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不是靠几分神似就能让他重温旧梦的。
哪怕,真的很像。
不是她,总归不是她。
再像,他也没兴趣。
“靳先生,能冒昧的问一声吗?”
沈晴洲的声音也和苏锦的声音太不一样。苏锦的声音比较温柔有质感,很稳,很冷静;而这个沈晴洲呢,很清脆,很亮丽,很活泼…
外头的雨,好像停了,太阳正从云层中冒出来,天地又亮堂起来了。
春天,有太阳的地方,总是叫人觉得舒服的。
“我真和你亡妻很像吗?”
这话一出,她赫然发现这个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车子也是嘎然而止。
车内的气氛一下凝滞了。
沈晴洲有点心惊肉跳。
这个男人变脸变起来也太快了一点。
“抱歉,如果触到你痛处了,我道歉…”
她轻轻的说。
靳恒远很不喜欢“亡妻”两字,谁敢说苏锦是亡妻,那他就敢翻谁的脸。
不过,面对沈晴洲,他不想翻脸。
“对,很像。”
他点头,转头瞄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女孩,青春靓眼,朝气蓬勃,很美:“就算亲姐妹都没这么像。”
沈晴洲的脸,被他看得莫名一红。
这个男人啊,太出色,又太英俊,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现在,被他这么热情如火的眼睛那么一扫,心肝就狂跳了起来:
“其实亲姐妹不见得就像。我表姐和我表妹就不怎么像。我表妹和我有几分相象,可我表姐呢,一点也不像…我妈和我姨是孪生姐妹…这说明,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不见得像的…”
靳恒远目光一闪,接上话道:“哦,是吗?彭阿姨还有一个孪生姐妹?”
“是啊是啊…我妈和我姨可像了,外人一般都认不出谁和谁的…”
沈晴洲是外向的女孩子,马上掏出手机,划出了一张照片出来。
“你看,这是我妈和我姨的照片,这是我和我表姐表妹的照片。外头人看了,都觉得我和表妹是俩姐妹,我表姐和表妹呢,那张脸没一丁点象的地方…”
靳恒远笑笑,指着那张比较不像的脸孔问:“这是你表姐?”
“比你大多少啊?女孩子这张脸,还真是难猜的很。瞧瞧,你们三个头凑在一起时,外头人根本看不出谁大谁小?”
“我表姐那是一张娃娃脸,比我大五岁,看上去比我还小的样子。她已经结婚,我表姐夫待她可好了…她是在上海出的生,后来,又嫁回到了上海…也算是缘份了…”
大五岁?
那就是今天二十九岁,和苏锦同岁,又是上海出的生…
是不是他想得多了?
靳恒远不觉凝了一下神。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会儿。
到了外滩后,两个人走了走。
没走多久,他接了个电话,借口有急事,就送沈晴洲回了她表姐家——她话挺多,说:要不是表姐在月子里,今天一定陪着来的。
他只是淡淡笑了笑。
两点,靳恒远往自己家赶,路上打通了季北勋的电话:“季北,帮我查一个人…”
那边,季北勋稀罕了,这一年多,他可是再没接到过他这种电话了。
“你这是又想查什么啊?”
“我今天和人相亲了。女孩子名叫沈晴洲,二十四岁,其母亲叫彭芬芳,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名叫彭淑芳,那彭淑芳有两个女儿。长女今年二十九岁,在上海出的生,次女今年二十二岁,在澳洲出的生…我想让你查彭淑芳,还有她的长女,当年出生在哪个医院…”
靳恒远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OK,我这就让人去查。”
靳恒远挂下后,吁了一口气。
两年前,明澹说,苏锦是他六叔的女儿,后来,他用家里苏锦梳头发时拉下的发丝,和萧至阅做了DNA比对,结果,数据君有力的证明了这么一件事:苏锦和萧至阅不是父女关系。
然后,他又为苏锦和池晚珠再一次作了DNA比对,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苏锦也不是池晚珠的女儿。
于是,苏锦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又成了迷。
据萧至阅交代,这个孩子,的的确确是濮少君交给他的,不可能有错,后来又是他亲自交给了罗芸阁,最后是罗云阁的丈夫把孩子亲自送去让老母亲养着的,本不该出错的,可偏偏就是错了…
也就是说:萧至阅以及周玟一直以来苦心迫害的人,却是一个和明澹及池晚珠完全没关系的无辜人。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来到A市港口,坐了一整天。
苏锦太可怜了!
无缘无故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从小到大,一直在替别人背黑锅,一直在替别人活受罪…
她怎么就那么那么倒霉呢…
那一天,坐在冷冷刺骨的北风里,他为自己的妻子心疼了一整天。
朴襄找了一处小拉面店叫了一碗牛肉拉面。
吃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将整张脸埋在大大的连衣帽下。
说到吃正宗的牛肉面,还是他做的好吃。
这一刻,吃着淡寡寡的面条,和还不怎么入味的牛肉,她突然好怀念好怀念过去的日子…
好怀念他做的食物。
一个肯为你的一日三餐用心用力的男人,那绝对是打得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
可这样的好男人,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
面条一下子变酸了。
酸到牙都疼了。
她食不下咽,才吃了小半碗,就擦了一下嘴,戴上了口罩,把钱压在碗底下,悄悄的就走了出去。
继续漫无目的在路上瞎逛,继续天南地北的胡思乱想,继续闷闷不快的想入非非,继续走着自己苦难的人生…
她的生命,曾有过精彩,有过灿
烂,可最后,一切又恢复到了走不出去的艰难中…
一点半,她来到了他家小区门外头,却看到萧潇苒由保姆守护着站在小区大门外张望,看到她到来,小脸一亮,整个人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小手直挥:
“朴老师,我在这里!”
朴襄的心为之一软。
“怎么守在外头?”
走近后,她轻轻问,不自觉得撸了撸这个孩子的脸。
萧潇呆了一呆,才笑道:“怕你找不到啊!走啊走啊,我带你去我家。我家有一个很大的画室。爸爸说了,可以暂借我们用一下的…”
那个画室,的确是最好的画室,要什么有什么?
朴襄被拉着走,心跳却在加速起来。
可是她,莫名就近乡邻情怯了…题外话还有一更。月票啊,求月票啊…客户端投票1张可以变3张的哦…
412,满室的画:他思念入骨,痛入骨,念念不忘(要看)
门还是那道门,客厅还是那间客厅,画室还是那样一个画室。
旧景入眼,熟悉得让人心潮澎湃。
两年多了,这里,竟没半点变化沿。
哦,也不,总归有些不一样的纺。
比如,画室里,又多了一些画。
“这些都是我爸爸画的,画的都是我妈妈…”
萧潇很有小主人样的给介绍了起来,不过,神情有点黯然:
“我妈妈,两年多前在一场事故当中没了,连遗体都没有找到。爸爸因为这事病了一段日子。后来这里就又多了好些画儿。我妈妈很漂亮的…朴老师,您说是不是…”
说到最后的小小炫耀,竟令朴襄的鼻子酸了,眼睛就跟着湿润了。
“嗯,很漂亮。”
朴襄轻轻应着,看着。
一幅一幅看着。
那些画里承载的思念,几乎就要淹没她了。
第一幅画,画于2014年春节,题名为:思念。
一整张巨型画纸上,画着这样三个画面:
第一篇上,八岁的小苏锦正坐在花丛里,欣喜的看着野花争相怒放,小小的唇角,弯得那是何等着的得意。
第二篇上,十六岁的小苏锦抓着秋千在飞舞,醉意浓浓的微笑在夜风里轻扬,满天的星辰,都为之倾倒。
第三篇上,二十六岁的大苏锦在花田里,手上还抱了一只雪白的猫儿,宜嗔宜笑,美得娇娆。
三篇画一字排开,下面,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字,题的是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一首代表作品:《沁园春·瞬息浮生》。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这首词中,纳兰以记梦形式悼亡,心情极是悲伤。他叹息爱妻早亡,回忆往昔恩爱光景,而尽叙丧妻之痛,感情极为真挚,哀婉缠绵。
用在这幅画下,意境是那么的贴合。
她轻轻念罢,鼻子顿觉堵塞了。
第二幅画,完全是虚构的:苏锦长发高盘,婷婷玉立,一袭漂亮的白色婚纱,将她妙曼玲珑的迷人身段尽数给勾了出来。
对了,她还捧着一束雅致的捧花,就站在他们家别墅的楼梯之上,巧笑倩兮,明眸流动的,美的难以想象…
下有题字:2014年3月26日,小苏,今天,我们结婚,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入梦来可好?
那一刻,她眼里有了泪光。
幸好,她的表情全被口罩给罩住了,否则,萧潇苒肯定会问:“朴老师,您怎么了?”
第三幅画上,画是相亲初见的咖啡店,临窗九号桌,空空没有人,只有两杯咖啡,正袅袅泛着白气,灯光下,一切寂寂。
下有题字:相亲一周年纪念:景还在,我还在,你呢?你在何方?可记得我们约好的,每年这一天,要来这边坐坐的。
第四幅画上,一个生日蛋糕,一个他投射在墙上的影子。生日蜡烛在燃烧,在摇曳,影子双手合什在祈祷。
下有题字:我的生日愿望,小苏,回来可好。
第七幅画上,又是虚拟的画境:苏锦垂着一头长发,着一浅色旗袍,一脸温柔的看着怀中新生孩儿,站于摇篮边上…
大大的一幅,空白处,是一行草书,如行云流水一般,露着几分狷狂,又是纳兰性德的另一首千古名词:《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
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日期是2016年1月2日,距2014年1月2日出事,已过去整整两年,可是那份思念呢…依旧是那样的浓烈。
朴襄呆呆看着,真想寻一处地儿,好好哭一通。
他思念入骨,痛入骨,若着了魔似的,念念不忘,好傻,好傻…傻得让人心疼死了…
“朴老师,朴老师…”
一个嫩嫩的,有点遥远的声音,在叫着。
朴老师是谁?
她也变痴了,变傻了!
她只知道她是那个死了的人,已不记得谁是朴老师了!
手,却在这时被牵动了。
一股暖暖的热流,传了过来。
她低头看,一只小手牵住了她,顺着那小手,她看到了潇潇那一脸困惑的神情:
“朴老师,您怎么了?”
对哦,现在,她是朴襄,那个记忆中的人,早不在了。
“哦,没什么,有灰尘进眼睛了…这间房间好像有灰尘…”
她去开了一下窗。
冷风从外头吹进来之后,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情绪也平复了,回头再看向萧潇苒时,神情已变得平静,轻轻的问:
“萧潇爸爸这么会画,萧潇怎么不让你爸爸教?”
“不行啊…爸爸太忙了。有时周六周日在家,也会有人找的…
“他空下来的时候,只想和我讲故事,不想画画…
“奶奶说,爸爸只会在无比思念妈妈的时候,才会进去画画…画的越多,心里越苦…
“所以,我不求爸爸教,我只求爸爸可以和以前一样,每天脸上带笑…
“您不知道,我爸爸以前对着妈妈时可会哄妈妈笑了…
“现在呢,除非我逗他,他才会笑一笑,而且笑的很没诚意…唉…”
小姑娘小大人似的耷拉起脑袋来。
这几句话,句句似针,扎得人肉疼。
朴襄摸了摸她的小头,马上安慰起来:
“妈妈过世了,爸爸肯定会难过一阵子的,等有了新妈妈,爸爸就又会笑了…”
“可我只想要苏锦妈妈,您说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还真让朴襄答不上话来。
“唉…朴老师,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死亡这件事。我亲生妈妈死了,我的苏锦妈妈也死了…为什么要死呢?”
萧潇才七岁多,却已有了这种感触,可见两年前的事,对她的打击真心大。
朴襄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蹲下身子,深深拥住了这个变得有点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萧潇,这世界,就是这样的。
“生老病死,那是大自然的法则,因为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才显得珍贵,才需要我们好好的去珍惜。
“所以,平常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该好好的面对…多做有意义的事,那样,等岁数大起来了,回忆的时候,才会觉得,我的日子没有虚度…我没有愧对自己…”
对于这样一个年纪来说,讨论生死,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沉重了?
这样的话,可能对于萧潇来说,是消化不了的。
瞧,小姑娘愣愣的看着,好半天回不过意来。
却另有一个声音介入了她们的谈话:
朴襄抬了头,只见萧潇转身扑了过去,脆脆的叫了一声:
“奶奶!”
是靳媛,正用一双锐利的黑眸打量她:
“你好,我是萧潇的奶奶。听说你擅画。”
“您好。称不上擅长,只是比较喜欢画画,小时候学过一点。”
朴襄轻轻的道,目光贪婪的盯着这位可亲的长者。
“能让我家那痴儿看上了,并引来家里教萧潇画画的人,想来画功还是不错的。”
这语气,充分表现了她对自己儿子眼光的认同。
“那是靳先生抬爱。”
朴襄恭敬而答。
萧至南也走了进来,眉心微蹙的盯着她看起来。
“朴襄。”
萧至南盯着她的眼睛看,淡淡的发了问:
“朴小姐,现在你在室内,为什么还戴着连衣帽,也不摘了口罩。你不觉得这样子很不尊重人吗?”
也不知为什么,萧至南一见到这双眼晴,就生出了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来:
直觉这个女人的到来,有可能会坏了侄儿这一段婚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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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那么一抱,抱到的全是骨头
其实也不算为难,三月天,人若在外头,春风乍暖还寒的,戴着帽子和口罩,是最正常不过的,但是,来了这里,还是这么一副打扮,貌似就有点不太礼貌了。
靳媛怔了一下,瞄了一眼萧至南。
好吧,这人道出了她心头之惑。
现在这个天儿,到底还是冷的,所以,家里头有开着空调,温暖适宜,穿一件薄薄的毛衣正合适纺。
可这位朴襄呢,至始至终这样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也难怪萧至南有点小意见了。
怎么说呢,会让人觉得,这孩子,有点没教养。
“是啊,朴老师,您为什么老是遮着脸呢…沿”
萧潇也好奇的问了一句。
朴襄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口罩,轻轻道:
“抱歉,我不能摘下来!”
“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做事问心无愧的,为什么要这样藏头缩尾的?我怎么觉得你来路很不正啊…萧潇,你爸这是往哪里给你找的老师,这么邪里歪气的…”
萧至南转头问萧潇苒,眼底全是不满之色。
“街心公园遇上的。就昨天。”
这个回答,就像是一个炸弹似的,一下就把萧至南给炸了起来:
“昨天遇上,今天又遇上。不对,肯定不对,这个人估计就是冲你们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一再遇上…”
话一落,她就往前逼了过去,还把毛衣袖管给绾了起来,一副要逼着她把帽子和口罩一并摘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