肢体动作上面来进行猜测,毕竟他的脸上青青肿肿,也不大容易做出表情来。庞成礼拉了一下身边的中年女人,尽量控制着自己面部肌肉的动作幅度,略微有一点点含混的对贺宁和汤力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过来了解情况的警察,这位是我爱人。”

“你们是公安局的呀!”中年女人一听这话,连忙放开原本拉在庞成礼胳膊上面的手,热情的迎向贺宁和汤力,“我是他老婆,我姓秦,你们叫我秦姐就行!”

秦姐似乎是一个性格有点粗枝大叶,又还比较外向爱说话的类型,她昨晚自我介绍,就开始与贺宁、汤力逐一握手,嘴里说着:“有劳你们了啊!大冷天的特意跑过来一趟!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还得拜托你们帮我们查一查,把那个捣乱的给抓回来!我们家老庞啊,平时是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平时从来不收患者红包,患者对他都可感激了呢!有的时候遇到那种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的,实在是太感谢老庞医术高明了,也没有什么能表达心意的,都特意从农村弄一篮子土鸡蛋过来送给他,推都推不出去,患者都可喜欢我们家老庞了,都说他人好医术高。我们家老庞本身也是苦出身,挺不容易的,想当初他们家也穷,我们家也穷,我们俩是同学,那时候就搞对象在一块儿了,后来念书也是他读大学,我读卫校大中专,比他早毕业一年,这样不就能赶紧先工作着,然后供他把大学念完么!当时欠了亲戚朋友好些钱,之后好几年才慢慢还完的…”

“行了行了!”庞成礼尽管说起话来有些含混,语气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你跟人家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这跟我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有关系啊!”秦姐一脸无辜的睁大了眼睛,“我这不是在告诉人家警察同志,你是一个多好的医生,你平时多受患者欢迎,咱们一路走来也都不容易么,所以说那人根本就不应该这么对你,咱们又不是什么土豪权贵,就算什么仇富也好,什么报复社会也好,都轮不到咱们头上来不是么!你别看我说你没怎么伤,不碍事儿,其实心里头能不心疼么,谁的男人谁不当宝贝似的啊!”

秦姐长得其实并不好看,身高目测已经超过了一百七十公分,可能是骨骼比较粗大的缘故,生了一张方脸,肩膀也宽宽的,穿着一身白大衣,尽管身材并不魁梧,却还是给人一种膀大腰圆的视觉效果。她皮肤有些黑黄,似乎也不是特别注重保养,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眼角和脸颊就已经多了很多细碎的褶皱,她的眉毛没有经过任何的修饰,很浓密,但是七长八短的挤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团杂草一样,眼睛的眼角有些下垂,看着总给人一种唯唯诺诺似的感觉。

虽然说她的相貌可以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但当她和庞成礼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庞成礼,那眼神里面掩藏不住的温情却让她这张平淡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你懂什么啊,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庞成礼眉头皱了皱,语气里面带着几分冷淡,他朝秦姐挥挥手,声音略微压低了一点点,“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根本就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以后不会说话就别总想说,一张嘴就丢人。”

秦姐估计平日里在生活中一直都是比较听从庞成礼的,所以面对庞成礼明显已经带着一点怒意的责怪,她便非常顺从的不在吭声了,并且看样子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应该是早就习惯了被庞成礼这么说的。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庞成礼似乎的确觉得秦姐在贺宁他们面前的表现让人有些没面子,讪讪的向他们说着抱歉的话。

贺宁对他摆摆手,笑着说:“没有什么见笑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这说明秦姐跟你感情好,家人之间不就是应该这么用坦率的态度沟通的么。人都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毫不顾忌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就是,就是,你看人家小姑娘说的多好。”秦姐在一旁听着忙不迭的点头,表示对贺宁这番话的赞同,“一家人两口子的,说话还拿腔作调的,说出来那话,那用词儿,都跟新闻播音员似的,还咬着字,多假多别扭啊,累不累呀!”

庞成礼没有吭声,只是朝秦姐瞥了一眼,秦姐一下子就抓住了那短暂的一瞥,就好像一个正在课堂上做小动作、偷偷开小差的学生正好迎上了老师的目光一样,顿时就收敛起来,讪笑着不再多说了。

“警察同志,我不在乎什么赔偿不赔偿,我也不接受赔礼道歉,你们是懂法的执法者,我就要求你们按照相关的法律规定,从严处理!”庞成礼把话头接过来,他没有再去理睬秦姐,对贺宁和汤力说,“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恨,可恨的不是他打了我这一点,打人本身就是错,动手殴打一个为自己父亲医治过疾病的一声就更错,殴打医生的原因和目的并不是因为操作不当造成了什么不良后果,而是单纯的想要借题发挥,敲诈钱财未果,这就是错上加错!这样的人必须要严厉打击,如果这一个例子不处理好,那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效仿者冒出来。我不同意刚刚科主任的态度,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们能够毫无顾忌的把这件事处理好,就是应该造成一些社会影响,否则怎么可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他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颇有些一人吃苦,造福大众的姿态,要不是之前从李梅那里听说过他和祝盼香传闻当中的不正当关系,贺宁还真的会认为眼前这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颇有些大义凛然,坦荡荡的君子风范。

秦姐在一旁看着庞成礼,嘴角噙着笑意,两只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两只手下意识的摸上庞成礼的衣领,去替他整理衣服上的褶皱,庞成礼一边说话,一边试图躲开她的那种整理衣服的动作,顺便还略带一点反感的瞥了秦姐一眼。

他们两个人的那种样子看在贺宁的眼中,竟然有一种怪异感,原本她还觉得秦姐对于庞成礼是一种来自于妻子对丈夫的热爱,而现在,看着她那种眼神和表情,贺宁反而觉得自己原本的感受是不够充分的,严格说起来,在这一刻,秦姐的那副模样比起一个妻子,倒更像是一个骄傲的母亲,看着自己表现优异的儿子时那种由衷的自豪和欣赏。

这样的一个念头一冒出来,贺宁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说过的那么一句话。假如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并且在两个人的相处过程中俨然已经超越了妻子或者恋人的角色,上升到了母亲的层面,那么或许她对这个男人的爱会变得更加包容和深沉,但却永远不可能在两个人的关系里面得到对方平等的对待,因为母爱是不会轻易失去的,当一个人不再惧怕失去,也会变得愈发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从方才这一对中年夫妇的互动,贺宁作为旁观者并不能从他们的身上找到一丝一毫多年夫妻磨合出来的默契与温馨,相比之下倒更像是一个宠爱儿子又有点不修边幅的母亲,还有一个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对于粘人母亲已经开始排斥和厌恶的儿子。

假如说麻经纬和祝盼香这一对夫妻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典型,那么庞成礼和秦姐又何尝不是呢?

第二十九章 干了这碗毒鸡汤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又来了几个人,都是本院的职工,估计是平日里和庞成礼比较熟悉的,现在听说了庞成礼遇到医闹的事情,就特意过来询问一下情况,庞成礼对待这些人倒是非常的热情,就算鼻梁骨折正包扎着,也没有耽误他和那几个同事寒暄,秦姐就默默的站在他旁边,和每一个过来看望庞成礼的人笑呵呵的点点头,其他人自然都是对她和庞成礼之间的夫妻关系十分清楚,但是和对待庞成礼的热络不同,他们对秦姐的态度多少带着一点点的敷衍色彩。

看样子在这个医院里面,秦姐和庞成礼这对夫妻之间的主动和被动关系,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了然于胸的,虽然在这里用“大狗看主人”有些不大合适,但是道理却有些类似,这些与庞成礼关系熟络的人对待秦姐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这自然也与庞成礼自己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子有关,看人下菜碟的行为,很多人都会,这并不稀奇。看那些人对秦姐爱理不理的样子也能够揣测的出来,秦姐平日里在家中估计也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这些人过来关心和探望庞成礼的时候,贺宁和汤力就默默的站在一旁没有开口,一方面是出于礼貌,不打扰来人和庞成礼之间的交流,另外一方面,这件事情之后归根结底是要转交给别人去处理的,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正是观察庞成礼这个人,推此即彼的对他的个性和其他方面都做一个笼统的判断。

来的那几个人和庞成礼说了一会儿话,大体也没有什么太重要的话题,无非是抱怨一下现在做这一行的艰辛,安慰庞成礼几句,骂一骂怕事的管理层领导,顺便提几句他们之前一起聚会结识的什么比较有权势的人,说不定可以帮倒忙之类,聊了半天,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贺宁和汤力,似乎对于这两个陌生人有些困惑,秦姐在一旁倒是挺热心的,赶忙帮贺宁和汤力跟其他人作了介绍,那几个人对二人的态度也依旧没有热情多少,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就算了,其中还有一个方才同庞成礼聊得最起劲的中年男人,同样也穿着一身白大褂儿,不知道是哪个科室的什么人,还特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贺宁和汤力一遍,问了问他们是具体哪个局的,汤力和贺宁谎称是分局过来的,毕竟这么一个性质还不算特别严重的伤人事件,市局就直接派了两个刑警过来,这未免有些不大真实可信。那人在听说了他们两个人都是分局过来的之后,也不忘又趾高气扬的同他们说,自己认识他们单位的某某领导,平时经常会一起打打麻将喝喝酒,如果贺宁他们处理庞成礼的这件事处理得好,那他可以帮忙在领导面前多美言几句。

贺宁和汤力并不多说什么,那人自己标榜了几句,见对方不买账,似乎也觉得有些悻悻的,不是很舒坦,脸色有些不大愉快的和庞成礼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其他几个人也是陆陆续续离开的,估计各自那边也都还有工作要做,这期间有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过来找庞成礼,恰好庞成礼正在和那几个人相谈甚欢,汤力知道这肯定是医院方面有人报了警,真正的辖区派出所民警过来了解情况了,于是就主动迎了出去,方才庞成礼向他和贺宁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汤力听得非常仔细,笔录做的也十分清楚,所以现在把这件事原原本本,一点不走样的转述给那两个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一点都不费力,他说明了一下自己和贺宁的身份以及用意,对方也表示了理解,双方交换了一下信息之后,那两个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居然对那个打人者并不感到惊讶,而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原来那个打伤了庞成礼的人,是隔出了名的刺儿头,并且三天两头就喜欢找各种借口在医院里面搞这种“碰瓷儿”的行动,只不过是从来还都没有上升到过动手打人,并且还把人打伤的这种地步。两个民警表示想要找到这个人,对于他们来说还是难度不大的,事情的经过也不复杂,所以了解清楚之后,他们两个就没有了和庞成礼再交流沟通一遍的必要,打算再去找当时在场围观的其他患者或者护士、医生了解一下情况,二人对汤力他们的工作也比较配合,主动提出会格外注意,不戳穿了汤力和贺宁的身份,就说彼此之间都是知情的。

在汤力出去和那两名民警沟通情况的时候,贺宁是仍旧留在医生办公室里面的,等那些人走了,她又装模作样的询问了庞成礼一些问题,左等右等不见汤力回来,也不知道他出去和派出所方面来人的沟通到底顺不顺利,接下来她更是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于是干脆道了谢,就离开了办公室,到门外找人一打听,听人说汤力刚刚急匆匆的跑去了卫生间方向,她便干脆站在医生办公室门旁边等着汤力回来,以免病房走廊里人来人往,又有两个楼梯间,万一走岔了,你等我、我等你的,又要耽误不少时间。

办公室里此时此刻就只剩下秦姐和庞成礼两个人了,因为贺宁临走的时候随手帮他们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了起来,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贺宁就站在门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只不过恰好贺宁的耳朵比较敏锐,所以还是听到了一些两个人之间,在没有了外人在场时候的对话。

“老庞啊,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可不是不关心你啊,你就算跟人起冲突,别说是鼻骨骨折了,就算是断两根头发我都觉得心里面疼死了!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秦姐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乞求的味道,“我不是故意让你在外人面前没面子的,当时我真的是太着急了,急急忙忙跑进来,满脑子就惦记着你,压根儿就没看见还有别人在。”

秦姐说完之后,庞成礼并没有对她的这一番表达歉意的话做出任何的回应,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大约过了两分钟,先沉不住气的还是秦姐。

“老庞,你别不理我啊,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哎呀,我知道我脑袋笨,在外头总是不能让你脸上有光,我以后努力改还不行么?”她可怜巴巴的说。

这回庞成礼终于开口了,不过他的语气却极其的冷淡,不带什么情绪,甚至是不想多与自己妻子费口舌似的,一开口就只是吐出一句话来:“行了,别在这儿呆着,看到你我脑袋疼,你赶紧回去吧。”

秦姐连忙说:“那你生不生我气?你跟我说你不生我的气我就走!”

庞成礼又一次的沉默以对,一直也没有作声,秦姐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只好一半撒娇一半威胁的对庞成礼说:“你不说不生我气,我就呆这儿不走。”

“你爱走不走。”庞成礼给出了这样的一句回应,语气听起来冷淡极了。

秦姐也没有了声音,贺宁以为她肯定会负气离开,于是悄悄的朝远离办公室门口的方向挪动了一点,以免秦姐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撞见自己会觉得很尴尬。

可是又过了几分钟,秦姐仍旧没有出来,汤力也没有回来,贺宁倒成了那个被晾在走廊里的人了,她看了看表,一方面觉得秦姐可真的是够抗打击的,换成自己的话,恐怕早就生气的拂袖而去了,另一方面她又奇怪汤力到底怎么了,就算是人有三急,去个卫生间怎么也可以这么久都不回来。

正犯琢磨的功夫,有人回来医生办公室了,推门进去估计是看到了庞成礼和秦姐,便打起招呼来,顺便询问了一下警察过来了解情况的事,庞成礼与对方有问有答,秦姐倒是一直没说话,随后又回来办公室了几个人,这时候秦姐才小声说了一句她化验室那边还有事,就不在这里陪着庞成礼了,得先回去。庞成礼态度冷淡的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秦姐就从医生办公室里面退了出来,似乎情绪也是有些低落的,但还强颜欢笑的和走廊里跟她认识的医生护士打了招呼,虽然脸上是挂着笑容的,但却又有一点惨兮兮的感觉。

贺宁大概又等了五分钟,才终于看到汤力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见到贺宁等在那里,便对她点了点头,说:“等急了吧?咱们这就走。”

贺宁也没有去追问为什么他在卫生间里面呆了那么久,两个人乘电梯下楼,到了一楼才刚刚穿过大厅,汤力忽然又把贺宁给拉住了。

“你稍微等我一下。”他的脸色如果之前只是有一点点不太好的话,那现在几乎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额角上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说完这话他就赶忙大步流星的走开了,这一次仍旧和方才一样,也是直奔卫生间的方向。

贺宁在大厅里又等了十分钟,汤力才从卫生间里返回来,他的脸色比方才缓和了一点点,但是看起来却比方才也显得憔悴了一点似的。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肚子疼?胃难受?”贺宁如果再看不出来汤力有什么不妥,那可就真的要变成大傻瓜了,她拦住示意她离开的汤力,追问道。

汤力摆摆手:“现在没事儿了,走吧,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晚个一会儿天也不会塌,地球也不会停转,没事儿。”贺宁拉住他,“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跑了两次卫生间,到底是坏肚子还是胃不舒服,你可趁现在咱们就在医院里头赶紧检查一下,别开玩笑!”

“我没事儿,不用看。”汤力不太想在这里耽误时间,“看诊的人多。”

“人多才要抓紧,再磨蹭磨蹭前头又要多排几个了!”贺宁不由分说的拉着汤力的胳膊就把他朝挂号处方向拉,“除非我眼睛出问题了,否则随便什么正常人都看得出来你状态不对劲儿,你还要嘴硬说自己没事儿,谁会相信啊?你别忘了,当警察,查案子,这你可能是专业的,但是你可不是医生,不要班门弄斧哦!”

汤力拗不过贺宁,虽说就算是现在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他的力气也还是要远远大过贺宁的,但是贺宁现在是为了自己好,自己哪有拼命挣脱的道理。

于是二人又折返回去,在贺宁的半胁迫下挂了号,做了检查,最终确定汤力是因为食用了什么不洁或者不新鲜的食物导致了急性肠胃炎,所以才会有腹部绞痛,上吐下泻的反应,还好刚刚发作就及时得到了诊断,在汤力申明了自己的职业,以及眼下时间紧迫的现状之后,医生同意他暂时不选择输液治疗,而是采用口服药物的方式进行控制,如果有所好转就继续服用药物,如果始终不见好转,那就必须要尽快到医院进行输液治疗,以免发展成为更严重的疾病。

汤力上吐下泻的折腾了好几回,体力也在这种折腾当中下降的很厉害,从诊室出来,贺宁找了一楼大厅一个休息处,人相对要少一点的地方,让汤力在那里坐着等自己,她跑去替汤力买了药,顺便又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一瓶功能饮料,毕竟腹泻和呕吐都会造成脱水,这种时候单纯只是喝水不能够把身体当中流失的微量元素补回来,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

“喏!”她把饮料扭开盖子递到汤力的手里,又把药按照医生医嘱上面规定的剂量倒出来,递到汤力的手里,示意他吃下去,“以前人家都说网上一些看似积极有帮助,但实际上确实给人洗脑的歪理那种文章叫做毒鸡汤,害人不浅,今天我算是看明白了,真正的毒鸡汤威力才更强呢,你一口气干掉两碗,这才多一会儿啊,就已经颓了!这还真是要多谢关昕妈妈呀!”

第三十章 随机应变

汤力苦笑了一下,从贺宁的手里面接过药,用饮料吞了下去,然后叹了一口气,他一向是个身体不错,并且也比较强壮的人,冷不防出现了这种上吐下泻的情况,虽然听起来并不怎么严重,却也真的让人虚弱的特别厉害。贺宁方才说的原因,他是心里清楚的,只不过以他的性格,即便是心里清楚,恐怕也不会说出什么埋怨指责的话,除了苦笑之外,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贺宁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忍不住有点冒火,不过她提醒自己,不要乱管闲事,不管怎么样,那是汤力和他老邻居、老熟人之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自己只不过是他的同事和搭档,不要乱打抱不平。

汤力吃了药之后就想走,毕竟方才留下来挂号看病就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会儿病也看了,药也吃了,他就更加的坐不住,站起身来想要走,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几番折腾下来,这会儿也有些腿软脚软,才那么一起身,就觉得身子有些不稳,脚底下趔趄了一下,紧接着就被贺宁给拉住,又给按回到了椅子上。

“这个时候还扮什么拼命三郎啊!”贺宁对汤力有些恼火了,“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人呀?就算铁打的还会生锈呢,合着你是航空材料做的,抗高温,抗风雨,还耐腐蚀?!都不舒服了还不老老实实的,成什么英雄!”

“我没关系,肚子不舒服是小事…”汤力试图安抚贺宁的不悦情绪。

谁知道他的这句话却好像是恰好起到了反作用似的,贺宁原本只是小火苗一样的脾气一下子就腾地变成了熊熊烈焰,她皱紧了眉头,瞪着汤力,甚至有一点点咬牙切齿的对他说:“对,小事情!不就是喝了两碗不新鲜的馊鸡汤,搞得自己急性胃肠炎么!这有什么大不了,又死不了人,对不对?”

汤力有些为难的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就事论事的话,急性胃肠炎还真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疾病,尤其现在也吃过了药,肯定是死不了人的,但是汤力也没有情商低到那种地步,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真的点了头,表示胃肠炎死不了人,那估计贺宁就要从火焰变成**了。

“我问你,那个关昕的父母,对你到底是多大的恩情?这母女两个人,一个属于精神摧残,一个属于肉体攻击,简直就已经是在全方位的轰炸和打击你了,更别说一大早跑到单位去,拿着一桶馊鸡汤,张口闭口的要么就是贬低你,把你说的好像行李一样,不受重视还被到处寄存,要么就是对你进行道德绑架,反反复复的强调她对你的恩情,让你感念她,感念她全家。从头到尾你一声都不吭,好,那个时候你也不知道鸡汤有问题,但是现在呢?好端端的是你特意要求她给你送鸡汤了么?平白无故搞出一身病来,你还在那里继续假装无所谓的样子!你到底是太好拿捏了,还是窝囊啊!”贺宁看汤力沉默不语的样子,立刻就感觉到气不打一处来,方才还在提醒自己不要管闲事,现在就已经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了,一开口机关枪一样的对汤力说,“我不了解你从小到大到底家里头欠了关昕他们家多大的人情,多大的恩情,我就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也没有谁有资格以恩人的身份自居,去试图操控别人生活!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岁数也不算有多小了,你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就等着被人一辈子当冤大头!”

汤力看着贺宁突然之间气鼓鼓的样子,也愣住了,随后他对着贺宁笑了笑,似乎是想要对她说什么,但是这话终究也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一阵腹痛突然袭来——他又急急忙忙的放下饮料瓶朝卫生间方向跑过去了。

贺宁觉得又有点气愤难平,看汤力刚才那狼狈的样子又有些好笑。

汤力还没有从卫生间回来,贺宁倒是接到了一通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的电话,打电话来的人是祝盼香的父母,准确的说应该是祝盼香的母亲,她在电话里不复之前的盛气凌人,听起来好像有些畏畏缩缩的,好像很害怕似的。

“你们能不能赶紧来一趟,越快越好,晚了的话我怕我和我老伴儿都有危险。”她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就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贺宁周围的声音比较嘈杂,她把听筒音量调到了最大,又塞住自己的一只耳朵,这才勉勉强强的算是能够挺清楚祝盼香母亲在电话那一端说的话。

“你们现在是在哪里?是被人尾随还是怎么样?”她问对方。

“我们就在家,你们赶紧来!来救命!”祝盼香母亲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下贺宁可就感到有些奇怪了,虽然说对待祝盼香父母,她没有什么好感,也同样没有太多的信任,尽管祝盼香母亲在电话里的语气听起来紧张兮兮的,也未必就代表着真的有什么实实在在的状况发生,但是眼下这样的一个特殊时期,谁又敢仅仅凭借自己的感觉就乱做判断呢,万一真的有什么情况发生,由于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导致了严重的后果,甚至危及到了人身安全,那谁又能够负责得起。

贺宁赶忙给唐弘业打电话,唐弘业那边也正有事情,根本脱不开身,她只好又把电话打给方圆,询问方圆和戴煦现在手头上有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和她一起去一趟祝盼香的家,还好方圆那边刚刚好现在有空了,于是在电话里面贺宁把祝盼香家的住址告诉给方圆,约好了一会儿在那里碰面。

很快,汤力就回来了,这一趟折腾下来,他比先前看起来脸色又差了一点,贺宁叹了一口气,方才她也算是被祝盼香母亲的那一通电话冲淡了之前的气愤,现在再看看汤力的模样,也就更加不忍心真的去和这个病号一般见识了。

“你把车钥匙给我,你现在这个样子,手软脚软的也没有办法开车,一会儿到门口,我给你叫辆出租车,你回家去好好卧床休息一下,车子你借给我,我得去一趟祝盼香家里头,她妈妈刚才来电话了,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估计是有点什么情况,我去看一看具体怎么回事。”她迅速的对汤力交代了一下情况。

汤力一听祝盼香母亲来电话的那件事,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原本已经拿出来准备递给贺宁的车钥匙又被他给收了回去。

“那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去,你不能单独行动。”他表情严肃的对贺宁说,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毕竟之前祝盼香父母的所作所为,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两个人原本就不是什么软柿子,现在能让他们这么惊慌失措的,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会有多大的风险。

贺宁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于是趁着他的车钥匙还没有收回去,眼疾手快的一把就给抓了过来,然后才对表情错愕的汤力说:“好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我已经给方圆和戴煦打过电话了,他们两个跟着我一起过去,不会一个人单独行动的。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你想一下你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我不阻拦你,我开车,带着你去,真要是那边状况比较复杂,这个时候你忽然也又有‘状况’了,你说你顾哪一头?我们又得先顾哪一头比较好?”

汤力一听这话,也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所以虽然不太放心,也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没有再继续反驳,决定要服从贺宁的安排了。两个人走出医院,医院大门外的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汤力坐车离开,贺宁开着汤力的车直奔祝盼香的家,刚刚到达小区门口,正好就看到了前面也才停下来的戴煦的那辆车,看来他们也是在接到了贺宁电话之后就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