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片甲显然经过仙法炼制缩小,每一片都精光射目,刺得苏犹怜几乎睁不开眼睛。

  苏犹怜忍不住抬头,头顶上浮着一尊透明的佛陀。那是一枚舍利子结成的幻相。

  能形成这种幻相的舍利子,只有真正的佛才能生成。

  苏犹怜脸色变了变。罗汉金身,神鳌背甲,舍利子,无一不是罕见的奇珍,它们共同组成的防御圈,连天雷都不一定能突破。

  龙穆为什么要布下这么坚固的防御?

  他究竟想干什么?

  苏犹怜看了龙穆一眼,龙穆正在看着自己修长的指甲,只用余光打量着她。他似乎很满意她的惊慌,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微笑滋生了苏犹怜心底的不安。

  背后的千手千眼佛忽然动了,每一对手都结成了大乘佛教里的不动明王印。

  两位千手千眼佛,两千个不动印。

  梵唱声隐隐响起,结成阵阵光雨,在两人身周纷纷坠落。每点光雨中,都是一尊小小的不动明王。

  那枚舍利子光芒大涨,外面形成的佛陀幻相轰然爆发,顶天立地,双手合十,将龙穆、苏犹怜护在掌心里。

  十三块神鳌背甲中射出万道精光,围绕着两人急速旋转起来。海涛之声大作,澎湃涌动,隐隐卷起地水火风,挡在两人身外。

  苏犹怜不禁有些惊恐,这防御是如此严密,也就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危险,是如此之可怕!

  龙穆仍在微笑:“地心由一团很大很大的火焰组成,叫做地火。从任何一座山上往下打洞,只要打得足够深,就能引动地火,化为火山……”

  他话音还未落,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中,一大团炽烈的火气猛然自山腹中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天空怒冲而去!

  地底仿佛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潜压了千万年的地火汹涌而出,宛如一尊被囚禁的巨人,怒吼着向苍天挥舞着火化成的双拳。

  绛云顶轰然炸成碎片,巨大的山石在瞬间就被烧得通红,成为通红炽烈的火团,迅猛地向四周迸飞。方圆数里内都仿佛化成了火海,经历着天地开辟时的阵痛。

  一切全都塌陷,沉沦,变为火之地狱。

  苏犹怜就觉身子像被巨锤撞中了一般,连人带佛像冲天而起,向上抛去。

  他们成为火之巨人的武器,被它攫取着,猛烈地砸向苍天。它疯狂野蛮的力量瞬间遮蔽了所有感官,深植进骨髓深处,化为恐惧。

  绛云顶,火山爆发了!

  苏犹怜宛如一片雪,在烈焰中飘摇,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枯萎。

  她使劲咳出一口血,却立即被烈火烤干。

  舍利子、神鳌甲、罗汉金身散发出的毫光仍护在她身边,为她抵挡着地火焦炎,但火山爆发之力何等强大,顷刻间整座终南山都仿佛燃烧了起来,黑云红光遍天,烧得夜空都化为炽白,

地火热气早就涌入了法宝光圈之内,炙得苏犹怜几乎死了过去。

  她是雪身,最受不得火气,何况还是天下最炽烈的地火之气。

  刹那间,仿佛历尽了千生万世的辛苦一般,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轻响,她背后的佛像化为飞灰散去,十三片神鳌背甲也齐齐炸裂,只有头上那颗舍利子仍放射出阵阵清光,为她稍解炎热。

  饶是如此,苏犹怜仍觉全身骨骼都几乎散开!

  她咬牙勉强起立,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火气蒸走,身子一软,又摔倒在地上。

  火山爆发乃是人世间最猛烈的几股力量之一,顷刻之间毁城灭池,千里赤地。

  若不是神鳌甲、舍利子都是千年难得的宝物,苏犹怜早就被烤炙成了飞灰,哪里只是起不了身这么简单?

  苏犹怜咬牙用了几次力,但觉骨髓都仿佛被烈火烤焦,勉强站了起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这刹那之间,她已从生到死历练了一个来回。若是护身的宝贝稍微弱了一点,她早就死了几十遍了!

  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火山爆发?苏犹怜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头,向天上望去。

  天空赤痕纵横交布,仿佛回到了远古的浩劫后,灰烬漫空。

  终南山本是天下灵山,此时残破,荒芜,废弃,凄凉。

  它成了一位被剥光了华装珠宝的老妇人,丑得歇斯底里,疯狂刻薄。

  这座山,这座书院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苏犹怜忽然看到了一双眼睛。

  龙穆的羽衣华服也布满烧灼的痕迹,金色的长发落满灰尘。然而,他的神态仍然那么潇洒而高华,他站在漫空劫灰之中,就仿佛暗夜中的王子,所有灾难都是他身上装饰的夜之珠宝。

  他轻轻拂去发上的尘埃,静静地注视着苏犹怜,双眸透出星辰般的光华。

  “伟大的烟火,喜欢么?”

  他踏上一步,他的骄傲透过布满尘埃的衣衫,依旧如此逼人。

  他微笑着,踏着烧尽的灰土,仿佛就算整个世界陨落,他仍然会存在。

  就听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是专为你准备的呢。”

  苏犹怜猛地想起花之宴中龙穆说过的一句话:“地心由一团很大很大的火焰组成,叫做地火。从任何一座山上往下打洞,只要打得足够深,就能引动地火,化为火山……”

  她霍然醒悟!

  火山,是他引发的!

  怪不得他事先准备好那么多宝物!

  他邀请自己来赴宴,就是为了让自己受火山喷发之苦的么?

  苏犹怜从未对任何人生气过。就算眼珠被挖走,爱情被背叛,她都没怨恨过任何人。她怨恨的只是自己的命,但此刻,她身上的雪衣却全都燃烧起来。

  她伸出双手,尖尖的十指就像是猫一般抓住了龙穆的衣领。她的怒气也像是被冒犯的猫:“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了我们!你差点将终南山都点燃了!”

  龙穆微笑看着她,他的笑就像是钩,带着美味可口的饵,等着鱼儿上钩。

  鱼儿游在清澈的水中,他在岸上等待。

  等着她心甘情愿地咬住钩,然后他就会扬手,将痛深深刺进她体内。

  她的疼痛就是他的收获。

  爱情是一枚刺,弯弯的,带着美味的饵,迟早会刺进体内,而他,则在刺的背后微笑看着。

  看着她像猫一样发怒。

  “因为,我想你记住这一刻。”

  “这是我们的初遇。”

  这一刻,他不再骄傲,不再刺人。他的语声低沉而温柔,宛如嵌在月光里的一段回忆,那么空灵、那么忧伤,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触动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那是忧郁的王子,在月光下诉说自己的倾慕。

  苏犹怜怔了怔。

  ——为了让你记住这一刻。

  谁又能轻易忘记这样的一刻?

  苏犹怜忽然发现自己的怒气也不是那么重。龙穆的话音隐在低沉的月色中,就像是一脉袅袅的笛声,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去倾听。

  满目疮痍,只为让你记住我。

  多么疯狂而浪漫。

  她不禁低头,感到一丝默默的娇羞。但随即,她猛然惊醒。

  她不能在这一刻沦落。

  她急忙甩手,却发觉已被龙穆握住。

  他的眸子中又有了一丝玩世不恭的讥诮,抬起绣满华藻的袖子,轻轻为她拭去唇上残留的血痕,这个动作让他靠得更近了些:

  “痛么?”

  一丝邪恶的笑在他的唇间荡漾。

  “就是让你痛呢。”

  这句话让苏犹怜有些狼狈。

  他替她拢起了凌乱的长发,一缕缕挽住,却仿佛不经意地用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耳边轻轻拂过,一面欣赏着她那慌乱的表情。

  这句话让她忽然变成了那个羞涩的少女,第一次被一个笑容打动的时候。

  她满心慌乱,想逃开,却忽然想起了李玄。她不知道这个大孩子一样的无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但她想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忽然宁帖。

  这感觉让她自己都怔了怔。

  怎么可能?

  天上天下,她跟他是最不可能的。

  她不禁冷笑了起来,她看着龙穆,那是一个完美的王子,永远站在月光下,站在迷人的微笑里。

  他随时等候着,对你说:“我让你记住这一刻,那是我们的初遇。”

  多么完美,多么浪漫。

  她却是个卑微的雪妖,一千年冷落在灰尘里,无人问津。于今,她终于等到了王子。

  但这不属于她。她的爱情,就在那个许诺中,只要她完成了,就能获得。从此陪着她天长地久,不再寒冷。

  她只想要这一点小小的幸福,此外什么都不要。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琉璃打散了会是什么样?

  这念头让苏犹怜轻轻笑了,在漫天劫灰中,她的笑是那么纯洁,那么亮眼。

  她要撩拨他。

  他玩的是一个危险的游戏。

  鱼儿是聪明的,它们会小心地将饵吃掉,然后悄悄离开。当你用力掣回鱼钩时,刺到的只会是自己。

  只要轻轻一撩拨,他就会深陷这个游戏。

  她轻轻将他推开:“你对任何一个陌生女人都这么说么?”

  她平淡的神情让龙穆有些惊讶。这个女人是怎么了?她们不都是肤浅的动物,天生对华丽而深情的东西没有免疫力么?

  他忍不住反问道:“你怎么会无动于衷?难道我不够深情?不够完美?”

  苏犹怜淡淡道:“有多少深情,就有多少薄幸。”

  这句话博得了龙穆的赞同。在夜色的阴霾下,他轻轻点了点头,深有感触地道:“你说的不错,鲜花,烟火,谁都爱着这份美丽,却又有谁能真心收藏?”

  苏犹怜轻轻一笑。她忽然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曾在她耳边响起的一句话。

  若你接近完美时,你就要小心了。

  因为雪会融化,你的心,若完美便会破碎。

  就像是一味追求通透的琉璃盏,如果磨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薄,就会在某一天,啪的一声响,破成碎片。

  那就是你的心。

  ——是的,那就是我的心。所以,我的心中,不再想要这份完美。

  “小王子,留着你的爱给公主吧,我不过是个平民。”

  她轻轻一笑,为这句话划上句号,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她知道,她的撩拨,已潜入了他的心。她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王子,变得有些恼怒。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便会觉得廉价。这位雪妖知道,如何让最容易得到的,变成最难得到。

  那就是她的撩拨。

  “站住。”

  龙穆的唇间轻轻吐出这两个字。那声音中有一丝决绝,让苏犹怜想象到,龙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是轻轻咬住了嘴唇。

  他的眉一定极为好看地皱了起来,因为她的拒绝而满心懊恼。

  这让苏犹怜竟不忍拒绝。

  “为什么,你会如此漠视我?”

  这句话换来了苏犹怜在心底的轻轻叹息。

  伤了他的心么?

  她转过身来,凝视着龙穆。站在夜色之中,以漫天烟火为背景的龙穆,的确有着无上的魅惑。

  那是一枚七彩闪耀的宝石,应该置于最华丽的王冠上,被所有人赞叹、艳羡、嫉妒,而不应该埋在自己这堆雪中的。

  但这样不好么?太骄傲的人就该受些挫折。她从他琥珀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感到一丝快意。最骄傲的王子,却被小小雪妖打败了。

  还不够,她轻轻对自己说。

  她微笑了:“龙穆王子,能不能回答我,你究竟爱我什么?”

  这句话让龙穆一窒。

  他灿烂的荣光也不由得稍稍黯然。

  并非没有女子问过他这个问题,但那是心醉迷离地拥在他怀中,满心想讨他欢喜的询问。他往往用一两个句子就将她们打发走,让她们的疑问全都化为炽烈的爱。而他,也就在那一刻失

去兴趣,他看着她们因爱情而变得丑陋的脸,心中不禁涌起一个念头。

  跟这些丑陋浅薄的人搅在一起,真是对我美丽的损伤啊。

  她们不懂得爱情,她们只知道迷醉于他的美丽,就像是迷醉于宝石、珍珠一样。他是最昂贵的装饰品,用来装点她们苍白而贫瘠的人生。

  但苏犹怜的话,却与她们不同。

  因为说话的,是那双澄静的、仿佛能看穿心灵的眼睛。是那双带着一丝挑逗、充满灵气的眼睛。那是龙穆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不禁问自己,是不是跟她们混迹得太久了,他的人生也变得

苍白而贫瘠起来。

  她面对他,就像是多年前,他面对她们时一样。

  他仿佛看到,他若不能回答,或像以往一样回答这个问题后,她就会转身离开,他的影子会从她心中完全抹去,就像他对待那些苍白的女子一样。

  这让他的雍容,忽然变成了庸俗。

  丝绣簇拥的的袖口下,他的手悄悄握紧。

  他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他要变成一个平凡的人,褪去所有的奢华,才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带着充实的生命,不再庸俗?

  这让他几乎无法回答苏犹怜的问话。

  雪妖知道自己该离去了。这个异国王子的心中,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他会想着自己的这句话,一整天都不会安歇。

  他并未明白,要想记住一个人,记住一刻,不用玉阶云顶,火山爆发。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转身离开,心中有淡淡的骄傲。

  她的笑容滋生在他看不到的阴霾中,那么鲜甜,妩媚。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停留的了。

  龙穆的声音寂寞地从背后传了过来。

  “究竟怎样,才能让你爱上我?”

  苏犹怜的话很淡。

  “如果爱我,就不要像个王子一样。”

  琉璃散成尘,漫天飞舞。

第八章 春心莫共花争发

  满地劫灰中,苏犹怜默默伫立。就仿佛千年的岁月里,她一直站立在雪原上一样。

  劫灰混合着火花,寂静地飘落,宛如一匹鲜艳的彩缎,覆盖着枯槁的一切。

  她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心中浮动着一丝得意。

  她知道,自己在今夜却是如此灿烂,足以像烟火那样照亮夜空。

  又离杀死他接近一步了。

  这个大唐盛世中的小人物,却是那么难以杀死。难到连天下独尊的雪隐上人,也要命她悄悄潜入,用最不为人知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李玄,究竟有什么奇特的呢?竟要两位地仙,都要为之博弈?这个人并没有什么难以杀死的,但苏犹怜却迟迟不敢出手。

  因为一出手,紫极老人就会知道。

  天书,绝不仅仅只是送给李玄的一件礼物那么简单,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玄陛天书早就与紫极老人的元灵相合,无论相隔多远,紫极老人都可以心念运转天书,施展出惊世骇俗的威力

来。所以,雪隐上人虽然极想杀死李玄,但却没有选择直接动手。

  苏犹怜更加不敢。

  所以,她用另一种方法来杀死李玄——让他自投罗网。

  她给他的七重考验,带着他一次又一次去历险,上天入地,降龙伏凤,总有一次他会死掉。现在,又有了另一种方法,那就是龙穆。

  龙穆有一种特异的能力,可以在绝没人知的情况下,杀死李玄。

  这是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

  苏犹怜轻轻地笑了。

  这时,她看到了李玄。

  满身污秽,仿佛从泥灰里钻出来的李玄,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惊喜。他似乎想要冲上去迎接她,但她站在那里,仿佛一片皎洁的雪,那么圣洁,那么孤高,让他不敢亲近

  她与他的距离,忽然间变得那么远。

  她要杀死他。

  这是她的使命。如果没有这个使命,她甚至不会存活。

  苏犹怜笑了笑,她的身子化成一朵雪云,向李玄飘了过去。

  “郎君,你的考验并不过关呦。”

  苏犹怜的声音又甜又腻,不知怎地,已听惯了的李玄脸竟然红了起来。苏犹怜伸出手,使劲拧住了他的耳朵。李玄突然一用力,从她的手指间逃走。

  他竟有些害怕她的手,不敢跟她接触。

  苏犹怜道:“郎君,你怎么了?”

  李玄脸更红:“不……不要这样叫我。”

  苏犹怜笑了,她的笑声柔腻之极,贴在李玄的唇边,像是轻轻一触就能融化一般:“害羞了么?不但叫你,我还要天天陪伴着你,跟你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练武,一起休息。你喜

欢么?”

  李玄一阵心慌。他竟然感到一阵憧憬。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怎么行?”

  苏犹怜柔软的身子靠着他,轻轻向着他的耳朵吹着气:“怎么不行?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你可不许迟到哦。”

  她转头,向他回眸一笑。

  这一刻,她美丽得就像是春花绽放。

  但她却要杀死他。

  她知道这一点,那是她的过去。

  她要杀死他。

  他已知道了这一点,因为在心魔的幻境中,他已看到了她的过去。

  还能相爱么?

  还能叫一声“郎君”么?

  她与他,是那注定不能交织的因缘。

  却又像是熟悉的人,带着陌生的面具,演着别人的戏。

  李玄眼神变得很复杂。

  幸亏苏犹怜离开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是该冷笑着对她说:他早就知道了她的阴谋,还是在大庭广众下戳穿她,让她在摩云书院中无容身之处?

  李玄搔着头,突然笑了。为什么要戳穿呢?

  这样不是很好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在全国最好的学院里作威作福,还有美丽的雪妖陪伴着。他还奢求什么?也许,苏犹怜的暗杀,不过是上天对他取得的幸福所做的惩罚。

  人的一生,是不该太顺遂的。不时地就该受点磨难。

  这个解释挺好的。李玄又高兴起来,折了只狗尾巴草放在嘴边,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走了。

  苏犹怜临去时的那一回眸,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弱水三千,她的眸子是一条河。

  无法跨过。

  一声清亮的啸声响起,终南紫气陡然一震,缓缓压下。

  满空火云,为之一黯。

  几条人影浮动在空中,每人手中都散发出一条长长的光华,驱赶着火云,向绛云顶压了下去。

  绛云顶上的火山仍在爆发,轰卷出几十丈长的火舌,缭天飞舞。劫灰沉沉,被冲得激烈翻卷着,在终南山上形成一条条巨大的灰龙。光华与地火一接,立即爆发出猛烈的雷鸣声,绛云顶

完全崩坏,山石燃烧成火雨流星,向光华急冲而去。终南山顶上氤氲密集的紫气骤然爆发出一阵炽烈的光芒,与人影手中的光华合二为一,将地火卷住,慢慢压下。万千劫灰也被紫气裹住,

黯黯降落。

  龙穆看着这一切,眼神中露出一丝无聊,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团巨大的光芒从地火正中心怒涌而出。那是一尊小小的佛陀,面带微笑,双手合十。佛陀轻轻向龙穆点了点头,合十的双掌猛然分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天上阴郁恶劣的天气猛然变得清明,大团的劫灰像是受了什么牵引一般,向绛云顶激烈地汇聚而去。而方才还在肆虐的地火已消解了所有的威力,向地心狂奔而去。突然,霹雳一声震响

,天地重归清明。

  一座劫灰之山,矗立在绛云顶的废墟之上。劫灰坚凝之极,甚至比石头还要结实,只是通体黝黑,看上去极为怪异。

  终南山上再没有丝毫劫灰留下,连那喷涌地火的窟窿,也被这座劫灰之山盖住。如不是几座坍塌的山体、烧焦的树木,甚至看不出丝毫火山爆发的痕迹。

  龙穆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今天很不好,他的心情极为不悦。

  空中光华猛然一亮,几条光华破空向山顶飞去,为首一条落在了龙穆身前。

  那是玄冥常傅。

  龙穆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向书院走去。

  他有些意兴萧索。苏犹怜的话让他很不舒服,他要好好想想这几句话的意思。他是王子,岂能败在一女子的手下?

  玄冥脸上永远带着一抹微笑,跟那道斜斜的刀疤混杂在一起,显得诡秘而邪异。他淡淡道:“站住。”

  龙穆王子应声住脚,回头,脸上是温煦的笑容:“玄冥常傅,您叫我有什么事情么?”

  玄冥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龙穆的脸上只有笑容,别的什么都没有。

  玄冥轻轻道:“你知不知道罗汉金身多么珍贵?只有十世修行、绝无半点污垢之人才能够修成,而一旦修成,便可法力无边,十二金身罗汉,乃是天竺炼魔御敌护国的最强法宝?”

  龙穆微笑:“我知道。”

  玄冥的脸色沉了沉:“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轻易毁灭掉两具?”

  龙穆淡淡道:“因为我喜欢。”

  玄冥脸色一冷,他的目光陡然锐利,盯着龙穆。龙穆丝毫不退缩,满脸慵懒的讥嘲。玄冥深深吸了口气,将怒火压下。

  “你知不知道这场火山喷发杀死了多少生灵、造成了多少罪孽?”

  龙穆合十双手:“那是解脱。”

  玄冥厉声道:“住口!”

  龙穆笑了笑,柔声道:“玄冥老师,您对您的学生太不耐心了。”

  玄冥道:“我要你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龙穆道:“为什么呢?我的师傅教导我,花开花谢,本为自然。人生在世,应当顺天应命,才可超脱。玄冥常傅,您怎知这次火山爆发不是天意呢?”

  玄冥双目中的怒火已不可遮蔽,他冷冷凝视着龙穆:“你莫要忘了,你的师父为什么将你送到这里来。”

  龙穆淡淡道:“可我来了之后,觉得很失望。”

  他悠然转了个圈,道:“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整座终南山都火山喷发。你说,玄冥常傅,这样好不好呢?”

  玄冥笑了笑:“很好。”

  这个回答出乎龙穆的意料,但他并没有犹豫,道:“好,我们就来放一场盛大的烟火。”

  他抬手,指向苍穹。

  巨大的浮空岛出现,随着他的手势,岛心古佛雕像睁开双目,毫光迸发,向终南山顶罩去。

  玄冥的声音冷冷传来:“靠别人的力量算什么英雄好汉?”

  龙穆猝然顿住,厉声道:“你说什么?”

  玄冥踏上一步,脸上的笑容冷厉:“我很想教训你一顿。但我若想教训你,我就拔自己的剑,不会靠别人的力量。你的剑在哪里?”

  龙穆骤然梗住,双目中闪过一阵怒意。

  “浮空岛,我记得是大日至尊者的东西。龙穆王子,你的剑在哪里?”

  龙穆死死盯住玄冥,手指轻轻发着抖。

  玄冥淡淡道:“我知道你也看我很不顺眼。想砍我一剑是不是?那,就,拔,你,自,己,的,剑!”

  一字字从他的牙关中迸出,龙穆的脸色猛然涨红!

  “拔我自己的剑……这难道不是我的剑?”

  他一声怒啸,浮空岛猛然振动,一道毫光从古佛双眸中轰然怒发,向玄冥冲下!

  玄冥一动不动。

  毫光怒涌,他那黑色的身影被击得飞了出去,砰然摔在地上。

  龙穆嘴角浮起一丝得意。

  玄冥慢慢爬起,伸袖擦去嘴角的血迹。

  “好法宝、好威力……大日至尊者,你怎会如此厉害?”

  他的双眸却冰冷之极:“但我的龙穆王子,你的剑又在何处?”

  他冷笑道:“于今我站在你面前,要你砍我一剑,你能么?”

  “除了大日至的溺爱之外,你还有什么?”

  龙穆霍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忍不住喝到:“你住口!”

  玄冥狂笑,转身:“什么时候你找到了自己的剑,就来找我!在那之前,你只不过是个被惯坏的孩子!”

  龙穆厉声道:“住口!住口!!住口!!!”

  浮空岛随着他的狂啸不住震动,毫光如柱,向玄冥怒涌而去。玄冥的身形却丝毫都不停顿,萧然向书院走去。毫光轰轰击在山上,将山石击得崩裂飞舞,却始终没再击中玄冥。

  新的一天有很好的阳光,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绛云顶虽然爆发出了火山,但摩云书院实力绝伦,黎明才到,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山清水秀,阳光明媚,一切残破的和污秽的都清理空了,还终南山本来的面目。

  苏犹怜就踏着这样的阳光走进了教室。她的心情也像阳光一样好。

  她的使命,马上就会有结果。

  “早上好。”

  这声招呼融入了一片阳光,这笑容也如阳光一般通透。

  仿佛清晨的露珠,通透、纯粹,却又带着淡淡的峭寒。

  龙穆就坐在第一排座位上,身子斜斜靠着椅背,手指轻叩扶手,向苏犹怜打着招呼。

  苏犹怜报之一笑。衣袂带风,走过了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摩云书院一共有六位女生,正好占了三张桌子。龙薇儿跟石紫凝分在同一间宿舍,自然也就坐了同一张课桌;崔蔼然崔嫣然大姊二姊坐了一张桌子;爱美的三妹崔翩然跟苏犹怜坐在一起

。其余的男生们,卢家四兄弟不肯分开,占了两张,封常青边令诚坐在一起,郑百年没人来抢,自己占了一张桌子。按照安排,龙穆与胡突干两名插班生坐在一起。

  龙穆没有跟过来。

  因为崔氏三姊妹与龙薇儿将他围住了,正叽叽喳喳地不停地问东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