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嬷嬷用洁净的绷带将我的手包扎好,脖子上那道太长而且也不好包扎,上了药粉之后就随它露着。

皇后一双凤目和蔼地看着我说道:“颜卿,现在这般的形势你是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颜卿明白。”我心中已是猜到几分,为了保我安全,皇后这次势必是要将我送出宫去,这件事应该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应已是得到丰熙帝默许。

“皇上现在病势凶猛,对宫中的管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后说道,“皇上和本宫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送你出宫。”

我曲膝在地上跪下,感激道:“颜卿谢过皇上皇后救命之恩。”说完要磕首。

“免了,莫这般跪着。”皇后立即扶住我的手臂,我正要谢恩,皇后伸开双臂将我拥在怀中,她的鬓间衣角自然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就像是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皇后抱着我时我竟有一瞬的恍惚。

皇后的下颌抵在我的额发上,神色祥和地问道:“颜颜,出宫后你打算去哪里?”

我对于这个问题也是一下惘然,一时沉默着。

“你是留在帝都?还是去漠北边境寻找殿下吗?”皇后问道。

提到奕槿,我感到心头涌出一丝温暖,如一滴滴甘霖浇灌在因疲倦而干涸的心田上,我说道:“去漠北。”

“哦。”皇后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帝都于我而言是不安全的了。

皇后的神色瞬间变得缥缈起来,笑中带着一丝空茫。以前的印象中皇后总是雍容端庄,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颜颜。”她温柔地轻拂我的发丝,“你想过没有这次出宫后,你又是自由的一个人了,没有人可以阻拦你去做任何事情。一切又可以重新选择了,完全按着你心中所想。”

我听得一阵疑惑,皇后这是在暗示我不要北上吗?

“奕槿。”她轻轻说道,皇后极少唤奕槿的名字,“他终有一日是要继承大胤皇位的…如果你要与他在一起,就必须成为他众多嫔妃中一个…而且…也许会不只一次地遇见比今天更惊险的状况…”

我一时无言,想说些什么话却全都凝滞在舌尖。

皇后松开拥着我的手臂,已然恢复了一贯温雅的笑容,说道:“颜颜把这话听过就是了,最好还是忘了吧。这个人脚下的路还是要他自己来走的。”

这时,高嬷嬷送上来一只包裹,对我说道:“尚宫,里面是湛露姑姑给你收拾的几身衣服,还有一些银两首饰之类。”

皇后亲手将它交给我,说道:“好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出宫去吧,在朱雀门外自会有人来接应你。”

我将包裹抱紧在胸前,心蓦地在此刻柔软了一下,我忽然对眼前这位温婉的女子充满的敬意和谢意,在我如此落魄的时候给我带来慈母般的温暖。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萧萧漠北风兼雨1

290409-08-24 17:38

两段暗红的宫墙延伸入沉沉的夜色中,巍峨的九重宫阙在身后模糊成团团黯淡的影子,身后那一袭正红色绡凤舞九天的斗篷渐渐隐匿在宫墙拖曳出的暗色中。

我在皇后的安排下顺利地出了朱雀门,在走出重重宫墙的刹那,看见深远到寂寥的夜幕,我突然想到了当妈妈在集州病危,皇上连夜将我送出宫时也是这般宁静冷清的夜色。

在朱雀城门外,我见到了皇后所说的接应我的人,正是表妹紫嫣。见我平安出宫,紫嫣欣慰地上来握住我手,说道:“姐姐,幸好你没事。”

我颔首,说道:“有惊无险。”我用手指梳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鬓发。

紫嫣看见我绷带包扎着的右手,急切问道:“姐姐受伤了?”

“没事。被一只畜牲抓伤的。”我若无其事地微侧过头,将脖颈那道纤细的伤痕给她看,“还有这里。”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紫嫣看了,深吸口气问道。

我回望那殿宇繁森、层峦叠嶂的皇宫,说道:“明天,或许更快,这宫中就要传出已降服的白狐再次逃逸的消息了,所以现在我是不能留在帝都中了。”

“那你要去哪里?”紫嫣略一思索,“莫非你想北上?”

我点头,“去找奕槿。”

“那我应该做什么,与你一起北上吗?”紫嫣说。

“你留在帝都中。”我坚定地说道,“桁止不在,林氏中的一切事宜都需你做主。而且总要有个人留在帝都中,还有…”

我想到在暗室中,薛贵妃对我的步步紧逼。一时心弦紧绷,看来薛氏对于凤翔楼已经有所察觉,不过看现在的情势,应该对此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以薛氏的雷厉风行,凤翔楼早已不可能还是安然无恙。

我正色说道:“紫嫣,薛氏看来已经察觉到我们与凤翔的联系了。”

“这么快。”紫嫣压低声音道。

“所以。”我斩钉截铁道,“薛氏一定会对凤翔楼严密监视,传信让牡丹姨尽量地低调行事,还有这段时间你暂时与凤翔楼断绝消息来往。”

“与凤翔断绝消息往来?”紫嫣不可置信地反问。

我点头,“是的。绝不能让薛氏抓到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紫嫣屏息默许,“我知道了。”

“还有。”清寒的夜风渐渐起了,我转首回望灯影幢幢,唇息间呼出的声音与风缠绕在一起,“是锦溪案翻案后,关于李佑等人的处置一切按原有的谋划,或者如果风声太紧就延后吧。”

我直视紫嫣,在提到李佑等人时,我发觉她眼中的神色忽闪了一下,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个,那日在凤翔楼审问李佑时,我曾向他保证,只要他从实招来定留他一条性命。

当时紫嫣虽没有表示什么异议,不过毕竟关乎父仇,以她这般烈性的脾气,绝不肯就这样轻易地饶了他,我忧虑就忧虑在这件事上会横生出什么事端。

我握紧紫嫣的手说道:“不要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姐姐。”她垂眸,幽黑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玫瑰色的阴影,我听见她轻轻说出一个字:“好。”

闻言,我朝她清浅一笑。

此时,从她身后敏捷地闪出两道纤细的身影,皆是身着紧身的黑色劲装,凤翔暗奴。

“那好,我会留在帝都。”紫嫣郑重神色道,“暗奴就跟在姐姐身边随同保护吧,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跟随在我身边的两名暗奴,纤离和纤柔,是暗奴中武艺较为卓然的两位,行事聪明机变,十分可靠。

我坐上紫嫣预先备下的马车,撩起车壁上的窗帘挥手向紫嫣告别,紫嫣亦是挥手。马车先是不疾不徐地行走,后来速度就快了起来,也许是太累了,在马车持续的颠簸中我渐渐睡着过去。

我们先抵达了帝都外一个规模很小的城镇,在那里添置了一些衣物和路上必备的用品,我改装成一名普通的年轻公子,纤离和纤柔则是装扮成两名随同的小厮。

现在我的手中有皇后为我准备的银两,紫嫣也为我打理了一份,再加上命纤离前往鸿来钱庄取来的银票,不仅足够我们三人北上,而且还绰绰有余。

在城镇中的一家客栈暂歇时,正好遇上一行北上的商队,我当时就想混迹在他们的商旅中同行,我们毕竟是女子,有同行的人也方便一些。

当时纤离与那支商队的头领交涉一下,那名头领看了我一眼就面露难色地推诿,暗奴纤离是极伶俐的人,当时我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那里的情况,她就用惯常在宫中对付那些太监的方法,暗下塞给他一张银票。不想这反倒令他益加局促起来,红着脸来对我说他愿意将我们收在商队中,不过钱财就千万免了。

我那时也是尴尬了一下,看来他虽是商人,但不似宫中那些见财眼开的公公,我这样冒冒失失地拿钱出去,倒有了轻侮他的意思。

不过最终我们还是同他的商队一起北上了,商队的领头姓何,四十余外,是个脾性和善的长辈,几番交流下来我们就熟悉起来了,路上我和暗奴三人也受了他的不少照拂。

大概就这样走了五、六天,迎面吹来的风愈加带着凉意,早晚时候薄薄的棉衣可以上身,有时还要在外面加一件厚些的斗篷。现在时已至丰熙十七年十月间,想来在漠北一带,已是严寒天气,朔风烈烈,砭人肌骨。

我们三人与何头领坐在一辆马车中,在车中生了个小暖炉,暖融融地烘焙得全身都温热起来,我看着那跳跃地炭火问道:“现在的集州城也到了飘雪的时候了。”

何头领用铁铲拨弄一下炭火,那热气就腾腾地窜上来,说道:“差不多了,公子看上去不像是那里的人。”

我舒适地眯着眼道:“不是,但在集州城住过大约一年的时间,所以了解一些那里的情况。”

“哦。”炭火的光芒照在他黝黑的脸庞上,额角留下了常年在外奔波劳累的痕迹,何头领说道:“一年,那也不算长啊,漠北之地寒冷的冬天应该也只经历过一次。”

我笑道:“是的,不过那个冬天过得还真是印象深刻,比我原来住的地方不知冷上多少。”

何头领亦是笑道:“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我看公子不像是江南人士,若我猜得不差,应该是帝都一带地方的人吧。”

我如实点头,心中暗叹道:果然是阅人无数的商贾之人,对人的观察敏锐要胜过常人。

何头领说道:“我看公子气质脱俗,又出手阔绰,应该不是什么平常人家里出来的,自个揣摩着想想应该也是帝都城那里的世家大族,那样的家族衣食无忧、生活富贵,还没冷到就狐裘锦衣,暖炉火箱的用上了,公子长在那里自然就觉得帝都城的冬天也算不上冷了。”

一旁的暗奴纤柔笑道:“这位大叔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挺有些道理。”

我觉得他话语和善可亲,于是说道:“我们家里以前大概也就像大叔说的这样吧。”

“那么,公子家里现在…”何头领停顿了一下,又打量了我一眼,我是出自名门世家不假,不过家族已经衰微没落了。

我神色如常地问道:“大叔现在漠北一带,大胤和北奴正在交战,边境城镇的百姓都在往南搬迁,您的商队还要北上啊。”

何头领叹了口气道:“这世道虽乱,不过为着生计这生意还是要做的…罢罢,公子这样从士族出来的应该也不懂商人的苦处。”

“大叔这话就差了,我们家族的一门近亲也是经商的。”我道。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萧萧漠北风兼雨2

189509-08-08 20:56

我此时问道:“大叔去过集州城吗?”

“一年里总要去几次的,贱内的故里就在集州。”谈到家人他便露出温馨的笑意。

我心中想着在集州城住过的短暂一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叔知道集州有一门颜姓吗?”

“姓颜的人家?”何头领锁眉思索,“是有吧,不过好像在集州的时间也不长。我也是在路上听一些人聊到的,大概就上半年吧,颜府中的夫人过世了,颜夫人过世之后,那颜老爷也就弃官不做了,后来像是说悲伤过度隐居起来,还有的说勘破红尘做道士去了。”

“道听途说的东西也算不得准的。”他最后说道。

“哦,这样啊。”我轻声说道,听到这些往事时,我平静地仿佛局外人一样,“别人还怎么说了。”

何头领叹气说道:“据说从前也是帝都中的大家族,这些家族啊风光的时候风光,落魄的时候也落魄,一旦出现衰败的趋势,没落下去也是极快的。”

我道:“这倒也是。”

何头领也是颔首,“这种名门世家里的子弟全仰仗着祖辈父辈的福泽荫庇,自小衣食用品都有仆人送到手里,大多懈怠懒散不成大器,往往家族传到这样一辈人身上就开始衰落了,后来也极少听人说起家族又在这辈人手中兴起…”他突然不说了,眼前的我不正是从这样的家族中出来的吗。

我微笑着示意无妨,“大叔,真的很少听到衰落的家族,又在后辈人中兴起的吗?”

何头领被我问得愣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大概是吧,就算有大多也是昙花一现。”

随着马车的颠簸,渐渐地也使人感到路途的疲乏了,没有人再出声讲话。何头领说暖炉的力道不大了,出去换些新鲜的炭火进来。纤离和纤柔是凤翔楼秘密培植的暗奴,体力意志远远胜过寻常女子,此时她们还是直直地在马车中坐着,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情况变化,纤离在我身后垫了一个深墨色布制靠垫,要我歇一歇,以免赶路下来体力不支。

这靠垫是商队中常用物品,平常人家织出的布面蹭在脸上感觉有些粗糙,我想到何头领刚才说的话,这名门世家中的后辈是败家的居多,能再次兴盛家族的鲜有。

我轻轻地梦言一般说道:“这能再次振兴的家族真的很少啊。”

经过几日的日夜兼程,我们已经深入北地,将要接近在漠北一带最靠里的集州城了。

一路过来似乎都是十分的安宁平静,原先我和紫嫣颇为担忧的就是薛氏猜测我会北上,而在中途阻击。不过现在看来薛氏在甘露台的狐妖一事后,根本就是按兵不动,任由我平安地抵达了漠北的集州城,想想的确有些怪异。因为那日在甘露台中,薛贵妃明明是打定主意非要我的性命不可,现在居然就这般不动声色地放过我了。

临近集州城时,随着马车的行进,我看着那高耸坚固的城墙渐渐与脑海中留存的一点影像融合,正值边境交战,城门处的守卫比平常森严了许多,人员进出都要仔细严厉地盘查。

顺利进城后,我向何头领辞别,感谢他多日来的照拂。

我现在给他银两他也愿意收下,不过也只肯收了我们三人在商队中吃住的费用,看来是个挺有原则的商人,我当时这样想。

互相辞别后,一向待人爽直的何头领却在我面前犹豫起来了,半响才道:“公子…不是,应该是小姐…”

原来他已看出我是女子的身份,我微微感到有些讶异,不过他会这样说我也不是十分的意外。我虽是男装打扮,但是我一路上过来并没有刻意地在言行上模仿男子,有些细微的地方还表现出女儿家的姿态,何头领是个精明的人,看出我是女子也是易事。

我无意隐瞒,说道:“对呀,何大叔,我们的确都是女子,是考虑到路途中的不方便才装扮成男人的模样。”

“那日在帝都外围的城镇客栈中时,就知道你是女子了。”何头领说道,“我先是考虑到商队中都是男人,带着你们三个女孩子毕竟是不方便的。不过你这妮子还以为我嫌是无利润的买卖才不答应,不过出手也真阔绰,当时塞给我的那张银票就足够我们这一次往返奔波得来的钱了。”

提到旧事,我笑道:“大叔,那天是我不懂事,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不过您后来怎么考虑着收下我们了?”

何头领和蔼笑道:“你这妮子看上去没经历过什么事,人长得标致,身上居然还带着那么多钱,当时又那么火急火燎地想去漠北。我也是怕你这样会遇到什么坏人,出什么事,所以后来想着还是留你们在商队中吧。”

我心中突然涌起温暖的感激,其实我与他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已,但他在路上给了我们三人不少关照。一时也不由感叹:那日在客栈中误打误撞的,竟让我遇到了这样一位好人,将我平安地带到集州。

与何头领辞别后,我与暗奴就离开了他的商队。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萧萧漠北风兼雨3

255609-08-09 09:26

我打算在集州城暂时停留,养精蓄锐之后继续北上。奕槿率领的胤军现驻扎于锦溪、盛庸、通州三处门户一带,与北奴方面已有过几次激战。

北奴铁骑以骁勇善战、无坚不摧著称,来去迅猛如闪电,常在大胤边境肆意烧杀抢掠,横生战祸,使边民苦不堪言,实为大胤北部边疆的一大忧患。

在西胤皇朝覆灭,东胤皇朝伊始之际,中原经历高姓皇族与凤祇族的内战,百废待兴,国力空虚。北奴伺机觊觎中原,铁骑曾一度长驱直入抵达北界上阳京城。此时新生的东胤兵力尚弱,只得避其锋芒,向北奴进贡金银、锦缎、牛羊、美女求取和平。

待到圣祖皇帝一朝,农以休生,商以兴业,人民富足,国力逐渐兴盛。对北奴开始采取强硬的外交政策,拒绝按前朝先例岁岁进贡。直到圣祖皇帝临政十一年,国库殷实,粮仓丰盈,胤军正式挥戈北伐,其势如猛虎,将北奴击退至大胤边境三百里之外,以绝边境忧患。

圣祖皇帝晚年于雪涵关外就地采取青石建造龙吟台,以彰万世之功绩。圣祖皇帝龙御归天数十年间,在边境的赫赫声威犹在,使得北奴虽包藏虎狼之心但逡巡不敢向前。

东胤皇朝传到后面几代帝王,在朝中士族与寒门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朝廷积弊也日益严重,待到丰熙帝上一朝承运帝之时,朝中大权曾一度被外戚王氏把持,使得皇室力量削弱。而北奴多年居于关外秣马厉兵,暗中蓄羽,已有卷土重来之势。

终于在承运末年北奴一举发难,横扫关外,势不可当地夺回了在圣祖皇帝一朝失去的土地,返回旧城鄢都建立铁桶般的政权。而大胤军中疲敝,士气萎靡,在北奴夹势而来铁骑面前,节节败退。由此北奴开始转劣势为优势,凭借其强势的军事力量,在边境一带取得了主动地位。由以往的防御转为进攻,攻城略地,使得边疆之民家园被毁,流离失所。

在承运帝末年,大胤锦溪、盛庸、通州的三处门户尽数攻破,这样一来对于帝都城犹如铁齿被断,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承运帝在早朝时收到这个噩耗,呕血晕厥,从此重病不起。由当时还是储君的丰熙皇帝临朝理政,应对北奴咄咄逼人的进攻。五日后,承运帝薨逝于太极宫,举国哀恸。新君丰熙帝于御龙台即位,加冕为大胤第六代君王。

丰熙帝为保求国祚,倾尽全国兵力、破釜沉舟抵抗北奴,于邱鹿原与北奴发生了震惊两国史册的“邱鹿原大战”。无任胤朝还是北奴都在那一次战争中元气大伤,由于旷时持久的战争,使得人员凋亡,此外烽火摧良田,饥馑不断。两国朝中政事荒芜,沉疴缠身,急待处理。

这种情况在胤朝尤为严重,自东胤以前经历的五位君王建立的兵阵、文道、刑法、礼乐等制度,在此时脆弱得如一片薄薄的蝉翼,而北奴虽打伤犹有可动之势,只要在当时伸出一个指头,就可以将胤朝这片蝉翼戳破。

胤朝首先提出议和,北奴军中损耗严重,急需休养生息。等到胤朝求和时便顺水推舟地应允,在龙吟台签订停战和约,史称“龙吟会盟”。胤朝如皇朝初始之际一样,岁岁向北奴进贡金银、锦缎、牛羊、美女。

其中美女一目中最著名的就是,天下鼎足而立的三大美人之一,皇朝嘉瑞公主作为和亲使者远嫁北奴,以惊动天下的绮年玉貌换取两国暂时的和平。

现已至丰熙十七年十月间,现在的胤朝与北奴的情形势如绷弦,边境之民惶恐终日。丰熙元年之事犹历历在目,而今又如此相似地在眼前重新上演。

胤军对战情的管理甚严,我在集州城时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前线的战事,其中不少掺杂了道听途说,不过可以隐约猜测出当下的情势对胤朝极为不利,怕又是要演变成如丰熙元年那样的恶战。

集州城的位置较为靠南,城中余留的百姓较晋平、宁州两城还算多一些。现在的晋平与宁州城中,百姓已是携妻带子而走,十室九空。可是集州城毕竟属于漠北之地,一旦前线城楼被攻破,就会立即暴露在战火之前,所以集州城中一些家道殷实的人家都已南下搬迁,这样的人家一走,集州城未免也显出萧瑟冷清之意。

我在集州城的一家寻常客栈落脚,走进客栈,里面空荡荡的大厅中只余下寥寥几位食客,而且个个面有忧色,愁眉不展。

小二见有客人进来。立即殷勤地过来招呼,“三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纤离对他说道:“都有,麻烦给我们准备一餐饭,再开两个房间。”

“好嘞。”小二忙应道,为我们拣了一个临窗光线充足,空气新鲜的位置,用挂在肩上的毛巾细细擦拭过了,请我们坐下。

我此时问道:“小二哥,请问这客栈中还有马吗?”

被我这样一问,小二犹豫着思索一下,才说道:“有有,这位公子,等到您用完饭,小的再带您去看。”

我一听到还有马,着实欣喜了一番,现在这样的世道中,马匹之类的运输工具是最珍贵的,我问过几家客栈都不愿意在此时售马,真可谓有价无市。

我道:“先带我们去看马,可以待会在上菜。”

小二听我这样说,于是恭身在前面带路,引我们到了客栈后面的马厩,我看见茅草搭成的马厩中并排立有三匹马,皆是瘦小孱弱,毛色黯淡,双耳下耷,眼睛无神,外行人都看得出是典型的劣马。

我看着那三匹马,感到一阵失望,怎么在来漠北以前没考虑到马匹会如此的紧俏,当时只顾着向身上带钱了,以为有钱傍身一切可以后来添置。

小二机灵地察言观色,“公子,别看这马现在的卖相不好,可也是一等一的良种,好好喂养,不比寻常的马差。”

我离那三匹马走得近一些,原来马见到生人走近都会躁动不安,而眼前这三匹却是安安静静,甚至是有些呆滞的。我在马的下颌处拍了一下,竟也是纹丝不动,比只小猫还要温驯。

小二见我兴趣索然,忙道:“公子,这样的乱世中马匹难找,您再往前看几家,那里的马比我们这里的还要不济。”

我伸手摸摸马瘦骨嶙峋的脊背,并不搭理他。

“公子,这我也是看您生得如此风度翩翩,比人家姑娘还要俊俏,才带您来看马的,待会好在老板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前几天有人花十两银子一匹马,我们老板都不肯放手哩。”小二说道。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马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神,终于开口道:“那好吧,这三匹我全要了,每匹出二十两银子,每份中的十五两付给老板,五两给小二哥作答谢。”

那小二立即喜得眉开眼笑,“行啊,公子您真爽快,小的立即过去给老板说。”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萧萧漠北风兼雨4

207809-08-09 11:03

就这样我花了六十两银子,买了三匹连普通毛驴都不及的劣马。不过当下也是别无他法,毕竟我要继续北上,必须购置马匹。我问过许多集州城的车夫,但一听到往北就连连摇头说不做这桩生意。

我们坐在原先预定的那个位置,饭菜很快就上来了。我感到恹恹的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就停下了。

客栈中的另一个小二来我们添送茶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下去,我才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我指着窗外的几个体格魁梧的人说道:“小二哥,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从北边来的。”

小二点头道:“是啊,我们这边北人是多。”

我道:“现在大胤和北奴不正在交战吗?这集州城中怎么还会有北人。”

“公子这话说的。”小二在我杯中再次注上温水,“我们这里两国的边民商业贸易常有来往,有些北人是已经定居在胤朝境内了,有人还娶妻生子。也算不上完全的北人了。而且这仗打得再凶,也不至于将已归在胤朝中的北人全部杀尽啊。”

我笑道:“这倒也是。”

此时那位先前介绍给我马的小二过来了,我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带着局促愧怍的神色,见到我半响才说道:“公子真的是对不住了,前几天出十两银子买马的那位客官又回来了,说找不到马非要我们客栈中的,我家老板说已经有人买下了,他还是不肯让步,说要三十两一匹买下…”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我已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声音平静地说道:“那我出到四十两一匹,麻烦小二哥再去同老板说一声,还是遵守承诺卖给我吧。”

小二嚅嗫着不肯走,“公子,不是钱的问题,只是那位客官实在蛮横得很,说今天见不到马就砸了我们的小客栈,我们老板被逼得没法,才让我回来好言求求公子。”

一旁的纤离和纤柔也流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怎么会有这样强买强卖的人。

我说道:“如果我也不让呢?”

“哎哟,公子您就饶了我们这家小店吧,我们老板知道两边都是开罪不起的人,但看公子生得清秀面善,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不像那些北边的蛮子跋扈嚣张,才冒昧地来求求公子。”小二面露难色道,“其实那位客官只是要其中的两匹,我们老板说了剩下一匹还是给公子,另外送公子两头毛驴,只收跟马一半的钱。”

我淡淡地一笑,这种地方连马都成这副模样了,这毛驴不知是什么样呢。

此时纤离说道:“小二哥,我们公子要北上,用这毛驴有些不方便吧。”

“巧了,那名客官也是要北上的。”小二伶俐地提议道,“不如小的给你们引荐一下,你们要不同路吧,也好有个照应。”

我摆摆手,跟这样的人同路不提也罢,说道:“毛驴就毛驴吧,我们也不为难小二哥了。”

“那好,公子。”小二立即松了一口气,“公子先坐着,小的帮您将毛驴牵到后院的马厩,一会您亲自来看看。”说完便退下了。

他一走,纤柔就不满地说道:“小姐怎么就这样的算了,这毛驴不知要骑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呢?”

我啜饮一口温水,说道:“要不你们两个去同那个蛮横的北人打上一架,把马再夺回来?”

纤柔还未说话,旁边的纤离劝道:“还是听从小姐的吧,毕竟我们现在还不好暴露身份。”

用完饭后,小二说给我们的两头毛驴已经牵到后院马厩那边了,原本要亲自领着我们去看,可是这马厩先前已经去过一次,于是我就令他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己过去看看就是。

纤离与纤柔跟在我身边,现在已至午后,客栈中惟一余下的几名客官也都用完餐,回房里午休去了,一时间整家客栈显得格外的寂静冷清,前厅还偶尔传来一两下收拾碗碟的碰撞声,走到后院时就完全静悄悄,愈发显得无人了。

此时天气沉闷阴冷,空中铅云低垂,怕又是要飘雪了。

我们三人走近马厩时,隐约听到有男人的交谈声传来,其中一人的声音特别洪亮,像是个狂放不羁的人,另一人的声音则要沉稳内敛许多。

那个洪亮的声音吼道:“老子再也忍受不了这个地方了,再也不想受那些胤人的鸟气了。他奶奶的,居然敢偷老子的马,害得老子不得不骑这种马回去,让那些营里的兄弟看见,真是颜面都丢尽了!”

一个沉稳内敛些的声音劝道:“小点声,这里还是胤朝的境内。”

“怕他做什么?这里四下一个人都没有!这胤人的胆子真是芥末一样的小,还没打过来呢,就一个个地拖家带口地跑了。”

我听见前面几句,好像就是与我争那两匹马的人,一时好奇心大作,想看看这小二口中的北边蛮子究竟生得怎样凶悍的模样。于是我与暗奴脚步轻缓地走近了些,藏身在后院一队杂放的家具物什后面。

我透过物什间的空隙,看见在马厩那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三十左右长得三大无粗、孔武有力的,一看那粗狂的面容就知道是个北人。另一位看上去大概双十年华,比身边的大汉年轻许多,身着一袭素净的流云纹理白衣,飘逸轻盈的衣袍在这样的冬寒天里显得有些单薄,细看之下也是生得眉目俊朗,丰神如玉。

这样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人站在一起,显得十分的突兀。

我看着这两人,觉得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到。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萧萧漠北风兼雨5

286409-08-10 08:16

那生得剽悍的男人瞪圆眼睛道:“反正老子要回去了!这胤人的鸟地方是一刻都不想待着了!其他的兄弟现在都在战场上,豪气冲天地杀敌,凭什么老子就要被少主派到这种地方来!老子心里不服极了。”

白衣公子语气中隐隐透出迫力,“够了!桑格,你想喊得人尽皆知了吗。”

我模模糊糊地听见几句,好像是提到了胤朝现在与北奴之间的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