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源忙问:“怎么个打草惊蛇法?”
卢峻熙压低了声音,凑到李广源的耳边,悄声议论了一番。李广源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一拍桌子,赞道:“贤弟言之有理,愚兄明日便进宫跟皇上商议。只是此事别人恐怕托付不得,还得贤弟去办。”
卢峻熙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不瞒大人,我那岳丈近日来身体十分不好,恐怕过不了年了。若他真的不好了,恐怕我家夫人是一定要送他的棺木南下的。”
李广源微微一笑,说道:“愚兄明白了。”
卢峻熙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地长叹一声,若柳裴元真的没了,雪涛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事情果然如卢峻熙所料,半月后,柳裴元病逝,享年五十九岁。
柳明澈上报朝廷,请旨丁忧。皇上准奏,并追封柳裴元为二等公,御赐谥号‘安’,以表彰其教养的子女皆为定国安邦之才。后世人便称其为柳安公。
柳雪涛悲痛欲绝,说什么也要亲自随着他的棺木南下。卢峻熙便不得不替她请旨,皇上素来以‘孝’治天下,不但准奏,还准卢峻熙携子陪同夫人南下,顺便体察一下江南一带的民情吏治,及河工等政绩,将户部尚书一职暂由马云瀚代替。
朝中重臣都暗暗地嘲笑卢峻熙素来深得圣宠,如今却被皇上来了个明升暗降,去江南巡查民情哪里比得上户部尚书这个财政大员来的体面?然众人却不知道皇上此举明着是给卢峻熙放了个大假,实则另有密旨给他。
柳裴元的灵柩在京城停了七日,柳明澈在朝中相交的诸位官员和有往来的商贾世家都吊唁后方离开京城。
因天气寒冷,河边结冰,大队人马不得不走陆路南下,为了节省时间,避免扰民,柳明澈和哥哥柳皓波商议了,只用十几辆大车,除了柳家本家一门老小之外,仆从行李一律从简。昼行夜宿,马不停蹄的赶往绍云。
卢峻熙和柳雪涛只带着刚满一周岁的一对小儿女离京,泓宁留在宫里陪着二皇子,食宿皆在二皇子宫中,泓宣则由紫堇领了去。家中诸事以及静雅轩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了赵玉臻夫妇,仆从只带了随身的四个丫头,并石砚紫燕二人,赵仁夫妇及大部分家人依然留在卢府看守门户。
离京五日后,众人行至一处小镇,恰好天色已晚便在小镇上找了一家客栈包了一个跨院住下来歇息。因小镇并不算繁华,柳明澈便不叫家人亮出身份,只说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商人路过此处,并没有惊扰地方官员。
灵车不宜进客栈,柳明澈便安排江上风带着几个身怀武功的家人在小镇外边搭建了帐篷,临时停放夜宿。夜里,柳明澈和柳皓波轮流值守。
柳皓波兄妹三人在柳裴元的棺木跟前烧了黄昏纸,上了香之后,便先回客栈用饭歇脚。饭后,柳明澈安置好了众人,又叮嘱了慕氏照顾好安老夫人及女儿雅玉,方和柳皓波夫妇打了招呼,带着人去郊外守护父亲灵柩。
柳雪涛自从父亲死后,一直忧伤难解,吃不好睡不好,十来天下来,人已经瘦得不像样子。这晚有卢俊熙好说歹说的,勉强吃了半碗饭,出门走动时恰好碰见柳明澈从大哥的屋子里出来,便上前去问道:“二哥,你是要去陪父亲么?”
柳明澈点点头,说道:“天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屋子里去。”
柳雪涛便拉着他的衣衫,说道:“我也想去。”
柳明澈自然不会答应她,推开她的手,劝道:“郊外荒凉,岂是你一个女人家能呆的地方?你的孝心父亲自然明白,也不在这一时。乖乖地听话,回屋子里去躺着。”
柳雪涛不依,执意要去,卢峻熙从屋子里出来,把一件月白缎面灰鼠大氅给她披上,劝道:“要不我随你去,一个时辰之后回来睡觉,可好?”
柳明澈叹道:“你宠她也没这个宠的,看看她的身子,再这样折腾恐怕回不到绍云,就先病倒了。”
卢峻熙揽着她的肩膀叹道:“悲伤抑郁在心里不得发泄,病的更快。还是让她去吧,多守一会儿岳父,她的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柳明澈无奈的点头,说道:“叫他们备车。”
柳雪涛却摇头,“我跟你们一起骑马。”
卢峻熙不顾柳明澈的颜色,只一味的顺着她点头道:“好,我们骑马。”
柳明澈叹道:“峻熙,你太顺着她了。”
卢峻熙却笑了笑并不多说,拉着她出了客栈的院门,拉过自己那匹白马来将柳雪涛抱上去,然后自己抬脚认镫翻身上马,一手从她身后绕过去把她搂住,一手牵着马缰绳,在她耳边叮嘱道:“把斗篷拉紧了,别害怕。”
柳明澈已经甩开了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双脚一踹马镫,喝了一声:“驾!”他那匹黑马率先跑出去。
卢峻熙也纵马跟上,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穿过沉沉的暮色,踏着小镇上黄土飞扬的街道直奔郊外。
这一路上,卢峻熙果然如柳明澈所说的,对柳雪涛千依百顺,宠的不能再宠。
有时候柳明澈都看不下去了,便把卢峻熙拉到一旁问他:“雪涛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又何必如此?”
卢峻熙只是淡淡的笑笑,说:“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我深有体会,无奈这样的伤痛我不能为她分担,也只能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罢了。”
此后,柳明澈便对卢峻熙彻底的放心,再也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妹妹的那份深情。以至于在以后很久的日子里,只要柳雪涛一同卢峻熙闹别扭,柳明澈便指责自己的妹妹身在福中不知福,应该好好的体谅卢峻熙,不该怀疑他,指责他的不是,要与他同心同德,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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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京城道绍云县长路漫漫,纵然他们风雪无阻,一路辛苦前行,直到十一月下旬方才到达。
因柳家是合家进京的,家中只有旁支族人和十几名下人看守门户,柳明澈不免担心家中之事有诸多不周全,别的倒还罢了,只是柳裴元的棺材到家后灵堂是否收拾停当他都不知道,所以离家还有一百余里路的时候便差了方孝耘和江上风二人连夜骑马赶回去,不想家中诸事皆有泓安和柳裴元的几个老友赶到柳家提前料理,带着下人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停妥,帐幔,孝衣,挽联,烛火香马,祭祀供品等色色齐全。
柳皓波柳明澈兄弟二人扶柩进府,柳氏族人不免又是一场沉沉哀痛。哭罢之后,柳皓波以长子之命恭请族中长者出面料理丧事,更有当地官员闻听靖海侯的父亲亡故,纷纷前来吊唁。此番更比在京城时更繁琐了几倍。
柳雪涛虽然没住在柳府,但也是日日过来。卢峻熙不便每日都来,但却是一早送她到巷子口,晚饭前必来相接。又忙乱了半月有余,柳裴元的棺木终于送至柳家祖茔,和夏侯夫人合葬在一起。
柳雪涛也是第一次至母亲坟前烧纸磕头,虽然她本尊的灵魂早就消失,然却回思这十来年的风风雨雨,又想到自己在现代社会的父母又不知因为自己的早逝而伤心成什么样子,越发忍不住在坟前嚎啕大哭一场,却因她连日来辛苦奔波,饮食不调而身体虚弱,哭的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诸人都感叹柳裴元之女贞洁孝烈,然那份苦楚酸涩是任何人都难以体会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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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了柳裴元之后,柳皓波和柳明澈带着族人留在祖茔附近的庄子里住几日,为父亲守灵。柳雪涛是女儿家,按照规矩不用为父亲守灵,于是只得在当晚连夜坐车回了县城卢家。
这个春节是柳雪涛来这个世上的第十个春节,也是她最为悲伤的一个春节。
然,按照古代人的规矩,娘家有丧事者,不能影响夫家过年热闹。纵然柳雪涛再悲伤,再怀念父亲柳裴元,卢家也不可能和当初卢峻熙的母亲王氏去世的时候那样,不贴春联,不放焰火,不摆酒请客。
林谦之和黄氏带着林子诚从江浙府赶回来伺候卢峻熙夫妇过年,庄子上的各位庄头儿知道东家夫妇从京城回到了老家,也都纷纷带着年礼上门拜年。
只是柳雪涛再没什么心思去应付那些人,年前年后她只是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或者翻看旧日的书籍,或者挥笔涂鸦,画一些莫名其妙的画儿,更有些时候,她安静的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认真的写一些诗词。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卢峻熙从外边回来,无声的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宣纸上清秀的字迹,轻声叹息着把她搂进怀里,劝道:“雪涛,过几天暖和了,我陪你去庄子上转转吧?”
柳雪涛摇摇头,问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能有时间么?如今过了年,皇上也该有旨意给你了。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
卢峻熙轻笑道:“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有旨意,命我在江南闲住些日子,你说你想去哪儿,为夫就陪着你去哪儿,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把江南游遍了再回去也不迟。”
柳雪涛不解的抬头,看着卢峻熙的笑脸不说话。
卢峻熙又魅惑的笑着捧着她的脸,深邃的眼眸里流动着宠溺,看花了眼,醉腻了心。爱恋的亲吻鹅毛般的从她的额头到眉毛,眼睛,鼻子,脸颊最后落在她的唇上,由浅入深,从细雨缠绵到狂风暴雨。
他们就这样在安静的书房里相拥入怀,紧紧相依,他的唇温柔又热烈,她的唇甜美而羞涩。
此时此刻她只愿这样拥着,拥绿江南,拥冷江北,拥老青山,拥醉明月。
他只求就这样吻着,吻却今生,吻定来世。
这晚的卢峻熙出奇的强势霸道,前所未有的热切,柳雪涛在他的掌控下,无意识般的和他一起疯狂,一起沉沦,一起攀登欢愉的巅峰。
沉沉的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看看被自己枕着的胳膊,柳雪涛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却把身后的人从梦中惊醒。
“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又不用急着去做什么,管他什么时辰。”
“怎么会没事儿呢,大过年的,家里总有人来的,快起来吧。”柳雪涛知道自己没事儿做并不代表卢峻熙没事儿做,事实上从过了年他基本就没闲着,绍云县的县台大人是从慈城调过来的,之前的顾明远已经升任江浙府抚台了,旧日的亲戚朋友这几年没有走动的知道卢峻熙回来便都上门走动,这个年卢峻熙过的是特别的忙,比在京城都忙。
卢峻熙见柳雪涛起身,也跟着坐起身来靠在引枕上,抬手捏着她单薄的肩头,微笑道:“这都过了上元节了,亲戚朋友们也都见过了,今日没什么人来。”
柳雪涛转身看着他,沉思片刻说道:“既然没人来,那我们不如就出去走走吧。”
卢峻熙立刻答应:“好,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柳雪涛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想去慈城看望一下舅舅。”
卢峻熙点头应允,捏捏她的下巴说道:“那快起来收拾吧,吃了早饭我们要收拾一下,准备些礼物什么的,明儿一早出发赶过去也要晚上了。”
柳雪涛又道:“要跟二位哥哥说一声。”
卢峻熙笑道:“这个自然,我找二哥还有事儿呢。”
早饭后,柳雪涛叮嘱紫燕和石砚准备去慈城的东西,自己和卢峻熙做了马车去柳家。
柳明澈奉旨丁忧,有一年的假期,柳皓波刚接手家里的生意,却忙了很多。柳雪涛和卢峻熙来的时候柳皓波不在家,慕氏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行动不便,又兼着柳裴元的丧事劳碌了,大夫叫她好生休养胞胎,便足不出户只闷在自己的房子里。
李氏迎了柳雪涛进去和安老夫人说话,柳明澈和卢峻熙便在书房坐着用茶。
因为重孝在身,柳明澈过年都没换吉服,此时依然是一身月白缎子灰鼠箭袖,略带懒散的靠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的品茶。卢峻熙看着他这一副慵懒的样子,不禁淡淡的笑道:“之前见惯了你精神抖擞的模样,不想如今闲下来倒是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柳明澈抬眼看了卢峻熙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想着过几天去庄子上住些日子,反正在家里没事儿也是大眼瞪小眼的,再这样闲散下去恐怕身上该出毛病了。”
卢峻熙笑道:“如今这种关键时期,靖海侯还能闲着么?”
柳明澈一愣,侧脸看着卢峻熙:“你这话什么意思?”
卢峻熙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片明黄色的绫子,低声说道:“皇上有旨,靖海侯刘明澈听旨。”
柳明澈忙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站起身来整理衣衫,徐徐跪拜在地叩首道:“臣柳明澈听旨。”
卢峻熙展开黄绫,朗声读到:“着靖海侯柳明澈统领江南六省驻兵,同江南六省检点督查使卢峻熙一起,彻底查处江南诸省吏治,军务,河务,税务等政事,钦此。”
柳明澈再叩头,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卢峻熙把密旨交给柳明澈,微笑道:“二哥,你当皇上真的准你丁忧一年呢?”
柳明澈叹了口气,说道:“这我却没多想,只是想不到皇上会如此看重我。这江南六省的驻兵不下十万,一下子交到我的手里,这心里还真是有些忐忑。”
卢峻熙叹道:“皇上此番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来,咱们细细的计较一下。”卢峻熙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素白宣纸铺在柳明澈的书案上,指着上面罗列的一个个人名,说道:“这些人都是王明举的党羽,他们遍布江南,几乎每个跟钱财粮草有关的地方,都有一个他的心腹。皇上想要拿掉朝中外戚的专权,为皇子将来即位铺好路,势必先要把这些人像踢石头一样的一个个踢开。如此王明举这座大山也就轰然倒塌了。”
柳明澈皱皱眉,手指着那张人名单上慢慢地滑过,却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没有一年半载是办不成的。”
卢峻熙点头,说道:“所以皇上给了你一年的时间丁忧。”
柳明澈看着卢峻熙,不解的问道:“那你呢?你这个做女婿的总不能跟着我一起丁忧吧?”
卢峻熙叹道:“这个没办法,我只好在明处。不过皇上给了我一个查看江南各处政务的由头,来的时候圣旨也已经公布天下。我想在暗处也不能了。只是可怜了雪涛,皇上的意思是让她带着容儿和宜儿回京城去。宝马行的事情不准移交夏侯瑜的手上。”
柳明澈和卢峻熙对视良久,淡然一笑,说道:“皇上毕竟是皇上,做事都要留几步后路。”
卢峻熙又叹:“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我们也只能你遵旨办事了。”
柳明澈无奈的点头:“雪涛自幼聪明伶俐,也是个有造化的,京城有谨郡王夫妇在,再加上她的智慧,保平安是足够的。”
卢峻熙也点头:“就是要过一段劳燕分飞的日子了。”
柳明澈拍拍卢峻熙的肩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从离开京城卢峻熙便对柳雪涛一味的依从宠溺,再无半点违拗的缘由了。
当下,二人又计较了一日的光景后,卢峻熙带着柳雪涛同柳明澈告辞回府。第二日,他夫妇二人乘车去慈城拜见夏侯明辉,柳明澈则以替父守灵的名义带着妻妾女儿乘车去了柳家祖茔的庄子上去了。
柳雪涛从慈城逗留了几日后,拜别夏侯明辉后直接北上进京,和卢峻熙再江浙府告别,二人一个向北去,一个留在江浙府为皇上巡查政务,从此开始了夫妻分离的日子。
一年的时光说长很长,说短也的确是短。
没有卢峻熙的日子的确是枯燥不堪,但幸好有洛紫堇这个好姐妹相陪。
柳雪涛守着四个孩子和宝马行静雅轩的生意,只要不想念卢峻熙,日子过得倒也算充实。
三月,洛紫堇告诉柳雪涛说卢峻熙在扬州查验盐政,罢免了盐政上的一个盐运使司的同知,一个副使。
四月,柳雪涛听赵玉臻说卢峻熙在常州巡查,请天子尚方宝剑当街斩了常州州府,并将州府内十几名属官一并锁拿命人押解进京,皇上收到卢峻熙的奏折后,便命刑部接手此案,并下旨给刑部,叫刑部尚书孔德昊务必对此事彻查到底。
同月,徽州巨商谷家因私通东洋珠宝商人,借珠宝通商为由私自将徽州的铜铁等矿石高价卖给东洋人,卢峻熙查明真相之后,立刻下令将谷家抄家,谷家满门二百余人皆锁拿入狱,命江西府台接受提刑司的监督,严查此案。
六月,七月,福州,潮州也接二连三的有大案发生。所犯官员无不被锁拿进京或者在当地被处置。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监禁的监禁。
这一年,江南六省的大小官员个个儿都是提心吊胆,江南官场甚至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因为这位卢大人神出鬼没,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一旦揪出谁来,又都是铁证如山。他手持天子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又有江南六省的兵符在手,密奏进京的速度之快更是神鬼莫测。很多事情这边刚出来,京城皇上那里便收到了他的奏折。铁证,皇权面前,那些经营了多年的巡抚,抚台等封疆大吏也是无可奈何。
日子久了,听得也多了,柳雪涛便对这些事情再不上心了。她每日里只是认真打理宝马行的事情,只求丝毫不差,不被人揪住任何把柄而已。别的事情,一概不上心。
然而,她沉得住气,总有人会沉不住气。
七月初七之日,是传说中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牛郎织女都会抱头痛哭,所以每年的这一天都是阴雨天,那雨水便是他夫妇二人的眼泪。
往常的时候,柳雪涛那里会在乎这些。只是今年卢峻熙不在她身边。她人也难免伤感。便叫静雅轩的所有的预定都在这一天推掉,自己带着几个孩子在这里关了门,独享一份安静。
葡萄架下用绘了江南水墨画的油布搭了一个临时的小亭子,柳雪涛便叫人在小亭子下摆放了一组桌椅,又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带着泓宁、泓宣入座,又叫奶妈子把泓荣和宜儿都抱过来在下手坐了,便吩咐身边的小丫头:“把酒倒上。”
酒是柳雪涛叫人拿水果酿的果酒,略带几丝酒味却是酸酸甜甜,泓宁和泓宣都喜欢喝,柳雪涛便叫抱着容儿和宜儿的两个奶妈子也喝一些。
泓宁见母亲脸上带着淡淡的愁容,便劝道:“娘亲,儿子敬你一杯。父亲不在家,家中之事都赖母亲做主,母亲真是辛苦了。”
柳雪涛看着已经颇有卢峻熙少年风采的大儿子,心中甚是感慨,便举着酒杯叹道:“你父亲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你祖母的教诲下与乡间邻里的诸家公子交往,家中涉外之事也已经担起了大半。如今你虽然没有参与过家中之事,然却在宫中陪伴二皇子,与你父亲比起来倒也说得上是青出于蓝。你如此懂事,母亲心中很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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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宣也跟着举杯,却是稚气未脱的淘气:“娘亲,不能只喝大哥的酒,还有我的…”
柳雪涛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笑着和泓宣碰杯:“好,还有咱们宣儿的。”
285
七夕的夜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缠绵细长,雨点打在葡萄叶子上宛如动听的情话在耳边呢喃。
柳雪涛母子几人在葡萄架下一边听雨一边吃酒聊天,柳雪涛给几个孩子讲牛郎织女的美丽传说,连两个奶娘和旁边伺候的几个丫头也听得入了迷。
渐渐地雨下的大了,容儿和宜儿已经在奶娘的怀里渐渐地睡去,鸿宣也打起了哈欠。柳雪涛便吩咐吓人先把他们兄妹三人挪到屋子里去睡。泓宁便问:“娘亲,你还不睡么?”
柳雪涛轻声笑道:“娘还想再坐一会儿。你若困了,就跟弟弟妹妹一起进屋里睡吧。”
静雅轩里有专门收拾出来给他们母子歇息的屋子,泓宁看看站着的几个丫头也有些无精打采的,便不放心的说道:“我不困,二殿下替皇上去奉化将密太妃的灵柩迁移至先帝寝陵之内,儿子也不用进宫当值,再陪着娘亲坐一会儿也无妨。”
柳雪涛笑着点头,说道:“修远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于是又吩咐旁边的小丫头:“去厨房看看那红豆薏米粥可好了,若好了就端上来吧,我们一直尽顾着说话,也没怎么吃东西。”
丫头答应着下去,泓宁便起身执了酒壶又给柳雪涛倒满了酒,然后把自己的凳子往柳雪涛身边挪了挪,挨着如坐下来,低声到:“母亲,儿子今儿遇见一件蹊跷事儿,想听母亲分析教诲。”
柳雪涛便问:“你今儿不是送二殿下出城了么?在二殿下身边能遇见什么蹊跷事儿?”
“娘亲。”泓宁说着,便看了看四周,丫头们都退下去了,葡萄架外地青砖地面上被雨水淋湿,迎着点点烛光,那流动的色彩一摇一晃的随风闪烁着,分外妖娆。他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儿二殿下出城时,经过西城门,九门提督王大人上前去给二殿下送行,他们劈开儿子,在城门外说了一会儿话,儿子站在远处,看见王大人还送给了二皇子一件东西,看上去像是个什么玉牌,但儿子终究没看真切。因想着这事儿非同寻常,便没有同任何人讲。回来后儿子再三思索,觉得此事透着蹊跷。王大人身为九门提督纵然有什么事情也该跟皇上说,他本就是二殿下的舅舅,犯得着这么偷偷摸摸么?”
泓宁点头,确定道:“的确是给了他东西,那东西包着一层翠色的绫子,儿子瞧着像是玉牌玉佩之类的东西,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柳雪涛皱眉暗暗地思忖,九门提督是王明举的侄子皇后娘娘的堂弟,也就是二皇子的舅舅。九门提督一职肩负这京城之中皇上及后宫还有一城老百姓的安危,极其重要。他和王明举一文一武,在朝中无人能动。这种时候会给二皇子什么东西呢?
皇陵在奉化,二皇子此去来回最少也要两个月的功夫。他们会在这两个月内做什么事情?
柳雪涛苦思良久不得其解,恰好又有丫头端了一大盅粥过来,如便将此事暂时丢开,跟泓宁说道:“不管什么事儿,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别再想那些事儿了。从明儿起,你便在家里帮着为娘整理一下家中之事。两个月之后二殿下回京时,你父亲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泓宁点头答应着,结果丫头递过来的粥却并不急着吃,等柳雪涛开口吃了几勺之后,命他也吃时,方才拿了汤匙开始吃粥。
第二日一早,洛紫堇带着云骁和悠悠过来见柳雪涛,云骁和泓宣同年的生日,如今也到了开蒙的年龄,柳雪涛便命泓宁带着两个弟弟去一间安静的屋子里读书,又叫奶妈子带着三个小的去外边透风,自己便拉着洛紫堇进了内室,悄悄地把泓宁昨晚的话说给她。
洛紫堇听了这话之后稍作沉思,便忍不住惊道:“坏了,他们莫不是要私调兵马,去西长京逼宫?”
柳雪涛闻言也是大吃一惊,却又觉得不大可能,说道:“二皇子并无兵权,丞相和九门提督皆没有权利调动兵马,他又如何带兵逼宫?”
洛紫堇叹道:“我昨儿刚听郡王爷说蒙古察哈尔部和北胡有所勾结,老王爷已经和兵部商议,请皇上调奉化以北营山的五万兵马往西进驻二百里,过些日子天气冷了,那些游牧民族便不安定,如此才能预防他们起事。皇上已经同意调兵,兵部昨天已经发出了兵符,若是他们借此机会将营山的兵马引向西长京,可不就坏了大事?”
柳雪涛摇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过是凭着泓宁这孩子看见他们悄悄地给了二皇子一样东西,那东西或许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兵部发出兵符,非等闲之事,如何会这样大意,竟能落到九门提督的手里?我想这事根本不大可能。时间上也冲突,兵部的兵符现在就已经发出去了,调兵遣将的事情定然怠慢不得,京城到营山快马加鞭不过十来天的路程。二皇子奉旨去迁移太妃的灵柩,大队人马随行根本快不了。如何能赶在兵部的人前头?”
洛紫堇摇头叹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但总是小心谨慎要紧。如今卢大人和靖海侯都在江南,我们家的将军也不在京城。兵部尚书也是王明举的人,皇上身边只有个李广源,若真出了事儿,又如何抵挡住五万精兵?据说营山的兵马都是朝廷花重金打造出来的精良奇兵,善骑射,善奔袭,骁勇无比。这些人若是纵马杀入西长京,恐怕真的会凶多吉少。”
柳雪涛听了这话也不禁皱起眉头,沉思良久方问洛紫堇:“如此说来,咱们还真是马虎不得。你要赶紧的回去跟郡王爷商议一下,让老王爷拿个主意。”
洛紫堇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了。”
柳雪涛忙拉住她,悄声说道:“不行,如今京城里也不太平,你我出门都要小心。你刚来这里便回去,说不得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倒不如叫人去请郡王爷过来,只说有朋友宴请,岂不更好?”
洛紫堇点头,说道:“还是你心思缜密。”说着,便叫来静雅轩菜馆经常在外边走动的采买,去了一个大红请帖,提笔写了几行小字,交给那人吩咐道:“你去安庆王府上,把我这封请帖送到郡王爷的手上。”
请帖送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赵玉臻果然策马而来,进门便问下人:“你们主子有什么好吃的,巴巴的打发人送了帖子来?”
静雅轩门口的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缘故,只陪着笑脸回道:“奴才们做的事粗差事,哪里知道里面的事情,王爷请进去,自然就知道了。”
赵玉臻也不跟他们罗嗦,一路穿过繁华浓荫回廊花厅,一直到了洛紫堇和柳雪涛平日里吃茶说话的小雅间内,进门便嚷着热,又问:“这么闷热的天儿,你们又琢磨出什么好吃的来了。”
柳雪涛便笑着吩咐丫头:“还不去把咱们的碎冰香橙取一碗来给郡王爷去去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