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狸大步走了过去。

车厢里歪着两个两个陌生的男子,看起来年纪很轻,灯笼发白的光晕下,他们的脸呈一种奇异的白里透青的颜色——他们已经死了!

柳狸在车厢里发现了血迹,在桌子上找到了一个沾血的玉石镇纸。

座位下面的地毯上,落着一个镶着红宝石的金钏——是赵檀惯常爱戴在腕上的!

柳狸拿起了那个金钏,努力压抑住内心涌上来的恐惧与担忧,对着灯笼检查了一遍——金钏上没有沾上血渍,那就可能是赵檀故意脱下了扔掉的!

柳狸站在那里,大脑飞速地转动着。

正在这时,柳四过来道:“禀统领,秦公公来了!”

柳狸把金钏递给一旁的侯五:“和镇纸一起装起来!”

秦玉衣大步而来,一见柳狸便问道:“柳统领,有何发现?”

“她受了伤,被人掳走了!”柳狸看着秦玉衣,轻声道,“水九水十三的尸体在车里面。”

秦玉衣脸一下子变白了,半晌才嗫嚅道:“陛下…”

“她是我的妻子,这件事我来主导,陛下那边先暂且隐瞒吧!”

“好!”想起天昊帝知道明珠郡主被掳走后会产生的反应,秦玉衣不由打了个寒战。

“就说明珠郡主淘气,微服出去游玩,而我是去找她去了!”柳狸说完,向秦玉衣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了。

柳狸边往外走边问低声问柳四:“车夫胡八找到没有?”

柳四跟在后边答道:“王府的暗卫和精卫全部出动,搜索了全城也没发现胡八!”

“丁七呢?”

“丁七被压在刑堂,陈四正在审问!”

“走!”

赵檀在黑暗的箱子里边,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被搬到船上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搬下了船,装进了马车里。

马车辘辘而行,她在颠簸中早已变得麻木,已经没了痛感,从早上那顿饭到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先是饿,后来干脆连饿也感觉不到了。

身边小松的尸体变得僵硬,那种有点腥,有点臭,有点甜,有点香的味道已经发生了改变,香气几不可闻,而臭和腥甜的味道却越来越浓了。

赵檀知道自己和一个死人躺在一起,本来该害怕的,可是想到这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小松,却始终害怕不起来,只是鼻子发酸,眼睛湿润。

原来,生命是这样的脆弱,伶俐活泼的小松,眨眼睛就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凶手却是小竹!

想着想着,她变得麻木起来,她只希望自己能够睡死过去,再不醒来。

她终于在马车的颠簸中睡了过去,或者说,昏了过去。

赵檀再次醒来,是因为木箱被人抬下了马车,用力扔在了地上,她被掼醒了。

在麻木的剧痛中,她听到了木箱的箱盖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箱盖被掀开了,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赵檀贪婪地深深吸了几口,快要被尸臭窒息的肺部被新鲜空气刺激得都针扎般的疼。

她睁开了眼睛,眨了眨。

这是在野外。

而且是在夜里。

因为赵檀看到了深蓝天幕上挂着的那一轮圆月。

她看着站在箱子前俯视自己的人。

这是一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青年,他看着赵檀,眼睛一眯,露出两个小虎牙:“我的郡主,你还醒着呢!”

看着青年的两个虎牙,赵檀明白了——这是小竹!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首先想起了的是既然这个小竹是男的,那自己是不是被看光了。

真是该死的贵女教养啊!

赵檀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小竹不再理会赵檀。他拎起了赵檀旁边小松的尸体,向前边走了过去——小松的尸体可是有重要作用呢!

赵檀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身着深色夏袍的小竹越走越远,终于看不到了。

没多久,小竹又过来了,他面对着赵檀蹲了下来,脸上依旧挂着恶意的笑:“郡主,要不要尿一尿?哦,不,郡主娘娘尿尿,应该叫更衣才对吧!”

赵檀闭上了眼睛。

小竹清秀的脸上依旧挂着狞笑,他伸手把赵檀的膝盖弯了起来,撕开了赵檀的亵裤,然后把赵檀端了起来:“尿吧,除非你想尿到自己身上!”

赵檀闭上眼睛,她的膀胱早已憋得隐隐胀痛,亵裤被撕开的地方被夜风吹拂着,一下子就尿了出来。

端着她的小竹还恶意地晃了两下,又把她扔进了木箱里,转身拿起了箱盖,笑嘻嘻合了上去。

赵檀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木箱又被抬上了马车。

幸运的是,木箱里只有赵檀一个人,身边躺的不再是一具尸体。

想起死去的小松,赵檀鼻子酸酸的,她本来准备今年冬天就把小松和小竹嫁出去的,连宅子都帮她们准备好了,就在燕子胡同旁边的樱桃斜街,一人一套小宅子,两套宅子还紧挨着,距离自己的家也不远。

想到小松,她鼻子发酸,很想哭,可是,已经没有眼泪了。

至于小竹,赵檀还处于一种迷茫中——她不知道这个小竹为什么这么恨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小竹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

马车继续前行,速度很快,在车轮的辘辘声和马车的颠簸中,赵檀又昏了过去。

赵檀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夜里,还是在野外。这次好像是在一个湖边,她闻到了湖水特有的清新气息。

小竹打开了箱板。

一个面貌忠厚的青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馒头,站在箱子前对小竹说道:“让她吃点东西吧,死人是没有用的!”

赵檀认出是胡八,金京王府的车夫胡八。

小竹风情万种地睨了那青年一眼:“心疼了?是不是见色起意怜香惜玉了?要不然完事后我让主子把她给你睡一次?”

胡八面无表情地蹲□子,伸手取出了塞在赵檀口里的丝巾,撕了一块馒头塞进了赵檀嘴里。

赵檀的嘴巴早已被撑麻木了,一时之间连如何咀嚼都忘了,她唇舌之间全是馒头特有的味道,却没有吃的**也没有分泌唾液——饿得太久,她已经没了食欲。

小竹在一旁冷笑道:“先什么殷勤,人家郡主娘娘嫌你的馒头不好吃呢!”

胡八没搭理他,起身拿了水壶过来,把户壶口倾斜着对准赵檀的嘴角,喂了一点进去。

凉水滋润了赵檀的口腔,那点馒头终于被她硬咽了下去。

胡八仿佛很有耐性,又撕了一点喂了进去。

赵檀自从生下了就没吃过这样粗粝的食物,而且现在还是没有一点食欲,可是为了活下去,她还是得咽下去。

胡八还要再喂,小竹已经怪里怪气地叫道:“还不快走,你想被大金的那些鹰犬们发现吗?”

胡八拿起那团丝巾团了团,塞进了赵檀嘴里。

小竹似乎不放心胡八,又过来检查了一边,确认赵檀的嘴巴被丝巾塞紧了这才离开。

这次之后,赵檀感觉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再被放出来。

马车一直不停地在跑着,中间好像还换了两次马车。

赵檀一直在长时间的昏睡和短暂的清醒中交替着。

偶尔清醒的时候,赵檀能够听到胡八和小竹的谈话,知道柳狸的人一直紧追不舍,快要追上了。

这一线曙光给她带来无限的希望,可是没多久,她就听到了小竹的欢呼声:“到东枢了!终于回来了!”

巨大的失望击垮了赵檀,她又昏迷了过去。

赵檀再次醒来的时候,胡八又拿了馒头喂她。

小竹笑眯眯地蹲在旁边俯视她:“我的郡主,你的丈夫看来是真的爱你啊,为了救你,他已经单枪匹马追进了东枢,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做到既能引他进来还能不被他追上——”

“朱琪!”胡八厉声打断了他。

小竹笑了笑,道:“她的利用价值快要没了,主子还会让她活着吗?她若是活着被找到的话,大金的天昊帝和南安王定会向咱们东枢兴师问罪的,她就会成为两国冲突的导火索,所以,她不会有机会活着离开东枢的!”

他冷笑道:“主子一定会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

赵檀已经饿得太久,除了大脑还是清醒的,其它所有的身体部件都处于休眠状态,她已经不会咀嚼了。

胡八喂了她喝了一点水,又硬塞了一点馒头进去。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咻”的一声,夜空中盛开了一朵银蓝色的烟花。

胡八反应很快,抱起赵檀递给了小竹,自己蹿上了驾驶座。

小竹抱着赵檀钻进了马车。

马车很快向前驶出。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小竹尚有余暇捏了捏赵檀的脸,又捏了捏赵檀的胸:“哎呀呀,我的郡主,真是缩水了不少啊!”

赵檀闭上了眼睛。

她连羞耻都没有力气了。

一日后,马车放慢了速度——东枢的京都到了。

马车进入了京都城西荣华街,直接驶进了一个门前种着一株老槐树的宅子。

于此同时,一身黑色劲装的柳狸感到了京都郊外。

在城外大金的暗桩迅速换衣服易容之后,柳狸变成了一位面目普通的灰衣中年人,带着一个青衣小厮走进了京都城门。

走在京都的小巷里,柳狸想起了追踪到呼伦湖的时候发现的那个纸条上写的十个字——“京都城西荣华街大槐树”。

看来,这些人的最终目的还是引自己过来,而赵檀只不过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这些日子,柳狸从来不敢想赵檀,一旦想到赵檀,他的大脑就会不由自主想到赵檀会受到的折磨,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他一直日日夜夜骑马赶着路,腿根和臀部都被马鞍磨破,可他感受到不到疼。

现在,他来到了京都,他不仅要救出赵檀,还要杀死所有敢加害赵檀的人!

我的赵檀,娇气的赵檀,宝贝赵檀…狐狸哥哥来救你来了!

“大人,要不要联络咱们在城内的人?”

“已经联络过了!”

柳狸加快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漠漠只想说:Merry christmas!

谢谢叶落无声的地雷哦~

59

赵檀醒了。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却睁不开。

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檀能够感受到自己是在一个硬板床上躺着,应该是初夏了吧,可是周围阴冷潮湿得很,她的皮肤冷得发疼。

一阵脚步声从高到低逐渐传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赵檀的嘴巴被人用手指撑开了,紧接着,一滴液体滴了进来,好像是牛乳,很香。

好像是勺子一般的坚硬物体伸进了她的嘴里,翻了一下,又是牛乳。

那人一手撑开她的嘴,一手在用勺子往她嘴里倒牛乳,她的口腔被奶液充满了,可是赵檀已经不会吞咽,她调动不了她身体的器官了。

那人的手指一离开,牛乳沿着赵檀闭合的嘴角流了出来,流进了她的耳朵她的脖子。

赵檀能够感受到温热的牛乳在肌肤上蜿蜒流动的感觉,温热,迅速,好像…好像…好像狐狸哥哥亲吻自己的感觉。

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一路上,她一直避免想起狐狸哥哥,因为狐狸哥哥代表着她幸福的、无忧无虑的一生。

她常常欺负饺子哥哥,常常无理取闹,常常为了狐狸哥哥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怄气难过…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以前的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幸福…

赵檀的意识逐渐飘忽,这都是梦吧,狐狸哥哥在等着她呢…

这么苦,这么可怕,这都是梦啊…

小竹看着昏迷过去的赵檀,再看看自己手里端着的碗,愣了愣,把碗放在地上,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其实不叫小竹的,就像胡八不叫胡八一样。

可是自从他虐杀了出外探亲的小竹,自己扮成小竹之后,已经被称为“小竹”两年多了。

他这两年多潜伏在赵檀身边,之所以一直没被发现,大概是因为这位郡主只关心她自己,眼睛里只有她那位狐狸哥哥,从来多不看旁人一眼的缘故吧!而她那位宝贝之极的狐狸哥哥,眼睛里也只有她,从来不肯正眼看旁的女人。

呸,狐狸哥哥!肉麻死了,只有这没用的女人才会这么矫情地叫。

小竹看着昏睡的赵檀,朝地上啐了一口。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装女人太久了,这个动作还真有点女气了!

看着没有生气昏迷不醒的赵檀,他开始发呆。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把被子卷成一团,垫到了赵檀背后,然后弯腰端起了碗,舀了一勺子牛乳,撬开赵檀的嘴巴,伸到喉咙那里把牛乳灌了进去。

这次,终于灌进去了。

小竹有点开心,又有点恶意:我的郡主,你倒是想死,没那么容易!

又一阵脚步声自上而下,胡八走了下来。

他看到小竹正在用勺子撬赵檀的嘴,想开口阻止,想了想,又把话咽了下去,移开了眼睛不看这边。

他在王府里面,偶尔也会看到赵檀。

那时候的赵檀,大金王朝的明珠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堪称金枝玉叶天之娇女,身材高挑充满活力,精致的衣裙别致的首饰,美丽的脸上常常挂着爱娇的笑…如今,却变成了一具苍白无力皮包骨头一直昏睡的躯壳…

小竹一边忙活,一边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胡八看着他,道:“柳狸化装成一位中年书生往这边来了,走到西城城隍庙的时候,他进了街口的醉太白酒楼,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我命人守在外面!”

小竹终于把大半碗牛乳全倒进了赵檀喉咙里面,转向胡八:“他老婆被咱们弄过来了,他还有心思去酒楼?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再加派几个人去守着!”

“好!”胡八转身离开了。

他和小竹,虽然名义上是平级,但明显的小竹更受主子信任,他们这些人就隐隐的以小竹为主。

离开地下的暗室之后,胡八想起来了,小竹原来的名字是朱琪啊,他也叫错了!

走到京都西城的城隍庙的时候,一身灰袍中年书生打扮的柳狸毫无预兆地调转身子,走进了街口的醉太白酒楼。

一个时辰后,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书生带着一个小厮,从醉太白里走了出来,向荣华街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慢悠悠地走着,恨不得走一步晃三晃。

小厮没心没肺地四处乱瞟,间或还窜起来伸手去够路边墙内伸出来的柳叶。

这时候,夜幕早已降临了。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虽然是夏季,可是夜风从东枢东北方的海上呼啸而来,越刮越烈,风中渐渐夹了细小的雨滴,逐渐成铺天盖地之势。

东枢皇宫外宫的撷英殿里,东枢新皇泰安帝竹筝已经在寝殿歇下了。

当年阴郁封闭的寝殿早已换了模样,华丽厚重沉甸甸的帷幕早已不见影踪,换上去的是一层层飘逸的白色轻纱。

风雨初来的时候,值夜的太监悄悄走了进来,打算关上打开的窗子。

龙床层层轻纱后传来泰安帝的声音:“不要关!”

“是,陛下!”太监悄悄退了出去。

“出去!”

“是,陛下!”

太监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竹筝早就就寝了,却还没有睡着。

他的父皇福全帝一生都喜欢关门闭窗睡觉,而他偏要相反,自从当了皇帝,一直都是大开着窗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