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熙深沉了半天,想要套一套柳雪涛肚子里的实话。不想却只是把一个小丫头给惊了一下,而柳雪涛本人却是雷打不动的平静,而且那平静是发自内心的,好像她根本就不认识夏侯瑜这个人一样。

那么,昨晚酒宴上的那些话,到底当真不当真?

卢俊熙的心里一阵纠结。

昨晚酒席上,王承睿做东,相约赴宴的有顾县台的二公子,卢俊熙,另外还有顾仲楷约来的慈城名门望族夏侯家的大少爷夏侯瑜。

原本富家子弟凑在一起吃酒作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王承睿无意间问起卢俊熙有关芳菲的事情,又说是不是弟妹管得严,还不准芳菲回城,又无端的说了几句妇人家不能善妒,像卢俊熙媳妇这样的女人在婆婆丧事期间把从小服侍婆婆的小丫头打发到庄子上念经祈福有些刻薄的话。

夏侯瑜当时便沉了脸,说了几句刺刺歪歪的话。当场便要给王承睿下不来台。

顾仲楷从中解劝了几句,又把王承睿说了一顿,又亲自给夏侯瑜倒了一杯酒,指着王承睿说:“这小子年纪轻不懂事,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夏侯大公子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之后,顾仲楷又趁着夏侯瑜离席方便的空闲提点卢俊熙,说这位夏侯公子好歹也是柳家的亲戚,算起来乃是柳氏的正经表哥,只因为柳家正室夫人亡故,柳家和夏侯家才少了来往。王承睿这小子忒不懂事,怎么就当着人家表兄的面说起卢大少奶奶的坏话来了?

卢俊熙方恍然大悟。明白了这夏侯瑜原来是柳雪涛母舅家的表兄,乃正经的姑舅表亲。

于是等夏侯瑜回来后,卢俊熙连声赔罪,以表兄相称,又给夏侯瑜敬酒。

谁知夏侯瑜却冷冷淡淡,勉强和卢俊熙喝了一杯,又旁敲侧击的说了些警告之言。然后便和顾仲楷说自己还有事,改日特意备酒还席,便先行离去。

夏侯瑜走后,卢俊熙便开始向顾仲楷打听夏侯家和柳家的事情,顾仲楷也是借着三分酒意,把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倒了出来。后来说到柳雪涛曾经在母亲新丧之后去夏侯家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吧,夏侯家待这个外甥女是极其的宠爱,夏侯瑜对这个幼年丧母的表妹更是千依百顺。

之前还有人传言,说柳家和夏侯家有亲上做亲的意思。后来夏侯瑜到了娶亲的年龄,却不知为何娶了姑苏李家的长女为妻,柳裴元当时便有些吃恼,把女儿从夏侯家接了回来后,便于夏侯家少了来往。

这些传闻轶事不过是酒桌上公子哥儿下酒的作料而已。可在卢俊熙听来却句句刺耳。

卢俊熙从小没有父亲,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原本就比别人敏感。后来王氏做主,给他选了柳家嫡女为妻,原本就有依附的嫌疑,让年轻比柳雪涛小的他心中有那么一点自卑感。

今如今见了夏侯谆乃一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又盛气凌人目下无尘,根本没把自己和王承睿放在眼里。再想想夏侯家的威望远在柳家之上,绝非卢家能比。心中更是不自在。所以当晚便可着劲儿的多喝了几杯酒,想着借酒浇愁,却没成想回家后被柳雪涛挡在门外,在书房里睡了一夜。

醒来后卢俊熙的心里依然纠缠着头一晚上的不痛快,却又怕说出来徒然增加自己的烦恼。

于是他便想着办法的留在柳雪涛身边左右观察,想知道夏侯瑜来到了绍云县可有同柳雪涛见面或者通了消息,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此时是否还有旧情?

可是察言观色了大半天,他除了发现柳雪涛偶尔走神,偶尔郁闷,偶尔叹息之外,并没发现什么不妥。

于是乎才会拉着她去园子里品茶赏梅,然后又用言语试探。

不想最后没试出来这柳雪涛怎样,倒把那个大丫头给吓了一跳。

那么说,这夏侯瑜和柳雪涛二人之间,到底是有没有私情的呢?

卢俊熙思来想去不得其法,于是便顺着柳雪涛的话对紫燕笑道:“你这丫头一向是个谨慎的。怎么今儿听了夏侯大公子的名字,就稳不住心神了?”

紫燕立刻就惨白了脸,结结巴巴的陪笑道:“大少爷说什么笑话儿呢?奴婢怎么听不懂?”

柳雪涛看着紫燕异样的神色,还当是这丫头之前是暗恋着那个什么夏侯瑜的。于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却顺着卢俊熙的话继续打趣道:“这么明白的话儿你听不懂?你若是真有那番心思,还不趁早求了你们大少爷给你做个媒,也了却了你的一桩心事。”

紫燕心中一阵阵的哀号——小姐呀小姐,奴婢想千方百计的帮您遮掩,您这是跟着添什么乱呢?

第100章 香雪暖

卢俊熙见柳雪涛没心没肺的看着脸色苍白的紫燕,心中越发的疑惑。于是便紧追不舍问着紫燕:“怎么,难不成你真的想给夏侯大公子做妾?”

紫燕这回可真是挂不住脸了,索牲一跺脚,气咻咻的说了一句:“谁稀罕那个无情无意的东西!”便把手中的水壶往地上一放,转身走开。

柳雪涛叹了口气,安心的喝了口香茶,对卢俊熙摇头说道:“相公,你把我的丫头给招惹恼了。哎!”

卢俊熙倍感冤枉,立刻回道:“这怎么就是我把她给招恼了呢,分明是娘子先打趣她。”

柳雪涛抿了抿樱唇刚要反驳,却听见外边有黄莺一样好听的声音传来:“呀,这绿萼梅花竟然开了呢!怪不得刚刚进园子的时候就闻到甜甜的香…”

夫妇二人同时回头看去,却见芳菲披着一件水蓝色灰鼠斗篷同一个穿着青缎子小毛坎肩的丫头一前一后踏雪走来,她原本长了个圆圆的娃娃脸,很是讨人喜,今儿又像是精致的打扮过,双丫髻上带着紫色的堆纱绒花,风过处细细的绒随风飘动,沾上一点晶莹的雪珠,越发精灵可爱。

卢俊熙见了她便笑道:“听说娘子前几天便打发人到庄子上把芳菲给接了回来,我还总没见着这丫头呢。她也不给我请安来,今儿倒是在这里遇见,看她怎么说。”

如此轻快随意的语气让柳雪涛听来有些刺耳,她便悄然挣脱被卢俊熙握住的手,侧身转过去看着外边的芳菲一步步走到这青梅亭里来,眼前的慢镜头便好像是看着她一步步走入自己和卢俊熙二人的婚姻一样,有一种窒息,一种晕眩。她丝毫不敢动,只端正的坐在那里,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内心却已经风雪漫天。

“芳菲给大少爷,少奶奶请安。”

芳菲轻移莲步盈盈上前,款款下拜。

柳雪涛看见芳菲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的微笑,好像是看见古装电视剧里大户人家少爷新纳了的妾室给正妻敬茶一样。自己可不就是那个明媒正娶的正妻,而眼前这个如花美颜正是被大少爷千恩万宠的小丫头。一时间,她的喉咙里犹如一团棉花塞住,拼了命的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卢俊熙见柳雪涛微笑着端坐在那里却不说话,只好抬抬手笑道:“起来吧。你今儿倒是闲得很,怎么跑这里来逛了?回来几天了,也不给我请安去?”

“奴婢原本想着去给大少爷请安的。却听说最近大少爷用功读书,奴婢又怕打扰了大少爷,所以才没敢去。”

“可见你这丫头胡说!”卢俊熙笑盈盈的说道,“你纵然不给我请安,怎么也没见你去大少奶奶那里走走呢?你自己偷懒还赖别人。这些日子不见,你竟是长进了不少。”

柳雪涛心里冷冷的笑,这少爷丫头的如此公然打情骂俏,哪里还有半点规矩可言?于是她轻轻地咳嗽一声,端起茶来刚要喝,又转手放回去,淡淡的说道:“茶冷了,换一杯来。”

卢俊熙看柳雪涛脸色不怎么好看,便说道:“冷茶喝不得,芳菲,快给少奶奶倒杯热茶。”

芳菲忙福身应了个是,便转身去那边风炉上去提热水。

柳雪涛微微一笑摆手说道:“不敢劳动,芳菲如今不比当初,可不能随意使唤。碧莲呢?”

碧莲早就提了热水过来,把柳雪涛杯中的茶倒了,又换了新茶重新用热水冲上。

芳菲忙上前端起茶盏递给柳雪涛,陪笑道:“大少奶奶可不要折煞了奴婢?奴婢原本就是这府上的丫头,大少奶奶如何会使唤不得?”

“你乃是大奶奶心尖子上的人,干女儿一样的。如何跟那些丫头们比?”柳雪涛端了茶却不喝,只捧在手里暖手。说话时又瞟了卢俊熙一眼,又笑道,“再说了,咱们大少爷也没拿你当丫头呀,我恍惚听说——你们是从小儿一起玩大的,可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少奶奶又取笑奴婢。”芳菲虽然这样说,可脸上泛起绯红一片,还悄悄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卢俊熙,眼神亦带着得意之色。

“你又胡说八道的,这种话也能乱说?”卢俊熙嗔怪的看了柳雪涛一眼,心里暗暗地乐——嗯,终于让这女人也吃一把飞醋。总不能都是她风光无限,又是世子爷又是夏侯大公子的,弄得本少爷郁闷的要死,嘿嘿…

柳雪涛冷眼瞧着二人一对奸夫淫妇的样子,心底更是冷彻入骨。她凉薄的想着,这种时候自己是该退场了吧?翩翩佳公子和风流俏丫头在花园里相逢,很该发生点什么事情的嘛。

自己这个万恶的正室夫人总不能如此没眼色的留在这里碍事吧?

好吧,卢俊熙,老娘就忍了你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了,那么你也别怪老娘心狠…

想到这些,柳雪涛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手便悄然的捂在小腹上,侧眼看了碧莲一下,说道:“相公且在这儿坐坐,妾身有些不舒服,去那边走走一会儿回来。”说着,便慢慢的站起身来,碧莲忙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无奈的看了卢俊熙一眼,扶着柳雪涛慢慢的出了青梅亭。

卢俊熙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快就恼了,当着芳菲的面他又不好立刻上前去赔不是,于是便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没事吧?叫大夫进来瞧瞧?”

芳菲淡淡的一笑,眉目间颇有得意之色,对着柳雪涛福身相送:“奴婢恭送少奶奶。”

柳雪涛头也不回的出了青梅亭,踩着青石板路上薄薄的一层小雪慢慢的走远,消失在扶疏的花木之中。

卢俊熙忽然间觉得自己很蠢。原本好好地兴致一点也提不起来,梅香,茶香似乎都闻不到了,心底深处的那淡淡的留恋犹如青石板上薄薄的雪,被柳雪涛的脚一步步踩过去,丢了魂一样的落寞。

“大少爷,芳菲重新给您冲一壶茶?”芳菲说着,把手里的帕子掖在衣襟处,款款上前,准备收起柳雪涛用过的小小紫砂盏,重新来过。

卢俊熙却摆摇手从凳子上站起来,对亭子外边煮水的两个小丫头说道:“把这里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吧。这雪下得有些大了,坐久了人受不了。梅香纵然好,但终究是冬天里,冻坏了身子倒是不值了。”

芳菲心中一愣,看卢俊熙一副悻悻然的样子,不明白为何这位大少爷忽然间落寞起来。看他负着双手慢慢的走出这青梅亭去,芳菲忙转身拿了那把大伞,撑开后抬脚跟上去照在卢俊熙的头顶上,劝道:“大少爷慢点走,雪天路滑,小心摔倒了。”

卢俊熙淡淡的笑笑,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且回去吧。女孩子家脚小,还是别在雨雪天里出来走动。”

芳菲听卢俊熙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忙低头应了一声:“嗳。”

卢俊熙转身大步流星的走远,留下芳菲一个人撑着伞站在雪中,许久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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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而且说不定也是唯一的一场雪,过了春节后天气转暖,江南更不可能会有雪了,所以这场小雪十分的难得。厨房特意为大少爷和少奶奶准备了火锅。

红红的炭火烤着铜质的火锅,热气熏蒸的人睁不开眼睛。香喷喷的肉汤在锅里翻滚,各色的调料小菜也是十分的精致。柳雪涛一见便胃口大开,暂时把所有的烦恼忧愁全部丢掉,高高兴兴的拿起筷子夹了那些手工切成的羊肉薄片便往锅里扔。

“少奶奶,好歹等一下大少爷嘛。奴婢已经打发人去书房请了。”紫燕见柳雪涛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二话不说就要开涮,忙上前悄声劝了一句。

柳雪涛立刻冷着脸瞪她:“不等,爱来不来,谁叫你去请的?诚心不叫我好好吃饭不是?”

紫燕一愣,再看柳雪涛脸上的怒意也不是假的,忙福身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哟,您还真的生气了?就花园子里大少爷说起表少爷那事儿,还不是奴才替您挡了一场?大少爷也没发现什么,再说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您之前不是说早就忘了么?”

柳雪涛听了这话有些古怪,忙问:“什么老黄历?我的确都忘了呀。难不成你真的想着那个什么夏侯瑜?”

紫燕看她又装傻,便叹了口气摇摇头,站直了身子。

“不说?那就算了,以后最好你一辈子都守口如瓶,一个字儿也别跟我提起。”柳雪涛从这丫头的脸上也看得出来,自己这个身体的本尊可能真的跟那个夏侯瑜有过什么。不过自己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就算卢俊熙怀疑什么,估计也是无从说起。更何况,他凭什么找自己的麻烦呀?他自己的身上还一身的苍耳没收拾干净呢!

青梅竹马的丫头,研磨添香的红颜…

这个小死孩整天红香绿玉的围绕着,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贾宝玉了?

柳雪涛想到这些就来气,伸手捞起了已经滚开花儿的羊肉放在自己的小料碟子里,一边轻轻地吹了两下便啊呜一声填进了嘴巴里,“嗯…好吃…嘶——呼——”

紫燕好久没看见自家主子吃东西这么香甜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劝道:“少奶奶,喜欢吃这个奴婢待会儿吩咐他们天天儿的准备。您慢点吃…”

“哎!你懂什么,无论吃什么,都讲究个心情。少奶奶我这会儿心情颇佳,吃什么都是香甜的。改天我心里烦躁了,你就是把山珍海味弄到我面前来,我也不一定有心情动一筷子。”

“…”紫燕被柳雪涛说的无语,只好乖乖的在一旁服侍着往锅里放肉和蔬菜。

卢俊熙进门看见柳雪涛已经开吃,便忍不住笑道:“这么着急?连等我一下都不能?”

“谁知道你在外边有没有更好的?美女在侧,说不定您大少爷根本就忘了旭日斋的门儿朝哪儿开了也不一定。”柳雪涛瞥了卢俊熙一眼,屁股动都不动一下,继续开吃。反正她已经想开了,说不定哪一天老娘就开溜了,如今也懒得跟着小死孩子装腔作势的演戏了。

你不耐烦老娘?老娘还不耐烦你呢!

卢俊熙叹了口气摇摇头,坐在柳雪涛身边无奈的说道:“别家的媳妇儿吃了醋便大吵大闹,甚至打鸡骂狗的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我家的媳妇儿倒好。吃了醋只管没多没少的吃东西。好在我们家粮食够多,你也是吃不完的。如今看来,倒是我的造化更好些。”

此言一出,柳雪涛立刻停住了大吃大嚼的嘴巴。转头不屑的看着卢俊熙,半晌方不屑的‘哧’了一声,说道:“大少爷您少在这儿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柳雪涛不是山西人,那醋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离不得的东西,我懒得吃。”

自从柳雪涛嫁给自己,卢俊熙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肆无忌惮的可爱模样。小脸红红的,额角上贴着几缕被热气氤湿的碎发,小嘴鼓鼓的,沾着些许调料的汤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凛冽的一瞪,不但没有多少威胁之意反倒生出一种特别的风情来。

卢俊熙只觉得心里痒痒的,爱死了她这种小模样。于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抚过她额头上的碎发,轻轻地摸了摸她热乎乎的脸蛋儿,凑近了她的脸,小声说道:“娘子生气的样子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什么?!”柳雪涛忽然就怒了,莫名其妙的把手中筷子‘啪’的一声拍在饭桌上,扭头瞪着卢俊熙,“你再说一遍?”

紫燕和碧莲以及屋子里的其他小丫头没人听见这一对小夫妻的耳语,却柳雪涛一声爆喝吓得一个哆嗦。一时间面对如此激烈的场面难以适应,都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紫燕反应的快些,不等卢俊熙说话,急忙上前去拿着帕子给柳雪涛擦拭着嘴角,又慌张的劝道:“哎呦,我的大少奶奶,您有话好好说呀…大少爷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又没真的怎样…”

碧莲一时也急了,立刻上前去拉着卢俊熙的手臂,语无伦次的劝道:“大少爷,少奶奶身上不舒服才这样的,您想想呀,之前少奶奶可从来不这样的。今儿都是芳菲那蹄子闹的…少奶奶…哎呀,大少爷,少奶奶说不准已经有喜了,她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昨儿晚上更是半宿都没睡着,您可不准跟少奶奶闹别扭呀…”

“嗯?”卢俊熙似乎听见一句十分重要的话,又没听真切,于是急忙抓住碧莲的手臂,追问道:“你说什么?”

“呃…奴婢…奴婢是说,少奶奶这几日身上不舒服,心情才不好。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少爷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跟少奶奶闹别扭…”

“碧莲?”柳雪涛见碧莲惊慌之下说出了那句话,便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算是提醒。

“大少爷…奴婢是说,少奶奶这几天劳累过度,身体不舒服,昨儿晚上一夜都没睡好…”

“不是这句!”卢俊熙瞪着碧莲,看她悄悄地看柳雪涛的脸色,又吞吞吐吐的样子,一时心里着急发了狠话“你老老实实的说实话,再敢瞒着我什么,我自有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碧莲见卢俊熙忽然发怒,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似乎要冒出火来,一时间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卢俊熙的腿说道:“回大少爷话,昨儿晚上少奶奶问奴婢话,奴婢才想起来——少奶奶的月事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因此奴婢想着,说不定少奶奶已经有喜了呢。不过少奶奶脸皮儿薄,不愿请大夫进来诊脉,说过几日再看。奴婢也觉得有理…刚才…奴婢劝着大少爷千万别对少奶奶动气,不过是…怕您一时冲动,和少奶奶吵架拌嘴的伤了少奶奶的身子罢了…”

碧莲说完,便乖乖的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卢俊熙猛然转身看着坐在身侧的柳雪涛,目光从她愠怒的小脸上慢慢的往下看,她消瘦的小身板儿因为生气还在微微的颤抖着,纤细的腰身依然不盈一握,宽大的裙子遮住了双腿,白绫百褶裙的裙角上绣着连绵不断地蔓草,半遮着粉蓝缎子的绣花鞋。许是那脚炉里的炭火不旺了,一双小脚也瑟瑟的颤抖。

他便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转过去,然后弯腰,伸出双臂把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女人抱起来,往卧室走去。进门时又回头吩咐了一句:“叫人出去请白先生来。”

碧莲长出一口气,一时瘫软坐在地上。紫燕便红着眼圈儿过去把她拉起来。

赵嬷嬷亦拿着帕子拭泪,早有小丫头急匆匆跑出去传话,命外头的管事派人去请大夫。

卧室里,卢俊熙把一声不吭的女人轻轻地放到床上,拉过大引枕倚在她背后,又拽过锦被盖在她身上,最后抬起手指把她脸上湿冷的碎发轻轻地理顺,轻轻地拢到耳后去,方捧着她已然苍白的脸,轻声叹道:“你这个傻女人,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可就是因为此事?”

柳雪涛抿了抿没有了血色的唇,轻轻地点头,只觉得身上寒意尽去,一阵阵暖风似乎要把自己的身体融化了一样,脸上渐渐地发热,忙把脸低下去。

第101章 醉杨梅

白家世代行医,在绍云县也是出了名的好医道,好医品。因为天色晚了,白老先生不便出门,他的三儿子白松音代他出诊。

卢俊熙和白松音也是熟悉的,见是他来,亦亲自迎出去,抱拳道:“三爷,有劳了。”

“大少爷,客气。”白松音三十多岁年纪,虽然行医的日子不如他爹长,但五岁时便在他们自家的药铺里帮工,从小熟读医书,遍尝百草,如今已然是一代名医了。

卢俊熙请白松音进屋,又叹了口气说道:“内子今日心浮气躁,精神也不如之前。月事两月未见,疑是有喜,却又不敢确定,所请三爷过来珍视一下,不管是病是喜也好早做打算。”

白松音和柳家也是认识的,所以便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大少爷不必着急。少奶奶还年轻,闺阁时身体极好,应该没有什么病痛。大少爷放心,待我诊了脉便知。”

“是。”卢俊熙抬手请白松音进内室诊脉,“三爷,请。”

白松音点点头,待小丫头打起帘子后方跟着卢俊熙进了卧室。

柳雪涛此时半靠在床上,床上的藕荷色的撒花帐子虚掩着,影影绰绰的见人影晃动,又有脚步声。便知道是大夫进来了。于是忐忑的躺下去,赵嬷嬷便掀起了帐子角把她的手拉出去放好。

白松音认真诊脉,后又换了另一只手诊了一会儿,方转头对卢俊熙微笑道:“不是喜。是近日来操劳过度,导致气血有些虚弱。不过也不用着急,这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妨事。我开一剂药方,吃上三五副药也就好了。”

柳雪涛听了这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头躺在枕头上,身上竟然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没有怀孕!幸好没有怀孕…

她双手捂住胸口,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又暗暗的发誓,以后要千万小心,绝对不能在没有准备的状况下有了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自己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如何还有什么能力去保护孩子?

卢俊熙送走了白松音后回来,见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便看了旁边侍立的碧莲一眼,奇怪的问道:“你们少奶奶呢?”

碧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上,便慢慢的低下头去,又不似乎有些不忍的样子偷偷地看了一眼虚掩的帐子,见卢俊熙往床边走去,方轻着脚步出去。

其实,当碧莲听见白松音说少奶奶并不是喜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失望的。

女人家,没有子嗣便没有地位。如今少奶奶管家如此辛苦,若是能早早的生个小少爷,那么她的地位便也更加稳固了。若是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的话,等孝期一过,大少爷会不会纳妾可就很难说了…

少奶奶那么要强的人,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务带累了身子,将来让妾室先生了儿子,这个家里可有的热闹了。说不定当初大奶奶和张姨奶奶的事情,又要重新演练一遍了。

碧莲是从卢俊熙七岁时开始服侍他的,多年来卢俊熙表面风光背后失落的情景她都是守着过来的。大奶奶为了让他争气用心读书为了让他明白世事艰难人心险恶,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小小的孩子因为犯了一点错误就被罚跪,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一夜不许起来的事情,在卢俊熙身上是屡见不鲜的。

不过碧莲此时并没有太多的精神去想之前的事情。赵嬷嬷见她出来,便把一个托盘递给她,小声说道:“大少爷晚饭还没用,刚才那些东西我已经叫丫头们收拾下去了,这碗热粥你送进去,劝着大少爷好歹用点。”

碧莲为难的看了看卧室门。垂着的松绿色绣花开富贵的门帘,又看了看赵嬷嬷,站着没动。

赵嬷嬷见她这神情,便小声问道:“又吵架了?”

碧莲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卧室的门口,伏在赵嬷嬷的耳边小声的说道:“不声不响的才叫人担心呢。依我说这粥先热着,等会儿有了动静再送进去吧?”

赵嬷嬷想了想,点点头。

紫燕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几人一起悄声出了屋子。

卧室里,烛光摇曳,纱帐上的花草刺绣淡淡的影子落在柳雪涛的身上,白色的茧绸中衣上便犹如淡淡的墨色画上去的虫草图。卢俊熙靠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不声不响的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

两个人不言不语的半坐半靠着,谁也不肯出声打破沉静的气氛。

感觉过了很久,柳雪涛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长出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你晚饭还没用呢,叫她们传了饭吃饭去吧。”

卢俊熙摇头,依然靠在她身上不动。执拗的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柳雪涛便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推了推他,说道:“我又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吃几副药就好了。用得着这样生离死别的样子么?好像我明儿就要死了一样…”

卢俊熙猛然抬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巴,瞪着她低声吼道:“你再胡说我就把你的嘴巴封上!你这女人,还逞强不?还逞强不了?!”

柳雪涛只觉得喉间酸涩难耐,哽的难受,于是轻轻地摇头把他的手拿开,苦涩的笑了笑,反驳道:“我哪有逞强?你每天少折腾我几次就好了。这会儿你又不吃饭,是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呢?还是要我下去服侍你大少爷用饭?”

“谁要你服侍!好好地躺在这里,这几天给我乖乖的养病,若是再出去瞎转悠闲操心,看我怎么收拾你!”卢俊熙狠狠地瞪了柳雪涛一眼,又把她身后的靠枕用力拉出来把她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把她严严实实的裹住,又掖了掖被角才转身下床。

“喂——”柳雪涛又好气又好笑的躺在床上,对着将要出去的卢俊熙叫了一声。

“作甚么?”卢俊熙忙站住脚步,回身问道。

“叫紫燕倒水给我喝,渴死了。”

“等着!”卢俊熙硬生生的丢下俩字,便转身去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来,掀开帐子把柳雪涛扶起来,把水递到她的嘴边,“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