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进来笑着迎上来,目光和蔼中透着内秀,长生快步上前,极为规范地福身行礼,口称:“长生见过姨娘!”

她的恭敬似乎让吴姨娘无所适从,待闪开长生已直起身来,吴姨娘不再多言,拉住她的手进了屋。

屋里有一个容长脸儿,挑眉凤眼的清秀丫头,虽然笑着,目光中却暗含打量,似乎要看透什么。长生初见就不喜她,只颔首笑笑以示打招呼,任由吴姨娘拉她坐下。

吴姨娘察觉到什么,眉头微蹙:“秀儿,你去烧水沏壶新茶,再去大厨房拿些今日新做的点心来。”

叫秀儿的丫头略一迟疑出去了,吴姨娘神色才平复下来,目光柔和地端详她片刻,叹息着说:“这孩子,倒让我想起了大少奶奶。”

现在听到这话,长生已经视为平常,同是穿越人,不象才怪。笑意盈盈地说:“姨娘过奖了,长生一介民女,哪能和大少奶奶相比。”

吴姨娘只笑不语,长生竟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说人的品性与身份无关,就迎着她的目光笑了,两人初次正式见面,竟然有了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长生见秀儿刚才的神情,明白她定是老夫人的人,难怪吴姨娘支走她,趁着只有两个人在,从衣袖里掏出抹额:“这是长生给娘亲做的,家里路远暂时捎不回去,姨娘勿嫌收下吧。”

吴姨娘没有推辞,接过去摸索着上面精美的祥云团福刺绣,趁着没人收了起来,再次看向长生时,眼里似有水意,把做给娘亲的送给自己,这份心意和敬重,除了离世的大少奶奶,似乎从没一个外人能做到。

她只说了一句:“越相处越发觉得你们相象,并不是容貌上的。”

长生点点头笑着说:“长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在晋阳时大公子也说过。”不知为什么么,她就是愿意信任她,明净不可来往过多,别的人不可信任,和吴姨娘走近些,既明正言顺,也会受益非浅,她可是在谢家生活了二十多年。

秀儿很快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了,吴姨娘也言归正传请长生喝茶。

“夫人信任,让老奴代管锦姝院,姑娘若有什么事尽管告知。紫葫是三年前买的丫头,家就在附近,是个实诚的丫头,老夫人特意拨给你的,若有不到之处告诉老奴就是。”

长生点头谢过,“老奴”二字却让她忽然有些理解和同情明净。自己听到吴姨娘这样自称尚且心里不舒服,何况明净?自己身为名门公子,生母却日日老奴老奴的,怕是每一次听到心里都要作痛,却生生地无可奈何,还要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

墨儿说过吴姨娘的卖身契还在老夫人手里攥着,她就是老夫人的奴才,就是生了儿子,也是等同通房丫头的贱妾,死后不能入祖坟入家祠,这恐怕是明净心里最痛苦最无奈的事情,难怪他如此讨好和顺从老夫人,就是希望有一天她开恩平了生母的奴籍抬为良妾吧。

吴姨娘依然一幅恬静和蔼的样子,放下茶杯说:“老夫人今早交待了一些事,老奴与姑娘说。”

长生早已料到,连忙放下茶杯侧过身子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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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聆听教诲

看到长生神态恭敬,面色从容,素雅的衣着和妆容难掩姣好的容色和眼中的神彩,吴姨娘有些恍惚,宫里果真如此会调教人吗?她果真是乡野村落长大的吗?只可惜,老夫人把她归到大房之中。

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老夫人很赞许姑娘,说姑娘是个心思伶俐之人,懂得因材施教。锦姝小姐本来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大少奶奶过世后,脾气渐渐古怪孤僻,从去年开始,老夫人怕误了她的启蒙,前后托人找了六位教养姑姑,都是学识丰富口碑极好之人,她却死活不接受,还出口伤人,谁也不敢劝。老夫人怕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为了封人家的口,花费不少银子还赔了许多好话,难得与你投缘,也是你的方法对路。”

长生忽然明白,她说自己与大少奶奶相象,恐怕也指得是两人都善于做这些稀奇玩艺哄小孩子吧。不过老夫人有话交待,绝不仅仅是夸她,长生谦虚地笑笑,等她继续说。

吴姨娘神色一滞,抱歉地看了长生一眼,百般为难地开口了:“不过,这些稀奇之物虽然讨孩子欢心,却也容易让他们玩物丧志以致分心,还是以教授功课为主。当然锦姝小姐情况特殊,老夫人特意宽许姑娘暂时这么做,以后还是把心思用在读书识字和教规矩上。”

长生愕然,老夫人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一个教养姑姑起码的常识,她难道不懂?难道自己用新鲜玩具让锦姝开心,她明着夸奖,其实却是不高兴的?

蓦地想起吴姨娘一再提及自己会做新奇玩物有些象大少奶奶,而她听墨儿说过老夫人并不待见这位大媳妇,不喜欢她的地方极多。

不喜欢她的庶出身份,不喜欢她不懂琴棋书画却偏好厨事和稀奇古怪之物,不喜欢她过于怜老惜弱,不喜欢她对待妾室和家奴没有架子,不喜欢她婚后独占明澈以致子嗣稀薄,甚至不喜欢她亲自哺育教养女儿失了少奶奶的身份……

吴姨娘是要向自己隐晦地传达什么意思?长生略明白了些,她是告诉自己老夫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让自己以后少触霉头,虽不致于丢饭碗,但是有老夫人护着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难道自己做好本职工作,还要处处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她老人家大概忘了明澈不开口,自己不主动求去,她是没资格赶自己走的。

不过看到吴姨娘真心为她着想的样子,长生释然了。在宫里八年,什么都没受过?这点算什么?在自己家里都要受气,何况在人屋檐下?

看到秀儿略为吊起的眼角在自己身上直打转,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含着笑极为恭敬地说:“老夫人的教导长生铭记在心。”

话锋忽地一转:“姨娘院里的玉兰花快开了,长生最喜这个,过几天可要天天叨扰,想起来就过来看,说不定还要讨杯茶喝,姨娘不会嫌弃吧?

吴姨娘松了一口气。她在府里经过了不少西席先生,无论男女大都脾气傲直,最忌东家对自己的学问和教授方法指指点点,拂袖而去是常有的事,她说这番话之前最担心这个。锦姝小姐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教养姑姑,被老夫人气走了太可惜,若误了她的教养,怎么对得起大少奶奶?

她看向长生,满心都是赞许和谢意,却只字不提,只顺着她的话:“姑娘是有学问之人,老奴盼之还不及,怎会嫌弃?不用等花开了,老奴看这花苞就别有情致,姑娘随时来看!天天来看!”

正说着小丫头灵儿跑进来,手里捧着几个花苞满面的沮丧:“太姨娘!真可惜,这几只花苞落了!”

秀儿瞪了她一眼:“笨丫头,落了怕什么?这几只都快开了,找个大些的深口盘子,盛些清水养着,明天就开了!”

两人说着出去找盘子,长生被逗笑了,却不解地看向吴姨娘,刚才灵儿明明喊得是太姨娘?

吴姨娘看到她的神情愣了愣:“难道二少奶奶,不,二夫人,她没差人告诉你?”

“没有啊?我今个没出这院子,没人来告诉我什么呀?”

吴姨娘脸上似有忿色,很快又笑着说:“她替老夫人管着不少事,太忙了,可能忘记告诉姑娘了。老夫人早上刚交待的,我都老弄错,姑娘可千万注意别弄错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改个称呼。”

长生听她一五一十地讲了以后府里各位主子的称呼如何改,觉得有些好笑,明澈年轻英俊,明净风华正茂,想着明清也不会差吧,被人称老爷心里是什么滋味?

吴姨娘怕她不明白,趁暂时没人小声地解释:“其实老爷过世后就该这么称呼了,夫人都改称老夫人好几年了,只是当家未定,所以一直这么含糊着,今天不过是明净把老夫人气着了,所以才情急之下命令改了称呼。姑娘小心别弄错了,虽然不敢有人捉你的错处,但被那帮小人背后嘀咕也不好。”

什么明净把老夫人气着了?今天可是他收通房的好日子,心花怒放还来不及,又怎会把老夫人气着?难道他居然不愿意?

还有什么当家未定?长生听了个半懂未懂,又不好再问,只得先含笑谢过,回去再慢慢思索。

这时,灵儿和秀儿进来了,灵儿明显刚哭过,秀儿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吴姨娘,不,太姨娘皱起眉头:“怎么呢?哭哭啼啼象什么样子?”

秀儿鄙夷地瞪了灵儿一眼说:“小厨房没有那么大的盘子,我们就去大厨房借,谁知回来的路上这丫头不长眼,撞到大公子身上,盘子掉地上给摔烂了,她怕赔盘子居然说大公子有意撞她!结果被二爷训了一顿。”

吴姨娘不理她,转身取了几钱碎银塞到灵儿手上,平静地说:“去给人家把盘子赔了。府里公子小姐们都小,以后走路小心点。”

大公子?长生心里一跳,旋及明白称呼已经改了过来,应该指的是谢家长孙谢锦书。

那么二爷就是从未见过的二公子明清了?听说他是谢家唯一的嫡子,也是老夫人唯一的亲生儿子。长生忽然明白了吴姨娘刚才话中之意。

正思索着,小维慌里慌张跑进来,顾不上行礼就说:“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倒叫奴婢好找!大小姐醒来找不到你,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快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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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郡城春早

(根据谢老夫人的吩咐,文中有些称呼按照开始她老人家的要求改过来。)

长生方才想起自己许诺下午睡醒就去陪小锦姝玩,却因和太姨娘有事商议给耽误了一会儿,谁知就这一会儿,就吓着了小锦姝。

想起她又处于极度的恐慌和绝望中,长生心急如焚拉着小维就走,太姨娘也匆匆跟了去。

走进正屋,只听到嘤嘤的哭声和两个婆子在好言相劝,长生松了一口气,看来闹得并不厉害,急急走进去,却惊呆了,嘤嘤哭泣的是小妮,并不是锦姝。

锦姝坐在床角,用被子紧紧的拥住自己,眼泪象关不住闸似的直流,却一声也不出,无神地盯着被子,满眼的绝望和惶恐。

长生自责到了极点,她太高估了马车的吸引力,马车虽然好玩,也只能吸引她一时的注意力,并不能带给她安全感。何况最信赖的陆嬷嬷刚离开了她,她想必是极难过不舍的,如果不是听说嬷嬷不去白姨娘就会死,她是死也不会让她走的。好不容易才比较信任和依赖自己,却突然间又找不到了!

“姝儿!”长生心痛地上前脱鞋上床,紧紧把她揽到怀里用巾子抹着眼泪:“姝儿别哭!姑姑在这里!姑姑不会扔下你的!姑姑连锦姝院也没出,我只是和太姨娘说了几句话!”

锦姝终于断定把她抱在怀里的就是长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直哭得小身子在长生怀里直抽搐,嘴里含混不清地哭着:“娘死了,不要姝儿了,嬷嬷也死了,也不要姝儿了……”

长生心里一惊,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陆嬷嬷之死瞒得极严,她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内心有所察觉?

正要斥责她,锦姝又说:“姑姑也不见了,我以为姑姑也死了!”

长生哭笑不得,一时找不到就是死了吗?可见当年林心怡之死对她影响有多大,那种忽然间失去至亲的恐惧和绝望的感觉一直深埋在她心里,

她抱紧她,轻声斥到:“小孩子家乱说什么?姑姑不是说了,你娘到很远的地方看病去了,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嬷嬷不是告诉你她照顾白姨娘去了吗,白姨娘病好了她就回来。至于我,不就是串个门,怎么就会死了,这不好好的在这?”

锦姝终于止住了哭声,依旧抱紧长生,恐慌地说:“嬷嬷说人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她说我娘就是因为死了,我才再也看不到了。我以为看不到姑姑,姑姑就死了!”

两位婆子面面相觑,吴太姨娘紧紧地皱起眉头,满面自责,长生深吸一口气抱紧她,突然觉得陆奶娘死的实在是罪有应得。

她虽是七岁的孩子,但却因四岁那年心灵上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心理上一直在拒绝长大,未必对当年之事记得有多清,但稍一受刺激就会再次回到那种深深的恐慌和绝望中。

“姝儿放心,姑姑再也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你,可姑姑也有事要办,不可能总是陪在你身边,所以如果你暂时找不到姑姑,先不要惊慌,让小维、小妮、可乐、可喜四位姐姐先陪你玩,还有太姨娘和乔嬷嬷杨嬷嬷也会照顾你,姑姑一定尽快回来?好不好?”

她抬起锦姝的头,让她看着自己的目光,然后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她,用不容置否的声音说:“你不相信姑姑吗?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

锦姝被长生的声音和目光所吸引,渐渐清醒过来,看看周围,再看看长生,长舒了一口气,紧紧地把头埋进长生怀里,嘤咛着说:“我相信姑姑!”

长生拍着她,柔声说:“那就好,一定要相信姑姑,姑姑一定不会离开你,以后如果我有事要走,一定给你说一声,或者让别人带话给你行不行?”

锦姝郑重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长生宠溺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吓死姑姑了!老夫人今早说了,你以后就是谢家的大小姐,可尊贵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走吧,太姨娘院里的玉兰花快开了,我们去看花苞!”

锦姝迟疑了,她连自己的屋子都很少出过,在谢府除了偶尔给老夫人请安,哪也不愿去,就连同龄的锦书、锦文也害怕,今天不过是有小马车的诱惑才肯在院子里玩这么长时间,东西跨院她都从没去过。

长生依然温柔而不容置否地看着她:“西跨院是长生姑姑的住处,你以后上课的地方,东跨院是太姨娘的住处,你喜欢太姨娘吗?”

锦姝看看太姨娘和蔼的笑容和眼里的鼓励,终于点头答应:“喜欢!”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东跨院去看玉兰花苞,它天天都会长一些,我们天天去看,一直等到它开花好不好?”

小锦姝眼里一亮,极感兴趣地说:“真的吗?花苞还会长大?我要去看!”

长生笑着拉她下床梳洗更衣,心里却更加痛恨陆奶娘,对她仅有一点同情心也消失怠尽,可怜的孩子被禁锢到了什么地步,居然连最基本的花开花落等常识都不知道。

小锦姝重新更衣梳洗整齐,花儿朵儿戴满头,鹅黄色的绣花小袄,葱绿色的百褶裙,满眼期待地看着长生,长生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小脸,拉着她来到东跨院。

身后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长生装作不经意回过头看了一眼,把每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放下心来,看起来她们皆是真心为小锦姝担心,应该能信得过。

虽然仍是春寒料峭,但下午的阳光暖暖的,风也变得柔和起来,高大的玉兰树上花苞点点,锦姝仰起头,新奇地看着,仿佛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这种景致。

长生牵着她的手,神情和熙笑容甜美,伸手指向枝头:“锦姝,看到没有?那就是花苞,它一天会比一天大,过几天盛开的时候,就象白色的鸽子卧在枝头。从明天开始我们天天来看它,好不好?”

明净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如同在看一幅画,似乎自己走进去就会破坏了画中的静谧美好。他的袖笼里藏着一枝金黄色的迎春花,原来郡城的春天果真来了,不但向阳的山坡上有,谢府的锦姝院里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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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扰人清静

明净忽然这一日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有一种迫不及待想入画的感觉,这么美好的景致,凭什么他要置身事外?

“姝儿!你过太姨娘这边来了!三叔好几日没见你了!”

锦姝回过头来,黄衫绿裙,眼睛虽然红肿未消,但依然笑意盈盈,精致的小脸泛起红晕:“三叔!长生姑姑说这花苞还会长大!我还以为花突然就长到树上了,不知道是花苞长大变的!”

满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真不能想象她刚才还是那么的恐惧和绝望。

长生也轻声地笑了,牵着她的手,向明净只行了礼不言语,又向墨儿点头致意。

因为她不知道是该叫“三爷”还是“三公子”,强忍住想笑的冲动,神情恬淡而温暖地站在明净面前。简妆素服,冬衣难掩纤长美好的身姿,背对着下午的阳光,如同笼罩在淡黄的光晕中,明净忽然很想知道她若盛妆会是什么样子?

太姨娘轻声开口了:“三爷,你这几天去京中访友,可有什么收获?”

长生听到太姨娘喊明净“三爷”,再没了半点想笑的心情。明净正奇怪锦姝怎么象是刚刚哭过,听到这两个字也怔住了,方才想起老夫人今早被自己气得严令改口,只是被自己的亲娘称作“三爷”,心里实在不好受,就胡乱应了,看到姨娘若有所思的目光,方才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这里人多嘴杂,切不可落人口实引起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他很快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长生一眼,满院子的人,她一定非常不喜自己失礼,要不然昨天傍晚也不会派豆黄在街口拦住自己叮咛那番话,原来自己的种种心意对她来说竟是一种麻烦和负担。

心里一凉,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只看着锦姝说:“姝儿果真不知道这个?都是三叔不好,应该早带你看这些,以后三叔有空也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锦姝兴奋地点点头,眼里亮闪闪的:“嗯,好!三叔,你知道吗?长生姑姑送我一个会跑的小马车,我用它拉着小猴子和小狗狗在院子里跑,可好玩啦!长生姑姑还告诉我说玉兰花开了就象白鸽子一样卧在树上,真有意思,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三叔也天天来看好吗?”

明净点点头,故意装作转头看花苞,不敢再看她那张纯真的小脸。这几年自己失职到何种地步,因为怕她哭闹怕她受委屈所以处处顺着她,也不敢让她离开陆奶娘,反而让她越来越古怪孤僻,敏感内向,如果不是长生,明净简直无法想象发展下去会成什么样。

他回过头看着一如往昔温婉和蔼的娘亲,笑着说:“姨娘,还是你这里春天来得早,这株白玉兰再过几天就要开了,我院里那株紫玉兰到现在只有零星几个花苞。为什么我那里春天来得比你这里晚?一定是春风有误!”

锦姝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呀?”

长生接口道:“即使春风有误,听松院也非玉门关!”看到明净不解的眼神,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虽是唐诗,但现在才是初唐,哪来的这首诗。

旋及掩饰地说:“玉门关,传说中春风吹不到的地方。”又赶紧差开话题:“那是因为听松院没有小锦姝!如果我们的锦姝大小姐常去看看,春风一定会吹到哪里,那株紫玉兰也会结苞开花,象紫色的鸽子卧满枝头!”

锦姝兴奋地说:“那我们现在就去看!”

长生却迟疑了。今天实在不是时候,老夫人刚给听松院送了两名花枝招展的通房丫头,锦姝从来不去哪里,自己偏偏今天带她过去,让人怎么想?算是打扰还是贺喜?对自己的身份来说怎么都不合适。东家收通房丫头,她一个教养姑姑贺的哪门子喜?

而且什么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锦姝还没做好和外界接触的心理准备。虽然她看似性格比以前开朗了些,但心里的阴影和三年来心灵上的禁锢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不能一下子经历太多的变化、接受太多的新鲜事物,若冒然走出锦姝院,一直高高兴兴的还好,稍碰到不开心的事,刚进步了一点点又前功尽弃了,长生冒不起这个险。

正思索着怎么拒绝锦姝的要求,明净已经被她的犹豫和抗拒伤到了。他也想起了自己屋里的两个通房丫头,忽然有一种在长生面前矮人一等的感觉,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同时有些负气,凭什么自己要承受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要接受那么多不想要的东西?凭什么她在这一方院落清静逍遥?

今天眼看着嫡母把通房丫头送到听松院,他百般抗拒却无可奈何,心烦之下打马出去乱跑一气,午饭也是在外面的小饭馆胡乱对付了,他就是不想回府,不想回听松院,不想面对那两个通房丫头。

牵马信步时,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发现迎春花竟然已经开了,欣喜之余忍不住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怕人发觉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带回来想送给她,却好似扰了她的清静?

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涌上心头,看着锦姝殷殷期待而不解的目光,掩饰地一笑:“三叔院里的紫玉兰现在光秃秃的,只有几个很小的花苞,你看了这个就觉得那个没有看头,等春风吹到听松院的时候,紫色的花就会开满枝头,那时候三叔再请你看好不好?”

锦姝连连点头应了,其实刚一出口说要去听松院看紫玉兰,她就后悔了,除了偶尔去给老夫人请安,她几乎都没出过锦姝院,对院子外面依然心有恐惧,刚好明净解了她的围。

长生看到她的神情,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锦姝果然还没做好和外界接触的心理准备,刚才不过一时兴起,真出去了她一定后悔紧张,指不出会怎么样。

而明净,新收了年轻美貌的通房,其中一个还是主仆情深的心腹丫头,定是不希望被人打扰吧。让人不解的是他眼里却有深深的无奈,难道他不愿意?

只是他愿不愿意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新来的紫葫比豆黄更适合服侍自己,除了找机会提醒他防备着掌握他底细的豆黄,长生真的想不同他收通房丫头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摸摸锦姝的头释然地一笑:“锦姝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就听你三叔的,等紫玉兰花开以后我们再去,好不好?”

锦姝点头应了,又期待地拉住明净的衣袖:“三叔,我们去看小马车好吗?”

明净宠溺地点头允了,又装作毫不知情地问:“什么马车让姝儿这么喜欢?我们府里不是马车很多吗?等到天气暖和了三叔一定带你坐车出府去玩!”

听说坐车出府去玩,锦姝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看着长生象是很赞同,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三叔不要骗我!”

明净面对她纯真无邪的目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轻笑着拉她去看小马车,除了太姨娘推辞累了,她的丫头留下来服侍,一院子的人都跟了出去。

长生无奈地跟在后面,锦姝到底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孩子。有两个美人在屋里等着,她的三叔怕是急切地想回去吧。

她猜错了,明净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一直兴趣极高地陪锦姝玩小马车,一会用马车运玩具,一会儿运果子点心,甚至从树下拔了杂草运到另一棵树下,忙得不亦乐乎,仿佛也成了淘气的孩子。

长生不好走开,索性令丫头搬了杌子坐在一旁看他们一高一矮两个人在院里小跑着,嘻闹着。锦姝已经与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任何不同,天真活泼好玩闹,还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

明净那么挺拔的一个人,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垂下来的就披在脑后,穿着华贵的灰绿色滚边半绣锦袍,一付名门公子的派头,却跟着一个小女孩满院跑,悬在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还不时哈哈大笑,不但没有让人觉得滑稽,反而看起来很温馨。

这种场面在前世的公园、游乐场和小区的花园里常常可以看到,但在这个极重长幼尊卑的时代却是极为稀罕的,稀罕到让长生感动。

夕阳渐渐西沉,桔红色的霞光铺满天,一大一小两个人还是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第一次见到锦姝如此开心,谁也不忍心打断他们的兴致。

紫葫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行了礼低声说自己的衣物已经安置好了,从今晚开始正式服侍她,长生满意地点点头。

她虽不比豆黄手脚麻利心思细腻,但却单纯质朴更好相处,哪怕是老夫人的耳目也无妨,处理完陆奶娘的事,长生不觉得自己目前还有什么不能让老夫人知道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小锦姝也好象玩累了,长生正欲带她进屋,太姨娘派人传话,催促明净早点回去,还说今天是长生正式入府的日子,大厨房等会就送来酒席,晚上为由她主持为长生接风。

长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明净却被她的样子激起了几分薄怒。她不是嫌自己扰了她的清静吗?那么今天非要吃了酒席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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