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战马迅速奔近,年轻的男人翻身跳下,发疯一般的挥鞭抽在持刀士兵的手腕上,挡在流民的身前,愤怒的冲着将领大叫道:“穆贺,你干什么?”
“舒烨少将,我奉了军令,正在处斩乱民。”将领见了男人眉头轻轻一皱,但还是下马恭敬的行礼,沉声说道。
“乱民?”舒烨剑眉入鬓,眼神愤怒的指着满地的老弱妇孺,厉声说道:“谁是乱民?她们吗?谁给你的权利,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穆贺面色不变,好似顽固的石头:“少将,是盛金宫下的旨意,是您的叔叔魏大人亲自请的旨,长老院共同签署的文件,您的哥哥帝都府尹亲笔批下的红字,整个魏阀的族长共同商讨做出的决定,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舒烨顿时就愣住了,他茫然的转过头去,目光在那些流民的脸上一一掠过。这些面对死亡都不曾皱一下眉的异族百姓们,却在看到舒烨的那一刻陡然变了脸色,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怒火,一名老妇人突然站起身来,不顾两侧的士兵,大骂着冲了过来:“你这个骗子!无耻的背信者!天神会惩罚你的!”
一柄长刀突然劈下,轰然斩在妇人的腰上,鲜血从战刀的血槽中哗哗流下,妇人的腰几乎被砍成两断,身躯无力的倒在地上,但是她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口含着血腥的浓痰狠狠的吐在舒烨洁白的衣袍上,狞笑诅咒:“做鬼……做鬼也不会……放……放过……”
舒烨面色铁青,那口浓痰恶心的挂在他的袍子下摆,可是他却没有去擦掉,他只是紧抿着嘴唇,看着一地凌乱的尸首和无数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少将,”穆贺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沉声说道:“帝国没有闲钱养这些人,长老会也不会出资为他们修建住房,你是魏家的子孙,要尊重家族的意愿,维护家族的利益。”
巨大的波涛在舒烨的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双目血红,沉默不语。穆贺眉头一皱,对士兵一挥手,略略一点头。士兵们领命,顿时举起战刀就要继续杀戮。
“坏人!”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人群的最后,一张小小的脸孔突然自母亲的怀里抬起,脸上并无泪痕,一双眼睛却是通红的,大声叫道:“骗子,你说了要带我们来帝都住不漏风的房子,你说了要让大家都吃饱穿暖,你说了……”
凌厉的弓箭瞬间射出,穆贺将军箭法精准,转眼间就终结了孩子口中将要说出的话,从口腔射入,血淋淋的由后脑透出!
“动手!”穆贺拔出战刀,怒声喝道。
“住手!”
年轻的少将陡然崩溃在孩子字字见血的话语之中,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两名士兵。穆贺怒道:“抓住少将!”几名士兵顿时奔上前来,用上了搏击的手法,将舒烨紧紧的扣住。
毫无人性的屠杀顿时开始,鲜血横流,血泥糅杂,上空传来了鹰鸩刺耳的尖叫,更加为这恐怖的屠戮增添了死亡的气息。一个硕大的坑被挖开,上千具失去生命的尸体被抛了进去,沙土迅速的填满,士兵们骑着战马在上面来回的奔走踩踏,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下,转瞬就将一地的血红覆盖,连同那些见不得人的罪恶,失去人性的丑陋,一同深深的掩埋。
真煌帝都年轻俊朗、家世显赫、身居高位的贵公子当着自己的下属的面失态,为了一群身份低下的贱民失去了理智。
“少将,”穆贺走上前来,看着双眼发直的看着雪地的男子,沉声说道:“您不该这样,他们都是下贱的种族,身上流着卑贱的血,您不应该为了他们忤逆魏大人。您的叔叔对您的期望很高,没有您在,点将堂的魏阀子弟群龙无首,我们都等着您回来。”
见少将没有反应,穆贺轻叹一声,带着大队回撤,战马奔腾,半晌,荒原上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男子久久的站在那里,漫天大雪纷扬,这个正元节,竟是这样的寒冷。
藏在雪坡后面的两个孩子吃惊的看到那个身份高贵的魏阀少将对着苍茫的大地突然下跪,向着那些死去的生灵的方向沉重的叩首,然后翻身上马,利落的奔腾而去。
许久,大雪仍旧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孩子挪动已经冻僵的手脚,摇晃的向前走去。
“你干什么?”燕洵一惊,愕然的站起身来。
孩子转过头来,面色沉静,眼神却有锋利的寒芒在凌厉的闪动:“我是下贱的种族,身上流着卑贱的血,你我本不该站在一处,既然不同路,莫不如早点分道扬镳。”
冷月凄凉,孩子的身影那般幼小,可是燕洵在后面远远看着,却陡然觉得她背脊挺拔的可以撑开这个腐朽的天地。大雪如棉,雪地上一行脚印渐渐拉远,向着大夏帝国的心脏,笔直而去。
第018章 魏氏门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在大夏皇朝口口声声无钱供养异族流民而痛下杀手的时候,内城的拾花酒市里却是歌舞升平、香风熏陶、一派纸醉金迷之色。美人腰肢如柳,肌肤如玉,娇声媚笑,玉臂丰乳,“辛苦”了一天的大夏元老们,在这里卸去了白日里的儒雅衣冠,放浪形骸,乐不思蜀。
门外积雪树挂,丝绦飘扬,各色彩灯高燃,上元佳节,举国同庆,包括这些浪迹风尘的女子们。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突然踏碎了魏阀大家长魏光的黄粱美梦,雪白长须却仍显清俊的耄耋老者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挥手屏退了身前身后围绕着的十多名艳妆女子,女子们闻言齐齐装好衣衫,半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跪退而出。
魏光端起茶盏,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靠在软榻上。
香炉里香气袅袅,团团熏香在上方轻轻飘散,形如细龙,竖直而上,隔着它们望去,一切都显得有几分迷离。
房门外响起了下属恭敬的声音:“大人,舒烨公子来了。”
也该来了,老者眉梢淡淡一挑,比他预计的早了点,白白浪费了玉娘的一场费心讨好,老人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让他进来。”
房门侧开,一身样式简单,朴素到几乎不像贵族该有的穿戴的月白色长袍闪进拾花酒市的天字第一号包厢,舒烨少将面色阴沉,没头没脑的开口:“为什么?”
魏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双眼微眯,看都没看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见到长辈不知行礼,就是我这么多年教给你的礼貌吗?”
魏舒烨眉头轻蹙,墙角的烛火噼啪爆出一丝火花,时间静静流逝,年轻的少将终于低下头去:“叔叔。”
“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清楚原因才去做的,这一点,你要好好的和舒游学习。”
舒烨少将眉梢一挑,沉声说道:“那为什么要派我去,我承诺过他们……”
“你是大夏七大门阀之首魏氏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身上流着先祖黄金的血液,是帝国尊贵的贵族,不需要对一群血统低贱的贱民有所承诺,他们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失去,为帝国献身,你做的毫无错误,也无需内疚,更无需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质问你的叔叔。”
老人打断舒烨的话,声音低沉的说道,声音铿锵,如断金石。
舒烨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叔叔,你曾经不是这样教我的。”
“就因为我曾经如你一样天真,你父亲才会死在门阀的内斗之中。”魏光睁开双眼,苍老的眼神中有跌宕的锋芒在激烈的闪动,他缓缓的转过头来,紧紧的看着舒烨,一字一顿的说道:“胜者为王,弱肉强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烨儿,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叔叔,”舒烨面色严肃,正色道:“帝国需要人去西部垦荒,他们一族的青壮全部因为相信我往西而去,为什么长老会不能照料他们的家人?他们万里迢迢的跟着我回到帝都,就是因为你曾经答应过我,说会在红川脚下为她们建造永驻房。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家,放弃了游牧的天性,就是因为我亲口对他们保证过!”
舒烨激动的一把拿起魏光桌案前的小团香,厉声说道:“你说帝国没有钱供养她们,可是这是什么?这是怀宋的金香,只一团就抵二百金株,二百金株,够他们一族人生活十年啊!”
魏光面色不变,平静的听着舒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空气剑拔弩张,充满了年轻人愤怒的火气,很久,老者才轻轻一笑,缓缓说道:“烨儿,你和点将堂的执鹿少将一同出去督办尚慎民乱却惨淡而归,执鹿少将被剥了军衔关在刑人堂里至今生死不知,而你却可以站在这里同我大吵大闹,原因是什么?”
舒烨一愣,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登时无言以对。
“你之所以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是因为你姓魏。我知道你同情那些贱民,排斥等级之分,可是哪怕你再厌恶这个身份,你终究是魏家的嫡系子弟,是我魏光的侄儿,你从小到大所享用的一切都是门阀给你带来的,你所吃所用,衣食住行,身份地位,全拜家族所赐,这一点,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安然享受这一切的人,是没有资格去厌恶咒骂它的。”
魏光深吸一口气,靠在榻上,胸口略略起伏,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厚重的沧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今日之所以是魏家屠戮弁塔族,而不是弁塔族屠戮魏人,是因为魏家自从先祖开始,就在一直不停的为家族的利益而奋斗。三百年来,魏氏一族护卫国土,开垦边疆,入朝出仕,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弁塔人悠闲的牧马放羊的时候,魏家的孩子已经开始学习骑射兵法,开始学习经商之道,可以躲避明里暗里的冷箭暗算。于是多年之后,魏家是七大门阀的一支,而弁塔却要发配边疆,举族覆灭。孩子,老天是很公平的,从不会偏袒什么人,他们之所以会失去,是因为他们付出的还远远不够。没有人可以因为自己的弱小就去咒骂强者的欺凌,想要不被杀死,只能自己变得更强。今天你在这里同情他们,可有想过,若是魏家的子孙都如你一样,今日死在真煌城外的,就是你的兄弟姐妹。”
舒烨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却感觉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制,说不出话来。
魏光缓缓的站起身子,伸手拍在魏舒烨的肩膀上:“烨儿,叔叔已经老了,护不了你们多久了,将来叔叔不在了,谁来保护家族?谁来保护我的孩子不被人杀害?谁来保护我的女儿不被人玩弄?谁来保护他们?你吗?”
大门大敞,喧哗的丝竹声悠然的传了进来,香气迷醉,令人昏然。老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魏舒烨挺着背脊,感觉肩膀火烧一样的疼,那里压着的,是一座看不见的高山,是他极力想要逃却终究无法摆脱的重担。
夜色漆黑,却也黑不过他心中的浓雾,那些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思想中游走着,吞噬着他的理智,挣扎无用,终究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有些东西,生来就已经决定,如同血脉,如同命运。
男子颓然坐下,端起酒盏,连同满腔的郁结和不甘,一饮而尽。
楚乔回到刚刚走到城门口,就见到穿着诸葛家服侍的下人们正打着灯笼在四处张望,见了她,顿时大喜着跑了过来。
“星儿,四少爷让我们在这里等你呢,快回府吧。”
楚乔一愣,没想到以诸葛玥那个性子,竟也会派人来找她,点了点头,就上了来人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咯吱前行,行走在仍旧喧哗热闹的街市上,渐渐的,外面的声音渐小,逐渐安静了下来。孩子靠在马车的内壁上,眼前不断的回荡着刚刚的那一场屠杀,军人们冷血的眼神,流民们刻骨的仇恨,还有魏舒烨无力的阻挡。
以他的身份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是渺小的自己。以个人的能力去对抗整个皇朝,无疑是螳臂当车,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小心谨慎的好好活下去,寻找机会报得大仇,然后带着小八安然离去。至于其他的事情,她的能力太小,不奢望去改变什么。
马车轱辘,渐行渐远,楚乔突然神智一凌,陡然掀开帘子,四下望了一眼,沉声说道:“这不是回府的路,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那下人一惊,没料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还记路,连忙赔笑着说道:“少爷在别院呢,不在府里。”
孩子眉梢一挑,谨慎的说道:“别院,哪个别院?”
“湖西的别院,你不知道。”
楚乔眉头紧锁,多年从事危险工作自发生成的谨慎暗暗提醒着她事情有点蹊跷,她试探的说道:“少爷之前让我回府取得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取,我们先回府一趟,再去别院。”
那下人笑着说道:“别担心,少爷刚刚说了,东西不用取了,他在别院等着,咱们快去吧,别让少爷等急了。”
孩子缓缓的点了点头,面色沉静,松手就放下了帘子。那家丁微微松了口气,眼神中滑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嘴角轻轻牵起,可是就在他嘴角的笑容刚刚扩大的那一刻,一柄森冷的匕首陡然抵上了他的脖颈咽喉,孩子小兽一般的顺势而上,面色阴沉的寒声说道:“你不是四少爷的人,你到底是谁?”
“嘿嘿,”沙哑如夜枭般的低笑突然在一旁响起,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从树丛后绕了出来,獐头鼠目但却衣着华丽的老者对着一旁点头哈腰的男人淫邪的笑道:“朱顺,你介绍的这个丫头果然不错,小小年纪脾气就这样倔强,模样也不赖,回头我好好打赏你。”
朱顺谄媚笑道:“替老太爷分忧是奴才的本分,老太爷要是打赏奴才就是不给奴才为你效忠的机会。”
老头嘿嘿一笑,对左右两侧的侍从说道:“将这小丫头拿下,送回府里。”
众人轰然答应一声,顿时就围上前来。
第019章 谁无年少
那一瞬间,千百个念头登时闪过脑海,楚乔知道她可以利用对方的轻视和大意,迅速的暴起伤人然后逃走,可是如果如此,一定会引起别人怀疑,尤其是断了一只手的朱顺,就算自己侥幸逃跑,也会连累尚在府中的小八。
可是若是不逃走,就会落入这个老色狼的掌握之中,到时候,以她一个八岁孩子的能力,又怎能对抗诸葛别府的整府警卫?
逃,还是不逃?
孩子身体紧绷,脑筋却在飞速的运转着,莫不如,将计就计,趁这个机会,将这好色的老头除掉?
电光石火间,孔武有力的大汉已经逼近身前,就要来卸下她手中紧握的匕首。
“慢着!”
一声清冽的低喝突然响起,所有人顿时转头望去,只见平地雪花四溅,白雾翻腾,二十多骑漆黑的战马迅速逼近,马上的少年青袍白裘,面容俊朗,策马呼啸着就奔上前来。
骤然间,骏马长嘶一声,齐齐人立而起,温热的呼吸喷在清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迷蒙的雾气。少年在众侍卫的拱卫之中,眼神冷淡的看着诸人,声音平和,以不符合年龄的睿智和冷静,沉声说道:“诸葛先生,好久不见了。”
诸葛老太爷鼠目半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少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原来是燕北的燕洵世子,夜黑露重,世子不在质子府享受,顶风冒雪的这是干什么去了?”
燕洵进退有据,不卑不亢的缓缓说道:“有劳诸葛先生费心了,只是先生一把岁数还这么老当益壮深夜赏灯,本世子又怎能在府中蒙头大睡?上元佳节,举国同庆,本世子不过是出来凑凑热闹罢了。”
“哦?”诸葛老太爷长眉一舒,说道:“既然如此,燕世子继续游赏,老夫就不奉陪了。”说罢,转身对着一众下属说道:“回府。”
“等等!”燕洵迅速打马上前,挡在诸葛老太爷面前,淡笑着指着楚乔说道:“先生要走可以,只是要把这个孩子留下。”
老者眉梢轻轻一挑:“燕世子此言何意?”
“这个孩子刚刚惊了我的马,吓走了疾风,我要抓她回去问罪。”
老太爷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就陪世子一匹好马。”
“我家世子的马是老王爷从西方大漠刚刚猎回来的千里良驹,你赔得起吗?”
“风眠,住口!”燕洵眉头轻蹙,怒斥身后的小书童,沉声说道:“诸葛家是帝国门阀,诸葛将军又是长老会七大长老之一,财大势大,连我们王族也难望其项背,自然没有什么东西是赔不起的。只是父子情深,疾风是我父王亲自驯服,万里迢迢的送到真煌,并不是寻常战马,所以事情不可以这样草草了之。找不回战马,这个孩子,我必须带走。”
“燕世子……”
“诸葛先生无需多言,”燕洵登时打断老太爷的话,昂首说道:“以诸葛先生的身份,实在犯不上为一个奴隶求情,此事我自会向诸葛家四少爷交代,来人啊,将这孩子带走。”
燕王府的亲随顿时上前,一名大汉身材高大,将诸葛老爷的随从推了一个踉跄,单手将楚乔抱在怀里,就要上马而去。
朱顺见诸葛老太爷面皮发紫,顿时上前,谄笑着拉住燕洵的马缰,笑着说道:“燕世子,有话好说……”
“唰”的一声鞭响登时响起,燕洵一鞭之后紧跟一脚,猛地踢在朱顺的下巴上,将男人肥胖的身体一脚踢翻。朱顺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满口鲜血,连带两颗泛黄的门牙。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燕洵眼神锐利,寒声冷硬的说道。
朱顺大惊,连忙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叩首。要知道在大夏,皇族屠杀一个平民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燕洵对着朱顺举起马鞭,冷冷的说道:“今日就看在诸葛老先生的面上暂且放你一马,他日若是还这般没有规矩,即便是诸葛将军亲临,我也要取你狗头。”
说罢,看也不看诸葛老头一眼,对着身后属下沉声喝道:“走!”
一队人马顿时跃马扬鞭,滚滚雪浪飞溅之后,就隐没在长街的尽头。
诸葛老头面皮通红,左手气的都有些发抖。朱顺跪着爬上前去,拉住诸葛老头的脚,说道:“老太爷消消火,奴才……”
“滚!”老头大怒,一脚踢在朱顺的胸口,叫道:“没用的废物!”
随即,上车离去。
大雪仍旧纷扬飞散,死寂的长街一片寂静,更加衬托出主街的热闹和繁华。黑暗的种子被埋在积雪之下,朱顺怨毒的望着长街的尽头,那里,正是楚乔等人消失的方向。
战马停在赤水湖畔,之前还一本正经面色凝重的少年笑眯眯的回过头来,一拳打在楚乔小小的肩膀上,笑道:“小丫头,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孩子略略抬起眼梢,虽然没说话,但是意思却很明显:又不是我求着你来的。
燕洵不服的哼了一声,喃喃低声道:“说句软话会死吗?”
楚乔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燕洵一愣,赶忙拦在她前面:“你要干什么去?”
孩子眉头一扬:“当然是回府。”
“你还要回去?”少年皱眉叫道:“那个狗奴才不会放过你的,还有诸葛家的那个老头,在真煌城都是出了名的,你想回去找死吗?”
楚乔一把推开他:“用不着你管。”
燕洵不放手,仍旧紧紧的抓着她,叫道:“你这是干什么?难得本世子好心救了你,你却这样冷言冷语,诸葛玥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奋不顾身的要一头钻回去?”
楚乔抬起头来,孤注一掷要除掉诸葛老色狼的计划被破坏让她有些恼火,她不耐烦的一把甩开燕洵的手,抬头冷然道:“我有哭着求你来救了我吗?收起你的慈悲心肠吧,我受不起。”
燕洵气的眼睛通红,看着楚乔越走越远的小小身影,突然孩子气的大声喊道:“莫名其妙,活该你被人欺负,我再管你一次我就不姓燕!”
孩子连头都没回,半晌,就消失在汹涌的人流之中。风眠小心的走上前来,仔细的看了自己的小主子一眼,见世子眼睛红红的,似乎一副要被气哭了的模样。
风眠微微一愣,帝国派遣藩王坐镇帝国边塞,拱卫真煌帝都,但是为了限制他们,就将各地藩王的世子收入京中为人质,自己的世子、景小王爷等都是如此。这些孩子自小生活在权利漩涡的中心,早熟老成,向来都是一副成熟的模样。风眠还是头一次见主人对一个人这样喜怒形于色,那样子就像,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
“世子,咱们也回府吧?”
“哼!”燕洵冷冷的哼了一声,声音里犹自带着怒气。翻身上马,带着众多亲随就向燕质子府走去。
“风眠,”刚走了没两步,燕洵就回头对着小书童说道:“你去一趟诸葛府,就说我的疾风找到了,让他们别为难那个丫头。”
“啊?”风眠一愣,傻乎乎的瞪大了眼睛,说道:“世子,你不是说你再帮她一次就不姓燕吗?”
燕洵大怒,在马上一脚踢在风眠的腿上,叫道:“猴崽子,你再说一次试试。”
风眠哎呦哎呦的哼哼两声,调转马头就向诸葛府跑去,哪里还敢再说一次。
燕洵气呼呼的喘了一会粗气,见周围下属都看着他,顿时大叫道:“本世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众人连忙转头各自张望,再也不敢看燕洵一眼,各个在心底无不在低声暗叹:世子毕竟只有十三岁啊,偶尔孩子气一次,也没什么。
第020章 学习骑马
回到诸葛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看门的家丁见了楚乔,微微有些吃惊,知道这是青山院如今得宠的下人,也没有过多为难,还给了孩子一盏灯笼让她照明。
夜里的诸葛府显得有些冰冷,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哗和热闹,安静的像是一个黑暗的牢笼,偶尔有几声扑朔的寒鸦,却很快就被百步穿杨的箭奴们射了下来。
主子们安睡的时候,是不容吵闹的,哪怕犯规的只是一些畜生。
经过蓝山院外高高围墙的时候,楚乔听到一阵压抑着的低低的哭泣声,似乎是有犯了错的小女奴挨了打,躲在对面的墙根底下哭泣。
孩子的脚步顿时有些微愣,月亮大大的挂在天上,惨白圆硕的一轮,将她小小的影子投射在红墙之上,竟显得那般纤细修长,就恍若是曾经那些岁月中自己挺拔高挑的身材,孩子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接近,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
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悲伤的凉气,或许,总是会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以为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只要梦醒,所有的事情就不曾发生。那些跌倒的尸首,那些横流的鲜血,还有那些悲哀的泪滴……
对面围墙里孩子的哭声仍旧在延续,只是她的身高太小,根本翻不过这面墙去,自己尚且冰冷,又如何去温暖他人?就如同那些雪原上被掩埋的尸体,她的痛心,无济于事。
意外的竟会推开青山院的院门,楚乔微微有些吃惊,原本做好了在柴房里过夜的打算,没想到这么晚院子还没落锁。诸葛玥是一个很会养生的人,不去点将堂上课的时候,就在庭院中修花种兰、吃茶焚香,对睡眠的要求也很高,不像府中的其他少爷,耽于女色,通宵达旦。
刚刚小心的踏进院子,一盏灯笼就迅速逼近,寰儿急忙拉住楚乔的手,压低声音叫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等了你一个晚上了。”
楚乔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说道:“我的马惊了,才回来,少爷呢?怎么这么晚还没落锁?”
“你运气好呗,”寰儿撇了撇嘴,笑眯眯的说道:“少爷在房里看书呢,看了大半个晚上,也没吩咐落锁,也不睡觉,我这才敢在这等着你呢。”
楚乔点了点头,就要往诸葛玥的房中走去,寰儿急忙拉住她,说道:“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什么人惹了他生气,这么晚了,有事还是明天再说吧,左右少爷也没吩咐你回来去馆轩,你先去歇着吧,我去告诉少爷就好。”
楚乔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转身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寰儿急忙跑进馆轩,说了几句就出了门,楚乔是馆轩内的大丫鬟,房间紧挨着主院,孩子刚刚走到门前,还没推开门,就见身后的房间灯火一息,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楚乔微微有些愣,手搭在门上,半回着头看向诸葛玥房间的方向,许久,才踏进房门。
小屋里的灯火亮了又灭,整个青山院一片静谧。
第二天一早去见诸葛玥,这位年轻老成的四少爷却不在房中,楚乔丢了小红马,总需向他有个交代,正想着出去问人,却见诸葛玥一身乌金武袍,挟着长剑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溜随从,身姿利落,竟是楚乔从没见过的模样。朱成弯着腰,手臂上搭着一件披风,小跑着跟在后面。
寰儿等丫鬟急忙跑上前来,为诸葛玥端茶送水、焚香擦手、准备沐浴的东西。
楚乔退在大门的一旁,见诸葛玥坐了下来,才上前说道:“四少爷,我丢了小红马。”
“恩。”诸葛玥轻哼一声,算作答应,接过寰儿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对一旁的下人说道:“去将昨天沐府送来的墨兰拿来两盆,把这香炉撤了,闻着刺鼻。”
下人连忙答应,急忙退了下去。楚乔站在原地,见诸葛玥没有要处罚她的意思,也知趣的不再搭话,刚想也悄无声息的走出去,就听诸葛玥放下茶碗,指着她说道:“星儿,你等一会。”
楚乔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却听诸葛玥说道:“你待会跟朱成下去,找个得力的护院,教你骑马。”
“啊?”楚乔和朱成齐齐一愣,不约而同的同时叫了一声。
诸葛玥眉梢一扬,一双剑眉轻轻皱起,眼神不耐的沉声说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朱成今年十七,打小就是诸葛玥的亲随,自然知道这位主子说一不二的个性,连忙讨好的说道:“奴才这就带着星儿姑娘去。”
诸葛玥疑惑的抬起头来,皱着眉向朱成看来:“星儿刚刚八岁,什么姑娘不姑娘的?”
“对对,奴才这就带着星儿……星儿……”平日一向伶俐的朱成一时间竟还找不到称呼孩子的词来,张口结舌了半天,仍旧磕磕巴巴的词不达意。
诸葛玥不耐烦的一挥手,说道:“得了,滚下去吧,把腰板直起来再走路,别让外人以为我们青山院的奴才都是驼子。”
“是,是。”
楚乔站在原地,个头小小的,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小裙子,上面是一件狐皮小马甲,看起来粉嫩可爱。见状对着诸葛玥行了一礼,声音软软的说道:“星儿谢谢四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