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侍女说,“当时公主一看见那只狐狸就叫了起来,不过这次皇上怎么也不依她,上次符水的事也就算了,若是这宫中藏着狐妖那可不得了,毕竟有关公主的安全。”
我随意地与她闲谈了几句,闲闲地聊到一切端雩的近况。
此时,在宫中风传得神仙一般的清合道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位身着道袍的年轻弟子。上次隔着茂密的花枝,又是惊鸿一瞥,所以没怎么看清楚清合道长的模样。现在看来面容清矍,双目迥然,倒有几分像清虚子谪仙人的样子。
眼前漾过一抹明丽的艳色,薛贵妃竟是与他一同来了。她身着一袭水红色金银如意云纹的缎裳,发髻上缀着累累灿然的明珠,容色依旧,明艳无匹。
我站在僻远的角落,离她比较远。她进来时淡淡地扫过一眼我站的地方,然后就对我的存在视若无睹了。
我仔细打量着他们,看到其中一人时,感到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那人是跟在清合道长身后的一名年轻道士,垂眉顺目的。手中端着铁丝绞成的笼子,里面关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妖狐,看上去与平常的狐类无异,个头好像还要小上一些。身上交错地布满血污,狭长的伤口像是被锋利的剑划成,棕黄色皮毛黯淡凌乱,一眼看去触目惊心的。
有几个胆小的宫女都别过脸去不敢看它,铁丝笼子上贴着三道符条,上面用朱笔划了形如流云的咒语,用来镇住狐妖。随着笼子的颠簸,笼中的狐狸有一下是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一双无神却诡异的碧色眼珠。
我看着它,轻轻问旁边的人道:“那只就是被擒住的狐妖吗?”
身边的侍女立即令我嘘声,神色畏惧道:“小点声,说不定我们说话它还是听得到。”
这时,皇后身边的高嬷嬷过来了,她恭敬地朝薛贵妃行礼,回禀道:“皇后娘娘身体不爽,这里的事情还是要交托给贵妃娘娘,望娘娘操心了。”
薛贵妃颔首,神色傲然,对清合道长道:“那就开始吧。”
跟随而来的弟子在庭院正中已被宫人扫净的地方,摆出一张錾刻有流云回雪的纯金经幢,四足上伸出面目狰狞的镇邪虎首。有人焚起了三支擎天香,那烟雾逸散开就是前几日符水的味道。引得旁边的几个宫人纷纷掩鼻。
笼中的狐狸闻到这样的气味顿时躁动起来,发出**般的叫声,两只前抓刨着铁丝笼子,像是要跑出来一样。吓得几个宫人退得远远的,一时庭院正中只余下了清合道长和他的弟子,还有就是神色安然的薛贵妃。
清合道长手执辟邪长剑,剑刃在虚空中划出道道寒光,他口中念念有词。一时人如仙鹤展翅,腾空跃起,兔起鹘落间撕下笼子上的一道符条。
反复三次直到撕完笼子上的符条,清合道长刚才收束起手中的一道寒光,霎时辟邪剑入鞘,他足尖点地意态飘然地落下。
我看着他做这些事情,只觉得十分的奇怪。
这时,他如迅雷般出手,往装在银盘中的清水中掷了一把白色的粉末,那粉末不知是什么东西,遇水竟如同遇火般发出“滋滋”的燃烧声,银盘上顿时翻腾起浓重的烟雾。
我闻到那里传来的气息,直感到胸口憋闷,眼前竟恍惚地暗了一下。身旁的侍女立即扶住我,关切道:“尚宫你没事吧。”
我对她摆摆手,强忍下不适的感觉。
待到那烟雾稍稍退了些下去,清合道长一翻手腕,将银盘中的水浇在笼中的狐狸身上。
那狐狸如同被滚水烫伤一般,“嗷嗷”地尖叫起来,在狭小的笼中拼命地辗转扭动,剧烈地挣扎着,完全不像刚才垂死的样子。
“差不多了。”清合道长舒出一口气,“去寻找你的同类吧。”他打开了铁丝笼子的笼门。
那只狐狸窜了出来,“嗷嗷”尖叫着,刚才剧烈地挣扎使得血痂凝固的伤口又崩裂开,淌出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洁净的青色地砖上。
宫人们惊惶地后退,生怕这只狐妖突然就扑了上来。
狐狸奇诡的碧色眼睛似乎在查看四周退散的宫人,四个脚掌上伸出尖尖的利爪,磨蹭地面时发出丝丝的声音,令人心生恐怖。
空气凝滞,唯有狐狸踩在地上的磨爪声,很细微却结结实实地打击在每一个在场人的心上。
电光火石间,它化作一道棕色的闪电。
以那样疲敝的身躯所不能拥有的速度,迅疾地驰来。
竟是直直地向我这边奔来!
一切都是发生在交睫之际,我蓦地感到那个毛茸茸的东西撞到我身后,我惊得趔趄一下。那利爪和尖牙瞬间就贴近**,顿时森然的寒意在全身蔓延开。
“啊。”我尖叫一声,本能地想把身上的一团茸毛拽下去,那狐狸疯狂地乱抓,只觉得剧痛传来,手背上已赫然有三道血红的印记。
“白狐妖孽还不显出原形!”清合道长一声断喝,挥剑刺穿了扑在我衣裙上狐狸的背部,那只狐狸嘴角溢出鲜血,摔在地上**似的搐动几下死了。
我素净的裙角上猝不及防地染了一圈血迹,惊魂未定中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已有两名道士钳制住我的双肩用力一压,我就迫使跪下,膝盖重重地磕在了青石地砖上。
在场的宫人被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有一人石破天惊般的叫喊出来,其他人才如被惊醒了一般纷纷抱头四窜。
薛贵妃神色无一分的惧意,轻轻地从唇间溢出两个字,“白狐。”
我心中惊雷落地般轰然得乱作一片,压在我肩膀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感到膝盖上的骨骼就要在这样的力道中破碎了。
清合道长冷眼看我,“妖孽现形!”说完不容我丝毫分辨,要将银盆中的水向我倾倒下来。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狐影怜翩惊甘露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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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看着那银盘中缭绕着白烟的水发出一声尖叫。
“慢着!”一声疾喝,皇后在高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步履急促。如意高寰髻上一支累丝衔珠金凤钗垂落的碎银流苏来回摇晃,皇后以锦绢掩唇强压下几声咳嗽,神色端然,话语中带出严厉,“贵妃这又是做什么,怎么在本宫这里闹起来了?”
薛贵妃朝皇后颔首,随着她微小的动作,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嵌宝攒珠钗益发闪耀夺目,“本宫随清合道长在此擒拿在甘露台作祟的狐妖,叨扰了皇后清净本是万分过意不去。”她迎视皇后的目光,“不过事关皇上安危,在凤仪宫中的冒犯之处还请皇后见谅。”
“狐妖?”皇后雍容地笑道,“一只发疯的畜牲扑到谁身上谁就也是狐类吗?而且颜卿在本宫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就突兀地冒出来这样的话来,说她竟然是狐妖呢。”
薛贵妃冷哼一声,笑容娇艳,神色坚定地说道:“姐姐,这种事情宁可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
“本宫自然知道,贵妃也是处处为皇上设想。”皇后依然从容不迫,“本宫刚才派出的人也应该到应该到太极宫了,一切的事情还是由皇上决定吧,贵妃这样就处置了她终归是不太好的。”
“原来皇后已经派人去太极宫了。”透着凉意的笑意浮现在她美艳的脸颊上,“那就照皇后的意思办吧,先不处置她。”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宫人们惊惶不已的神色与言谈中传递,颜尚宫竟是白狐的消息立即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在各宫各室一声高过一声的如潮汹涌的议论中,宫中的人心再次惶惶不安,连我之前待过的文渊阁都被指指点点成了不祥之地。
这件耸动的事很快惊动了丰熙帝,宫中对于我的处置几番争执相持不下,他最终下旨将我看押在甘露台中等候处理,为了确保在正式处置我之前我是毫发无损的,严令甘露台中的人不准对我用刑,因为原来清合道长的意思是揪出逃逸的白狐之后,就用道家的三味真火将它烧死,以绝后患。
我被关在一间狭隘隐晦的暗室中,手脚都被缠绕着粗重的镣铐。暗室中四壁燃烧的火把给室内的陈设染上一层浓重的艳色,那火光与正中铁架子上火盆发出的光亮相呼应,火盆中烧得红亮的炭间插了几支铁烙子,原本生冷的铁在火中也烤得如同炭一般红亮刺目的颜色。
粗糙硌人的铁链在手腕脚腕出摩擦出尖锐的痛感,心思却在明灭跳动地火苗中澄明起来:什么狐妖作祟,我这次是给薛氏狠狠地算计了。可是今日在凤仪宫中,为什么那只狐狸偏偏会扑到我身上来?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想到那个小内监交给我的一小瓶有奇异清香的符水,薛氏应该就是在符水中做了手脚,所以那只狐狸嗅到气味就窜到我身上来。
我苦笑,当时我还是处于浑然不觉的状态。从宫中第一次出现狐妖开始,到后来事态地渐渐发展,狐妖带来的效果也渐渐积微成显。我那时做梦都想不到的,这煞费苦心谋划出来的狐妖陷阱,就是等着我去跳下去。
火舌滋滋地窜上来舔着烧得通红的烙铁,那般跳跃的红色令人感到怵目惊心,不觉地就联想到被烙铁烧灼而皮开肉绽的焦黑**,我别过脸去不看它。
此时,清合道长手执一把玉柄拂尘走近暗室,跟随的弟子立即立侍在暗室四周。
“白狐,本道问你的话都要一一从实答来。”清合道长郑重神色道,“那么本道问你,你是怎样接近太子殿下,又用了怎样的手段,使殿下对你痴迷?”
“还有你与韶王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忍不住想笑,果然不出所料,将我看押起来竟是要审问这些事情,这位清合道长应该是薛氏安排进来的人吧。
我笑意浅淡,“道长要审问狐妖,怎么就不问问我是在何处修行的?从师于谁?现在已经修得几尾?潜入宫中的甘露台又有什么目的?怎么倒问起这些无关的事来了。”
“啪”,清合道长用力一掌击在桌案上,呵斥我道:“大胆白狐,本道问你什么就老实地答什么。”
“唉。”我轻叹道,语气中带了淡淡的嘲讽,“既然道长都金口玉言地咬定我是妖孽白狐了,那么一只狐妖,要接近男人用的还能是什么办法,道长您说呢?”
听我这般说,旁边有几个年轻的道士忍不住笑出声来。
清合道长冷冷地扫视他们一眼,立即就个个噤若寒蝉,朝我怒喝道:“白狐休得狡辩,还不从实招来!”
我说道:“我跟太子是在集州认识的,当时他来府上拜访家父,道长应该知道家父曾经是东宫太傅,于太子有过师恩,而且太子对这位老师也是十分的尊敬,所以特意登门拜访…”
“白狐!”清合道长的额角已隐约有青筋暴起,“不许牵扯进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话就这样被忽然打断,我看了他凶煞的样子一眼,依然用平静地声音道:“后然我就跟太子一起来帝都了,在皇后身边作了女官一直到现在。”
“那你跟韶王殿下的关系?”
“我跟太子是确有其事。”我道,“跟韶王殿下真的没有什么牵连,只见过寥寥几面而已,不知道长还想问我什么?”
隔着浓重的暗色,我听见他冷哼了一声。
这时他走过来,离得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颜小姐,你究竟是不是白狐,本道心中清楚,你也清楚。”
我轻蔑地笑了一声,他可算是承认是在算计我了,冷笑道:“道长可算是还颜卿一个清白了。”
火盆中的那团光亮投射在我的侧脸上,我突兀地抛出一句,“道长是薛氏的人吧?”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狐影怜翩惊甘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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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合道长料不到我会这样问,微微地愣了一下。
“这狐妖的事情也是薛氏刻意安排的吧?”我道,“我人都已经深陷在你们手中了,这些事情就算让我知道了又有何妨。”
清合道长的神情算是默许了,他道:“颜小姐已经知道了,看来你还不糊涂。”
“对,我是知道了。”我此时的面容恬静,没有一丝的恐慌,“可是外面的人可都是稀里糊涂的。他们只道是道长擒妖,却不知道其实是薛氏在暗中操控。”
听出我话中有话,清合道长阴沉下声气问道:“颜小姐想说什么?”
我没有正面地回答他,而是从容地问道:“道长在宫中多日了,虽然是修道之人不问俗事,难道就没有听到一丝一毫关于我跟太子的谣言。”
“如此沸沸扬扬的事情,本道自然也是有所耳闻。”清合道长说道。
我问他:“那你觉得太子对我如何?”
“本道不懂男女情爱之事,不过也看得出太子殿下在你身上颇用了几分心思。”清合道长淡淡地回答道。
眼眸被跳动冉冉的火光点亮,瞳孔被映染成了奇异的浅红色,我幽幽说道:“那么太子如果知道我死在甘露台了,他会怎么做呢?”
我看见清合道长蓦然一惊,即使是极隐秘的表情也在那一瞬间被我收在眼里。
我继续幽幽地说:“如果我死了,宫中都只道是道长清除了狐妖,可不清楚道长的身后还有薛氏啊。太子到时候回来,会第一个拿谁开刀呢?万一太子发怒,下场凄惨的又是谁?有道长挡在前面当替罪羊,薛氏根本不会有事的,你说对吗?”
“而且就算太子英明,知道主谋是薛氏,可是道长为人爪牙,太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你。况且薛氏势力庞大,一时半会也是奈何不了他的。那时太子的一腔怒气会发在谁身上,道长应该很清楚吧。”我道。
“颜小姐!”清合道长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柔弱少女,“你想说什么?”
“还有”我用只让清合道长听到的声音说:“道长看皇上的病怎么样了?”
清合道长看了我一眼说:“本道略通医术,看得出情况不太好。”
我淡淡地说道:“皇上龙体有恙,朝中的事务几乎都是太子在处理,现在的大胤朝廷真正是由谁在做主?又由谁说了算?其实众人心中也是清楚的,实权已掌握在太子手中了,他现在缺的不过就是一个实名。再容我说句不敬的话,这皇上的病万一…万一真的回天乏术了,那么这大胤朝堂上的至尊之位…”
“颜小姐,你这不是危言耸听吗?”清合道长疾声打断我的话,看得出他这一刻的神色是犹豫和摇曳的。
“道长…”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是不是危言耸听由道长自己揣摩。不过忠告一句,薛氏不见得会保你,说不得还会五花大绑地把你献上去给太子消气。”
清合道长眼神阴阴地盯住我,“颜小姐好会说话啊,竟是在拉拢本道。”
我直视他阴冷如鹰隼的眼神,平静说道:“我只想说薛氏这靠山也不一定牢靠的,万一崩塌了这石头砸下来,道长自问能确保无虞吗?”
“哈哈。”清合道长朗声而笑,“你不怕我是薛氏的心腹死士吗?你这样说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唇角勾起一抹清雅的笑意,我道:“我也是赌一把,不过道长会这样说,不正是说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清合道长脸色阴霾,“白狐啊白狐,真是一只狐妖。”
“道长!”暗室外传来女子清丽冷艳的声音,话音刚落薛贵妃就曼步进来了,绮丽的一角宫裙逶迤地拖在地上,如一瓣丰满嫣然的花瓣,胭红中隐约流露着金玉一般的光泽,品红绣云金缨络霞帔挽在玉臂间翩然浮动,她的来到给黯淡的室内突然注入一抹鲜活明艳的色彩。
“娘娘。”清合道长恭顺行礼,“您怎么来了?”
薛贵妃冷傲地瞥过他一眼,“这小丫头可是跟狐狸一样狡黠刁钻得很。本宫怕你根本奈何不了她,到头来反而将自己赔进去了,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清合道长被这样清冷又犀利的目光扫过,面有愧色地低头。
衣裙窸窣的声音传来,薛贵妃走近我,在我面前蹲下,她纹理繁复的衣襟上缀着参差不齐的水晶流苏,裙摆处亦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石,在她蹲下的时候发出佩玉相撞的玎珰清吟,如此华美闪耀的衣饰却夺不走她美艳娇容的一分光辉。
“你与太子,或是韶王的关系本宫都不敢兴趣,说到底不过就是女人媚惑男人的手段。”她纤纤的手指上戴了银质镂雕镶珍珠的护甲,尖头上嵌着一枚小小的切割成菱花状的红宝石,她托起我的下颌,“凭着这么好的一张皮相,要做到这些不是难事。”
“那么娘娘想问什么?”刚才清合道长的问话虽然气势凌厉,但都比不上薛贵妃妖娆妩媚地盘踞在我面前时,令我产生压迫的感觉。而她接下来的话更令我心惊肉跳。
“本宫比较感兴趣,你与帝都烟花名楼凤翔楼的关系。”她朝我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浓郁香蜜的气息直触到我脸上,心却在一瞬间如同被冷水浇透了一般。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狐影怜翩惊甘露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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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时垂首,额前飘落的碎发遮住了我眼中惊涛骇浪般翻涌的神情,勉强镇定心神道:“贵妃娘娘为什么这样问,我会与凤翔楼有什么关系呢?”
“本宫刚开始也是不敢置信。”薛贵妃冷笑道,“毕竟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控制那样庞大的烟花名楼,可是本宫几次的明察暗访调查下来,就愈加肯定了原先的猜测,你与凤翔楼有着紧密的联系。”
发髻上赤金镶玉步摇累累垂下的珠络,温柔地覆在她的眉眼上,“颜卿,你真的很不简单啊。”
“不简单?”我看着她道,“贵妃真是高估了颜卿了。”
薛贵妃鼻翼间冷哼一声,“哪有高估,本宫以前是小觑你了。料想你也不过只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脾性骄矜而心智孱弱的寻常士族女子,像娇弱的藤蔓一样失去家族的庇护而扶不起,太子对你的喜欢不过就是看重那副极好的皮相,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
“不过本宫的估计错了,你不仅美貌而且富有心机。入宫之后,游刃有余地行走太子、皇后、公主之间,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说话。还有,你居然还能腾出手来收服了正当春风得意的韶王。”
我此时心中惊异万分,薛贵妃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精明,抬头看见她艳压群芳的面容,摄人魂魄的美中透出一股傲然,她能在佳丽如云,新人不断的后宫中宠冠六宫多年,凭的应该不会只是美貌。
这时,薛贵妃悠悠说出:“在普庆观中,本宫只是想试一试太子对你用情的深浅,看看你会不会对旻婥的地位产生威胁,不过那次看来,殿下对你还是挺上心的。”
“七夕那日,本宫原来就打算好了要对付若菡婉仪,不过中途有宫人来报,说看见颜尚宫和韶王单独两人在一起,于是就改变计划,用喜蛛拖你下水。看看韶王对你是什么态度,敢不敢在当着皇上的面,证明当时是与你在一起的。经过那次看得出,你与韶王的关系可不简单。”
埋没在心中的旧事像被掘河泥一般又被挖了出来,一下一下铲在河床上,搅浑了原先清澈的河水。
普庆观中的投毒果然是她主使的,目的就是看看奕槿在不在意我这个人,将来会不会对她侄女太子妃的地位产生威胁。不过手段未免过于狠辣,使得当时普庆观的上下几百无辜的道士受到牵累而处死。
七夕那日为了试探我与韶王的关系,她又一手策划了用毒蛛咬伤若菡婉仪。事后顶罪的兰婉仪被赐死,若菡重伤流产,现在一直缠绵病榻怕也是命不久矣。
一时间在心中翻滚的震惊和悸动都平息了下去,我道:“原来真的都是你做的。”
“旻婥就是太沉不住气了,本宫都说了等到太子一走,自有干净利落的方法除掉你。她还要给本宫惹出那样的事端,两次都没有得到丝毫的好处。”薛贵妃说道。
我垂下眼眸,眼前的她犹如一支明艳的花开在暗室中,灼灼其华,妖冶生姿。暗室中的阴晦和火盆的光亮一齐投射在她完美无瑕的脸上,明与暗很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跟她相比薛旻婥的确是生嫩了一些,薛旻婥反复筹划的不过就是想借助桁止,令我和奕槿之间产生龃龉。而薛贵妃出手却是要取我的性命,就算一击不中,也会连累进无辜的人,每次都会制造血腥的杀戮。
我看着她流淌在地面上一段华丽的锦绣宫裙,那般嫣红的颜色宛若一丛绮艳的血,那花就在鲜血的滋润下开得异常惊艳。
“现在可以说了吗?”薛贵妃眨眼的瞬间,幽黑纤细的睫毛上的金粉几乎要抖落下来,“把端雩公主收入林氏,重新翻出来的锦溪案,李勣、汲殊他们的倒台,还有现在颜林两家的再次崛起,颜卿,你敢说这一件件的事都与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我道,“娘娘,我是颜氏的人,这件件与颜氏有关,又怎么可能与我会没有关系。”
“本宫是问你是怎么策划这些事,那个凤翔楼又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还有是否有韶王在暗中帮忙。”
我感到有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抵到了脖颈的**上,是薛贵妃手上戴的银质镂雕镶珍珠的护甲,尖头上嵌着一枚菱花状的红宝石,每一个光滑如镜的切面都锋利无比,在暗室中折射着如刀剑一般的寒光。然后那抹细微却尖锐的疼痛,就从锁骨处沿着脖颈的弧度蜿蜒而上,像一条不怀好意的冰凉小蛇。
“最好给本宫一件一件地说出来,一点都不要落下。”薛贵妃声音冷然。
是她护甲上那枚菱花状红宝石,棱角分明得足以割裂人的**,轻轻地随着薛贵妃的动作划过,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纤细的血痕,虽是极浅的伤口,但那痛觉却是格外明晰的。它游走得缓慢,像是在细细地品尝我的痛苦一般。
渐渐地那枚宝石划过整段脖子,停驻在我的下颌,薛贵妃看了一眼我的表情,道:“真是倔强得很,如果本宫的护甲再动一下,这倾世的容貌就要毁了。”
她的声音如罂粟花般甜腻熏然,“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啊,若是毁了多么可惜,也许这世间都不会再有胜过如此的绝色出现了。”
殷红的血宛如细丝一般从那道红痕中抽离出来,渐次染红了纹有素净柳叶纹的领口,白皙的脖颈如花泣血。
“皇上说过不准对我动用私刑。”我忍下疼痛道,“贵妃把我弄成这样,也不怕皇上怪罪吗?”
薛贵妃像是听到一个极滑稽的笑话一般,“颜卿,本宫今晚就算杀了你又如何,明日只要呈上一只白狐的尸首,禀报皇上说白狐已死而显出原形,没有人会追究下来的。”
我轻咬下唇,这就是薛氏最阴毒的地方。现在我在众人眼中就是在甘露台作祟的狐妖,她在此刻取我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没有人会去追究一只狐妖的猝死。
而且现在奕槿远离帝都根本救不了我,等到他日回来时,薛氏一定已经将所有的蛛丝马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奕槿想查都无从查起。
我叹息一声,她将以前的事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是想让我做个明白鬼吗?颜卿怕是要活不过今晚,如此一想,感到心中的锐意顿时消磨殆尽,“你要杀了我吗?”
“这样美貌聪明又有手段的女子,本宫怎么能放心地让你留在太子身边。”薛贵妃神色幽然,“不可能等到你羽翼已成的时候,再来对付我们薛氏家族。”
我感到有什么重重的覆压下来,胸口一片窒息般的疼痛。
“本宫是向来不敢小觑后宫妃嫔的力量,你的美貌心智谋略无不胜过旻婥,而且太子也喜欢你,将来一朝的后宫中,你定会成为旻婥后位的最大威胁。”薛贵妃眼神凌厉,“作为姑姑,为着她的凤座,本宫定是要扫除一切可能的障碍,当然也为了巩固我们薛氏家族的地位。”
那枚冰凉的红宝石将要越过下颌,点落在脸颊上的一瞬间,我闭上眼睛。
“住手!”一声女子的断喝传来。
皇后已手执一面金牌疾步走近暗室,她身上披着一袭正红色绡凤舞九天轻罗披风,秀美的凤目微挑,眼角掩隐在鬓角的发丝间,气度风仪,雍容端然。
在皇后进入暗室之后,才迟迟地传进来一声,“皇后驾到。”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狐影怜翩惊甘露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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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跟随皇后而来的侍从才鱼贯进入,恭顺地立侍在皇后身后,其中有一人我看着眼熟,仔细端详,竟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浊公公。
薛贵妃看着突然来到的皇后,神色镇定地说道:“皇后怎么深夜赶来甘露台了?”
皇后淡淡道:“贵妃不是也在吗?”
“本宫奉旨为皇上于甘露台祈福,出现在这里应该也不奇怪吧。”薛贵妃话中暗藏锋芒。
皇后倒是不温不火的态度,“祈福的七七四十九日已过,贵妃还坚持留在甘露台为皇上祈求福祉,可见贵妃对皇上一片真挚的心意。”
薛贵妃依然保持得体的笑容,“那么皇后此趟的来意呢?”
“奉皇上之命将颜卿改囚在昕颐堂中。”皇后的声音中透着坚决和不容商榷,“请贵妃不用阻拦。”
“她可是狐妖,昕颐堂怕是关不住她,还不如将她留在甘露台,毕竟有清合道长坐镇,妖孽也不敢多加放肆。”薛贵妃寸步不让地说道。
“皇上说过了,昕颐堂中放着历代道家的经文,其中不乏有得道高人的真迹和用过的器具,如此道义深厚的地方,不怕降不住区区的狐妖。”皇后回答道。
皇后看向我时,看见我脖颈上一道血痕,横亘在白皙的**上显得愈加触目惊心,她严厉地问道:“贵妃这又是怎么回事?皇上不是严令下来不准对她动用私刑。”
薛贵妃桀骜地看着皇后,“皇上真是过于仁慈了,对一只狐妖都抱有恻隐之心,可是这样只会遗留后患。”
“贵妃如此见解独到。”皇后也不想在此事上多加追究,于是说道:“还是请贵妃将人将给本宫吧,本宫也好向皇上交代。”
薛贵妃却是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气势凛然道:“兹事体大,请皇后娘娘见谅,本宫一切直遵照原旨做事,恕不能就此从命。”
中宫威仪被如此地顶撞,皇后脸上未露出一丝的愠怒之色,“本宫持有皇上特赐的金牌…”
“皇后想用一面金牌来命令本宫吗?”薛贵妃出言打断,神情中锋芒毕露。
暗室中的气氛一点一点地僵化下去,薛贵妃今日一再地挑衅中宫皇后,在场的众人皆是悚惧得屏息,暗室中寂静得唯有火舌舔着红亮的烙铁,啪的四散出无数明灭的火星。
皇后看着那通红的烙铁一眼,以国母的威严说道:“浊公公,给贵妃看皇上的手谕。”
“诺。”身后的浊公公将一页玉帛纸呈给薛贵妃。
“贵妃常年在皇上身边,总应该认得皇上的字迹。”皇后用手指拂了一下垂落的鬓发,悠悠然道:“不拿出皇上的御笔也是降不住你的。”
薛贵妃指间拈着那页素笺,戴了护甲的手指微微颤动,像是心绪极不平静的样子。
皇后命人为我打开手脚上的镣铐,让两个宫女扶着我走出来。
薛贵妃此时如同绮丽到极致而颓败的花朵,凄艳静静地流淌在她无瑕的面容上,良久才说道:“皇后走好。”
那张玉帛纸在她保养得雪白**的手中捏碎,然后她一舒展手指,倾注了一腔怒意而被摧折破碎的玉帛纸便落下来,停在地上如一只被碾死而支离的蝴蝶。
我出了甘露台之后,并没有如皇后所说带去昕颐堂,而是带我进了一间最近的宫室。我进去时,已有皇后身边的高嬷嬷在那里等候。
皇后对高嬷嬷说道:“先为她将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我手上的伤口是今日在凤仪宫被狐狸抓伤,脖子上的伤口是在甘露台被薛贵妃的护甲抓伤。我的唇角勾起一抹暗讽的笑意,两处都是抓伤啊。
手背上的三道抓痕因时间久了没有处理,凝固了一层暗红的血痂,上药时不得不把血痂剥离才能涂上药粉,即使高嬷嬷尽量地轻柔些,我还是痛得龇牙。
皇后在一旁关切地问道:“这会留疤吗?”
“脖子上的那道浅,应该不会,不过手上被狐狸抓的来得深,就难说了。”高嬷嬷摇头叹气道,“一个生得这般娇滴滴的女娃娃,却要遭这样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