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家族议会解释的那一天,西泽尔穿着黑色的少校军服,火焰花纹的袖章和领章反射着刺目的银光,那是炽天骑士团的专属徽章。他佩着高级军官才有权佩戴的黑鞘佩剑,整个人站在那里,也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长老们对被这个沉默的男孩惊到了,意识到这样的男孩假如长大成人,必将是家族的巨大助力。整个翡冷翠的豪门都会在后代中选择最有天分的男孩加以培养,再靠这些男孩来控制国家。一个有机会爬到军部顶层并能驾驭机动甲胄的天才,毫无疑问对家族是有价值的。那么即便他是隆·博尔吉亚那个神经质的家伙和不知道哪来的东方女人生下的种,也不是不能为我所用吧?
就这样,西泽尔什么都没解释,事情就以“孩子之间的小口角”作结论了。
然而出乎长老们意料的是,蒙受了如此“恩典”的西泽尔并未流露出知恩图报的表情,而是在离去之前再度走到唇边抹着药水的胡安面前,不是道歉,而是淡淡地说:“想把我怎么样的话,以后你可以继续说,反正你也没法把我怎么样。但关系到阿黛尔的话,如果你还想说,就别手里拿着东西来找我说,到时候无论你手里拿着的是牙刷还是叉子什么的,你都会吃下去的。”
随即他转身离去,背后是胡安稚嫩而尖厉的吼叫:“骑士了不起么?有一天我也会当上骑士!比你强十倍百倍的骑士!”
时过境迁,胡安真的当上了骑士,却不是炽天骑士,而是普罗米修斯的骑士,如他所愿,如今他所驾驭的东西比西泽尔的强出十倍百倍。这也证实了那条关于圣堂装甲师的传言,这支军队有着浓厚的贵族情结,只吸收贵族军人,连试驾骑士都是胡安·博尔吉亚这种堂堂贵公子。
炽天铁骑的背影落入了胡安的瞄准镜,龙吼炮在做最后的微调,这个十六岁男孩咬着槽牙,笑的很愉快。
狂怒的昆提良已经不管自己穿没穿着甲胄了,起身就要往下冲,唐璜和阿方索两人合力才勉强拉住了这头蛮牛。佛朗哥满嘴脏话,把普罗米修斯的八代祖宗都问候到了。西泽尔默默地盯着胡安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弹道调整完毕,炮弹推进膛中,但胡安还想再等等,等着那架炽天铁骑接近边界…胡安很喜欢打猎,打猎的乐趣,就是在猎物即将脱离射程的时候开枪,猎物应声倒地,赢得所有人的喝彩。
只要我锁定你的背影,你就绝对逃不掉!那种把别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好极了!
薇若兰忽然站了起来,一两秒钟内周围山头上的警戒哨都发现了这个入侵者,因为她实在是太显眼了,白衣白发,古铜色的异形机械如同骨骼那样缠绕着她那婀娜的身形,沉重的连射铳指向山谷深处的古洛诺斯。
她想到没想就开枪了,雷霆牙抛出的弹幕密集程度不在古洛诺斯的弹幕之下,但她距离靶场实在太远了,雷霆牙这种以暴力闻名的枪械,准头上必然不那么精确,她抛出的弹幕根本没可能命中古洛诺斯,更别说胡安了,只不过在岩石地面上溅起了一大片火光,就像急雨打在沙滩上。跟准头相比,开枪的声势倒是更为惊人,雷霆牙的枪口焰奇长无比,副总长大人一直钟爱的都是大口径和高破坏力的武器,对于静音和稳定性这方面不大追求。这点倒是跟当年那个“炮火之兰”一模一样。
警报声瞬间席卷整个裂谷,长程来复枪的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西泽尔所见的最后一幕是胡安连同骑士舱一起沉入古洛诺斯的胸腔中,龙吼炮向着背后滑动,头颅复位,古洛诺斯再度起身,以刺耳的汽笛声代替了咆哮。
与此同时,最后一名靶子骑士脱离了靶场边界。
薇若兰解开了外骨骼上的锁扣,沉重的雷霆牙脱离之后沿着山坡翻滚而下,边滚边散发出浓密的粉红色蒸汽。
正要顺着山侧小路扑上来的卫士们全都愣住了,然后全体扑倒,那种标志性的粉红色对于研究机关的人来说都太熟悉了,那是…红水银的蒸汽!既是机械革命的驱动力,也是最危险的爆炸品!
雷霆牙没有滚到裂谷底部就爆炸了,烈焰、狂风和震耳欲聋的声波横扫整个试验场,连头顶的夜空都有那么一刹那被照成炽白色。
“你你你你…你炸了原罪机关的试验场?”佛朗哥惊呆了。
“是啊,既然来了,不如顺带炸一下,虽说伤不到他们的核心设施,不过整修也会拖慢他们的进度。”薇若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现在还等什么?我们回家。”
黑色礼车以极其扭曲的线路在山路上窜行,后面一片灯光和一片震耳的引擎声,数十辆斯泰因重机尾随在后,枪声连续不断,偶尔有几颗子弹打在礼车的后窗上,在玻璃上留下一片将碎未碎的白斑。
回家虽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幸亏枢机卿们配发的礼车都是防弹的,否则他们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驾车的事情轮不到佛朗哥了,唐璜取代了他的位置,因为经常带名媛们飙车,所以他的驾驶技术也是满分。如果不是他的技术过硬,这辆车早就滑下山崖若干次了。
“我说副总长大人!”他一边甩动方向盘一边苦笑,“怎么说开枪就开枪啊?给个准备时间好么?至少我能先把车给发动了等着你们。”
“集中精神开你的车!要我说副总长大人开枪开的漂亮!原罪机关那帮人想骑在炽天使骑士团头上拉屎,就是不能让他们好看。”昆提良忙着四处摸索,“我说这车上没有别的武器了么?”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试驾骑士是胡安殿下吧?”阿方索死死抓着车门上的把手,以免被甩得忽左忽右。
“是。”西泽尔的话一直就不多。
“可别在这里被集体活捉啊!《密涅瓦机关总长私闯原罪机关试验场遭逮捕》,这种报纸头条我可不想上!”佛朗哥被南部小子的胸肌挤在车厢的一角,紧张地转着眼睛。
“放心,他们是秘密机关,对外连名字都不能公布的,想必不敢让你上头条。”唐璜头也不回。
“秘密机关更糟糕,反正他们做的一切都是秘密的,在这里把密涅瓦机关的总长和副总长处决掉也不是不可能的吧?相信我,那帮人有枢机会撑腰,什么卑鄙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我说总长大人你自己不就是枢机卿么?你在枢机会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呢?”
“那帮老家伙怎么能容忍我这种奇伟的男子?他们私下扶持原罪机关就是要打压我啊!”佛朗哥也开始四下里找武器,“你说我怎么就百密一疏呢?我怎么就没把我的礼车改造成一辆坦克呢?”
“什么是坦克?”昆提良好奇地问,这种时刻还能有好奇心的人也只有他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了。
“一种新型战车,覆带式行进,加厚装甲,加载了近程炮和连射铳,还在研发阶段,也是能够改变战场规则的武器。“前排的薇若兰代替佛朗哥回答了。
“我还没问你发什么疯呢,“佛朗哥这折腾半天没找到武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可不是那种会出手去救助流浪猫猫狗狗的人啊,你不是那种‘管他死多少人我的高跟鞋都要踩过你们的头盖骨踏上王座‘的女王么?说真心话,我总担心某一天你会给我的威士忌里面下点无色无味的毒药,那样你可就是密涅瓦机关的一号人物啦!不过也许你现在已经是一号人物了!“
西泽尔有点想纠正他,薇若兰小时候就是那种会跳下车去把流浪猫猫狗狗从街中央抱起来的人,还给断腿的狗做过能帮它走路的机械支架,不过如今说这个已经没意义了,薇若兰如今的做事方式,确实是把可用的人榨干用尽,踩着别人的背脊在翡冷翠一步步上升,要说她会对无关的人动恻隐之心,连西泽尔也不信。当时从西泽尔到昆提良心中都闪过念头要想办法救一下那个靶子骑士,可最后出手去做的人却是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薇若兰。
“那不是他们的靶子,“薇若兰冷冷地说,”那是我安插进去的人,他的工作就是近距离观察普罗米修斯的战斗方式,在那个人回来跟我说清楚他知道的全部情报之前,我是不会让他死的。“
“你早就把人安插进去了?“佛朗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是我先发现了这个试验场。“
“只凭远处观摩得来的数据是不准确的,当然得有人渗透到他们内部才能搞到那些关键的数据,关键的数据…小数点后面的数字都不能错!“
阿方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薇若兰说得没错,他们这种远程观摩得到的只是古洛诺斯的大概情况,譬如续航时间和极速这样的核心数据,只有内部人才能知道,而任何一个关键数据的误差,在战场上都是生死差别。
难怪那名靶子骑士始终待在战壕里,他进入靶场的目的其实是观测古洛诺斯的作战方式。他本应冒着受伤的危险被古洛诺斯击中,那就什么事没有,可今夜古洛诺斯的表现太过疯狂,这名间谍受了惊吓,从而想要逃出靶场。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原罪机关的门在哪里我都没能摸到。“佛朗哥问。
薇若兰沉默了几秒钟:“我也摸不到他们的门,但亚历山大有办法。“
西泽尔微微一怔,忽然就明白了。早在他答应薇若兰的交易条件时,亚历山大少君的势力已经悄无声息地介入了这场新型炽天使与新型普罗米修斯的竞争。那个如日中天的年轻人,格里高利家最尊贵的少爷,把赌注下在了未婚妻这边,自然会全力以赴地想办法帮薇若兰刺探情报。这就像胡安成为古洛诺斯的试驾骑士,想必是博尔吉亚家的势力在背后运作。博尔吉亚家真正在意的已经不是他这个炽天使骑士了,而是第三代普罗米修斯,对西泽尔的支持更像是教皇个人的意思。
教皇跟自己的家族也很疏远,他不亲近任何势力,是翡冷翠的孤家寡人。
“你怎么总在附近转圈?“阿方索问,他看出唐璜其实并没有驶离试验场附近的区域,只是带着那群斯泰因重机在没玩没了地兜圈子。
“跑山路的话,斯泰因重机比礼车灵活太多。“唐璜微微皱眉,”这附近的山路很狭窄,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在这里我还能跟他们玩玩车技,如果驶入比较宽阔的山路,我们就会被他们的群狼战术吞掉。“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阿方索说。
“不知道副总长大人还有没有多余的炸弹…“唐璜扭头看了薇若兰一眼。
“后备厢里还有一支备用的雷霆牙,但是没有加料。“薇若兰说。
“加料?什么加料?“昆提良问。
“就是没有改造成炸弹,是一支正常的雷霆牙。“阿方索代替薇若兰回答了,他很熟悉”加料“这个词,他也做过很多加料的武器。
“对着原罪机关的人扫射总不太好吧?“昆提良有点犹豫。
“不用扫射他们,“唐璜说,”我们来的路上有座木结构的小桥还记得么?以雷霆牙的威力,拆掉那座桥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薇若兰点头。
“那就麻烦副总长大人您瞄得准一些,我一开过那座桥,您就立刻射击!“唐璜猛地把油门踩到底。
“喂,你。“薇若兰面无表情地指指昆提良。
“到!副总长大人!“昆提良立刻昂首挺胸,可后排空间原本就很有限,这一挺胸又把佛朗哥的脸挤到玻璃上去了。
“和我互换座位!“薇若兰说着就从前排的两个座椅之间往后爬。
薇若兰从男孩们的膝盖上爬过,她的旗袍是用东方的顶级丝绸裁剪的,寒凉如水,但她是温暖的,带着浓烈的龙麝香气,让人有种要伸手去拥抱她的冲动。
连阿方索这种禁欲派都在心里承认,这个女人能够征服翡冷翠不是没有理由的。在这个时尚之都,有很多女孩都比薇若兰美,也有很多女孩比薇若兰更有地位—薇若兰只是新贵而已,至今连贵族头衔都没有—但很少有能把性感和力量结合得如此完美,她的美就像烈酒,就像刀锋,笔直地冲到你面前,她自己是寒冷的,可面对她时你不由得就会觉得热。
“你居然在我身上爬,居然这样色诱老师!造孽啊造孽!“佛朗哥哼哼。
薇若兰不轻不重地打在老师的小腹上,勾拳,不会伤到他却也叫他一时喘不上气来。
后排座椅上有一扇暗门,直通礼车的后备厢,薇若兰从那扇暗门里拉出了金属滑轨,滑轨上躺着一支新的雷霆牙。谁也不知道她自己私下里改造了多少支雷霆牙,这种暴力玩意儿她好像总能随手抽出来。
“阿方索!扶住我的肩膀,用你那条机械手臂!我自己的话控制不住雷霆牙的后坐力!“她撩开长发把橡胶耳塞塞进耳朵里,将雷霆牙扛在肩上,在雷霆牙和肩膀之间垫了一块软垫。
上车之前她已经脱掉了那身外骨骼,此刻只有用自身的力量来操纵雷霆牙,她平时的霸气都靠高跟鞋撑着,现在甩脱了鞋子,扛着沉重的雷霆牙,显得太过娇小了一点,不过她自己改造的武器,她显然是最合适的射手。
阿方索义不容辞,他将套着机械手臂的右手环过薇若兰的脖子,帮她固定住了雷霆牙。
“唐璜,你的右手边有个镀金的按钮,按下它,弹射掉车盖!“薇若兰下令。
唐璜一把拍下那个按钮,整个车盖飞向空中,在他们驶出了很远才沉沉地落在地面上,后面追赶的卫士们—那些精锐显然出自圣堂装甲师—绕过车盖继续追赶。
“喔!居然还有这种功能!“唐璜惊叹。
他觉得这功能棒极了,想象你带着女孩在山中奔驰,“啪“地一拍按钮礼车就变成了敞篷的,那是多酷的事情。
“用于检阅部队时卸掉车盖,“薇若兰冷冷地说,”这东西也是密涅瓦机关出品。“
前方就是那座小桥了,唐璜把礼车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他这是想要拉开距离,他也不想薇若兰毁掉木桥的时候后面那些斯泰因重机来不及刹车掉进山沟里去。他们今夜的麻烦已经够大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收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