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气焰一下子就低了:“写!我马上就写!”

  于是,龙薇儿念一句,他写一句。

  ——我,李玄,因为自身的重大过失,撞坏了龙薇儿的无价镜台一件,甘愿赔偿十万两黄金……

  “怎……怎么成了黄金了?”

  “白银你就赔得起么?”

  “……”

  “既然如此,黄金与白银有什么分别?”

  “……”

  “继续写!”

  李玄哀怨啊,欠什么都不能欠钱啊!

  ——甘愿赔偿十万两黄金。因无钱赔偿,特立此欠条,天荒地老,永以为凭。在没还完债之前,不得违抗债主龙薇儿的任何命令……

  “这……这太过分了吧!”

  “你是债主还是我是债主?”

  “你是……”

  “我那么多钱砸在你身上,不该享受点利息么?要不咱们就按官家放贷的标准计算,你一个月还我一千两银子好了。”

  “一千两!”

  “每月还钱还是听从命令?”

  “听从命令……”

  “你要明白这是对你的优惠,而不是我逼迫你。笑一个?”

  “嘿……”

  “比哭还难看!明天送你去皇家小丑学院培训一下。”

  “……”

  “继续写!”

  ——如债主有何差遣,立即随叫随到,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托。命可以不要,自己可以牺牲,但不得不完成债主的命令。

  “这……我欠你的,到底是钱还是命?”

  “你没听说过么?你要我的钱,我就要你的命!你已经很幸运了,有个人欠了我哥哥的钱,他全家都被逼着签了这样的借条,连没生下的小孩都指腹签了。”

  “……你们家究竟是做什么的?”

  “废话少说,赶紧签了名字。这个给你。”

  李玄接过来一看,是柄精致的小刀。他一头雾水:“给我这个做什么?”

  龙薇儿淡淡道:“挑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手印按在上面。”

  “不……不会这么没人性吧?”李玄简直觉得这是在侮辱他的人格。但龙薇儿的目光那不是普通的目光,那是承载着十万两黄金的灿然目光,那是李玄一辈子所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所带来的压力,最终,李玄乖乖地将手指割破,按上了血手印。

  龙薇儿已经不哭了,李玄嘤嘤啜泣起来。

  龙薇儿拍拍他的肩膀,意示安慰。她夺过欠条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收到了怀中,笑吟吟地看着李玄:“十万两黄金是个大数目。”

  难道你这女恶魔也知道这一点?李玄简直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还没走出学院就背上了如此沉重的债务,他的人生立即变成一片灰暗啊。

  龙薇儿的笑容是安慰的,宽容的:“所以若是我用了点小小的手段,想必你也不会介意。债主总是怕借债人不还的。”

  这句话给李玄带来了强烈的不安。

  龙薇儿道:“我宣布,你中了我的法术了。”

  李玄吓了一大跳,道:“什么时候?什么法术?”

  龙薇儿道:“那个血手印就是。这法术不可怕,而且非常可爱,你应该会喜欢的。它叫小狗汪汪。”

  小狗汪汪?好诡异的名字啊!单是听见,就让李玄寒毛森竖。他赶紧问道:

  “是不是只要你一念咒,我就会变成狗的样子,只会汪汪叫?”

  龙薇儿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李玄的眼泪飙了出来。这还用说么?单听名字就会知道啊!

  龙薇儿道:“你要不要试一下?”

  李玄赶紧摇头,脸色都吓变了。变成一只狗?摇着尾巴?看了人就伸出舌头?他会不会跑一会就冲着新看到的东西撒尿、把所有的东西都染上自己的气息?呕……那实在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想一想就让李玄连生存的勇气都没有了,不如赶紧去找紫极老人,赶紧轮回吧!

  龙薇儿很体贴地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试那就算了,我一向很宽宏大量的。记住,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现在,我要收取第一个月的利息!”

  李玄垂头听命。钱啊,压死人的钱啊!

  龙薇儿笑道:“其实很简单的,你不用害怕。就是三件苦力而已。第一件,你下山去帮我拿点东西上来。”

  李玄:“就……就这么简单?”

  龙薇儿道:“复杂的你会么?”

  李玄:“……”

  李玄百无聊赖地坐在终南山的山脚下,想着自己那灰暗的、已经没有前途的人生。他哀怨啊!

  马蹄声得得,一只商队从他面前经过。那是要运往丝绸之路的货物吧?足足装了五大车。

  ——若是把这些大车都打劫了,够不够还龙薇儿的十万黄金?

  李玄使劲捶了捶自己的头,不行啊,自己好歹是摩云书院的大师兄,岂能做如此作奸犯科的勾当。

  他又哀怨地叹了口气。他为什么不有个天下无敌的老爸?他为什么不有个富可敌国的老妈?

  他连自己的老爸老妈是谁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天下无敌、富可敌国?

  商队走了过去,忽然又转了回来,领队的是个碧眼胡人,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李玄:“这里是不是终南山?”

  李玄托着腮,不想理他,点了点头。

  碧眼胡人指着山上,问道:“这里是不是摩云书院?”

  李玄又点了点头。

  碧眼胡人松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李玄?”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李玄有些惊讶,点了点头。

  碧眼胡人笑了,回头呼喝道:“找到人了,将东西卸下来吧。”

  后面众人齐声答应,五辆大车一齐开始卸货,顷刻之间堆满了山脚。

  李玄皱眉道:“你们做什么?”

  碧眼胡人微笑鞠躬:“这些就是薇儿小姐交代要带上山的东西,有劳了。”

  说着,胡人们齐声呼哨,赶马走了。

  李玄呆住了。这……这么多!

  不是说拿“点”东西么?这那是一点啊,这简直就是千千万万!还要爬那么高的山!老天,就算李玄生了八只手,只怕也要搬八天才行。

  李玄都快染上龙薇儿爱哭的毛病了。

  只靠自己,他是绝对绝对无法搬完的,李玄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向后山上走去。

  终南山的后山其实是个很大的地方,李玄被一脚踹下去的那座崖,叫做红月崖,因为崖呈弯月形,上面生满了凌霄花,早春花开的时节,就宛如一弯赤红的明月。

  崖的对面,凤头鹫住的地方,叫做天风崖壁,金风西来,绕过终南山,就打在这片崖壁上。崖壁生满了大小的洞穴,有的穿山而过,隐约透明。风急成啸,妙音时发,所以又称为玄音壁。它是天秀峰的一面。天秀峰孤耸天地,山形陡峭,不可住人,只有最高明的剑仙才能凌云而上,是以有着无数的传说。

  李玄去的地方,就是红月崖。

  万般无奈之中,他想到了凤头鹫。只能让凤头鹫帮着他搬运了。

  他明知道,这般上门求鸟,一定会被鸟敲诈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果然,他整整在凤头鹫的巢穴里呆了五个时辰,凤头鹫才心满意足地驮着他向山下飞去。凤头鹫听饱了故事,流足了眼泪,决定让李玄给它起个荡气回肠的名字。在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功夫,刷掉了几千个备选答案之后,凤头鹫终于首肯了:瑶儿。这简直就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名字啊。

  李玄的泪都流干了。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只要将瑶儿伺候舒服了,它干起活来实在是快,双翅闪动,万条淡碧色的气流自终南山上缓流而下,将货物托起,跟在它身后,扶摇直上,向着后山飞去。

  这次去的,是万花坪。

  万花坪其实是一处极为平整的深谷,全都生满了鲜花。四面都是高山,灵境妙秀,空雾朦朦,不时一二仙鹤飞过,溶溶碧气,便为之稍微淡开。而万条藤萝,从山顶垂下,却一直伸到万花坪的边缘上,藤粗而长,全都拉得笔直,万花坪就被笼在条条藤蔓中,仿佛天造地设的一个帐篷。那些藤蔓并不密集,外面景色一览无余,但风经过之后,却温和了下来,万花坪四季如春,繁花更为茂盛。

  龙薇儿指定李玄将货物送到的地方,就是万花坪。

  李玄也算是见多识广,如此异境却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大为赞叹。但瑶儿却很不喜欢这里,因为那些藤蔓将它的翅膀困住了,几乎坠落在山谷中。它气冲冲地扔下货物,赶紧回天风崖壁睡觉去了。它一面飞走,一面抱怨李玄的故事让它耽搁了修炼。

  是谁拉着自己非要再说一个、再说一个的?李玄气哼哼地想。下次不说了!打死也不说了!拿元尊来威胁我也不说了!

  龙薇儿满意地看着满地的货物,称赞李玄本领大,这么快就将这么多东西全都运到了,一件都没拉下。这称赞多少让李玄心理平衡了些。

  龙薇儿打开包裹后,脸色立即变了。

  有一箱精致的瓷器,已完全成了碎片。这当然是拜瑶儿所赐,它走的时候气乎乎地一扔,这么脆弱的瓷器当然立即就全碎了。

  龙薇儿急忙打开别的箱子,老天,足足有一半的东西已不能用了!

  龙薇儿脸色沉得可怕,李玄赶紧悄无声息地向边上溜去。龙薇儿大喝道:“哪里走!”

  李玄吓得一个哆嗦,急忙道:“我……我再打一欠条!”

  龙薇儿冷笑道:“哪这么容易?你去接个人,把她接到这里。接不到,我就发动小狗汪汪!”

  她发觉李玄笑了。原来这就是惩罚么?那实在太好了,接人有什么?大不了她不愿来,将她绑架来就是了!

  龙薇儿道:“你别想得那么轻松!我给你的钗子呢?你拿给她看看,她自然就会跟你来的,但……”

  她闭口不言,李玄担心地问道:“她是不是要钱?要很多的钱?”

  龙薇儿道:“她根本不食人间烟火,要钱做什么?”

  李玄松了口气:“只要不要钱,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等我的好消息!”

  他施施然地走了出去,满脸轻松。他的确不担心,既然是人,既然不要钱,李玄有的是法子对付。

  龙薇儿道:“记住,今晚夕阳落山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请过来。因为我必须要她在今天晚上施展九华云镜术!否则,我就让太皓元尊把你劈成焦炭!你要知道,元尊最听我的了。”

  李玄头都不回,摆手道:“放心吧!”

  可怜的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又掉进了另一只魔掌里。

第二十一章、绿云拟住最高峰

  龙薇儿所说的那人住的地方叫做盍静谷,自终南山向南三四十里的路程。若是有瑶儿的帮忙,那自然是很轻松的事情,但李玄可不敢,谁愿意为了这一时的痛快,遭受四五个时辰的折磨呢?讲故事给别人听是很好的事情,但若被逼着讲,一讲就是大半天,还一定要是家庭伦理剧,而且要对着一只流泪的庞然大物,那实在是生命中很难承受之重。

  所以李玄宁愿自己走过去,反正他可以随意出入摩云书院,离开了揍他的石紫凝,命令他的龙薇儿,考验他的苏犹怜,恶心他的封常青,虐待他的太皓天尊,压榨他的瑶儿,觊觎他的郑百年卢家四兄弟,独自走在山路上的感觉,那是相当地好啊!

  所以,盍静谷其实并不远,李玄还没走够呢,就到了。

  这是个很安闲,很静谧的小谷,小而精致,除了风飘木叶、落花敲波之声,就只剩下野鸟相答了。不过虽然幽静,但不死寂,因为那片绿是如此的和谐而鲜艳,充满了勃勃生机。

  李玄举步向谷中走去。才走了几步,他就开始惊讶了,因为这谷中所植之木,所莳之花,都是域外奇种,大多见所未见。种植这些花木之人显然胸中大有丘壑,花树掩映,一股清朗之意自心胸中升起,人行其中,只觉无比畅快。

  李玄精神抖擞,大觉此乃美差,绝非苦力。

  一声幽静的长啼传来,就见花丛森密处,飞来了一只白鹦鹉。它跟瑶儿似的,头上鼓鼓地蓬起一簇凤羽,周身雪白,长尾挑动,不像是在飞行,而似在跳舞。

  它飞到李玄身前,优雅地在一条横枝上停下,剔了剔自己的长翎,道:“山居悠远唯落花,客来致问仙人家。”

  这只鸟还会咬文嚼字?还会吟诵诗句?难道每只鸟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目的就是让人类惊奇迷惑的么?

  李玄笑道:“我特来请你家主人去终南山百花坪一趟。”

  白鹦鹉摇了摇头,声音细细地道:“主人不下青山路,枉劳远客致问声。”

  这句还比较好懂,李玄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基本上明白了。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金钗时,不禁心中满是感慨。那时他勒索龙薇儿,取得了这枚钗子,却不料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此时他竟然欠了她整整十万黄金,签了终生的卖身契!但感伤归感伤,事还是要做的。

  他将钗子递给白鹦鹉,道:“你将这钗子送给你主人,她就会知道的。”

  白鹦鹉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李玄竟从它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轻蔑。这臭鸟竟然瞧不起自己?幸好白鹦鹉看了一眼之后,就衔起钗子飞回去了。

  李玄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也许这只白鹦鹉是嫌弃他不吟诗代言吧?

  不一会子,就见白鹦鹉重又飞了回来,将钗子放回李玄手中,鸣道:“清光为绕琼台路,相候仙子下瑶池。”

  李玄忍不住道:“小鸟,你能不能好生说话?”

  白鹦鹉愣了一下,狠劲白了他一眼,转身向回飞去。李玄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抓住。那白鹦鹉登时惊怕,死命地挣扎起来。但它那点身子骨,又怎强得过李玄?

  李玄得意地奸笑起来:“小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白鹦鹉估计给吓到了,尖声道:“天道惩恶人,循环终有因!”

  李玄一巴掌拍在它头上:“不许再吟你这狗屁不通的诗了!”

  这句话对白鹦鹉造成的伤害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就听白鹦鹉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双目瞪直了看着他,胸口一阵急剧地起伏,竟然生生地晕了过去。

  李玄大吃一惊,他哪想到一只鹦鹉的自尊心竟然会强到这种程度?他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它的。

  只听一个清和的声音响起:“它的名字叫小玉。”

  李玄闻声抬头,那声音似乎是一种诱惑,让人听到之后,就必须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柔美清音来。这股冲动强烈得几乎成了本能。

  那是浓绿中的一抹淡绿。浓绿是盍静谷的秀色,淡绿是那个浓绿围裹中的女子。李玄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形容她的样子。她的相貌,她的身姿,让他无法找出描绘的词语来。

  那是秋江上的第一丝雨,却浸透了千年的湿润;是苍山中最后的一痕翠,却凝聚了万般清愁。她是静的,淡淡的,闲雅的,安适的静。她的手上撑着一柄伞,似乎连日光都无法承胜。她望向李玄的眼波似乎都是绿的,一如她的轻衫。那只把着伞的手,轻的仿佛是一条丝带,萦绕在竹的坚贞上。她的骨似乎是风作的,随时便会翔翮而去,化为尘埃。那尘埃却也是点点的绿屑,飘然俗世之外。

  不知怎的,李玄那张永不知羞的脸也不由红了红,在她澄净的眼波注视下,他所做的事情是那么的粗俗,那么的暴力,连被她看到都是一种亵渎。

  他急忙松开小玉,小玉慢慢苏醒过来,发出一阵委屈的啼哭,飞到了女子的身侧。

  那女子淡淡道:“我名容小意。”

  李玄见她不追究自己对小玉的冒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

  他想大大称赞一下这个名字,但张开口之后,却发觉自己的学识实在太过匮乏,难以组织出一个文雅的句子来。若是不文雅的句子,那就太亵渎面前这个清雅的人儿了。

  ——人家豢养的一只鹦鹉都会吟诗,自己还卖弄什么呢?这么一想,李玄顿觉沮丧。

  这女子就仿佛一面最纯的镜子,任什么人在她面前都觉得污浊不堪。

  容小意清空的眸子注视着他,并没在意他的失态:“龙薇有没有跟公子说过,我有些规矩。”

  李玄摇了摇头,容小意道:“盍静谷清净无尘,公子先将身子洗干净了吧。”

  她这一说,李玄顿觉羞愧无比。

  的确,他有好几天没清理自己了,衣服脏乱,体蒙尘垢。自己竟像个蛮子一样粗鲁地站在如此清雅的人面前,那真是巨大的失礼啊!

  李玄深觉羞愧,仓惶地洗澡去了。

  他匆忙中,没有注意到,领他去洗澡的,正是那只白鹦鹉小玉。

  盍静谷内奇花异草如此之多,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谷内有一道地脉灵泉。泉水自地下喷出,热可烫手,花木经之浇灌,生长得愈为娇艳。温泉沐浴,更是大有益处。

  李玄此时就躺在一只水道里,等着小玉将温泉引过来。

  猛地,一道白气卷涌而来,李玄顿时一阵惨叫!那水好烫啊!

  他差点成了死猪烫开水,全身肌肤变成一片惨红!他用手搓了一下,啊!一大片皮随手而落!这一下将他惊得魂都快没有了,急忙拔腿往外跑去。影影绰绰地就见小玉咬着个东西使劲一拉,白茫茫的热浪当头打下,李玄再也立身不稳,被炽烈的激流冲得向下滚去。

  下面是个硕大的池子,李玄水性虽然也不错,但被浪打了个头昏,烫了个半死,哪里还能再游得动?他惨叫道:“小玉,你要害死我啊!”

  小玉缓缓拍翅,落了下来,道:“心有灵珠体不热,任是赤沙与玄风。”

  李玄泪都烫出来了,大骂道:“浸在水里的不是你,你倒是在说风凉话。”

  小玉双翅一收,落在水里,冷冷道:“拚得一口英雄气,敢与霸王抗金鼎!”

  它挑战般地盯着李玄。

  咦?这只鸟竟敢跟自己比赛泡温泉?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输了这口气?若是传出去,他连只鸟的挑战都不敢接,那以后还怎么混?李玄咬牙大叫道:“好,比就比了!”

  温泉滚滚而来……水面越来越高……白气越来越浓……

  李玄开始抽搐……李玄开始抽筋……李玄开始抽泣……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大叫道:“我输了,不比了!”

  小玉傲然一声尖啸,扑翅飞腾而出。李玄几乎虚脱,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加到自己的肌肤上,生怕只要轻轻一碰,整块肉就会脱落下来,拿刀哒哒哒一剁,装盘送上餐桌,就是一盘很好的白斩鸡。

  血泪。尤其屈辱的是,居然连一只鸟都比不过!

  他费尽了力气,刚刚游到岸边,突然,就见小玉衔着一只笸箩飞了过来。到了他的头上,笸箩倾倒,一大蓬草根草屑向李玄落了下去。那草根草屑才沾到李玄身上,李玄不由得一声惨叫,就跟无数道尖刀剜进了他的肉中一般!

  他暴跳了起来,草屑纷纷落了一身,这下痛得他赶紧一头扎进了水里。热浪卷着尖锐的刺痛钻进他的身体里!

  李玄狂怒地冲了出来,大骂道:“臭鸟,你要害死我么?”

  他捞起一块石头,劈头向小玉扔了过去。小玉一声尖叫,向外飞去。

  李玄就这么追着小玉冲了出去……

  唉,咋就这么不小心涅?

  容小意就站在谷中间,她在聆听着花木的诉说。阳光撒在她的伞上,透过淡淡的绿纱,再泻落在她的身上,形成一痕绿影,围裹着她这谷中仙子。

  她是那么清淡,那么幽静,宛如清波荡漾中的一株兰草。

  这时,她看到了大骂裸奔的李玄……

  狂怒的他随着小玉冲了过来,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难道他还想奔出服务区么?

  容小意皱了皱眉,手一抬,李玄身上沾的草屑忽然开始生长起来,刹那间将他全身覆盖住。万千细细的根藤纠结起来,将他包得严严实实的。

  大概容小意生怕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些藤蔓长得特别壮实,生得特别厚,李玄刹那间成了个巨大的绿球。他一下子收束不住,登时滚到了容小意的面前。

  容小意那么清幽的人,也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李玄那个哀怨啊……

  幸好容小意极为善解人意地道:“我们走吧。”

  李玄奋力爬起来,赶紧头前带路。容小意莲步轻拂,缓缓走着,那只白鹦鹉小玉飞舞在她的身前,抓着一只大大的笼子。李玄心伤体痛交加,也顾不得问这笼子是做什么用的。

  转眼出了盍静谷,小玉从笼子里衔出一枚种子,抛在容小意面前。那种子见风破开,刹那间生出三片碧绿的叶子,含苞托出一朵清艳的花来。容小意莲步轻移,踏花而行,小玉又抛下第二枚种子。

  那花转眼便枯萎消失,没入尘土。

  见李玄诧异,容小意道:“我体质特异,沾不得尘土,所以若是出盍静谷,就要借助前尘幻影之花。倒让公子见笑了。”

  见笑不敢当,但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走到万花坪?李玄郁闷极了,垂头丧气地走在前面。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很不幸的事情,由于他头上套了个大绿罩子,而又在为了小玉生闷气,他走错了路!他整整多绕出去五十多里路!

  容小意倒不生气,小玉冷冷看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屑。

  李玄垂着头,什么也不敢说,赶紧重新寻路。且喜这次没有走错,日光西斜之时,他们终于遥遥看到了终南山。

  容小意却停下来了。

  “前尘幻影种没有了。”

  李玄大惊:“怎会没有了呢?”

  容小意淡淡道:“因为走的路太长。”

  不就是因为自己认错了路么!哼!李玄只好问道:“有什么办法么?”

  小玉:“青山……”

  李玄霍然转身,臭着一张脸对它大吼道:“不准再对着我吟诗!”

  一人一鸟都身带惨烈的气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这是气势之战……这是勇士之战……

  最终小玉败了,因为一动不动的它无法扇动翅膀,一头栽倒在地上。

  它爬起来,尖声道:“失算失算,我倒是忘记了这一点,败给了一个人类,这真是我们鸟界的耻辱。但你没有定义我语言的权力,因为你们所谓的语言,都是我们的祖先教给你们的呢!就连你们的汉字,也是我们祖先教的!”

  李玄忍不住反驳道:“只听说过仓颉造字,可没听说过臭鸟传字。”

  小玉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常傅没教过你么?‘仓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听到没有?视的是什么?伟大的鸟迹!这不过是你们卑劣的遮掩而已,实际上的情况,由我这只聪明绝伦、先天就优越于你们人类百倍的伟大鸟儿告诉你们吧:那其实是仓颉拜了鸟为师,由鸟教会他的!可是卑劣的人类啊,就此冒窃了鸟类的智慧,还说是自己造出来的!人类有这么聪明的么?所有圣人的头衔,都该由我们鸟来冠承才是!#¥%※¥#……”

  它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还在兴高采烈地铺陈演说它那伟大的鸟类先祖是怎么不计前嫌地一次又一次帮助着卑微而卑劣的人类。

  李玄的头立即大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容小意要训练它用诗句来表达自己。到后来他心头火起,一把抓住小玉,将它的嘴狠狠地堵上了,凶恶无比地冲着它大叫道:“只用一句话,就用一句话告诉我,该怎么做?”

  小玉憋得脸皮紫涨,几乎喘不过气来,它那满腔演说的热情都化作了愤懑,热辣辣地盯着李玄,见李玄毫不退却,它只有费力地点了点头。

  李玄松开它的嘴,但并没有放开手。一旦小玉有丝毫继续滔滔不绝的迹象,他就立即掐上去。

  哪知小玉只是剔了剔自己被揉乱了的羽毛,冷淡地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李玄大怒道:“不知道?”

  小玉暴跳了起来:“求我啊!像虞舜一样求我!像仓颉一样求我!像项羽一样求我!像每个剽窃了鸟类的智慧的人类一样求我!卑污!卑鄙!卑贱!卑……”

  咦?一只被掐在手里的鸟还这么嚣张?它难道不知道李玄向来是坏事做绝么?李玄没有客气,双手一阵用力,狠狠掐住了它的脖子。小玉双腿一蹬,几乎背过气去。它顿时知道大事不妙,遇到了煞星,急忙用力点着头。

  但魔王李玄岂是那么容易就接受敌人妥协的么?他又狠劲卡了三四下,看着小玉舌头都伸出来了,方才冷笑放开。小玉一下子蔫了,它没有废话,只说了两个字:“我说。”

  李玄并没有被它的外表迷惑,实际上,他的手就没有松开过。不过这倒也没有差别,因为小玉下面的话非常非常简练:“手。”

  李玄迷惑了:“手?什么手?”

  小玉厌恶地皱起眉头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手的意思,就是说,你把手垫在地上,让主人踩着你的手前行。”

  李玄怒了:“为什么要踩我的?你是她的奴才,应该踩你的才是!”

  小玉也怒了:“笨人类!我的这叫爪子!”

  “……”

  它说的倒也是。不过踩着自己的手……李玄看看双手,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