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三岁的小孩正是极可爱的时候,帝姬三岁的时候,什么都懂了,很是人小鬼大,经常把皇上引得开怀大笑。”
柳雪涛想起儿子,脸上自然也是幸福的微笑,说道:“是呢,民妇的孩子也是这样,说话做事经常把民妇逗得哭笑不得。”
两个年轻的母亲的人,刚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于是便慢慢的在前面走着,不再理会身后的康王妃和禄王妃两个。几人穿过这片丁香园,刚往前走了几步,华贵妃刚要说走过这个坡前面就是牡丹园了,却被前面花丛中闪出来的两个太监打断。
“回贵妃娘娘,前面万岁爷正带着诸位皇室子弟和近侍大臣在牡丹园吟诗,请娘娘和几位王妃止步。”
华贵妃便笑道:“那可真是不巧了,既然有外臣在,咱们自然不方便过去了,更何况惊了圣驾可不是小事。”
安庆王妃连忙称是,康王妃和禄王妃自然也不敢得罪皇上,诸人带着侍女丫头们正要转身,又听前面有人高声道:“贵妃娘娘请留步。”
华贵妃忙转身看时,却见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秦义,于是忙笑道:“秦公公,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秦义忙躬身给华贵妃见礼,微笑着看了一眼柳雪涛,说道:“万岁爷说叫娘娘和几位王妃及卢家夫人一起过去。”
华贵妃惊讶的看了安庆王妃一眼,说道:“哟,这可是想不到的事情,皇上和皇子带着大臣们在这里吟诗,咱们过去…?”
秦义却不多话,只是冲着华贵妃一躬身:“娘娘,几位王妃,卢夫人,请。”
安庆王妃笑道:“既然是皇上圣谕,咱们只有遵旨行事了。”
柳雪涛便低下头去,心想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因自己而起了,恐怕这回又要给这些人当活靶子了。哎!为什么这出风头的事情总是让姐赶上?姐素来都是很低调的呀!
康王妃倒是常见圣驾的,皇上在没有登基为帝之前,她时常进宫,总能碰见,所以见圣驾这种事儿对她来说没什么紧张的。
倒是禄王妃因年轻,之前也极少进宫,倒是不常见皇上。加上禄王得太皇太后疼爱,从小只是吃喝玩乐,从来不对政事上心,禄王妃对先帝都陌生的很,更别说当今圣上了。恐怕也之后过年的时候进宫磕头,远远地见过一次罢了。
如今禄王妃听说皇上在吟诗作对时召见这几个女人,心头便有了一些想法。嗯,皇上是不是对这个新科探花的女人有意思呢?曾经当街遇上就赐了长诗,今儿一听说她来了,便叫几个内命妇和贵妃都陪着过去,内幕肯定不一般,待会儿可要见机行事,说不定能给自家王爷提供极为有用的信息。
众人各怀心思跟在华贵妃身后旖旎而行,穿过长长的石子甬路,进了一片繁茂的牡丹丛,上了一个缓坡,进了一座小巧的凉亭之旁。亭子里摆着临时抬来的花梨木雕花长条书案,书案旁边站着三个身穿皇子服饰的少年,最大的十几岁,小的只有几岁。三皇子因身子不够高,正站在一只矮凳上,和两个哥哥一样认真的书写着。几个皇子身边站着几个五品文官服色的官员,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
唯有卢峻熙少年英俊,站在其中如鹤立鸡群一样特别的抢眼。
柳雪涛看见这家伙面色平静,严肃的站在那里,目光在瞥过自己时骤然冒火的样子,心里便暗暗地偷笑。
无奈此时不是夫妻说笑拌嘴的时候,柳雪涛尾随着华贵妃和几个王妃一起进了小亭子之后,便规规矩矩的跪下去,随着华贵妃等人给皇上磕头请安,待皇上叫起之后,她方老老实实的随着那几个女人一起站起来,悄悄地站在了最末尾的位置,和禄王妃挨在了一起,而华贵妃则款款上前站在了英宗陛下的身后。
皇上的目光直接掠过华贵妃和几位王妃的脸,硬生生的落在柳雪涛的身上,淡淡的笑道:“朕刚才站在那里远远地看见华妃带着几个女眷一路走来,说说笑笑的样子,因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子甚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哪个宫里的人,刚问了秦义,才知道是卢夫人进宫给皇后磕头。卢夫人,那日朕赐给你的诗,你见到了没有?”
柳雪涛忙侧身出列,从容的跪倒在地上,说道:“回皇上,当日,民妇的兄长便转到了民妇手上。民妇谢皇上隆恩,然民妇蒲柳之姿,更无才无德,真是有辱圣赞,深感惶恐。”
皇上笑了笑,抬手道:“起来吧,当日若非朕亲眼所见,自然是不相信像你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能够做出这种不畏强权、挺身而出、捍卫父亲的举动的。当时,朕果然是被你给惊到了,回来后朕还跟皇后和华妃说起此事,之前总以为乱世红颜中容易出一些贞洁烈女,想不到我朝清平盛世也有你这样的孝女、奇女,而更巧的是,你居然是卢峻熙的妻子,这更是令朕欣喜异常啊!卢峻熙少年英才,能有你这样一个贞洁孝女陪伴,果然是天大的福气。卢峻熙?你说是不是?”
卢峻熙早在皇上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从后面闪身上前,此时皇上问话,他不敢怠慢,忙跪倒在地,恭敬地回道:“臣夫妇谢圣上隆恩,皇上赐给臣妻的字,臣已经让荣宝斋的人精心装裱了,如今供在静室内,将来臣必以圣上的赞誉教导子女,卢峻熙合家合族皆感激圣上恩典。”
英宗陛下很高兴,卢峻熙这几句话都拍到了马屁上,英宗笑笑,抬手道:“都起来吧,你一回话就跪下,你跪下倒也罢了,你这媳妇见你跪下也跟着跪下了,跪来跪去的朕都看着烦了。”
卢峻熙忙谢恩起身,柳雪涛也夫唱妇随的跟着起来,心里又把这万恶的社会制度骂了千万遍,老娘在现代见首富都是昂头挺胸的,国家元首都一个个和蔼可亲,比这皇帝好多了。
皇上又让三位王妃坐下,又叫人给柳雪涛也搬了一个脚蹬来,在王妃下首坐了,方问:“那边的诗可有了?”
秦义忙回道:“回万岁爷,三位皇子的诗都有了,请皇上过目。”
皇上接过诗稿来,却不急着看,又对卢峻熙等几个文臣说道:“你们这几个在翰林院供职的,每人也要做一首诗,自然还是以牡丹为题,却不可带着颂圣的字样来。朕整天听你们这些人颂圣,听得腻烦死了,朕今日要挑几首雅致的牡丹诗题在扇子上。”
卢峻熙等人忙躬身答应着,想着能让皇上把自己的诗题写到御用的扇面上,那得是什么样的荣耀啊?于是各自暗暗地较劲,非要把对方给比下去不可。
柳雪涛不用作诗,便安稳的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准备做个优秀的旁听生。
无奈皇上却不准备放过她,因问:“卢夫人,朕听说你在江浙府开了个车行,你那马车都卖到了京城达官贵人家里,生意好的不得了,要买你的车须提前一年定做,是也不是?”
柳雪涛心中一惊。暗道谁这么长舌妇,这种事儿都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只是皇上已经问起这事,柳雪涛自然不敢隐瞒,于是她忙站起身来,福身回话。
“皇上明察秋毫,民妇出身于商人之家,别的都不懂,只懂得开个铺子赚点银子度日而已。民妇从小身子骨儿弱,怕颠簸,所以才想了个办法从南洋定做了几个橡胶制成的车轮和日常用的马车结合起来,稍作改良。后业因家父的几个朋友见了都说好,因那几位叔叔都上了年纪,便每人都让民妇做一辆。也是因为几位叔叔和父亲生意上都有来往,都提前付了银子,于是百姓们便传开了那些话,实在是南洋那边做这种车轮很是费事,一年也就是能做出那么几辆车的来,而诸亲友们都争着要,便只好先收了定金以排先后而已。”
皇上微笑点头,说道:“朕倒是对你这种马车很是感兴趣呢,不知道你能不能把朕的銮舆也改良一下,换上你这种南洋特制的车轮,如此朕若是出行狩猎,便可免受这颠簸之苦了。”
得了,这下遇到一个大大的敲竹杠的。柳雪涛哀叹一声,忙跪下去磕头道:“民妇谨遵皇上圣旨。”
皇上见柳雪涛磕头领旨脸上只是平静端庄,却没有欣喜之色,便笑道:“平身吧,若是做得好,回头朕便把这宫中一应车轿的事情都交给你做。回头朕会知会仪卫司的人和你交割,你那商铺也该从户部挂了执照了吧?朕就赏你个御用皇商如何?”
柳雪涛这回算是听明白了,皇上这是要把宫中御用的车轿制造一事交给自己啊,先不说这一项生意得赚多少银子,只这“皇商”的一个名头,便把柳雪涛给平地拔起了九尺高台,从此后和那些市侩商人完全不一样了!
于是她趁着还没起身之时,又给英宗陛下磕头:“民妇谢皇上隆恩。”
“嗯,你总是民妇民妇的自称,在这庙堂之上也有些不雅,朕已经赐了你诗,又何必再计较一个称号呢,嗯,你本姓柳——东晋谢道韫早就以柳絮喻雪花,赢得了‘咏絮才’的美名,今日朕就赐你一个‘雪涛夫人’的名号,如何?”
此言一出,卢峻熙和柳雪涛二人皆愣住。
柳雪涛暗想,自古女子的闺名极少外传,皇上是从何处打听到了自己的闺名?
卢峻熙却想,皇上到底什么意思啊?居然连臣下妻子的闺名也给挖了出来?暗道他安插了什么人在自己身边?想到这个,卢峻熙又觉得极其郁闷。
皇上见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愣住,却不磕头谢恩,于是问道:“怎么,不满意朕拟的这个封号么?”
康王妃趁机淡淡的说道:“恐怕还不至于不满意,可能是卢夫人这会儿被皇上给吓傻了。”此言一出,禄王妃却忒儿的一声偷偷地笑了。
安庆王妃偷偷地看了康王妃一眼,待要说话,却见柳雪涛已经再次叩头,朗声回道:“臣妾谢万岁爷隆恩。请万岁爷恕臣妾及外子惊愕失仪之罪,实在是万岁爷这封号巧的很,‘雪涛’二字,正是臣妾的闺名。此时却被皇上猜到了,皇上对心昭昭与日月同辉,实在是我天朝百姓之福,皇上万岁!”
英宗陛下听了柳雪涛的话,也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指着卢峻熙道:“朕当你卢峻熙已经是舌灿莲花能言善辩了,却想不到你家夫人更胜你一筹!朕今日也真是巧的很,拟了个封号居然跟你家夫人的闺名重复了,此乃天意,这封号也不用改了,秦义,就叫人去去礼部传朕的口谕,叫他们即刻按照五品淑人的御制给雪涛夫人准备仪仗宫服、钤印、文碟等物。”
秦义忙躬身答应着,又转身对柳雪涛躬身道喜:“杂家恭喜雪涛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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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终解圣心难测
皇上身边的大总管秦义给柳雪涛道喜,柳雪涛怎敢怠慢?忙福身回礼,微微笑道:“多谢公公。”
秦义便微笑着抱拳对着柳雪涛点点头,转身去办皇上吩咐的差事去了。
华贵妃笑吟吟的从皇上身边站起来走到柳雪涛身边,开心的说道:“本宫刚才还想认夫人为义妹,然后从夫人那里沾点便宜请夫人把本宫的銮舆也修一修呢,想不到皇上倒是想的越发周到。”说着,华贵妃转身对着英宗陛下盈盈一拜,说道:“臣妾先谢万岁爷恩典了。臣妾去年秋天随万岁爷去秋狩,着实被那凤銮给颠坏了,回宫后好些日子都歇不起来。想我这骑过马的人都受不了这份罪,太后和皇后娘娘以及诸位妹妹们更是受不了。如今可好了,只要夫人用心办事,咱们以后可以少受这等颠簸之苦了。”
柳雪涛心道,原来不止皇上知道宝马行,连华贵妃也知道了。看来世界上速度最快堪比火箭导弹的果然是流言。于是她微笑着说道:“想不到娘娘也知道妾身那马车的事情,雪涛真是感到惊喜。”
安庆王妃在一旁笑道:“谁不知道啊,那年你怀着你宝贝儿子坐在马车上,因马儿受惊拉着你跑了几条街,你肚子里的孩子愣是好端端的在你的肚子里呢。如今又那么聪明伶俐。这件案子后来传到京城,我们王爷还感慨了一回呢。如今贵妃娘娘说认卢夫人为义妹,殊不知我们玉臻早就在几年前认了她为义妹了!”
“哟。如此说来,妹妹也算是安庆王府的姑奶奶了,只是不知这义妹有没有行家礼给义母?若是行过礼了,本宫这句‘妹妹’可算是没白叫呢!”
皇上点头微笑,华贵妃越发高兴,心里更是感慨没早早的同父亲计较把自家小妹许给柳明澈为妻的事情,索性又拉着柳雪涛问些家常话,很是热情。旁边的康王妃和禄王妃脸上便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禄王妃,若不是挨着圣驾面前放肆不得,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幸好安庆亲王世子赵玉臻,康郡王世子赵玉曜,翰林院大学士孔德昊,侍讲大学士乔汉云,侍读大学生卢峻熙,还有其他几个五经博士都已经把各自的诗词呈上来,由御驾身边的奉茶女官用托盘端着送至英宗面前。
英宗陛下满意的笑笑,伸手将里面的诗稿拿过来,先挨个儿的看了一遍,又吩咐奉茶女官:“拿了别针来把这些诗稿都别在墙上,让几位王妃和雪涛夫人都过去瞧瞧,看到底是谁的文采最好。嗯——把几位皇子的诗词也一并别上去吧。”
柳雪涛心想,这古代不是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么?还说女子要以女红针黹为业,习《女戒》《女史》,读《孝女经》认识几个字知道做女子的道理就行了,别的一概不用懂。如今看来怎么本朝的一些习俗跟历史上自在的并不相同呢?
想归想,她还是随着几位王妃一起走到了凉亭东侧的竹帘跟前,看女官把那一张张诗稿均用别针别在帘子上,方仰首细细的看那几首牡丹诗。
今日乃二皇子寿辰,因皇子年纪尚小,所以皇上也只是在下朝后留下身边的几个文官一起吟诗作对休闲休闲而已,并没有大张旗鼓的给皇子做寿。表面上看上去皇上似乎是不怎么宠爱这个嫡出的二皇子,实际上皇上乃是不想让皇子之间过早的出现政治斗争,不给大臣们接近皇子的机会,好让这三个皇子之间有些手足之间的友爱之情。
英宗陛下生在帝王家,从小便深深体会了‘皇家无家事,帝王本无情’的无奈,所以不想自己唯一的三个皇子从小便你争我夺,一门心思的争皇权,到最后不惜一切代价把亲兄弟送上黄泉路。
柳雪涛知道,这十几首诗已经在皇上的手里过了一遍,好与坏皇上自有分晓。此时让这几个女流之辈过来鉴赏,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于是便有心藏拙,不欲动声色。只装作一副茫然不懂的样子看那几首诗。
第一首是大皇子赵玉鲲的《咏牡丹》,是一首七言绝句:
残红落尽始吐芳,佳名应唤百花王。
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柳雪涛心想不愧是大皇子,张口便是‘无双’‘第一’这样的字眼,也不知道收敛着点,果然是庞家人的风气。于是便看第二首皇二子赵玉麟的诗。赵玉麟也是一首七言绝句:
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期间更有王。
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
柳雪涛不由得会心的笑,看来这位二皇子聪慧异常,绝非大皇子可比。如今皇上登基不久,朝政并不是四平八稳,朝堂上下皆有暗势力隐约浮动,若按照派系大致分为四股。
第一股自然是以王明举为首的一帮拥护当今万岁的文官士子。
第二股则是禄王手下,禄王仗着太皇太后的宠爱,从小不把先帝放在眼里,如今更是不尊英宗的差遣,时不时的跟英宗唱点反调,好像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实则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只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懂不懂就把先皇搬出来压英宗,英宗即位时日尚短,很多大事未定,此时不愿跟禄王一般计较。
康王明着退隐朝堂,在家做闲散王爷,实际上门生众多,且多年经营,先皇晚年时期便展露出不服之气,无奈英宗陛下面上春风和煦,实则却手段狠辣,英宗即位后,康王大受打击,如今处于潜伏状态。
另外还有一股势力,是以安庆王爷为首的一部分镇守边关的军功卓著的武将们,这些人都是先帝重用的臣子,对皇上如今对边疆的怀柔政策多有不服,虽然明着不敢怎样,却也颇有些人不服气。
此时,二皇子不过是个垂髫少年,却能写出‘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这样的句子来,明着是赞誉牡丹千娇百媚,实则是暗喻朝中局势各有各的得力之处,实在难得。
三皇子年幼,不过是胡乱作一首应景而已,没人跟一个几岁的孩子去讲什么诗词韵律,此时他能凑出四句来已经是相当难得。
不过柳雪涛知道三皇子赵玉鹏乃是洛紫堇的姐姐洛青莲所出的皇子,便从心底里生出一股与众不同的亲近之情。洛家原是江南望族,如今已经被抄家十多年,之前的旧势力早就烟消云散。这个小皇子和他的母亲在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之后便是赵玉臻和赵玉曜的诗。二人却是两首五言。
柳雪涛先看赵玉臻的《赏牡丹》:
偶得牡丹树,初开恐是妖。
粉光深紫腻,肉色退红娇。
且愿风轻抚,唯恐日炙焦。
可怜零落蕊,收取入香炉。
看了这首诗,柳雪涛眼前浮现的是洛紫堇那副病恹恹的娇美面容,心想这恐怕就是赵玉臻被太后赐婚娶了洛紫堇之后到如今二人举案齐眉的心路变化了吧?
再看赵玉曜的那首五言,倒也不失皇家大气: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千瓣赤英灿,金蕊吐红玉。
初开云锦绣,当风入红泥。
丹景春醉容,明月问归期。
这些诗词都不能引起柳雪涛琢磨品位的欲望,因为这些皇室子弟虽然也是从小跟着师傅们读圣贤书,闻天下事的,但他们的才学终究是比不上那些从小寒窗苦读,如今一朝扬眉的状元榜眼探花们的文采。
于是她只淡淡掠过便去看孔德昊,乔汉云和卢峻熙的大作;
牡丹奇擅上京春,百卉千花众纷纭。
国色娇艳舒嫩脸,霞冠层叠剪红云。
绿玉灼灼闲且静,红衣重重浅复深。
花心轻吐愁欲断,春色任驰岂知心。
这首是孔德昊的,柳雪涛看罢微微点头,心想不愧是状元郎,出手就比那些皇室子弟高多了,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于是再看乔汉云的:
御园雕栏数千株,春风费煞几工夫。
霞染天香衣犹湿,朝酣国色酒未苏。
娇颜欲语巧相扶,几支老干自扶疏。
叠翠重云无边际,再解红衫百子图。
这首诗却是明着画了一幅富贵牡丹百子图,实际上是赞誉皇上恩泽天下,有美好的祝愿,还暗暗地合着皇子生辰之事,更是巧妙。柳雪涛暗道,不愧是榜眼,这文采着实了得,比孔德昊那个状元还厉害。
于是她又暗暗地担忧,不知卢峻熙这小屁孩会不会被这些人给压下去?上次他一首诗便替他母亲讨了个五品诰命,也着实太容易了些。到现在柳雪涛还不明白当时为何皇上忽然给了那么重的赏赐,若不是皇上脑残,就是其中必有缘故。此事这死小子不说,自己也不愿意死缠着他去问。
柳雪涛自以为自己不动声色,低调的很。殊不知从一开始她就没办法低调了。刚看完乔汉云的诗,还没看卢峻熙的,便听见旁边的禄王妃娇声笑道:“雪涛夫人的丈夫文采果然好,妾身以为这一首比其他的都好。康王妃以为如何呢?”
康王妃笑道:“我素来不善诗词,勉强认识几个字罢了。妹妹问我,还不如问问雪涛夫人呢,据说雪涛夫人多才多艺,乃是江南第一奇女子。”
“哟,是么?”禄王妃说着,那浓妆艳抹的银盘脸就凑了过来,赶着柳雪涛笑道:“既然这样,夫人何不也作一首诗,以和雅意呢?”
柳雪涛勉强笑道:“这恐怕要让王妃失望了。妾身也不过是认识账本上那几个字罢了。这诗呀词的,却不怎么懂。别说作诗,这会子这些大人们写的字,妾身都认不全呢。”
“哟,不会吧?据说夫人从小就是学贯古今的才女,在江浙府一说柳家的大小姐恐怕是无人不知。夫人此时却说字都认不全?这当着皇上的面说假话,可是‘欺君之罪’哦!”
卢峻熙一直站在旁边,柳雪涛被皇上封了‘雪涛夫人’时,他心中的醋意比欣喜还盛,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回家如何收拾一下这个爱出风头的女人呢,不想忽然听见禄王妃说什么‘欺君之罪’?猛然间打了个激灵,侧脸时恰好看见禄王妃暗暗得意的嘴脸,于是心中暗骂,这死娘们儿看来是跟贾善庐那个不要脸的蠢货勾搭在一起了。不然不会处处跟自己夫妇作对。
柳雪涛懂不懂诗词卢峻熙还不知么?当初他娶她可不就是冲着这江南才女的名头?
此时若是让皇上知道柳雪涛说谎了,可不正是欺君之罪么?
于是他不等柳雪涛说话,便上前去对禄王妃拱了拱手,用他那双潋滟无波的桃花眼扫了禄王妃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的说道:“王妃恕罪,雪涛当真不会作诗,不过歪句子还是会胡乱绉几句的。只是此时翰林院的诸位学士都在,还有皇上,贵妃娘娘和皇子在旁,那些歪句子是在有伤大雅,若王妃果然有兴趣,改日峻熙夫妇去王府拜访的时候,单独说给王妃听,好么?”
禄王妃被卢峻熙别有用心的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有些飘飘然的样子,脸上红云弥漫,连说话都没了刚才那股挑衅的气势。只微微的转过脸,躲开卢峻熙的注视后,轻声笑道:“探花郎真是说笑了,咱们王府门槛儿低,探花郎哪里瞧得上呢。”
柳雪涛看的清楚,心里暗暗叹息,这少年实在是没到骨子里去了,任何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恐怕都会心跳失常,思维失常,举止失常。
华贵妃脸色不怎么好看,心里暗暗地骂道:这个禄王妃好端端的发什么春呢,先是挑事儿,后来又调情,把这御花园当成什么地方了?皇上若是瞧见她这样,其不被她气死?于是她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本宫早就听闻禄王妃也是个才女,对诗词曲赋之事十分精通。皇上,不如咱们请禄王妃来把诸位皇子,世子和学士们的诗词点评点评,如何?”
皇上原本出去更衣了,此时才刚刚回来,恰好秦义也出去传旨回到了御花园,不知又有什么事儿,皇上只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听着秦义跟他说着其他的事情。忽然听见华贵妃向自己征询意见,便淡淡的笑着点头说道:“好,好。”说完,皇上又对秦义冷声吩咐了一句:“你去传朕的旨意,先把那两个混账东西给我压到宫监去,等过了今日玉麟的生辰,朕再问他们的罪!”
众人虽然不知秦义所回何事,但皇上生气了却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众人立刻收敛起了之前的散漫之色,一个个正襟危立,大气儿不敢喘一声。
皇上归坐后,方发现亭中气氛浓重,于是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宫人而已。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华妃——是不是让禄王妃点评一下朕征集的这十几首牡丹诗?”
华贵妃忙福身应道:“是,臣妾刚才是有此提议。蒙皇上圣宠,让臣妾们品评皇子世子和大学士等人所作之诗词,臣妾等均感惭愧。臣妾想来想去,臣妾等人的学问哪里敢跟我朝才子相比?没得说的乱七八糟惹皇上笑话。臣妾想,我们几个人里面唯有禄王妃乃我朝才女,也只好请禄王妃来替我们几个点评几句了。”
英宗陛下点点头,说道:“爱妃所言甚是,如此就请禄王妃说几句吧。”
禄王妃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不过她果然是在诗词上颇有造诣的,之前在闺中之时便时常约了京城中的诸位名媛聚会,吟诗作词,轮流做东道,颇有些盛名。华贵妃所言也不是什么吹嘘之词。
禄王妃便从大皇子的诗词开始,逐一点评。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还是有分寸的。她的点评中肯简单,寥寥数语却也能指出各人诗词里的亮点。至于不足之处——皇上身边的皇子世子和才子们,纵然有不足之处也轮不到一个妇人来指责,所以禄王妃绝口不提不足之处。
唯有到卢峻熙的那首七言诗时,她倒是果然不吝赐教起来。
卢峻熙的这首七言诗是《咏白牡丹》,牡丹之中,卢峻熙最爱白色的重瓣牡丹,他喜欢白牡丹的洁净无瑕如雪如玉的花瓣,总觉得白色要比其他万种颜色都更美。所以卢峻熙平日里的衣衫也多是月白色,玉白色等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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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去年零落暮春雨,泪浸诗笺夜色凉。
新蕾抽开素锦囊,琼葩慢溢玉龙香。
刀裁楚女轻云团,剪破姮娥练月光。
金蕊霞英稍逊色,粉腮应恨帖梅妆。
传情每向馨香处,不语还应彼此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话相思长。
这乃是一首极为寻常的借物传情的长诗,不过是卢峻熙借着咏白牡丹之事抒发一下自己对心爱之人的思慕之情而已,因为之前皇上说了,不许带出颂圣的字眼儿来,也不许跟二皇子的寿辰沾边儿,皇上无非是借着这个机会选几首好诗将来写在自己的扇面上,夏天拿着扇风,取其雅致之意。
所以卢峻熙的诗词里面稍微透着点凉意,让人读来后但觉微雨润泽,有种相思的淡淡惆怅,有一种雨后初晴白牡丹馨香扑面的感觉。盛夏时分怀念一下晚春雨后独立牡丹从中思慕佳人的情景,或许能解一解暑热之气。
但是禄王妃却淡笑着问卢峻熙:“据臣妾看来,这首诗很不应景,开篇便有暮春零落,泪浸诗笺之语,分明是在讽刺我天朝国运到了晚春时节,花落香消,逐渐没落…”
此言一出,柳雪涛恨不得上前去把这该死的女人的嘴巴撕烂了。
扯你娘的淡!
不过是写首诗而已,哪里跟什么国运败落联系的上?难不成这贱人要在这里兴一场文字狱不成?
只是她刚一瞪眼,便看见皇上淡然的目光看了过来。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淡定,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焦灼。
别人倒也罢了,如今是皇上使眼色,柳雪涛岂敢忽视不理?于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瞥了禄王妃一眼,且看她下文如何说。
禄王妃真不愧是京城名媛中的大才女,‘玉龙香’一句,硬说是侮辱真龙天子,用‘龙’字为一种花香做比喻,不是侮辱圣上么?“刀裁”“剪破”二句她说今日恰逢二皇子生辰,出现这种字眼儿很是不吉利,还说‘金蕊霞英稍逊色’是在诋毁圣上之德;又说最后一句太过颓靡,在此时写儿女私情,分明是误导皇子们不思进取,沉溺于男欢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