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李玄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开!

  龙穆做了一个遗憾的手势。

  那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他转身,准备荣膺大师兄之位,为他的师弟师妹们发表一通辉煌的就职演说。

  突然,三柄激烈旋转的镰刀从中折断。

  龙穆身形骤然顿住,就见一柄刀悬停在空中。

  那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刀,唯一奇异之处,就是它的刀身上透出一缕暗红,缓慢地闪烁着。仿佛沙场战血,苍茫而深痛。

  但这柄刀一出,龙穆幻化出的三柄圆月镰刀,却在刹那间全被斩断。

  龙穆脸上闪过一抹怒容,盯住这柄刀。

  红光从李玄身上暴起,结成定远侯[1]的形貌。那柄刀凌虚握在他手中,发出一阵心跳般的回声。

  黄沙万里,唯有战魂不息。

  这柄刀,或许普通,但却因为那个心志坚毅的人,而不再普通。

  是名定远刀。刀身斜挥,指向龙穆。

  定远侯的力量化成一抹火影,浮动在李玄身外。他的飞扬跳脱似乎也受着这股力量的洗涤,沉静了下去。只要这柄定远刀在手,他便不惧任何人。

  龙穆细长的眉毛轻轻蹙起,盯在定远刀上。

  这个一无是处的混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要想胜过这股力量,他需要出动浮空岛上的古佛。

  要么?真的要杀了他,毁掉他所有的希望么?

  那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呢。龙穆轻轻地笑了。

  忽然,他的目光动了动。

  穿过定远刀的火影,他看到了一抹苍白的影子。

  镜光,在这纤细的影子心中旋转,诱发出轮回中一幕又一幕的往事,刻在骨上,铭在心中,形成火烙一般的伤。

  镜光,穿过无穷的世事轮回,若有若无地透出来,照在李玄身上。

  于是,那抹火影能够横刀而立,俾倪天下豪杰。

  ——原来,这就是定远侯力量的来源。用一面镜子,连接前生与后世;用一个女子的痛苦,成全了他的威严。

  龙穆的笑容缓缓绽放,他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他抬步。每一步,纷飞的翠羽之眸就散落成花,翔舞在他身侧。他走过李玄时,并没有停留,一直走到苏犹怜面前,悄然站立。

  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的微笑就宛如光芒镌刻成的一般。

  他注视着她,仿佛看尽她的万般轮回。

  苏犹怜的身体在他注视下,也仿佛变得透明。藏不住一丝秘密。

  铮……

  一声轻响,九灵御魔镜感受到她心底的惶惑,将光芒缓缓透出,包围住她。

  但再强的光,都无法抵挡龙穆的凝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充满魅惑:“这才是你最珍贵的么?”

  “那么,我将夺走它。”

  他微微躬身,拾起苏犹怜的纤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那时天地寂静,世间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他的双眸中。

  那一瞬间,他无尽真诚。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这一吻中燃烧,为这一吻,他不惧化为灰烬。

  这一吻,竟让苏犹怜无法躲闪,就像一把镶嵌着累累宝石的匕首,如此霸道,如此不由分说,将她钉在了今世的轮回中。

  就算是一片雪,她也不再飘飞,永恒融化在幸福的九重天上,身边伴着那骄傲的王子。

  这一吻,只有公主才能享有,而接受了这一吻的人,也将成为真正的公主。

  从此,跨上那金色的马车,不再犹疑,不再畏惧,只需深居在他的辉煌的王宫中,分享他的尊荣、权力与繁华。

  他缓缓起身,恭谨地行了一礼,缓步倒退,没入了千人的包围之中。

  这时,时间才能继续。生命仿佛在方才那一刻中,陷入了宁静,直到他的笑容完全隐没,苏犹怜才能恢复呼吸。

  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些怅然若失。

  最困惑的要数李玄了。不是要跟我打的么?不是要抢我的大师兄位子么?怎么突然去找苏犹怜去了,还当众作出如此恶心的事情来?

  但不知怎的,他的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来。

  仿佛,最珍藏的,暴露在别人的触摸下。

  仿佛,最珍贵的,将要被别人掠夺。

  这不安是如此强烈,第一次,让他心神不宁,莫名地烦躁起来。

  仙乐风飘中,龙穆满身白鹦鹉翔舞,步入浮空仙岛。

  他在临消失之前,回过头来,手指在自己咽喉前缓缓划过,眼睛却讥诮地看着李玄。

  “记住,我将夺走它。”

  定远侯的火影散落,李玄忽然感到一阵寒冷。

  左耳一阵疼痛,被苏犹怜狠狠拧住,提了起来。

  苏犹怜的娇媚容颜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那么销魂,但此刻,却无法让李玄静心欣赏。她轻轻将暖香的气息吐进李玄的耳朵里,娇柔地道:

  “郎君,这便我们的第六重考验,可不要让别人把我抢走哦。我的郎君,一定会勇敢面对的。”她轻轻一笑,化雪消失在漫空碧色中。

  李玄揉着耳朵,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

  李玄摇了摇头,将杂念摈去。虽然不知道龙穆这家伙究竟想夺走什么,但他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的魔爪,绝对绝对不能伸到苏犹怜身上!

  开学典礼终于结束了。

  真是个复杂而热闹的典礼啊。

  一个人站在太辰院中,挠着大脑袋,满脸疑惑地四处打量着。

  “不是说会用盛大的典礼欢迎我的么?我也是插班生啊!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我可是雪隐尊者的弟子,永恒的审美大师啊!我那凌厉的美感与充满时代精神的造型,是不容忽视的!究竟是谁在忽视我?我绝不能原谅他!”

  他仰天长啸着,摩云书院静寂无声,没人回答他。

  这就是跟龙穆王子这样的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啊。

  看来胡大老爷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第六章 不是花迷客自迷

  苏犹怜静静地站着,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谦恭。

  她眼前,是一轮光,雪光。雪光照耀着她,在她眼前形成一道幻影。幻影的正中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那是藏边佛教的第一尊者,雪隐上人。

  雪隐上人凝视着苏犹怜。雪光照耀下,苏犹怜全身宛如透明一般,一切意念全都在雪隐的目光中化为飞舞的曼荼罗花,历历在目。

  雪隐悠悠叹息:“你还没有找出杀死李玄的方法。”

  苏犹怜低头,不敢回声。

  雪隐的目光中有历尽沧桑的睿智:“也许,我不该派你来。”

  苏犹怜猛然抬头,叫道:“不!师尊,让我完成它!请不要将我召回!”

  雪隐淡淡道:“但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左手轻轻抬起,手心中有一枚透明的珠子在静静地旋转着。

  “这,就是你想要的奖赏,我已经替你做好了。如果你在一个月之内杀不掉李玄,我只有亲手毁灭它。”

  苏犹怜急切地道:“不,千万不要毁灭它,千万不要!我一定会杀了李玄的,一定!”

  雪隐淡淡道:“你曾对我说起,你心中似乎总存着一丝疑惑,似乎自己曾欠了某个人很重要东西,希望自己能回报给他。但却始终找不到这个人是谁。你总该知道,你乃是雪身,天生无

情无爱,注定了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爱。你降生的唯一职责,就是在诸天灭绝时,为世人跳一阙葬天之舞。但你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了人的感情,妄图也享受爱情的温暖。只有借我之无边佛

法,才能够满足你的愿望。”

  “于是我用两藏千佛珠的力量,为你逆天换命,让你能找到你寻觅的人,并且得到一份爱情。为此,我将千佛珠的一部分植入你的体内,为你禁锁天命。此事大损我的修为,我命你入摩

云书院,杀死李玄。用此大功来抵消。哪知你来此半年多了,仍没有半点进展。我为你大损修为,是否值得?”

  苏犹怜凝视着那枚透明的珠子。

  那里面有她看不清,找不到的疑惑。她知道,那将是一颗温暖的心。那是她在雪原上静立了千年,凝望了千年,却不能拥有的一颗心。当她拜入雪隐门下,修行之后,她曾虔诚地问雪隐

上人,为什么她千年以来,不断地经历背叛、戕害,却从没有人珍惜她,爱过她?为什么,她心底深处,总仿佛缺了什么,欠了什么,却始终无法寻找到?她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天命。

  她的天命,就是该受尽折磨,不配享有任何的爱情。

  但她又是那么渴望能寻找到那模糊的影子,回报她的亏欠,并追随他一生。一想到有人会执起她的手,用万种柔情来呵护,她就潸然泪下。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能享受哪怕一时、

一刻的爱情。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于是雪隐便与她定了一个契约。一个用地仙千年修行为她换命的契约。

  而她,就要进入摩云书院,杀死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少年。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那么难杀。他身上怀有紫极老人亲赐的玄陛天书,只要她稍有敌意,紫极老人便立即就会知道。他是摩云书院的大师兄,紫极老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的。

  如何才能不惊动紫极老人,将他杀死呢?

  她以爱情为名,给他订立下七重考验。上天入地,降龙伏凤,骗他一次次经历绝险之境。却最终没能杀死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她用九灵御魔镜,将他救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

么会这么做,为此她追悔了很久,很久。

  她的爱情,锁在一枚小小的、透明的珠子里,就在眼前。

  只要李玄一死,她就能得到。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个奇异的梦,以及梦中那对妖异的黑翼。她的心霍然明亮了起来。

  如果需要魔的契约,她才能得到爱情,那她也毫不犹豫地深入地狱,订上这份契约。她决然抬头,凝视着雪隐。

  “师尊,我这次再不会令你失望,李玄必死不可!”

  李玄郁闷地坐在石头上,摩云书院竟然如此冷冷清清。

  崔氏三姊妹、龙薇儿等人叽叽喳喳地,讨论来讨论去都是这位帅气的插班生。男同学们虽然不说,但瞧着浮空岛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当然还有一丝妒忌。

  龙穆王子,俨然已成了书院的中心。

  这让李玄极为不爽。

  显然,大师兄的位子,迎来了最强有力的竞争者。这一次,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都必定要易主不可了。

  李玄偏偏不服这个气!他一定要想个办法来,保住自己的位子。

  同学们都看热闹去了,封常青居然没走,还像往常那样伴在李玄身边。

  “老大,我要陪你同甘共苦!”

  李玄看着他那张诚恳的脸,心中有一丝感动。这难道就是友情?

  他拍了拍封常青的肩膀,心中微微有点惭愧。这么好的朋友,他竟然经常嘲笑他的丑,还不时拳脚相加。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对这个小弟好一点。

  突然,一阵仙乐遥遥飘来,李玄情不自禁地抬头观看,不禁一呆。

  终南山钟灵毓秀,摩云书院西侧的绛云顶本并不突出,只是山势略高,当傍晚太阳西落的时候,夕阳返照,将山云染成一片洪亮,盖在山顶上,就像是新娘子的红盖头,所以叫做绛云顶

。名字虽然好听,但景物却是平平,除了练武,平日几乎没有人上去。

  但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山体缩小了一半,上面的泥沙全被移走,露出玲珑的山骨来。奇峰挺拔,仿佛一只仙掌指天而立。朴素的绛云顶,变得灵秀万分,竟比天秀峰还要好看。

  无数奇异的藤萝攀援在山体上,让这座山顿时拥有了生命,宛如山中处士,举杯向月而邀。

  山的最顶处,生着一株极大的菩提树,枝条横曳,几乎将整座山顶都覆满。无数藤萝攀附在树冠上,斜垂下片片翠微,仿佛是天女曼妙的裙。一朵朵淡金色的花在绿丛中盛开,又仿佛浩

瀚夜空中点点的繁星。

  龙穆斜倚菩提树而坐,轻轻扣着修长的手指,翠白色的长袍与金色的长发一起倾泻下来,轻淡的微笑,却是他最奢华的装饰。

  一条玉阶盘着绛云顶徐徐下降,缓缓铺向摩云书院。

  侍奉王子的随从们,正在铺设云路。这一次,踏足其上的又将是谁?

  李玄倏然一惊,忍不住站了起来!

  玉阶所止之处,赫然竟是女生宿舍门前。

  苏犹怜的宿舍。

  无数白鹦鹉从空中翩跹飞来,每一只都衔着一枚明珠,淡淡的光芒将道路照亮,玉阶宛如一只极细极长的羽舟,将要飞渡重城,遨游天宇。

  一只最为清骏的白鹦鹉轻轻啄门,宛如灵慧的小奴,替主人殷勤邀客。

  苏犹怜打开门的时候,淡淡的明珠从山顶垂下,连成一条星河,一头系着她,一头系着龙穆王子。

  龙穆浅浅的笑,隔着千级阶梯,一如月色中的一轮太阳,足够温暖她千年寂寞的心。

  他便是仙苑禁囿中的王子,等待着公主应邀而至,一起共享这美好的夜色。

  为此,他开辟青山,铺设玉路,让月色照临,群鹦飞舞。

  只为她。

  苏犹怜心中浮起一丝感动。

  从没人为她这样做过。这个异国的王子有着难以捉摸的心思,竟会准备了这么豪华的晚宴,邀请她一起度过。

  她有点好奇,如此晚宴,会是何等光景?

  这好奇足够让她打消心底的犹豫,前去赴约。毕竟,只不过是同学之间吃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缓缓举步,向玉阶上踏去。

  那一刻,龙穆脸上露出一抹慵懒的微笑。

  李玄心中一震,他猛然记起在开学典礼上,龙穆说过的一句话。

  “记住,我将夺走它。”

  那时,他的目光,似乎正看着苏犹怜。

  他要夺走苏犹怜?

  ——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玄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看着苏犹怜一步步向龙穆走去,满空明珠随着她踏过之后,便黯淡、消失,在她身后隔绝出一片幽深的黑暗。他忽然感到一阵惆怅。

  他想起了在书院后山,自己莽莽撞撞地握住了一双手。抬头,便看见了苏犹怜新雪般的笑容。

  她对他说过一个传说。在她的故乡,少女的手若是被握住,那就表示她收到了对方求婚的请求。从此后,勇士要历经七重考验,才能娶回他的新娘。

  在那之后,无论情愿还是被迫,他都陪着她一起,经历一个个爱情考验,上天入地,降龙伏凤。每一次,他都在心中告诫自己,这只是一个游戏。毕竟,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有些

不真实。

  更何况,苏犹怜是如此美丽的女子,又怎会爱上一个一无是处的小混混。

  不过是游戏罢了。

  好在,那个恼人的游戏,那个不知真假的传说,会随着她一步步走尽,而离他远去,跟他再没有关系。

  七重考验,将会在苏犹怜登上绛云顶时,戛然而止。

  公主,毕竟更适合留在王子身旁。

  此后,他是李玄,她是苏犹怜。他跟她各自追逐自己的天荒地老,再也没有关系。

  人群之中,他们会擦肩而过,却再也不会相视而笑。

  解脱了,再也不必被她逼着去降龙伏凤、出生入死。

  他又成了自由身啦!

  他该大笑三声,以示庆祝的,但不知怎地,他却连一声都笑不出来。

  封常青:“老大,你怎么不追上去?”

  李玄:“我凭什么追上去?”

  封常青:“全书院的人都知道,老大跟苏师姐是一对啊!这位龙穆王子明摆着是想撬你的墙角么,这你都能忍?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老大?”

  李玄:“谁说我跟她是一对?”

  封常青:“老大你不承认都不行啊!你跟苏师姐经常偷偷溜出去玩,全书院的人都知道啦!玄冥常傅还说,下次要逮着你开风纪批斗大会!”

  李玄脸色惨变!

  封常青:“老大!男人一天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女人啊!是男子汉的,冲上去,打败他,抢回你的女人!咱不能输这口气啊!”

  这醉后一句话打动了李玄。

  岂能输这口气?李玄的斗志顿时昂扬起来。他要冲上绛云顶,将苏犹怜带回来!

  李玄:“咦?你为什么拿着纸跟笔?”

  封常青:“老大,我想写一本小说,就以你跟苏师姐为原型,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传奇》。”

  李玄:“你准备写些什么?”

  封常青:“看到的听到的。古墓老鬼跟他老婆的故事就不错。前些日子我在蓝桥见到了个书生,他跟我说了他的经历,也挺不错的。我还决定起个笔名,叫‘斐硎’,发硎新试,文采斐

然的意思。所以我天天跟着你,就是想将你的一举一动全都记下来,以后好编故事。你不知道,无论小玉还是咕噜,都特别爱听你的故事,我*说故事给他们听,已经赚了三两银子了……”

  这家伙居然是为这原因陪着他的?李玄几乎气了个半死,冷冷道:“你看你该起名叫‘悲硎’,发硎新试,一刀自砍,悲从中来。”

  封常青立即哭丧了脸道:“老大,你怎可如此打击你的小弟?”

  李玄:“小弟?我看你是想当我是摇钱树而已!赚的钱呢?拿出来!”

  他追着封常青一阵狂打,将他兜里的钱全都刮走,然后得意洋洋地向绛云顶走去。背后封常青呛天呼地地大哭着。

  月色撩人。

  苏犹怜就像是一身雪衣的仙子,袅袅走在碧宇天际。一只只白鹦鹉在她身侧缓缓扇动着翅膀,徐徐飞向绛云顶的山巅。

  李玄急匆匆地奔到山脚,却发现随着苏犹怜走过,玉阶已化为碧尘。苏犹怜已在几十丈的空中,离那棵摇曳的菩提树越来越近。

  月光之下,每一片玉阶都化成虚幻的光之华,带着明珠的清润碎成粉末,被柔风一吹,宛如佛座前燃尽的沉香屑,飘飘荡荡地洒得漫天都是。

  李玄大叫一声:“喂!”

  苏犹怜驻足,回头,向着他嫣然一笑。

  那一刻,她是如此美丽。玉阶在她们两之间一级级破碎。

  李玄一阵紧张,他是那么渴望苏犹怜能跳下来,跟他回去。就算她再让他过一百遍考验,他都愿意。

  这念头,让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有点喜欢这个会撒娇会黏人,美丽而又危险的雪妖。

  只是一点点而已,他追过来,只是不想让她陷入龙穆的魔掌,还有,不能在龙穆的挑衅中输掉。

  是的,他是不会爱上她的,他有他的前生约定,有许多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努力。他只不过是在跟龙穆抢大师兄的位子而已,苏犹怜是不小心被卷进来的……

  苏犹怜转身,踏上了绛云顶。

  李玄呆了呆。

  他心中闪过一阵迷惘。苏犹怜看到了他,却不理他。

  龙穆淡淡的微笑似乎在夜空中出现,讥诮地看着他,似乎在对他说:“你输了。”

  李玄大叫一声,向绛云顶冲去。

  他要爬上绛云顶,他不能认输!绝对不能输给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有点隐隐的痛。

  爱情是一枚刺。

  特别是将要失去的时候。

  不承认,它就会藏进肉中,轻轻地,随着呼吸挪动着。于是疼痛便铺天盖地而来,却又无法捉摸。

  龙穆的笑容优雅而高贵,看着姗姗走来的苏犹怜。

  雪妖本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精灵,在他刻意营造的月色交融下,更是娇婉美丽,宛如冰碗中储着的一瓣新雪。

  一个连月神都要赞叹的美少年,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他们两人对面而视,就仿佛珠玉映照、日月争辉。

  多么完美。

  美到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龙穆淡栗色的眸子中透出一丝笑意。

  他喜欢这样的美丽。美,就该昙花一现,在惊艳的一瞬后,化为乌有。只有回忆陪伴的美才是最美的。

  就如同这只孱弱的雪妖,在破碎前的一刻。

  他轻轻欠身,用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他的公主。

  两尊佛陀雕像静立在绛云顶上,茂盛的菩提树生在佛陀中间,龙穆斜倚树而立,翠白衣袖缓缓抬起,邀苏犹怜落座。

  菩提树下,是两只莲座,莲座中间,是一只长长的花案。各种各样奇异的鲜花摆满了桌子,佛陀各在一边拈花微笑。

  两人落座,微云之中,浮空仙岛上透出一缕毫光,照在花案正中央。龙穆的笑容透过鲜花,就像是天国中微微蹙眉的月神。

  “在我的国度中,人们全都信仰慈悲的佛,不沾半点荤腥。佛也以他那广大的法力让大地遍开鲜花,令人们取食。这就是我们国度中最隆重的花之宴,为美丽的公主而盛开。”

  鲜花可以吃么?

  苏犹怜看着那些美丽的花朵,不禁微觉好奇。

  一群通体如雪的白鹦鹉飞了过来,停在桌边上,宛如鲜花丛中的仙子,徜徉在繁锦之宫中。苏犹怜的目光在哪朵鲜花中稍稍停留,便有一只白鹦鹉飞过来,将鲜花衔到她面前的玉盘里。

  龙穆抬手,殷勤而优雅地邀请。淡淡的月光跟烛光交融在一起,让周围的一切全都朦朦胧胧的,龙穆淡栗色的眸子隐没在夜色里,也变得分外虚幻而撩人。

  苏犹怜轻轻叉了一瓣花,送到嘴里。一点异香透下,花变成了一滴露,滑入了她的舌中。这不像是云泥,却如一个吻,隐秘地点在舌尖上,瞬间直透到心底,令人心醉神迷。

  苏犹怜仿佛置身在空旷的花之国中,这个世界中只有她一个人,四周全都是花的海洋。她在轻轻飞舞,摇曳的裙袂带起朵朵鲜花,她就在漫天花雨中舞着,不愿停止,不愿醒来。

  第一次,她的世界中没有冰,没有雪,只有花,只有喜悦。

  良久,苏犹怜方才醒过神来,赞叹道:“真好吃。”

  龙穆双手十指交叉,轻轻地放颚下,慵懒而随意地半支起身子,微笑看着她。

  一枚妖红如血的花枝,随意缠搅在他苍白的指间,在他的把玩下缓缓旋转。

  烛光摇曳,他淡栗色的双眸中有一贯的讥诮和慵懒,却也透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眼前这个少年的笑容不亚于任意一朵鲜花,竟让苏犹怜升起了一个恍惚的念头。

  若是将他的吻放到舌尖上,会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这念头实在太疯狂,让苏犹怜的脸轻轻地红了起来,她急忙将目光投向另一瓣鲜花,用鸾刀慌乱地切了起来。

  龙穆微笑看着她,她的每一丝神态的变化,都镌刻在他细长的双目中。

  他忽然喜欢这个游戏来,他心中也不禁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将这瓣雪放在舌尖上,会不会品尝到直透到心底的清凉呢?

  两人全都沉默着,只有鸾刀碰在盘子上,轻微的声音。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却仿佛有种隐约的默契。

  苏犹怜挥手示意白鹦鹉不必再为她服务,拿起桌上洁白的丝巾,缓缓拭了拭嘴角的余痕。

  她该走了。淑女不该陪陌生人太长时间,一刻钟的晚宴恰好。

  那一瞬间,李玄惊愕的目光浮现在她面前。

  ——刺伤他了么?

  她轻轻笑了。

  很好。

  龙穆修长的手指伸出,轻轻打了个响指。

  浮空仙岛收起毫光,静静滑远。

  绛云顶上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鲜花之宴结束,只有两尊佛陀,佛陀莲座打开,上面坐着苏犹怜与龙穆。

  夜色四合,黑暗中一片幽静,没有光,没有声。

第七章 开年云梦送烟花

  繁华落尽,忽然变得这么平淡,让苏犹怜微觉得有点不适应。

  龙穆的笑容却仍然那么温柔而魅惑,悠然道:“喜欢烟花么?”

  烟花?像是鲜血般涂满天空,炸开成一丛丛绽放的惊悸?

  喜欢。

  那是温暖的寂寞,在华丽中失神。

  但我却要走了。苏犹怜轻轻想着。放纵不能太多,否则就成了放荡。

  我与你,只有一刻钟的晚宴。

  龙穆微笑,身子微微后仰,随意地斜靠在佛像上,缓缓转动着指间的花枝。

  他身上有种来自异国的高贵而颓废的气质,这个姿势恰好将这种气质完整地表露了出来,让人想起镂空的、丝绸的衣袖,散发着隐秘味道的薰香,以及空寂的皇宫大道上走着的孱弱诗人

。苍白的、永远等着安慰的双唇。

  这连番的想象在月色中让苏犹怜有种梦幻的错觉,一时忘了离去。忽然,身上一紧,背后的那尊佛像散发出无尽毫光,化成千手千眼的法身,千只手一齐抱住了苏犹怜,将她紧紧护住。

  苏犹怜一惊,龙穆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十年前,天竺十八位最有名的高僧即将圆寂,他们痛感人间苦多,放弃了涅磐成佛的机会,甘愿身入地狱,永受轮回之苦,于是请求我师大日至

尊者将他们炼成即身佛,守护众生。我师感叹他们之慈悲佛心,不惜损害七十二年的修为,施展大乘无上佛法,于一须臾之间让他们遍历十生之苦,觉悟成佛。是为罗汉金身,不败不灭,永

佑苍生。”

  苏犹怜脸上变色,这佛像竟然是罗汉金身?得其一可横行天下,龙穆竟然有其二!

  她稍稍放了点心,至少罗汉金身是不会害人的。

  一阵隐隐的轰鸣声传来,苏犹怜急忙低头,就见脚下的山石,竟然变成了血红的一块。透明的血红。

  格格格一阵轻响,两人身周缓缓浮起了十三片甲骨,呈一个圆形,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苏犹怜在雪隐门下多年,自然认识这十三片甲骨,正是神鳌万年修炼完足之后,褪下的背甲。神鳌极大,等化龙飞升之时,每一片背甲都大如山岳,纵使天上雷劫亦不能动其分毫。这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