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恶狠狠地皱了皱眉,咬着牙琢磨了好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有空的时候可以在某和不起眼的小咖啡馆见面。”西泽尔站起身来,“需要联系我的时候通过碧儿就好了,她虽然没有受过情报方面的训练,但天性很谨慎。”
“就是你哪个漂亮的女侍长么?”宝儿皱了皱鼻子,没好气地冲门外喊,“我这边还在跟朋友说话!说过了没事别来打搅的!”
“宝儿小姐,您说的是没有您的吩咐不要放人进去…我可没有进去啊。”剧院经理陪着笑。
“跟观众说本小姐为了回馈大家的热情,加演一幕《天鹅绒之恋》,所以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宝儿恶声恶气地说,“那帮臭男人不就想看我露的更多嘛?满足他们好了!吸纳在闭嘴滚开,别来烦我!”
“宝儿小姐您今晚要跳《天鹅绒之恋》?那可真是太棒了!我这就去通知前台更换背景!你们聊着!你们聊着!”剧院经理的语气中忽然满是喜气,小跑着去了。
宝儿嘟嘟囔囔地骂了两句,这才注意到西泽尔已经站在窗边了,正回头打量着她,眼里透着些许惊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露了狐狸尾巴…在这个她恭称老板的男孩面前,她从来不会露出粗野女孩的一面,可她心里确实不是什么淑女,否则当初也不会做出为了躲避继父而毅然参军的事来。
她吐了吐舌头,也起身来到窗边。
“《天鹅绒之恋?》”西泽尔问。
宝儿冲角落里的舞衣架子递了个眼神,那是一件极致轻薄的舞衣,白色的轻纱外点缀着素白的羽毛,用来遮掩要害的部位。“就是我成名的那支舞咯,不用说啦,我知道是不如流的舞蹈,可我当初刚刚离开炽天骑士团,没有靠山,除了长得有点好看之外…不过里面是穿了肉色的紧身衣的,那帮臭男人在台下看不出来,就会瞎起劲…接着说你的计划呗。”
“这些年大家都很辛苦啊。”西泽尔轻声说,“计划有的是时间说,再聊两句我就走了。”
宝儿拿起西泽尔送来的拿束蓝色龙胆花,解开束绳把它们插在水晶玻璃的花瓶里。这是少数她不反感的花,因为对龙胆花她不过敏,也因为她喜欢这种花的花语。
龙胆花的花语是:“喜欢看着忧伤时的你。”
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喜欢龙胆花,但他没想到西泽尔会记得这件事。西泽尔就是这样的人,即使他小时候远比现在要冷漠和令人畏惧,却也会令人意外地记者身边人的某些细节,比如你喜欢的话,比如在某天河边的焰火下你随口说的一句话。
“我可不是那三个蠢货啊,我会想办法照顾自己,过幸福的生活,所以老板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我啦。我一定会成为被观众们铭记的女演员的。”宝儿回到窗边,和西泽尔站在窗户的两侧,望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城市。
“幸福的生活”这句个字令西泽尔的心中微微一颤。另外一些人也跟他说过这样的梦想,如今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走了,风流云散。
“回到翡冷翠还适应么?”宝儿问。
“一开始不适应,但很快就适应了,我在这里长大,无论我是否喜欢这座罪恶的城市,我都没法否认它很适合我。”西泽尔说,“我自己也是个手上沾过血的人,能很快适应罪恶的地方。”
“老板你这么说话就像个老头子,可你才十九岁。你还有很多时间做成很多的事,我们跟着你跑就好啦。”宝儿一笑,“我还觉得自己很年轻呢!虽然有人说二十岁的女孩还没有未婚夫就快成老姑婆了,可我觉得我正在二度发育!”
西泽尔知道她在想办法安慰自己,轻轻地笑笑:“我老得比别人快也是正常的吧,一个八岁就成为教皇秘书,十三岁就成为骑士的怪物,老得当然快了。”
“老板你看起来是十九岁,说话像二十九岁,可我觉得你心理只有九岁啊!”宝儿说。
“是这样么?”西泽尔一怔。
“小孩子才会像您这样,在乎什么就死死地抓着不放手。”宝儿望着窗外,轻声说,“其实在翡冷翠大家都会长大得快一点,有人说,翡冷翠的一天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她在白天是个少女,素面无妆,清纯动人,可当夕阳染红了台伯河的时候她便长大了,用天边胭脂色的霞光涂抹自己的脸颊和嘴唇,用次第亮起的路灯作自己的珍珠项链,用迷离的夜色作自己的礼裙…这是他最妖娆的时候,也是她老去之前最后的辉煌。”
“嗯,这确实是能够留名史册的女演员说的话。”
门外响起了咳嗽声,宝儿的耳朵很尖,立刻听出了是剧院经理在使劲地咳嗽。这次他连敲门也不敢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催。可西泽尔却没有意识到那咳嗽声里的含义,仍旧默默地望着窗外出神。
“喂,老板…”宝儿戳戳他的肩膀。
西泽尔已经,回过神来。
宝儿双手提着一件肉色的紧身衣,比着鬼脸:“你是要继续留在这里,看着我换紧身衣呢。还是准备帮我换紧身衣呢?”
西泽尔的脸色变了变,竖起衣领遮挡面容,拔腿就走,连道别都没有。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又听见宝儿在喊他,于是抓着门把手回过头来。
“最后一个问题,”宝儿竖起一根手指,“我猜你召回阿方索他们的时候一定问了他们是不是愿意陪你走这条危险的路吧?为什么你没问我这个问题呢?你好像很笃定我一定会帮你,可我现在已经是很有名的女演员啦,我又不指望你给我权利和地位什么的,更不想回炽天骑士团。”
这个问题倒是把西泽尔问得愣住了,他没问是因为宝儿一直是很有默契的合作伙伴,而且宝儿在暗处,阿方索他们在明处,阿方索他们可能要上战场,宝儿却不必。但宝儿说的也有道理,及时藏在暗处提供情报,也不是没有危险的。
“逆女要什么回报么?”他只能这么问。
“不如娶我当公爵夫人怎么样?刚才还有位公爵约我吃晚餐哦,可我嫌弃他年纪太大了,我们有名的女演员想要往上爬,目标就是当公爵夫人。”宝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可你的理想不是单自由自在的女演员么?公爵和公爵夫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自由的人啊。”西泽尔尴尬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匆匆地推门离去。时过境迁,他对属下的控制力果然在下降,以前宝儿可不会这么跟他说话,虽然以前她也古灵精怪。
忽然显得空旷起来的化妆间里,宝儿没有立刻换上那间肉色的紧身衣,而是做下来,抓起沙发角落的玩具熊抱在怀里,撇了撇嘴:“当然是因为当不成公爵夫人…所以才只能去当自由自在的女演员啊…”
演出仍未结束,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看起来那只《天鹅绒之恋》确实叫人浮想联翩,吧贵族青年们的血都烧热了。西泽尔带着碧儿和阿方索他们提前离场,站在剧院前空旷的街上。
堂皇本想留下看到结束,但看着阿方索面无表情地跟着西泽尔起身,他也只有跟着出来了。同是西泽尔的下属,他觉得自己要是被美色耽误就显得弱了阿方索一筹。
“今晚就到这里,史宾赛厅长安排好一切之后,碧儿会通知你们。有事情的话直接来坎特伯雷堡找我,你们为我工作,这瞒不住别人,光明正大的就好。”西泽尔说。
“是!西泽尔殿下!”
碧儿招呼那辆雇来的马车靠近,可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风的尖啸,一辆黑色的礼车笔直地想着西泽尔撞来!三位见习骑士中昆提良和唐璜都是反应速度快的,昆提良抓起西泽尔的胳膊,唐璜抱起碧儿,急速地后退,阿方索稍慢一点,但照顾自己还不是问题。
礼车带着尖利的刹车声停在了他们前面,四门同时弹开,黑影矫健地跃出。
昆提良身体一沉挡在西泽尔面前,目光骤然变得阴沉。他看得出那辆车并没有直接撞上西泽尔的意思,但来势汹汹不得不防。他有点后悔没有带武器出来,西泽尔在翡冷翠是个很敏感的存在,即使他现在落魄了,当年的敌人想要对他不利也不是不能理解。
“ⅩⅢ号,密涅瓦机关需要你立刻前往报到!”那些黑影都穿着军服,肩头银色的军徽闪动,显然都是军官。他们中有人立刻占据了车头车尾的位置戒备,有人则试图越过昆提良抓住西泽尔。
“你们找错人了!”昆提良低吼,同时肩部发力,飞速撞向对方。
作为当年见习骑士中的冲锋第一,昆体良就算没有端着骑枪也能用肩甲把对手撞飞出去,不穿机动甲胄的情况下,他受过和留个见习骑士同时角力,高速地把他们撞飞或者撞倒,不到十五秒钟结束战斗。
那名军官“哦”了一声,似乎惊讶于昆提良的反应速度。但他自己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昆提良,后退闪避的同时,右手已经搭上了昆提良的肩膀。
军用擒拿术!
唐璜吃了一惊,那毫无疑问是军用擒拿术中的一招,这种战技是从东方擒拿术中简化出来的、非常凶狠的近身搏斗术,看起来拿住肩膀没什么,但他进一步发力就能把昆体良的肩关节卸下来,在这个机械主导战场的时代,在军用擒拿术上花精力的人已经不多了,可但凡有一个,就必然是精锐。
昆提良爆吼一声,肩部肌肉隆起,想用过人的筋肉硬抗这一记拆骨。但在军官发力之前,一只纤秀但是骨节毕露的手已经锁住了黑影的手腕,用的同样是军用擒拿术。
手的主人是唐璜,警官军用擒拿术在正面战场上没用,但是总会有些人喜欢这些技巧,唐璜就是这种人,他作为其实的优秀程度,元不如他作为间谍和暗杀者。
军官立刻翻腕,反过来又扣住了唐璜的手腕,唐璜再换手,沿着小臂上行要锁死对方的肘部。双方出自同样的地方,使用同样的擒拿术,对于对手可能的反应都一清二楚,于是在短短的两秒之间,仿佛跳了一场惊险的舞蹈,两双灵敏且有力的手交换了十几次攻防。
军官忽然停住了,他已经占据了上风,再进一步就能让唐璜的手腕脱臼,但一直金属的手稳稳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是阿方索,他如鬼影般出现在那名军官的身后。他带着那几那自己发明的同志加收,把自己的右手伪装成义肢,此刻那件义肢腕部的随身枪就定在那名军官的肩胛后面,只要对方有异动,阿方索扣动扳机就能打碎他的肩胛骨,而且几乎是无声的,这件武器设计出来就是准备这么用的,看起来是用义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一声闷响,子弹会留在对方的身体里,正面看不到伤口,只见对方瘫软倒下,杀手还能从容撤走。
“我建议你别用那东西,当街杀死一位炽天骑士的结果,不和你们这种被除名的见习骑士能承担的,当年的阿方索少尉!”黑衣军官冷冷地说着,松开了唐璜。
唐璜后退几步,咬牙切齿地握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正传来开裂般的剧痛。他委实退步了,而且对方也太强,他得补回这三年落下的差距!
“这里没有什么ⅩⅢ号,你面前的是西泽尔殿下!认清楚人就滚,否则我作为殿下的下属,一枪打死一个意图袭击殿下的军官,也没什么承担不起的。”阿方索的声音森冷。
只有极少数人见过阿方索的这一面,机械师只是他的面目之一,他作为见习骑士也是当之无愧的一流。
“西泽尔博尔吉亚即使我们要找的ⅩⅢ号,他如今已经不能称作殿下了,虽然枢机会赦免了他,恢复了他的贵族身份,但他目前是个没有任何封号的低等贵族。”军官冷冷地说,“是这样吧?ED ⅩⅢ号,西泽尔·博尔吉亚!”
“炽天骑士团的人?”西泽尔问。
“还有异端审判局的人。”站在车头车尾的军官冷冷地说。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准备出手帮那位骑士,因为他们绝对相信那位骑士的实力。
“阿方索,放开他。”西泽尔点了点头,“他们不是恶意的,我还处在被监管的状态下。”
阿方索立刻松手,无声地退回西泽尔的背后。
“唐璜!你退步了,我当年训练你的时候,你可是能跟我打平手的人!”军官的声音粗糙如砾岩。
唐璜愣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寒战。他记起了这个粗糙的声音,那是当年在军营里教会他军用擒拿术的教官,当年这位教官是二十岁的骑士,如今算来该有二十七八岁了,本该退役了,可这样的人重新出现在炽天骑士的序列中,可见西泽尔关于骑士团要放开年龄限制的情报很准确。
“大人,怎么回事?”碧儿紧张地问。
“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特赦是有条件的,他必须定期去密涅瓦机关报到,配合弗朗哥总长的研究。负责监控他的机构是我们炽天骑士团和异端审判局。他的档案上有ED着两个字母,那是ExtremelyDangerous的首字母缩写,他被定义为极度危险的目标。再累色的高位目标中,他排在第十三位,简称ⅩⅢ号。”那名挂着中校军衔的骑士代替西泽尔回答了。
“明白了,所以你们始终都有眼线跟着我对吧?”西泽尔点了点头,“但没有必要,我不会逃走的,这一点枢机会其实很清楚。下次需要我去报到的时候告诉我的女侍长就好了,我会自己去的,不必来接。”
“你配合的话,我们彼此都会方便。”中小阴阴地说。
“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我在高危目标中排在第十三位,那么前十二位都是什么人?”西泽尔问。
“这是国家秘密。这个国家里有很多秘密,别把自己想得太过特别。”中小退后两步,“请上车吧。”
“正好,碧儿,让马车送昆提良他们回去吧,原本就不够坐。”西泽尔淡淡地说着,跟随那位中校上车。
关闭车门前他又多说了一句:“还来得及的话就问一下邮差,阿黛尔抵达亚琛就会写信回来的,算时间应该到了。如果有心,就帮我放在床头。”
装甲礼车呼啸着离去,留下碧儿和三位见习骑士站在萧瑟的风里,他们彼此对视,目光中都添了几分寒意。在这个等级森严势力纵横的翡冷翠里,他们还太弱小了,就像一群年幼的小兽,也许根本没有机会长大就被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