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涛长出一口气把一大串钥匙放到紫燕的手里吩咐她收好,方慢慢的转过身来对林谦之卢之孝等管家账房说道:“这一年到头你们真是辛苦了。我进了卢家的门第一今年头,按说呢,这年底了应该好好地请你们吃一顿辛苦酒。可是大奶奶又才去了,我和大少爷都是重孝在身,在家里摆宴是万万不妥的,今年这酒席就罢了。家里的诸位管事们从二等管事以上,年底都加一个月的月钱,赏封儿都是往年的两倍。跟着出门的伙计们也都是加一个月的月银,双份儿的赏封。留在家里的婆子丫头们也很是辛苦,每人多添一身新衣服,发双份儿的赏封。今年呢,大家都跟着一起过个哑巴年吧,也算是大家跟了大奶奶一场,为她做点能做的事情。以后只要大家跟着我好好地做事,咱们年年都多发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年年都是双份儿的红包。”
柳雪涛话音一落,林谦之便带着众人哗啦啦跪下去,齐声说道:“奴才谢大少奶奶的赏。奴才定竭尽全力替大少奶奶办差,绝无二心,决不懈怠!”
柳雪涛满意的点点头,扶着碧莲丫头的手说道:“你们都累了这么多天了,且都回去洗漱歇息吧。账房总管负责明儿把银子备齐了,把给大家的月例银子先发下去。通知裁缝铺子来给大家量尺寸做衣裳吧。林管家还是不能闲着,虽然今年这年咱们不能大张旗鼓的过,但一些必须准备的东西也是不能马虎的。你管家多年,自然是有分寸的。就和卢之孝二人多操操心罢了。”
林谦之忙躬身答应。转身遣散了众人,自己却随着柳雪涛一路离开了粮库,往旭日斋方向走。一路走,又把柳雪涛回城之后他带着伙计们从各处庄子里走过时发生的大小事情一一跟柳雪涛说了一遍。
柳雪涛又和林谦之商议了一些过年的事情,天边已经黑了下来。紫燕进来掌灯,柳雪涛方觉得双腿已经酸麻的十分难受,动也动不了一下。便让林谦之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儿再商议。
碧莲端着一碗参汤进来,劝着柳雪涛道:“主子,这几日您气色差得很,今儿又劳碌了这整整的一天,奴婢叫小厨房炖了参汤,您好歹喝下去,养养精神吧。”
柳雪涛便长出了一口气,皱眉说道:“你且先放下那参汤,过来给我锤锤腿。我这腿怎么这会子竟然伸不开了?”
紫燕和碧莲二人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双双过来给柳雪涛揉腿,柳雪涛靠在榻上,伸直了两条腿让这俩丫头捶打了半天,方才渐渐地有了知觉。于是慢慢的扶着紫燕的手说道:“我且得出去走几步。”
“主子您慢点。以奴婢的话儿,您有什么事儿倒不如吩咐奴婢一声,既然腿酸胀的厉害,这走动起来也是三摇两晃的,外边天也黑了,院子里东西又多,你这样走出去万一磕着绊着,奴婢们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柳雪涛笑道:“我不过是要出去小解一下,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哪里就磕着绊着了?”柳雪涛说着,已经起身走了几步。此时她觉得腿脚已经不怎么酸麻,索性也不用丫头们搀扶,自己缓缓地移动着脚步,一步步走出屋子去。
紫燕因知道柳雪涛的习惯,小解最讨厌有人跟在身边,于是便叫一个小丫头挑着灯笼跟在一旁,自己便回来收拾桌子,预备着传晚饭。
碧莲在一旁帮忙,刚拿了碗筷出来要摆放忽又想起大少爷说过晚上不会来吃饭了,便叹道:“这位表少爷,一回来便拉着大少爷出去吃酒了,白白的把咱们少奶奶给累的连走路都没了力气。真不知道咱们少爷怎么舍得,回来又说咱们不好生服侍了。”
紫燕便笑道:“这话也就你说罢了。你是从小服侍他的,说一两句也不妨事。若是换了我们说,可不又被那些嬷嬷们背地里嚼舌根子?”
“你这蹄子,都来了将近半年了,还你们我们的分的那么清楚?地下的婆子们早就怕了你呢,你那张嘴何时吃过她们的亏?哪回不都是你占了上风儿?”碧莲说着,已经摆放好了碗筷,因见柳雪涛还没回来,便转身看了看窗外,说道:“咱们少奶奶这是怎么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去瞅瞅她。”
说话间,碧莲便出了房门,从廊檐下走出去,转过院子中间种着梅花的大花盆,往西南边一从竹子后面寻去。却见院子的西南角上月光清泠,竹影婆娑。小丫头挑着灯笼扶着柳雪涛站在青砖小路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看什么。
碧莲便远远地喊了一声:“少奶奶,您怎么站在着冷风里发呆?”说着,走到近前搀扶着柳雪涛又扭头骂那小丫头,“没用的东西,少奶奶家事繁多整日里操劳想事情入了神,你都不知道提醒一声。若是少奶奶吹了冷风身上不舒服,看我回了大少爷,打你一顿板子。”
柳雪涛便笑道:“不关她的事情,你别吓唬她。”
“少奶奶,您又护着她们。这些小蹄子们都叫您给惯坏了。”碧莲不依不饶的瞪了那小丫头一眼,小丫头赶忙低头笑了笑,说道:“姐姐别骂了,我以后改了还不成?”
碧莲还要再训斥,却听见柳雪涛忽然问道:“碧莲,我上次月事是何时来的?”
“月事?”碧莲一听,立刻细细的去想,算了算去,惊讶的说道:“哎呀,上次好像是前个月之前的时候了。少奶奶自从去庄子上走那一圈儿到现在,哪里来过月事?”
柳雪涛一阵沉默。心里却暗暗地着急,再细想想之前和卢俊熙做哪些荒唐事的日子,可不有几次竟然没有避开危险的日子?如今,已经两个月了,若不是积劳累成疾,便恐怕是…有了吧?
碧莲见柳雪涛默默地不说话,像是很不开心的样子,忙劝道:“少奶奶莫急,明儿奴婢便叫人把白先生请来给您把脉,再说了,这也不一定就是什么病,您和大少爷情真意切,说不定已经有喜了呢。明年给卢家添个小少爷,怕不把我们大少爷的嘴给笑歪了?”
柳雪涛知道碧莲是在劝着自己开心,只是这事儿却也并不真切。如今自己这小身板儿只有十五周岁,过了年也不过十六岁的人。在古代,人人都要虚长一岁,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华。而卢俊熙还比自己小三岁…难道这样的一对少年夫妻,自己都没有脱去小孩子的幼稚,就要做爹爹妈妈了?
想到这些,柳雪涛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酸涩一笑,摇了摇头。
“少奶奶,您可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儿,纵然不是有孕,我之前听我姐姐说,女人家有时候操劳过度,会偶尔一个月不来或者两三个月来一次也是有的。只要好好地保养,等身子养过来也就好了,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少奶奶放心,白先生是咱们绍云县的名医,这点小病想来也难不倒他。”
碧莲看着柳雪涛脸色越发的苍白,心里着实有些担心。想想这位少奶奶进门以来,对自己也算是极好了。她不喜欢大少爷纳妾,也是常情常理,平心而论,世界上那个女人喜欢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不过是那些大家的规矩在哪儿摆着压制着人罢了。
如今少奶奶若真是有了身孕,这把丫头收房或者纳妾,恐怕是势在必行的了。纵然大少爷顾虑着她伤心难过,不过明路,恐怕早晚都是熬不住的。所以,这会儿柳雪涛心情如此不好,碧莲倒是真心相劝。
柳雪涛从自己的心思中挣扎出来,一边摇头一边拍着碧莲的手臂说道:“我没事的,想必是这些日子真的太累了,所以才有这种事情。你若是声张出去,倒是叫我面子上不好。再让那些婆子们听了胡乱嚼舌根子去。再说了,大少爷如今正是用功读书的时候,还有两三个月就要春闱了,这些事情更不能说给他让他烦心。一切事情我自有主张,你只别跟任何人说起也就罢了。”
碧莲闻言,怔怔的看了柳雪涛一眼,却又不敢多说,只好轻轻地点头,答应着:“主子放心。此事奴婢绝不说出去半个字。”
柳雪涛点头笑笑,又拍了拍她的手,主仆二人方才一同踏上了青石台阶,小丫头打起了帘子,碧莲扶着柳雪涛进了屋子。
卢俊熙当晚果然是大醉而归。回来时柳雪涛已经命人关了旭日斋的院门,并给前面的婆子留了话,说自己身体不适先早早的睡了,请大少爷回来留他在书房歇息。
这话原有些生气的意思,可谁知卢俊熙醉的稀里糊涂,哪里还能听出这话中之话?他由石砚扶着进了书房倒在床上便睡着了。红袖因为听了紫燕亲自过来叮嘱的一些话,只当是柳雪涛有心让大少爷收了自己,便留在卢俊熙身边尽心照顾,竟是一夜未睡。
因为柳雪涛心中有事,所以一个晚上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而碧莲则因为知道了柳雪涛的事情,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于是便悄悄地起身,先把炭盆里的火碳拨了拨,又夹了几块新碳放进去,又罩上铜罩。
然后借着月光走到柳雪涛床前,悄声问道:“少奶奶,您可是要什么?或者哪里不舒服,要不,奴婢命他们连夜请了大夫进来给您把把脉?”
柳雪涛忙道:“千万别,如今腊月里,凡事都求个吉利。我这儿好好地又连夜请什么大夫?你也睡不着,便上我的床上来咱们说说话儿吧。”
碧莲听了,便掀开柳雪涛床上的帐子,瑟缩着身子钻了进来,柳雪涛掀开自己的被子让她进来,两个人便并头躺在床上,先是相视而笑,又同时悠悠的叹了口气。
柳雪涛便小声啐道:“你这丫头,好好地叹什么气?”
“奴婢跟主子学呢,主子叹什么,奴婢便叹什么。”碧莲跟了柳雪涛这些日子,二人渐渐地熟络起来,无人的时候也能开两句玩笑。
柳雪涛从紫燕那里听到了碧莲的心思,知道她再无心给卢俊熙做妾,便也把她当作了自己人。平日里一些事都不避讳她,因为她从小在卢家服侍,一些大小事情都比紫燕摸得清楚,所以平日里反倒更得柳雪涛重用。
“我叹气,是因为这些日子经了这么多事,静下来想想跟做梦一样。”
柳雪涛心头思绪万千,却又不知该如何跟这个丫头说。
她在这样沉静如水的夜晚,忽然间回首走过来的路,晃眼已走过四个多月的时间,看这古老拙扑的大宅院里,一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方觉得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只要有人,只要是红尘中,便都是那种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原以为自己已将凡世看透,这红尘人世间,一个个尽是凡夫俗子。
人生啊!如一场梦一样扑朔迷离,变幻无常。而自己此时心亦凄凉如冰,在这内外交困之时,又该何去何从?
柳雪涛一句话,却引起了碧莲对往事的回忆。二人安静的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反倒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先睡醒的紫燕看见碧莲没有睡在那边的矮榻上,还以为她早就起床出去了,便悄然穿上衣服收拾利索了出去洗漱。
碧莲听见动静从梦中醒来,却见身边的大少奶奶侧着身子拥着锦被,睡得正浓。于是忙伸手轻轻地给她把被子拉高,将露在外边的肩膀盖好,方轻着手脚缓缓地下了床。
柳雪涛酣眠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昨日的烦恼已随着时间如流水而逝,睁开眼睛看看屋子里古香古色的家居,柳雪涛伸了个懒腰慢慢的坐起来,一边抬手整理凌乱的长发一边叫人:“紫燕,碧莲?”
二人早就准备好了温热的洗脸水,香巾,香皂,干净的衣服等,听见柳雪涛醒了,忙进来伺候她起床穿衣洗漱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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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莲一边给柳雪涛挑首饰,一边悄悄地看着她的脸色,问道:“少奶奶,今儿觉得身上怎样?”
“酸酸的,没力气。很想再睡一天。”柳雪涛笑笑,抬头看了碧莲一眼,又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难道我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生了什么怪病?”
碧莲赶紧的摇头,连声说道:“没有没有,奴婢只是觉得少奶奶昨儿晚上睡得太晚了,连日来劳累的很,所以白问问罢了。”
紫燕正在给柳雪涛梳头,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大腊月里,你反而越发没了忌讳。这会子还不赶紧的去瞧瞧主子的早饭,竟在这里磨牙。”
碧莲听了忙道:“可不是嘛!这会子了,主子该早就饿了吧?刚刚奴婢听厨房的人说大少爷还没传早饭呢,恐怕昨晚上真是喝多了,要不奴婢叫人去书房请了大少爷过来,和少奶奶一起用早饭?”
柳雪涛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跟卢俊熙把关系搞僵了。且不说如今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单说为了将来能够痛快的离开这里,此时也该忍耐一段时间。于是轻轻地点点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碧莲便如获圣旨,赶紧的转身出门,先叫了小丫头秀儿去书房请卢俊熙来用早饭,自己便径直去了小厨房查看二位主子的饭菜去了。
卢俊熙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又口渴的厉害,便闭着眼睛嚷了一句:“茶…”
倚在床边上打瞌睡的红袖便立刻醒了,忙去到了温热的白开水来打发他喝了慢慢的一盏,刚要回身放茶盏,却被卢俊熙一把搂住,嘟嘟囔囔叫道:“娘子,什么时辰了?”
红袖身子一僵,忙低声回话:“大少爷,您喝醉了。这会儿已经辰时了。”
卢俊熙听见声音不是柳雪涛,急忙睁开眼睛细看,却见自己竟是睡在书房里,而怀里搂着的人正是红袖,于是急忙推开她,不悦的问道:“石砚那个兔崽子呢?怎么好好地把本少爷安置在书房里?”
红袖见卢俊熙又要恼了,只好实话实说。然后又起身对着卢俊熙福了一福,说道:“少奶奶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依,若是少爷嫌弃奴婢粗鄙不堪服侍,奴婢退下就是。”
卢俊熙见这丫头委屈的红了眼圈,一时又心生不忍,忙说道:“好了好了,是我认错了人委屈了你。快些弄洗脸水来,这酒真是误事的东西,以后再不能沾了。”
红袖心中纵有万般委屈,此时也不敢多说。只好答应着转身出去给卢俊熙弄热水洗脸,恰好秀儿从外边进来,瞧见红袖一边低着头往外走,一边拿衣袖拭泪。于是上前低声笑道:“给姐姐请安,姐姐这一大早的是怎么了?可是大少爷欺负姐姐了?”
秀儿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本来嘛,她也是认为大少爷已经把红袖收了房的,所以才会同红袖开这样的玩笑。然,红袖却被这句玩笑话给说的恼了,她一甩手转身走了,一个字也没跟秀儿说。
卢俊熙在屋里听见外边有人说话,便扬声问了一句:“谁在外边?”
秀儿顾不上生气而走的红袖,忙转身进屋,在书房卧室的门。福了福身回道:“大少爷早安,少奶奶让奴婢过来瞧瞧大少爷起了没,请大少爷过去一起用早饭。”
“嗯,昨晚少奶奶说身上不舒服,这会子怎样了?有没有叫人出去请大夫来瞧瞧?”卢俊熙说着,便自己从床上下来,秀儿不敢怠慢,忙进来服侍大少爷穿衣。
“回大少爷,奴婢早起瞧着大少奶奶的脸色挺好的,听姐姐们说,少奶奶昨晚睡得也很安稳。所以,奴婢想着大少奶奶应该是昨儿累坏了,睡一觉也就好了。大少爷请放心。”
卢俊熙听了这话,心中方稍微安稳。待红袖端了洗脸水进来,简单的梳洗了便出了书房往旭日斋来。一路上又问了秀儿几句有关柳雪涛的话,秀儿都一一如实作答。
待进了旭日斋的院门时,恰好有两个婆子抬着小炕桌进去,后面跟着六个小丫头每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鱼贯而入。见卢俊熙进门,丫头婆子们同时福身行礼:“大少爷早安。”
“嗯,都起来吧。”卢俊熙抬手摁了一下太阳穴,因为酗酒的缘故,此时他的脑子还是晕沉沉的。
柳雪涛从里间迎出来,恰好看见他用手指头按压自己的太阳穴,于是上前去温柔的问了一声:“头痛?”
“嗯,昨晚喝多了。”卢俊熙笑笑,伸手拉住了自家媳妇的手进里间去,又回头吩咐了一声,“摆饭,饿死了。”
柳雪涛便不理他,悄然挣脱了他的手,坐在饭桌旁。
“粮食都入库了?”卢俊熙见柳雪涛神色淡淡的,便主动找话来说。
柳雪涛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卢俊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便咧嘴笑了笑,问道“娘子,有事?”
想来想去,柳雪涛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了。他还是个孩子呢,人性品格都没定下来,如何能当得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呢?于是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只是想着相公昨晚吃醉了酒,妾身没能在身边服侍,有些愧疚。倒是多亏了红袖那丫头。”
卢俊熙却不接话,见丫头们把饭菜摆上来,便拿了筷子加了一块酒酿鸭脯放进嘴里。嘟囔着:“吃饭吧,昨晚只顾着喝酒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肚子都咕咕叫了。”
柳雪涛点点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第99章 鸳鸯乱
这日,卢俊熙不出门,也不去书房读书。只寸步不离的守在柳雪涛跟前,她走哪儿他便跟哪儿,她看账册他就看经史;她见管家管事婆子们处理家里的琐碎的杂事,他便坐在一边吃茶静听;她说做的闷了要出去走走,他便和她并肩去花园子里散步。
紫燕和碧莲两个丫头时不时的对看一眼再莫名其妙的摇摇头。表示对大少爷今儿反常的表现很是不解。
午后,天空阴沉沉的,北风呜咽,空中似有零星雪花飘落。
柳雪涛便披了一件大毛斗篷慢慢的出了屋子,卢俊熙自然跟在她身边,伸手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出了院门,并回头吩咐了碧莲一声:“去鹤云斋取了那套紫砂茶具来送到后面花园子里的青梅亭去。再叫人去书房取了我前儿刚从外边拿回来的雪牡丹送过来。”
碧莲忙答应了一声开始行动,紫燕则拿了一把薄绸绘江南烟雨图的十六骨大伞撑开罩上柳雪涛的头顶。
卢俊熙抬手从紫燕的手里拿过伞,对她摆摆手说道:“你带着小丫头拿着坐垫等物先去青梅亭收拾一下,我和你们少奶奶一会儿过去品茶赏梅。”
紫燕不敢多言,忙福身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赏雪用的东西。
卢俊熙极为体贴的撑着大伞陪着柳雪涛慢慢的走在卢家大院里的青石板辅就的穿堂过道上。
柳雪涛见这小死孩忽然间像是长大了许多,说话办事竟然如此老练,还是这样一幅体贴关心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涌起了些许酸涩的感慨。
卢俊熙听柳雪涛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趁机问道:“娘子,我看你今天心情十分的不好。不管做什么事总是会走神,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何不说给为夫听听?”
“妾身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那些琐事罢了。相公尽管用心读书,这些琐事妾身还应付得来。”柳雪涛的确是因为自己身体的事情心烦。
若是在现代,她并不在乎自己去药店买个试纸回来测试一下,如果真的有情况,她也不介意自己去医院做个无痛人流什么的。虽然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但总不至于要死要活的折腾。
柳雪涛在现代有个要好的闺蜜是医生,她曾告诉柳雪涛说本市某私立妇科医院一天的时间无痛人流手术平均在二百例左右。这种事情就像是流行感冒一样常见,根本没什么可纠结的。
可是在古代呢?在这个人们极其崇尚多子多福子孙万代的时代,如果让卢俊熙知道自己有心要把他的孩子流掉,肯定会痛恨死自己吧?说不定他还会一怒之下把族长请出来,一纸休书把自己扫地出门吧?
想到这些,柳雪涛心里便觉得一阵阵的烦闷。
她想离开这个家,可若是以这种理由被休出家门,自己在这样的社会里根本就无立足之地吧?
活不下去也无所谓了,反正一些事情到头来也是了无趣味。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已经生根发芽,心里便有一种很奇怪的亲近感。
他长在自己身体最温暖的地方,汲取着自己身体最精华的养分,慢慢的生长。
待到长成,他或许会有跟自己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靥,或许还有几分自己的倔性子…
而自己,就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挥起一把利刃,斩断了这份与生俱来的亲近…
想到这些,她的心就会莫名其妙的疼痛起来。
柳雪涛不由自主的任凭卢俊熙牵着自己的手,踩着湿漉漉的青石甬路一步步穿过卢家大院的一处处院落,走到了后花园的门口。花园子里的花匠早就得到了消息,已经在园子门口整齐的站成一排,待二人进门时,恭敬地齐声问安:“奴才给大少爷大少奶奶请安。大少爷少奶奶万福金安,吉祥如意。”
柳雪涛被这一连串的吉祥话儿从沉思中惊醒,抬头刚要说什么时,卢俊熙已经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一个眼色便让众人都退下去。
卢俊熙拉着柳雪涛的手往花园里面走,并轻声说着:“娘子,走…那边的两株绿萼梅花都开了呢,你闻闻这香味——这正是绿萼梅花的芳香。”
柳雪涛用心的嗅了嗅,湿冷的空气中果然有一股甜甜的芳香,沁人心脾,让人想起小时候吃到的某种糖果。
“怎么样?好闻么?”卢俊熙见柳雪涛嘴角绽开的浅浅的笑意,也跟着微笑起来。
“嗯,是很美。”柳雪涛点点头,环顾这小小的花园里,亭台轩榭精巧雅致,一步一景,连石子百路两边的小小栅栏都是别出心裁,空气中隐隐的梅香和飘摇而落的雪花让她暂时抛开了心中的苦闷惆怅,尽心的享受这难得的美景良辰。
青梅亭原是卢家的前辈老太爷为了赏梅特别修建的一座小亭子,亭子修在两米多高的假山石中,旁边有两株绿萼梅花已经是老枝道劲,傲雪挺立,梅朵繁丽,香气四溢。而最难得的是梅树下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此时严冬时节,依然汩汩的冒着泉水。一片片的雪花落在那潺潺流动的泉水中,瞬间化为无形。
梅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此情此景,让一向不怎么喜欢古诗词的柳雪涛的脑海里,也涌现出了这样的句子。
紫燕带着两个小丫头早就把亭子里的石凳上铺上了厚厚的锦垫,亭子一角的台阶上,一个小丫头正拿着扇子扇着那风炉里的炭火,上面一把水壶里传来咕咕的声音,里面必定是取了这清泠的泉水用来烹茶的。
卢俊熙见柳雪涛的脸上温润恬静,再没有了之前的那份纠结,便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雪涛,喜欢这里么?”
柳雪涛微笑点头:“喜欢。相公真是有心了。”
卢俊熙抬手抚了抚她微蹙的眉心,叹了口气,说道:“自从你进了我们家的门,便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不过原来为夫瞧着你乃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便误以为你是那种比我的母亲更坚强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困难你都可以勇敢地扛起来。今儿一早看见你神情恍惚的样子,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柳雪涛有些不解,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死小孩莫不是想他娘了吧?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温情款款?他是个恋母癖?
柳雪涛心中哀叹一声,脸上却故作平静的问道:“相公此话何意?”
卢俊熙轻叹一声,摇头说道:“当初母亲一个人心烦的时候,便总是你这副样子。脸上瞧着平静的很,却总是走神,不管是跟下人说话,还是一个人独坐,常常坐着坐着人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累的。后来我渐渐地懂事了,才知道她乃是满腹心事不知跟谁说…”
柳雪涛心中暗暗地笑了笑,心想都说单亲的孩子性格孤僻,不过卢俊熙这小孩儿看上去还不算太离谱。只不过有些早熟,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但却总会有些时候做些可笑的事情。
“雪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若不是母亲想尽千方百计把你娶进门,这会儿你还在你父亲身边,你父兄那样呵护你,必不会让你受这些苦楚烦恼。”卢俊熙握着柳雪涛的手,眼睛里流露的是小孩子家的惊慌。
柳雪涛轻笑:“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父母跟前呆一辈子。我一个女儿家,难不成终身不嫁?”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肯定不会把她嫁给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男人。让她过去后去承担所有的劳碌和辛苦。所以我想,岳父肯定也是这样,所以当初他才会极力的反对你嫁到卢家来。”
柳雪涛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具身体本尊的父亲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可是,不管之前怎样,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境况,再说什么同意不同意的话,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吧?
于是她继续微笑着摇头:“父亲纵然再不乐意,我不还是进了卢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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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会觉得委屈呀。”卢俊熙探究的看着柳雪涛,眼神恍惚不定,似乎是在探寻,又带着几分慌张。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觉得委屈呢?说不定我还在偷着乐呢,卢家偌大的家业,却由我这样一个女人来执掌。就连大少爷你也要在我柳雪涛的督促下读书,这种好事儿去哪里找?你怎么会觉得我委屈呢,我以为,你会害怕才对。”柳雪涛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反过来探究的看着卢俊熙。
“我怕什么?”卢俊熙不解。
“怕我私吞了你们卢家的家产,将来有一天卷着银子跑路呀。”柳雪涛轻松地笑,转过脸去看着蜿蜒道劲的老梅树上那片片洁白的花瓣。
卢俊熙也跟着笑起来,却摇头不语。
此时紫燕已经瞧着小丫头把泉水烧的滚开,碧莲也带着一个小丫头抱着一套紫砂茶具赶过来。卢俊熙便起身坐到小亭子中间的石桌旁,开始准备洗茶具冲茶,并招呼柳雪涛到跟前,继续说道“娘子,昨晚表兄约我出去吃酒,你猜我见到谁了?”
柳雪涛纳闷的问:“见着谁了?”
“慈城大名鼎鼎的夏侯公子你的大表哥夏侯瑜。”卢俊熙说着,一双斜飞的凤目紧紧地盯着柳雪涛看。
柳雪涛一阵茫然。夏侯瑜是谁?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紫燕原本在一旁伺候着煮水,听了这话身子忍不住一僵,手上的热水壶便抖了抖,洒出点点滚烫的水滴在青石台阶上,噗噗的冒起一阵热气。
柳雪涛看了紫燕一眼,紫燕忙福身说道:“奴婢失手,惊了主子,罪该万死。”
“我是想说你要小心点儿,滚烫的水别溅到脚上,回头烫了脚,过年那双新鞋子可穿不得了。”柳雪涛挖苦的瞪了紫燕一眼,心想这死丫头是怎么回事儿,平时挺老道的一个人,怎么今儿却毛毛糙糙起来?难不成自己这具身体本尊之前跟那个什么夏侯大公子真有什么私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