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便也不再多管,也能理解她为何如此不快。秋白、清和外加小霜,是她一直看得极重的人。就连秋白当真背叛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要秋白的命,此时反被别人拿来设局,自然心里不痛快。

再者,不提秋白,就是单说被人摆弄其中、提心吊胆好几日连带着寝食难安…也就不能要求她完全不跟白婕妤计较。

“陛下别觉得臣妾小气。”席兰薇目光全在指甲上,一壁认真修着一壁道,“陛下让臣妾协理六宫,臣妾得压得住人不是?再说,臣妾又是自己打算专宠的人,做不到像张氏从前那样时常跟陛下推举旁人、让六宫觉得臣妾贤惠大度。”

宫中嫔妃吃穿不缺,真要收买人心也就只能拿圣宠才算收得实在——她不打算行这一条,要压住六宫,就只剩“手腕硬”了。

“再说,也得让白氏知道,凡事一码归一码,别想着要报复这边就算计那边。”她一吹指甲上的浮灰,“恨张氏毒害无辜,她这般报复去害别的无辜,也未见得就比张氏善到哪里去。”

“嗯。”霍祁轻应了一声,支着额头看了她一会儿,有意笑吟吟道,“朕什么也没说。”

——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席兰薇手上的锉子又一顿,挑了挑眉头,俄而索性搁下锉子,凑近了他一托腮,厚着脸道:“臣妾心虚,行不行?”

“…咳。”

本来是想拿“你心虚么?”这话呛她,末了竟让她抢先一步承认了,反而换他说不出话来。

眼看霍祁闷了半晌还没说出话来,席兰薇明眸中笑意更深,他觑一觑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在她额上一推:“够了,若是无事可做,回去陪着阿玉去,别在这…连带着扰得朕心神不宁。”

“嘁。”她不屑地一翻眼,当即起身,施礼告退。

走出殿外,望了一望天色,已近黄昏。

白氏尚在长阶下跪着,低着头纹丝不动。直到席兰薇走到她面前,她才轻道了一声:“夫人安。”

席兰薇看了看她,她神色平静得很,若仔细去寻,甚至尚存快意。

“你就这么想要张氏的命?”她问道,顿了一顿,又说,“你甚至没问过,来宣室殿谢罪会有什么后果——你就不怕陛下连带着你一起赐死?”

白婕妤一震,面有讶色,似乎当真是刚考虑到此事。

“恨是最可怕的。”席兰薇轻轻道,“恨极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只想着报复她,会不会牵连其他人,无所谓;会不会搭上自己的命,也不去想…”

这是她两世里最感慨的事之一。

曾经也如此恨过一些人,甚至觉得就算搭上这一世、搭上下一世也要报复,好在并没有。

稍缓了口气,她笑了一笑,颔首又道:“也多谢你这一出,让我和秋白消了隔阂。我历了很多事,已不想有那么多恨了,和身边的人好好相处才是要紧的。”

所以,出于这份谢,也没必要让白氏搭上性命。

复又瞟她一眼,席兰薇沉吟着缓缓道:“若再有一次,无论是谁,本宫都必定严惩——你既有法子在六宫散谣言,便让她们也明白本宫这心思吧。”

作者有话要说:霍祁:小心眼…

兰薇:不让我手腕硬,那我收买人心去?

霍祁:行啊你去!

【第二天,翊祥宫门口放了个自动广播的喇叭】

“出租陛下,出租陛下,一律两元,全部两元。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霍祁:Σ(っ °Д °;)っ

第157章 赐死

当日晚上,皇帝下旨降婕妤白氏为正五品婉华;翌日清晨,又突然下旨赐死张氏。

午膳后哄着安玉睡了,自己格外清醒,又无事可做。便到了院中,恰好看见秋白清和一起喂着鹿。二人边做着正事边说笑着,一扫两日前地互不搭理,席兰薇看得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索性提步走过去。

二人听到脚步声一壁转过头来,同时站起身一福:“夫人。”

“免了。”席兰薇一颔首,目光在二人间一荡,最后落在小鹿身上,说出的话很像在自言自语,“真好。”

一时都是沉默,席兰薇看向秋白,见她面上尚有两道脂粉遮不住的清浅血痕,干笑道:“那天气急,下手狠了…”

秋白自知她指得是什么,咬了咬嘴唇,不做多言。

“仔细养着,别留了疤。”她缓缓道,“还想着…给你找个好夫家呢。”

春日暖暖,三人在院中没话找话地聊着,时不时地喂小鹿吃口东西,看似平常,却是自秋白回悦欣殿后鲜少有过的亲密和睦。

连小鹿都有所察觉,在三人间走来走去,跟这边要一口苹果、去那方啃一口梨,然后站在三人间的空地上,眼巴巴地将三人皆看上一圈,要抚摸。

此景弄得霍祁来找席兰薇时脚下都顿住了。看看非要跟着他来、便被他嫌弃了一路的芈恬,只得干咳一声:“你去吧…”

眼见是女子叙旧,芈恬进去反倒比他合适多了。

芈恬也无所谓,当真就自己进去了,把霍祁留在院外,且也没跟席兰薇提上一句…

待得席兰薇得知霍祁在外面赶紧迎出去看的时候,霍祁靠在墙边,一副“朕都要在此生根了”的无奈神色。

于是满脸愧疚地双手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一边觉得让他等了这么久当真不合适,一边又忍不住埋怨他:“陛下也不说一声…”

“你们难得这么说说话,挺好。”霍祁被她拽着走进去,笑意温和,十分善解人意。

他落了座,席兰薇仍是亲手沏了茶,看了眼在榻边端详安玉的芈恬,压声道:“也过了些日子了,张家纵还有人尚未抓到,此事也算是…妥了吧?”

“嗯。”霍祁一点头,又一瞟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心里不安生了好一阵子了,分外盼着此事赶紧结束,对谁都好。”

霍祁一笑,执盏品茶。闹了这么久了,也确实该结束了。她提了几次想再要一个孩子的事,他自己也急着赶紧立她为后呢。

芈恬没有逗留太久就告了退,霍祁则让人取了奏章来悦欣殿看。安安静静中,他处理着他的政务,她压低了声陪着安玉玩,也很惬意。

将近晚膳的时候,小霜入了殿,却没走近也没禀什么话,只在门边静立着。

席兰薇望了一望,招手唤来谨娘陪着安玉,径自行了过去。

与小霜一起走出殿外,她便问怎么了,小霜默了一默,轻声道:“方才袁大人来了,让奴婢跟夫人禀一声,说张氏不肯自尽,非要见陛下,说有要是。”

一个个的,临要赐死时都嚷嚷着面圣。

席兰薇自然不快,倒也未直接回绝,到底是将死之人的请求,还是禀一声为宜。

点了点头,她轻吁了口气,向小霜道:“本宫知道了,一会儿找机会同陛下说,你先去跟袁大人回话吧。”

晚膳时同霍祁提起此事,霍祁略有一滞。

“大抵还是不甘心吧…”席兰薇苦笑着摇着头,轻轻靠向靠背,“在她眼里,臣妾也不是什么好人,与她这一斗不过是成王败寇,她又想着自己执掌六宫这么多年,不服也是有的。”

张氏一直在争——无论是在朝为官时还是看似退隐时。在这样的世家中长大,根本不能指望张氏会觉得毒害皇裔是错的,她若不觉得这有错,也就不能指望她觉得席兰薇取代她执掌六宫是理所当然。

所以席兰薇才格外好奇,若当真在冷宫里关她个二三十年…她会不会有所悔改。

“你想让朕去见她?”霍祁道,神色认真,是当真在询问她的意思。

“嗯…”席兰薇沉吟着,最终顺着自己的心意摇了头,“听闻她在冷宫这些日子,没少咒骂臣妾。”

于是这篇便揭过不提了。仍是差小霜去告诉袁叙皇帝的意思,而后,袁叙自也会转告张氏。

她若知道皇帝不肯见她,大抵也没什么法子,再不甘心,也只能赴黄泉去。

张氏却显然比她想得要执著。

次日清晨,冷宫传了话来,说张氏尚还活着。一整夜,白绫、鸩酒、匕首在托盘中盛得稳稳的摆在她面前,她就是动也不动。

就一直那么跪着,也跪得稳稳的,一语不发。

有那么几次,前去传旨的宦官们几乎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跪死在了那里,有点心虚地走近了查看,才发现她确是还活着。

头也不抬、话也不说,好像周围完全没有别人。

那样长跪颇耗体力,加上前几日刚被宫正司严审过,伤还未愈,自是更加虚弱。

到了清晨,嘴唇已白得不正常。待得宦官再度上前去劝她上路的时候,她张口仍是那句:“我要见陛下。”

而后话音未落,就往前一栽,无力支撑地晕了过去。

席兰薇品着茶听完这番始末,直听得心中不适,甚至想授意宫人不必在意赐她自尽的圣旨、直接处死她了事了。

末了还是没说这话,铁青着脸长缓了口气,轻笑道:“随她折腾。待她醒了,接着劝。”

反正她终究也是熬不了多久的。

张氏在傍晚醒来,执拗不改。

袁叙无奈,知道在这样的事上,不可直接去劝皇帝。若不然,皇帝去了无妨,他们可就算是得罪了席兰薇。

就算席兰薇不计较,他们也难免心虚,日子终归不好过。

于是索性去了悦欣殿求见,如实禀了目下的情况:“张氏醒来后变本加厉,直冲着宫人们喊,说要见陛下,喊得臣等耳朵都快聋了。”

席兰薇静了静,斟酌须臾后叹息道:“本宫知道大人什么意思,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本宫先前已告诉陛下,他若去见了,本宫心里是不高兴的,此时即便改口,他也会知道本宫是为了赶紧了解此时而违心说谎。”顿了一顿,她思忖着又道,“如此,倒还不如就跟陛下说,张氏不肯就死,让他下旨处死她就是了。到时候,大人也好办事。”

这番话说得很是实在。于此,是袁叙思虑不周,若当真让席兰薇去劝皇帝见张氏,皇帝一想便知是他们来劝的她、她只是不好拒绝罢了,还是对谁都不好。

如此,无论如何也该收场了。唯一不太完美的,是那女人此时的执拗可能弄得后果更不济——给宫人们添了这许多麻烦,待得皇帝下旨处死后,谁知她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天边,打了一道闪。

这几日都很有些闷,看上去,可算是要下雨了。就下个透彻吧,把连月来的烦乱事都冲个干净,把张氏的死讯也冲得清淡些,最好…把那些被张氏害死的人的怨气也冲散一些,而后一切回归正轨,不求后宫这地方能平静,也不要再这么乌烟瘴气了。

什么妖妃妖术的说法…可千万别再来一回。

席兰薇望着黑幕中不断闪过的白痕,如此祈祷着,每一句都真心实意。这一世,她和霍祁过得很好,但从霍祯到张氏…实在为这“好”中添了太多不该有的烦乱。

“夫人。”小霜一福身,站在廊外两步远的地方。

席兰薇看向她,遂而将目光移得更远了些,便看到了院门外候着的袁叙。

“怎么回事?”她蹙着眉头问小霜。小霜咬了一咬嘴唇,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清楚,看袁大人的神色…也是不好意思再劳烦夫人了似的,可又必须得来…”

袁叙必须得来,她就必须得见。轻一点头,吩咐小霜清袁叙近来,自己也转过身,往殿中去了。

“惠妃夫人恕罪。”袁叙一揖,分明神色发沉,顿了一顿,他一声重重地叹息,“陛下已下旨赐死张氏,可张氏她…她听了旨意后改了口,不再要求见陛下了,只说要再见夫人一面,还是说有要事。”

席兰薇眉头一蹙。

“臣也知道不该听这话,但她求得太狠,臣实在没法子…”

袁叙这般解释着,从他的话中,席兰薇并不难寻出些端倪——他当这大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凡事都有分寸,若当真只是因为张氏求得狠,他才不会来这般扰她,毕竟圣旨为重。

“大人是觉得…张氏兴许当真有‘要事’?”席兰薇直言问道。袁叙静默了一瞬,点了头:“是。此前她一味地求见陛下,臣觉得‘要事’不过是个说辞;但此次转而要求见夫人,臣听着反倒…多了几分信。”

席兰薇的气息沉了一沉,眼看着外面又一道闪撕裂天空,愈发觉得不管怎样,还是让此事赶紧结束为好,不能再拖了。

张氏想要见她,她去一趟就是。

“清和,备步辇。”扬声吩咐了,席兰薇回身进了寝殿,简单地理了一理妆容,去见张氏。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翻到了几条有意思的评论

【先前情提要一下昨晚的‘作者有话说’】

霍祁:小心眼…

兰薇:不让我手腕硬,那我收买人心去?

霍祁:行啊你去!

【第二天,翊祥宫门口放了个自动广播的喇叭】

“出租陛下,出租陛下,一律两元,全部两元。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霍祁:Σ(っ °Д °;)っ

-----------------------分割线-------------------------

小布爱吃蛋挞:不能这样啊!陛下身份这么尊贵怎么只买两块!应该是包钟698,包夜898!

小开:陛下大甩卖

随缘落:(⊙o⊙)!这个小剧场写的好啊!一律两元啊!夫人我这有十元啊!

云铱离:掏出60我包月

——以上,你们好意思说我脑洞大?!?!?!

→_→于是愉快地戳了红包…

第158章 张氏

“轰——”

天边一声炸雷,一时震得在外的人们双耳一麻。尾音拖得很长,好像久久都不愿散去,想在天地间多留片刻声响。

下雨了。

算起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因着还未入夏,夜晚本就寒凉,雨滴更是冷极了。落在身上、浸入到衣料里,在皮肤上殷出一片阴冷。

伞都不怎么管用了,遮得住头遮不住身。被风吹得斜刮的雨滴肆意地打着,伴随着愈发分明的声音,将大地灌了个透彻。

纵使坐在步辇上,席兰薇到冷宫时,也已湿了一半的衣裙。瞧了瞧随行的宫人,多半比她淋得还要厉害些。便让他们先到空着的宫室烤一烤火,自己带着秋白清和找张氏去了。

袁叙为她们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人唏嘘不已。

——雨下得突然且来势汹汹,前来传旨的宦官们皆已躲在廊下避雨,偶尔抬头望一望天色,好像在琢磨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唯独张氏,还跪在那里,院子的正中央。

没有任何遮蔽,她和面前的匕首、白绫、鸩酒一起被雨淋着,好像已经被抽走了魂魄,什么都感觉不到。

想来,也不是谁非让她这么跪着,只是她自己无心去躲、宫人们也懒得管而已。

席兰薇向前走了几步,停了脚。看着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你来了…”张氏缓缓道。没有抬眼,雨滴顺着她的碎发、羽睫落下,在地上的积水中,砸出一圈又一圈波纹。

雨声太大,扰得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真切。席兰薇略一点头,淡声道:“进去说?”

张氏点了点头,没让旁人搀扶,自己便起了身。稍有一颤倒未跌倒,颤颤巍巍地向里行去。

席兰薇从清和手里接了把伞过来,看看她二人手里不足以将两人完全遮住的伞,颔首道:“你们去旁边那间歇着吧,本宫这里没事。”

她走近房中时,张氏正拿帕子拭着脸上的水珠。听得脚步声,她轻一笑,向席兰薇道:“还多谢你差医女来。”

她略一点头,张氏又续道:“否则我还要再早死两天。”

席兰薇为多言,目光投在床榻上,上面搁了一套崭新的衣裙,叠得整齐。张氏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视线在那衣服上一触,笑着解释道:“哦…是托袁大人寻来的。既要一死,上路总该有个样子。”语中稍一顿,她倏尔低下去的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毕竟,我还是陛下的人呢。”

席兰薇仍静默着,虽则觉得心绪逐渐复杂了些,到底还是对她这些话不愿多加理会。

张氏仔仔细细地擦净了脸,又将发髻散下来,也简单地擦干了些,才回过身来,伸手向案旁一引:“夫人坐。”

席兰薇坐下来,她也随之落座。一语不发地端详了席兰薇的面容半晌,苦笑一喟:“真是嫉妒你,生了这么张好皮相、有了这么个好家世,还让那君临天下的人为了你什么都不顾,甚至为你的喜恶左右别人的死活。”

“就想说这个?”席兰薇冷声道,蹙眉间不耐分明。

张氏的话并未因此而停,反倒笑意更深了:“好像老天把一切的好运气都给了你,什么人在你面前都比不过。”

席兰薇眉头轻挑,显有不想再听任何废话的意思,张氏笑容淡去,缓缓摇着头说:“就连我都不得不帮你一次。”

她稍一怔,抬眸看了看张氏,未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