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并没有人回答。李玄迟疑了下,更加用力地敲在门上。

  吱的一声轻响,门竟自行打开了。无尽绿光扑面而来,李玄眼前竟是一片辽阔的平原!

  李玄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坏掉了,于是退了一步,跨出门外。他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终南山顶上空空旷旷的,只有一座破旧的小茅屋。那小屋也就方圆几十步,小到不能再小,无论如何不可能藏着如此广阔的空间。

  李玄疑惑地摇了摇头,但他再跨进屋内,所有的这一切尽皆颠覆。那是一片广阔无比的天地,有山,有河,平原在视野内延伸出去,一直到地平线的尽头。大片的森林蔓延着,草原覆盖在森林的旁边。青山在地尽处高高地耸立着,一条弯曲的小河将青山、森林、草原分割为两半。各式各样的珍禽异兽在大地上栖息、奔跑着,奇怪的是,李玄连一只都不认识。

  尤其让李玄感兴趣的是一棵树。他无法形容那棵树究竟有多大,直到他走到了树下面,才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那棵树生在草原的中间,样式极为奇特。它的树干只怕有三十多抱粗,六丈多高,生得极为笔直,树干上一枝分叉都没有,就宛如一根巨柱,上耸天际。

  它的树冠也很奇特,不像普通的树木那样,枝干向上生长着,而是一个个巨大的圆圈,相互叠在一起,白云自树圈中生出,将这些树圈托起,载沉载浮,树圈便成了隐在云中的仙宫。

  而在树圈的包围中,白云的掩映下,露出一所房子来。那房子也是圆形的,恰好坐落在中间最粗壮的树圈之上,用树圈为基,枝叶为墙,杂以草木青石,宛如天然生成,跟大树连为一体,极为壮观。

  李玄赫然发现,紫极老人也在这里。

  他看到紫极老人的时候,简直吓了一大跳。

  他本就是来找紫极老人的,这又是紫极老人的居所,虽然大了一点,奇怪了一点,但仍是紫极老人的居所,却又为何惊讶呢?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一位,而是许多位,许多许多许多位。

  有一个紫极骑在一头神龙上,正在天上飞;有一个紫极在树梢上荡秋千;有的正捏着一株药草喃喃自语;有的却在小河中自由地游泳;有的昂头望天,一面记录着;有的拿着巨大的斧头,在凿山。

  最让李玄惊奇的是,一个瘦小干瘪的紫极老人,他浑身围绕着黑暗,正在跟一只五头巨龙惨烈地搏斗着。他的双瞳呈沙漏状,点点金星不住流下,似乎象征着时间的流失,直至永恒的尽头。

  没有一位紫极老人理会李玄,李玄也就不理会他们,自己饶有兴趣地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他发现了一位独特的紫极老人。这位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什么都不做,躺在一只破旧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李玄再度向四周扫了一遍,确信别的紫极都在忙碌,只有这位紫极空闲,他决定去问问这位紫极老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课还上不上。

  反正是在摩云书院里,跟紫极老人还客气个什么劲?李玄一向是自来熟,跑过去大力拍了拍紫极老人的肩膀,笑道:“老头,你……”

  他刚说完这三个字,悠闲坐着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李玄就觉整个世界一阵狂颤,山、水、树、木突然之间崩塌、压缩,轰然收敛,向这老人的眼睛中汇聚而去。就仿佛做了一场白日梦一般,李玄只眨了一下眼,所有的景象全都消失!

  他眼前,只是一座破旧的茅屋,茅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四壁萧然,只有当中这座湘妃竹的躺椅,与躺椅上悠闲卧着的老头。

  紫极老人淡淡一笑,道:“我没有看错你,你竟然能在无数幻身中看出真我来。好!好!”

  ——我只是想问问路哎,难道这也能撞对?

  李玄定了定神,道:“你……你是说方才那些都是幻觉?”

  紫极老人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它们每一草、每一木都是真实的,真实得无与伦比。”

  李玄摇头哈哈大笑道:“臭老头又在胡吹大气了。要是真的是真实,为什么我现在又看不到了呢?”

  紫极老人道:“你听说过轮回没有?”

  李玄笑道:“自然听说过。人有前生、今生、来世,这就是轮回。”

  紫极老人道:“那你是否知道借助法术、法宝能看到自己的前生、来世?”

  李玄笑道:“也不用什么高明的法术,门口那个算命瞎子用几个铜板就能做到。”

  紫极老人摇头道:“我说的这个轮回,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个问题,人既然能看到真正的轮回,那能不能看到虚构的轮回呢?”

  李玄怔了怔,道:“什么是虚构的轮回?”

  紫极老人道:“就是臆想的轮回,是自己想要的轮回。第二个问题,若是能看到虚构的轮回,那能不能让虚构的轮回变成真实呢?”

  李玄咀嚼着紫极老人的话意,实在觉得其中蕴涵了无穷妙意,越想越是深邃,不由得脸显欢喜之容。

  紫极老人道:“看来你有些悟了。那么就可以跟你说第三个问题,若是虚构的轮回能够变成现实,那么能否虚构别人的轮回?”

  李玄大惊,喃喃道:“那……那岂非……”

  他被紫极老人这个庞大的构想震惊了,那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那是连神仙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虚构别人的轮回?还能将轮回变成真实?两个人对战的时候,我只要想一下:你的下辈子是头猪,然后你就变成一头猪了?就算你有通天的力量,能一剑斩开天,也只能郁闷地成为一头只会混吃等死的猪?这哪是战斗啊,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作弊!但不得不说,这方法太强了,任何人在这方法之前,都的确是一头猪!

  他仿如呓语般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紫极老人淡淡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方才不就进入到我虚构的轮回中去了么?只不过我将三十六世的轮回重叠在了一起,所以你才能看到那么多的我。那也是我冥想的极致。”

  李玄再度惊呆了。

  他的脑袋也开始混乱起来,一时无法准确地理解紫极老人话中的全部涵义。

  紫极老人喃喃道:“君千殇就是因为悟透了这三个问题,所以才能施展出轮回之剑,当世再无对头。人的力量再强,又岂能强过轮回?君千殇剑一出,便将对手斩入他构想出的轮回中去,这种剑术,谁人能挡?说他一句天下第一,实在是当之无愧。”

  李玄双目冒光:“若是我能顿悟这三个问题,是不是也能施展出轮回之剑?”

  紫极老人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你永远无法掌握轮回之剑。”

  李玄大叫道:“为什么!”

  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别人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

  紫极老人淡淡道:“因为一个时代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掌握上位意识。”

  上位意识?那是什么东西?

  李玄满腹疑问,想要再问得清楚一些,紫极老人猛地一拍手,道:“差点忘了,你是来上课的,我怎么跟你扯起这些来了!”

  李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老……老头,这难道不是上课么?”

  紫极老人嘿嘿一笑,道:“上课?上课怎会如此轻松?来吧!”

  他站起身来,带着李玄走到茅屋一角。

  那里有个地道,地道中有着石砌的台阶。两人循着台阶走下去,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尽头。那是个很小的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巨大的石块砌成的墙。

  紫极老人道:“你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的,但往往能够出奇招制胜。一双眼睛更是毒辣,对眼虽然滑稽了一点,但能有效就好。所以我单独设计了一些课程,专门来训练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极为慈祥,但李玄总觉得他乱胡子后的脸有些诡秘。就听紫极老人道:“等会我关上门后,这所房子就完全密闭的了,此处深入地下百余丈,四周都是炽烈的岩浆,你不必想着从房子中逃出去,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我会关你二十天,在这二十天中,你做什么都行。”

  说着,他转身向外走去。李玄慌了,大叫道:“臭老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你让我能干些什么?我到哪里喝水?我吃什么?”

  紫极老人淡淡道:“这就是课程的内容。我紫极老人亲自教授的课程,岂会轻松?要知道,那些常傅可都是我教出的!”

  说着,不顾李玄惨烈的抗议,石门轰然关闭。李玄凄厉的呼喊声嘎然而止,被封在了沉沉的石墙后面。

  这也是单独授课,没有天上的星星,没有太皓天元鼎里辉煌而好玩的世界,没有逐日旭光舟,甚至连同伴都没有!

  只能说,有些人的命好,有些人的命却是凄惨无比。

  李玄愁眉苦脸地看了看周围,心头越来越凉。这实在是间太小太小的屋子了,只够他横着跨四步,纵着跨六步的。他抬起头来,高度也不容乐观,屋顶大概也就离他的头顶两尺多高吧。

  可恶的臭老头,竟然把我关在这么个地方!起码也该是刚才那个世界,有山有水,有森林有草原,还有那么美丽的一棵树。若是那里的话,李玄不介意被关上几个月,反正有吃的有玩的,还有漂亮而神奇的树屋可以住。在那样的树屋里住着,星辰都会随着自己入梦吧?

  唉,可是清醒过来看看,还是身在这个深埋地下的斗室。

  他叹了口气,沮丧到了极点。但他并没有放弃,他仔细地观察、摸着周围的墙壁。臭老头说的没错,这墙壁真的是由巨大的石块砌成的,几乎浑然一体,连道缝隙都看不出来。

  他仍不死心,一寸一寸地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又是一遍,最终坐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完了,真的被关起来了。李玄悲哀地想着。方才他嘶吼出的问题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吃什么?喝什么?会有人给他送么?若是这个人忘了呢?想到厨房的阿长,李玄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倏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中:不会有人送饭的!因为臭老头说过,这就是课程的内容。难道要他自己去找饭?这怎么可能!在深埋地底百余丈的斗室里,他怎么吃饭?要是没有这些石墙,说不定还能长些苔藓出来,但现在……他看了眼无比干燥的墙壁,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此念一起,众念纷至沓来,一时搅得他满头满脑都快晕了,烦躁之极。

  

  紫极老人悠闲地坐在那张破旧的藤椅上,再度闭上了双目。

  这藤椅虽然破旧,但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实在是天下难寻的宝物。它的名字叫做仙游枻,只有在仙游枻上,紫极老人才能冥想出三十六世轮回来。

  这些轮回并不是虚妄的,因为每个轮回都在实实在在地做着事情。这些轮回将为他提供不一样的人生经验,开拓出不一样的天空。

  而这一切,将有利于他去触摸这个世界的本质。

  那之后,也许就能实现那个愿望吧……

  好了,不必再多想了,赶紧做事吧……三十多个紫极老人忙碌了起来

  ……对了,看看李玄在作些什么……

  

  这地下的斗室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片死寂,这对于生性活泼好动的他来讲,简直就是无比的酷刑。他大吼大叫,又唱又跳,但到后来,他发觉这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只要他一停,死寂立即从四周蔓延而来,将他包围住,带着巨大的压力,几乎将他压进了地下的石板。

  巨大的疲倦渐渐涌上头来,侵蚀着他。终于,他累得瘫倒在地上,再也动不了。

  他仰头望着乌沉沉的墙壁,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为什么斗室里一直这么亮呢?

  没有灯,没有烛,他摸了摸墙壁,生冷坚硬,乌沉沉的,绝对不会发出光芒来,那究竟是什么在发光?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这个念头并没有在李玄的脑海里停留太久,自从进了摩云书院,他遇到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多到无法深究。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回到原来那个柳暗花明的世界中。他厌烦呆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但他却只是个什么武功跟道法都不会的普通人,虽然对眼神功的确天下无敌,但墙壁并没有长眼睛,他的神功向谁施展去?

  第一天,李玄就这样在焦躁的不安中度过了。

  第二天,李玄仍旧十分烦躁,不过他学会了自我调节,反正也没什么事好干,他就唱唱歌,翻个跟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过了第三天、第四天……

  他接着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居然不怎么饿,也没有太大的制造阿拉神雷的需求。这个小小的斗室真是个神奇的世界,似乎将欲望与需求都隔绝了,他并不是在生存,而仅仅是存在。

第十六章、指点虚无引归路

  第五天、第六天……

  第七天、第八天……

  直到第十二天,他才安静下来,因为所有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一百遍,包括跟墙壁比赛对眼。他在墙壁上画了两个眼睛,跟它比赛,那自然是非输不可。不过也就是为了混日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他没有任何事好做了,他坐在墙角的角落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

  因为,他除了思考,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起初,他的脑袋中一片烦乱,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他就只是用力想着,想啊想啊,一直想了七天,然后他发觉自己脑袋中杂乱的东西少了,似乎经过这么多天的思索,脑袋中的大垃圾场已被清理了一遍,各种意象分门别类地放好了,不再像原先那么芜杂。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糊糊涂涂地活着,总是事到临头才去思考。

  他开始想起以前的事,想起进摩云书院的前的经历,想起在书院中遇到的那些事。他想这些事的同时,开始想它们的联系,这之中的前因后果,他忽然发觉自己想通了很多很多事情。

  原来的他得过且过,混混沌沌的,没有什么打算,但经过这么多天的细细思考后,他惊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自己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谁能够这么容易就通过甄选进入摩云书院?谁能够只凭几句话就让懦弱的胆小鬼通过那么残酷的考试?谁能够直面雪隐上人跟大日至尊者的联手而不败?谁能够与摩云书院的那么多弟子敌对而不落下风?(他此时没有考虑石紫凝这个人。)谁能够稳坐摩云书院大师兄的位子?(这个……大概只有李玄才这么认为吧……)

  他豁然开朗,但随即迷惑: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面对着他,面对着如此一位大人物时还心生不屑呢?

  于是他再度陷入了沉思中……

  直到二十天过去,紫极老人将门打开时,他还没有思考完,所以紫极老人看到的,只是两只茫然到极点的眼睛。

  紫极老人扫了他一眼,道:“你想明白了么?”

  李玄傻傻地问:“想明白什么?”

  紫极老人笑道:“难道你还没看出这个房间的奥秘来?”

  李玄不耐烦地道:“谁会想这个?那不就是你所虚拟出来的轮回么?臭老头,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不经过我同意就将我胡乱轮回,你不怕我的对眼神功么?”

  紫极老人惊奇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玄嘿嘿得意地笑道:“那是因为你造得太假!第一,那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却会那么亮,这极不正常。第二,我在那里面那么久,居然不觉得饿!第三,在那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看不到阳光,没有沙漏,我居然清楚地知道时间!这难道正常么?再加上你之前的话,有一点破绽我就会怀疑了,居然连接出了三点!老头,你将我当傻瓜么?”

  紫极老人看着他,被他这一顿骂骂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紫极老人突然一阵哈哈大笑,长长的胡须随着笑声掀动,显得他极为开心:“不错不错,我紫极亲自选的弟子果然没让我失望。既然如此,你还困惑什么?”

  李玄得意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老头,连你都说我聪明!我自到摩云书院开始,所做的每件事都足以惊天动地。对抗雪隐上人、战败玉鼎赤燹龙、取得大师兄地位,这些,不都是别人很难达到的么?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我不屑呢?我难道不是个天才?他们难道不应该膜拜我?”

  紫极老人兴奋的脸立即瘪了下去,他本来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听了李玄这段话,立即变得衰老不堪。

  李玄抓住他追问道:“老头,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使劲摇晃着,紫极老人就跟火烧了眉毛一般,手忙脚乱地爬上仙游枻,他那三十六重轮回倏然展开,顿时晕光激电充满了整个茅舍,那株神秘而美丽的大树扶摇再现,带着森林、草原蔓延而出。

  不同的是这些轮回不再欢迎李玄,轰的一声将他推了出去。这力量实在太大,李玄连滚带爬地跌落山下,被摔了个鼻青脸肿。

  但他仍然不明白,太不明白了!他一脸茫然,仍在苦苦地思索着。一个人如果已经思考了七天,还未能得出答案,那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破解这个谜题。他这一生都将处在这个谜题的困惑中,每一个可能解答谜题的契机,都将成为他救命的稻草。

  忽然,一道紫影闪过,石紫凝那高挑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跟她的腿一样修长的剑。她冷峻的眼神中充满了肃杀,紧紧盯着李玄,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对大师兄这个头衔志在必得!

  但李玄却仿佛没有看到那柄剑一般,他径直走了上去,无比真诚地看着石紫凝的眼睛,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像我这样一个对决过雪隐上人跟大日至尊者联手、击败了玉鼎赤燹龙、在群强环伺中稳坐大师兄地位、轻易破解紫极老人迷局的人,为什么还有很多人觉得我没有真才实学、觉得我是个无赖、看不起我、而不将我当作天下第一的天才而膜拜呢?”

  石紫凝的脸色瞬间改变了,她的呼吸在听到李玄话的同时立刻停止。

  杀气,消散;剑,退却。李玄强烈的求知欲让他诚恳万分地靠近石紫凝,但一向傲岸的石紫凝竟然失态地大呼道:“你……你不要过来!”

  然后李玄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落荒而逃了!

  为什么啊?答不出自己的问题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要跑?跑也要跑得帅一点么,为什么这么急?都跑得踉踉跄跄的了?

  李玄很不理解地向第二个人走去,那是封常青,这个受过自己巨大恩惠的人,他一定会认真地聆听自己的困惑,并跟自己一起郁闷地长叹的。虽然李玄没指望这个胆小鬼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答案。

  但封常青显然听到了他对石紫凝的那一席话,还没等他靠近,就惨叫着晕倒了。

  有……有那么夸张么?

  所以,当李玄看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让这个人溜走了。所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疾走之势,一把抓住那人的双手,就准备诉说自己的困惑。

  咦?为什么这双手这么软,握起来感觉这么好?

  一阵清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李玄脑袋中飘过一阵晕眩,他仿佛落在一堆雪中,软软的,凉凉的,四周尽是琉璃世界:

  “你做什么?”

  李玄宛如触电一般抬起头,他的头在密室中呆得太久了,有些浑浑噩噩的,苦思冥想也让他变得迟钝,但他在抬头的瞬间,立即清醒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苏犹怜看起来都仿佛一抹光,一抹雪光。

  那是柔到极点,清到极点的光,温存备至,柔柔地照耀着你,宛如神明所降下的慈悲。静静的,如落雪般的轻逸,但天下谁又媚得过雪?

  谁又能当雪之一笑?

  她润白到极点的肌肤本是最宛然的风致,但现在,这肌肤上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红润,使她仿佛如九天仙子,降落到了凡尘。这点红润让苏犹怜含羞带娇,艳丽之气逼人——她不再是冷艳的雪,而真真正正成了一个人,她吐出的芬芳气息烧灼着李玄,李玄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话,他只觉自己的心轰嗵轰嗵地狂跳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等美倾国倾城,倾他一个小小的李玄岂在话下?

  苏犹怜见他傻呆呆站着,有话说不出来的窘相,不由得噗哧一笑。

  李玄曾见过她的笑,那是在太皓天元鼎之前。

  那一笑,他距离尚远,而且跟那么多同学一起分享,犹自被震得耳鸣心慌,这时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娇笑扑面而来,李玄哪里抵挡得了?

  他垂直摔倒,晕了过去。满身都是鼻血。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身上有些冷。不过冷一点倒好,他清醒得比较快些。然后他骇然地发现,自己来到了终南山的后山上。旁边就是缭绕的云雾,他居然躺在山崖边上!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声音:“亲爱的,你醒了?”

  亲……亲爱的?

  李玄吃了一惊,差点昏倒山崖,重伤不治。他骤然使劲一跳,身子蹦起了两尺多高,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苏犹怜仿佛一堆新雪,跪坐在地上,正温柔地看着他。

  但这目光,却让李玄感到不舒服,极度地不舒服。

  因为这目光中有他很不熟悉的东西,这目光仿佛很黏,沾住他就让他再也不能离开。

  苏犹怜轻轻伸手,白而且腻的柔荑向他伸了过去。淡淡的轻纱笼在她的臂上,被银质的花枝约住,呈现出一副早春的图画,但李玄竟然吓了一跳,奋力向后一跃,狼狈万分地道:“你……你想做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玄居然会怕了这么娇媚的一个女子,这话若是几天前说给李玄听,李玄想必哈哈大笑,不屑一顾,但现在,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怀疑。他的心头响彻着四个字: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苏犹怜的笑并没有收起,雪是如此清冷,虽然美丽,但仍不免于拒人千里。当苏犹怜悄然卓立时,她有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宛如圣峰上千年耀目的积雪,但此时的她,一旦降临凡尘,便不再冷,只剩下了妩媚。

  那是月宫幽雪,一日被风吹落了凡尘。于是,暂时隐去了神圣的光芒,而带着幽远的清辉,在梦中轻轻扣响了你的窗棂。

  理智告诉李玄,要赶紧离开,绝不能再停留,再停留的话他一定会沦陷;但感情却怂恿他凑上去,沦陷进去,心甘情愿地成为美人的俘虏。他的心砰砰跳动着,越来越厉害,良久,方才艰难地将目光转开,强笑道:“咱们回去吧,你要知道,书院是不准弟子随便出入的。”

  苏犹怜盈盈的笑容就仿佛新雪上融动的彩晕:“我们不能回去,因为你将在这里向我求婚。”

  李玄差点又跳起来了。

  求……求婚?

  事情怎会突然发展到了这一地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虽然他被苏犹怜差点迷死,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还没做好娶妻的准备啊。

  苏犹怜将百合花瓣一般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双眸微微闭上,她的温柔就宛如雪光般撒下,柔声道:“在我们故乡,少女的手若是被握住,那就表示她收到了对方求婚的请求。然后,她的新郎要通过七重考验,才能跪在她面前,将神圣的花冠送给她。此后永生永世,他们都将互相陪伴,再也不会分离。”

  她盈盈的目光凝注在李玄的脸上:“这七重考验,越是艰险,便说明少年爱少女的心越是坚定,我的郎君一定会是位盖世英雄,他有着降龙伏凤之能,上天入地之力。这就是我将你带到这里的原因。”

  李玄心头涌起一阵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

  苏犹怜一根纤指伸出,指向崖底那个巨大的毒龙潭:“据说这里豢养着毒龙,我的郎君一定敢跳进潭去,降服里面的毒龙。”

  李玄几乎晕了过去。

  老天!她居然要自己跳进毒龙潭!单只是站在崖顶上向下看,他就能强烈地感受到潭底那个巨大黑影的敌意。要他跳下去?降服毒龙?他一定会死翘翘的!

  李玄狂喊道:“不……我不干!”

  苏犹怜默默地看着他,那一双美到极点的眸子中,有深深的失落,这个世界顷刻黯淡下来。

  李玄只觉得心一阵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慌乱地道:“不是我不答应,只是……”

  苏犹怜轻轻走过来,她身上有着淡淡的幽香,这让李玄又是一阵晕眩,苏犹怜柔声道:“我知道我的郎君一定是位盖世英雄,他只是缺少了一点点勇气,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向崖边走去。崖上长满了青苔,微风吹拂,苏犹怜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飘落到山崖之下。

  李玄生恐她滑倒,急忙伸手来拉,但他忘记了自己的头脑一直浑浑噩噩的,这一下劲用大了,去势有点急。当他准备停住脚步时,他的屁股上挨了轻轻的、娇媚的、带着万种柔情与期许的一脚,身子顿时腾空,张牙舞爪地向毒龙潭跌了下去。

第十七章、深山大泽龙蛇远

  瞬间,李玄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拒绝相信这发生的一切。

  他的身影照在碧绿的潭水上,就仿佛是一只正在投向罗网的鸟。

  轰嗵一声,他重重地砸进了潭中,水花四溅,大蓬的泡沫追逐着他的身子,笔直向潭下沉去。

  就在他接触到潭水的一瞬间,深潭猛地转为了漆黑色,山雨欲来的漆黑色。

  李玄就觉精神一紧,似乎有一只无形的罗网从四面收束过来,将他紧紧围裹住。他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离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恐惧充斥着他的脑海,他忍不住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他惊骇地发现,无论怎么挣扎,他都无法动作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