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眉梢一挑,转过头来,仰头说道:“你真的想把我要走吗?”
小公子郑重的一点头:“恩,所有的丫鬟下人里,我就看你最顺眼,我封你做我的守门大将军,怎么样?”
楚乔一笑,点头说道:“那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不过能不能从大少爷那将我要过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放心!”小公子一拍胸脯,大声说道:“别说一个小丫鬟,就是十个八个,诸葛怀也得乖乖的给我。”
“那好,你听好了,我名字叫子虚,住在乌有院里,是窦大娘手底下的小丫鬟,每日的工作就是给少爷小姐们捏些泥人玩耍的,你要记住了啊。”
小公子眼睛一亮:“你还会捏泥人啊?”
“是啊,”楚乔憋着笑,见这小孩实在可爱,忍不住踮起脚来伸手对着他的脸蛋狠狠的捏了一下,笑着说道:“我的本事还多着呢,将来再给你一一见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记得去找大少爷啊。”
“恩,你放心吧,”小公子点头憨憨一笑:“你还是先回去收拾东西,一会我就来接你。”
楚乔走出老远,回过头去仍见那小公子站在大石头上冲着自己使劲挥手。楚乔忍住笑,拐过竹林,抱着沉水香就向青山院走去。
“子虚名,乌有院,窦大娘手下捏泥人玩耍的小丫鬟,亏你想得出。”
一个清越的男声突然在上方响起,楚乔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燕洵青衫飘飘,眉目星朗,坐在高大的松树枝桠上,嘴角轻笑着看着她。
楚乔在他面前暴露过自己的本性也不是一两次,当下也不再伪装,冷冷瞅了他一眼,恶声恶气的说道:“爬那么高,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这小孩心肠狠毒,还是应该担心自己才对,我看天边乌云聚集,说不准冬日也会打雷,劈死做了亏心事的人呢。”
楚乔身子小小的,站在树下仰着头,冷声说道;“做再多的亏心事也比不上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败家子,畜生一般,没一个好东西。”
“你好大的胆子啊。”话说的严厉,口气却带着轻笑,少年坐在树上,对着下面的孩子说道:“我当日故意射偏箭,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为了救你,连你们大少爷开出的八名西域舞姬的彩头都不要了,你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恶语相向,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是给人讲的,跟你这种败家子讲什么道理?我警告你不要再缠着我,也别想拿告发我来威胁我,你若是敢做,一定会后悔的。”
楚乔说罢,转身就加快了脚步,谁知刚走两步,额头突然一疼,低下头去,只见却是一枚还沾着积雪的松塔。女孩顿时大怒,登时转过头去,愤怒的看着燕洵:“你挑衅是不是?”
“错,”燕洵微微一笑,说道:“不是挑衅,我就是欺负你。”
楚乔歪着头站在树下,突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燕洵故作深沉的半闭着眼睛,本想等这小孩同自己理论,见她就这样走了,未免有些悻悻。谁知,就在这时,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突然破空呼啸,直奔着燕洵的面门而来。好在燕洵学过武艺,反应灵活,及时的侧头避开。正暗自得意,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冰凉,暗叫声不好,就听哗啦啦的声音随之而来,整座大树上的积雪经过这么一下的震动扑朔朔的全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锦衣玉袍的少年世子跳下大树,满身积雪,一片狼藉。抬起头来,只见个头小小的女孩子站在雪白的雪地上,拍了拍手掌,见他望来,高举右手,竖起中指,示威一般的比划了一下,得意的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燕洵微微皱眉,纳闷的垂下头来,也竖起中指,十三岁的燕北之地的尊贵世子大惑不解,这,是什么手势?
十一岁的小书童风眠从林子里跑上前来,张牙舞爪的叫道:“世子,我去将她抓过来,让怀少爷好好惩治一下这个目无尊卑的丫头。”
“你?抓她?”燕洵嗤之以鼻,竖着中指转过头来:“风眠,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这个,”风眠微微一愣,不过随即斩钉截铁的说道:“应该是道歉的意思,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大逆不道,不过小孩子不懂事,不好意思当面说,就用这个手势代替。”
“道歉吗?”燕洵皱眉:“我看怎么不太像。”
“肯定是,世子,没错。”
“是吗?”
……
诸葛家红山院的大厅里,诸葛怀和赵彻等人听到小公子的话后集体笑喷,景小王爷年纪虽小,但却是个鬼精灵,笑着说道:“诸葛,你家还有这么伶俐的丫鬟,我都想看看了。”
诸葛怀摇头说道:“下人不懂事,让大家见笑了。”
“到底怎么了?你们笑什么?”小公子面皮发红,着急说道。
赵彻笑道:“子虚名,乌有院,窦大娘手底下捏泥人玩耍的小丫鬟,不就是子虚乌有,逗你玩吗?十三弟,人家笑话你呢。”
赵嵩小脸通红,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就跑了出去。
第015章 金风玉露
“轰隆隆!”一阵喜气的炮竹声陡然响起,炸起平地大片大片的白色雪花,街头巷尾,无数的孩子欢笑着厮打,掩着耳朵放着响声极大却没什么火花相对便宜的“一雷炮”,玩的不亦乐乎。
大夏高宗皇帝即位的第二十五个上元节终于在这隆隆的炮声中来临。这一天,同时也是高宗皇帝赵正德的五十七岁生日,举国上下都透着一股人为刻意的喜气,官府免费向真煌城的百姓们提供的炮仗,成功的为这股喜气的声势添砖加瓦,盛金宫的主人十分欣赏京都府尹的这一做法,连夜下达喜报,嘉奖出身于魏阀的帝都府尹魏舒游。
隆隆的炮声之中,诸葛府也加紧为这个重要的节日做着准备。这一天,真煌城大雪弥漫,漫天的雪花有若鹅毛般纷扬而下,城中的老人都说今年的大雪下的有些蹊跷,往年这个时候可是刚刚上霜的。
楚乔穿着新制的浅粉色裙褂,外罩狐毛斗篷,一张白嫩如玉的小脸缩在雪白的狐绒里,两颊粉红,大大的眼睛圆圆的,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孩子的小鼻子轻轻一皱,显得别样的可爱。
“星儿,少爷叫你呢。”
新来的小丫鬟寰儿蹬蹬的跑过来,气喘如牛的叉着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叫道。
楚乔缓缓的转过身去,见寰儿鬓发散乱,很自然的走上前,踮起脚来为她捋了捋头发,声音平静的说道:“看看你,就不会慢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这样急吼吼的跑来?”
寰儿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可是不知为何,面对着面前这个还不到八岁的小不点,她总觉得自己才是个孩子。乖乖的一边弯着腰让楚乔为她整理头发,一边说道:“星儿,你快去吧,少爷在等着你呢。”
楚乔放下手来,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当先就向着馆轩的方向走去,小步子迈的四平八稳,一点也不着急。
寰儿皱着眉头看了半晌,随即摇了摇头,急忙跟上去。
比起楚乔,诸葛玥才是个慢性子,推开馆轩的门,就见诸葛家四少爷正坐在暖榻上细看一盘棋局,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很用心的样子。
楚乔将待会随行需要带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清点好,然后轻声的交给其他侍从,做好一切后倒了一杯清茶,轻轻的放在诸葛玥的书案旁,径直坐在香炉前,托着腮静静的等着。
时间缓缓而过,门外的侍从已经探头探脑的进来看了很多次,终于等到诸葛玥将棋盘一推,站起身来,一旁等候的侍女顿时上前为他穿上鹿皮靴子,诸葛玥一身月白暗青花长袍,外披火红狐皮制成的大裘,十三岁不到的孩子却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老成。
“走吧。”
诸葛玥低声说了一声,带着一众下属就出了门。诸葛家的大门前,一溜停了一排骏马,由于诸葛玥的耽搁,诸葛府的其他少爷们都已经当先走了。一名下人垂首跪在地上,诸葛玥面色沉静的走上前去,踩着奴才的背,翻身就上了马。
整装完毕,已经准备要走,诸葛玥突然转头看向站在门口恭送的青山院侍女,说道:“星儿,见过上元节的灯会吗?”
楚乔一愣,连忙摇头。诸葛玥点了点头:“上来,我带你去。”
楚乔愣了半晌,才明白诸葛玥所说的“上来”指的是什么,连忙说道:“少爷,这不合规矩。”
诸葛玥眉头一皱,刚想说道,楚乔顿时上前一步说道:“星儿可以自己骑马。”
诸葛玥疑惑的上下看了眼楚乔小小的身体,怀疑的意味十分明显。
“少爷给星儿一匹小马,星儿就能骑。”
诸葛玥闻言轻轻一笑,对亲随朱成点了点头,不一会,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就被牵了出来,个头小小的,但是比起楚乔还是高了太多。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着楚乔,见她还没小马的腿高,都有些幸灾乐祸。
孩子绕着小马转了两圈,高高的举起手来也才能摸到小马的马背,诸葛玥眼神中滑过一丝好笑,正要叫人扶她上马,忽见孩子伸手抓住马缰,微一用力,翻身就爬了上去,动作竟是出奇的利落。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赞叹惊呼,诸葛玥回过头来,看孩子一身雪白,像是一团小雪球,却挺胸抬头的骑在马上,不由得轻笑一声,转头打马而去。
楚乔当然是会骑马的,虽然目前这具身体不太方便,但是好在这匹小马十分温顺,见其他马走了,也很乖巧的跟了上去。
真煌城是没有宵禁的,今天是上元节,街上越发显得热闹。时间已近傍晚,天色渐黑,街上彩灯闪烁,火树银花,香风悠然。举目望去,只见穿城而过的九崴道上,尽是玲珑灯景。道两旁是两排长龙般的大红明灯,无数的楼宇变成了舞台。歌舞,杂耍,演剧,喧杂乐曲全都齐齐的汇集到了一处。花灯,焰火搅的城市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贩卖煮酒烟丝,茶食衣物,水果蔬菜,家什器皿,香药鲜花,脂粉烟火,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盛世的夜景如一匹灿烂锦绣豁然抖开,世人所能想象的瑰丽锦绣全部混乱的搅在了一处,蜿蜒转折,你进我阻,在真煌城南北纵横的经纬上,洒下了泼天盖地的滔世奢华。
楚乔坐在马上,左顾右盼,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古代夜景。
诸葛家是世家大族,所到之处,行人无不避让。走过一家华丽的楼台,只见台上摆放着诸多色彩鲜明的彩灯,样式奇特,有各种讨喜的动物,也有神仙花草,十分新颖别致。
摊主见诸葛玥停了下来,顿时讨好的拿着一只大金长龙的灯笼跑上前来,满嘴讨喜的吉祥话。诸葛玥恍若未闻,手指着高台上一只灯笼,说道:“你把那个拿过来。”
摊主回头一看,见这享誉盛名的诸葛家四公子所指的竟是一只雪白的兔子灯笼,不由得一呆。
拿了灯笼在手上,诸葛玥向来淡漠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转手就将灯笼递到楚乔的面前,说道:“给你。”
楚乔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连道谢都忘了。诸葛玥面色平静,转头打马继续前行,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周围侍从的眼神怪异,从楚乔身上小心的掠过,暗自带着揣测的意味。
楚乔哭笑不得,还真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只见那兔子灯笼做的十分精巧,通体洁白,一双眼睛红红的,楚乔伸出手指轻轻的点在兔子的嘴上,一条粉色彩纸做的小舌头突然伸出来,吓了她一跳。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突然响起。楚乔转过头去,偏巧一队彩灯队刚刚走到她的面前,将视线挡住,金龙彩凤玉蝶白狐仙女水神芳草兰桂应有尽有,晃的眼睛都有些花,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的行走在九崴主街之上,灯火辉煌,碧玉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灯队缓缓散去,只见长街的另一侧,封冻的赤水湖畔积雪茫茫,杨柳低垂,雪装树挂,黑色的骏马闲适的站在一旁,青衫的少年双手抱胸,懒散的靠在树干上,眼神明亮的向她望来,笑容淡淡,黑眸如玉。
嘭的一声巨响响起,所有人顿时抬首望天,只见漫天火树银花,礼花绽放,好似天女水袖长舞,又好似锦绣晚霞醉染,璀璨炫目,观之熏醉。
这时,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孩子突然扔了一只炮竹到楚乔的马下,小红马第一次出门,顿时大惊,扬起蹄子也不分东南西北的飞奔了起来。
诸葛府的下人们惊呼一声,可惜和楚乔中间隔了大量的人群,一时间竟冲不过来。
树下的少年见了,嗖的一声翻身上马,扬鞭跃起,向着楚乔的方向急追而去。
第016章 上元雪夜
马儿急速的跑着,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渐渐的只能听到马蹄落地的声响。小红马虽小,但品种优良,跑起来势如闪电,去势不可挡。楚乔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马鬃,低身伏在马背上,冷静的查看着四周的地形,一颗小脑袋急速的运转着。
荆月儿这幅还没长成小身体尚不足以承受从这样急速奔跑的马背上掉下的疼痛,她必须寻找别的逃生出路。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迅速的追上楚乔,两骑并驾齐驱的奔跑着。
“你求求我,我就救你!”
少年的声音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但是还是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楚乔的耳里。孩子转过白玉般的小脸,狠狠的瞪了幸灾乐祸的少年一眼,眼神坚韧,并没有半点惊慌。
“那你告诉我你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我就救你!”
夜风凄凉,冷月如刀,小马在深极成年人膝盖的雪地上奔跑,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但是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趋势。机不可失,楚乔陡然松开了双手,手掌在马背上一撑,整个人向着身侧的少年顿时跳了过来。
噗的一声,孩子整个身体扑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惊呼一声,急忙勒马,可是为时已晚。两人顿时像是滚地的葫芦一样从黑马身上一头栽下,落在松软的雪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黑马毫无知觉,仍在拼命的追在小红马身后,迅速融进了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疾风!”少年着急的大叫,双眉竖起,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积雪,踉跄的追了两步,却也只是徒劳。
“你这匹马该拉回去砍了,被人家动了手脚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连主人掉下马都懵懂不知,留之何用?”楚乔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受伤,很好。
燕洵回过头来,狠狠的瞪着楚乔,怒声说道:“疾风是我父王刚从燕北之地猎来的宝马,才跟着我不到半月,互相还不熟悉有什么奇怪?倒是你,大胆放走了我的马,该当何罪?”
楚乔轻哼一声,不屑的说道:“又不是我叫你跟着我的,你自己的马自己看不住,与我何干?”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楚乔皱起眉头,很是轻蔑的看了一眼这个年纪小小派头却极大的燕北世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朝着真煌城的方向走去。
燕洵一愣,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连忙追上前几步,说道:“你去哪?”
楚乔眼梢微挑:“当然是回去,难道还在这里过夜不成?”
雪地很深,浅的地方都漫过楚乔的膝盖,深的地方更是几乎漫过了孩子的大腿。燕洵走在楚乔的身边,见她步履艰难,原本因为丢了马的气闷心结顿时解开,笑眯眯的跟在一旁。谁知刚走了几步,乐极生悲,脚下一松,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身体突然下坠。
刚刚听到碎裂的声音,楚乔就察觉出事情不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孩子本能的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燕洵的手臂,只可惜燕洵的体重怎是荆月儿这个小身体能够承受的,只听轰的一声,两人就一同陷进了一个大大的雪洞之中。
“嗯……喂,你怎么样?”燕洵从雪里冒出头来,使劲的在雪堆里扒拉着,见到一只雪白的小手,顿时拔萝卜般将楚乔挖出来,摇着她的脑袋大叫道:“你没死吧?”
“放开。”孩子郁闷的皱着眉,脚下略略一动,好痛,眉头顿时皱的越发的紧。
燕北世子有些着急:“你受伤了?”
“还死不了。”楚乔抬头向上望了眼,见高度并不是很高,转头对燕洵说道:“你能爬上去吗?”
燕洵目测了一下距离,随即摇头说道:“这里雪地松软,若是在平地还可以跳上去,这里不行,只会越陷越深。”
“一个晚上会被冻死的。”楚乔喃喃低声说道,站起身来:“你踩着我的肩膀先爬上去,再找人来救我。”
燕洵摇头道:“还是我先将你送上去,你去找人来救我吧。”
楚乔一愣,上下看了燕洵一眼,随即点头,说道:“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当楚乔看到天空中的圆月的时候只觉得好似生死一场一般,她趴在雪窟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仍旧陷在洞里的燕洵,大声叫道:“你等着,我去叫人。”
燕洵笑眯眯的摆手:“快去快去!”
脚踝很疼,似乎是刚刚掉下去的时候扭到了,楚乔忍痛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念头冒上来,孩子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眼睛微微眯起,脊背一阵冰凉。
如果,她就这样转身而去,以这片旷野的偏僻,燕洵今晚必死无疑,那么,她算不算就报了仇了呢?想起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围猎场上那些横流的鲜血,尖锐的箭矢,幼小的身躯,楚乔的心越发快速的跳了起来。虽然当日那些杀人的利箭大多出自赵家的两个兄弟,虽然燕世子的箭矢大多插在恶狼的身上,虽然事后他被诸葛家的兄弟们嘲笑妇人之仁,虽然,他是这样的信任自己,笑眯眯的让自己快去快回。
孩子站在苍白一片的旷野上,眼神漆黑如墨,闪烁着激荡的锋芒。
嘭的一声,一株一人多高的枯树枝登时被扔进雪窟之中,险些砸到燕洵的脑袋。楚乔还没露出头来,就听到燕洵怒声的咆哮:“你想杀人啊!”
楚乔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若是想杀你就不必费这么大的劲了,赶紧上来。”
燕洵身手敏捷,腾腾的爬了上来,上下的打量了楚乔两眼,嘴角一牵,笑道:“我还以为你能放下我这个恶人不管,转身扬长而去呢。”
楚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怪自己不够狠心。”
燕洵哈哈一笑,几步跑到她的身前,微微哈着腰,说道:“来吧,作为你没狠心丢下我不管的报酬,我背你回去。”
楚乔疑惑的上下打量他:“这么丢身份的事你也肯做?”
“本世子心情好。”
楚乔不再说话,就在燕洵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背上突然一沉,就多了一个软软小小的身体。
白地如霜,雪光反射,白晃晃的一片。燕洵生平第一次背人,动作有些别扭,不安分的扭了两下,楚乔伸出白嫩的小手,对着他的脖子啪的拍了一下:“老实点,我要掉下去了。”
燕洵一愣,果然老实了许多,背着楚乔缓缓走在旷野上。
“喂,你知不知道咱们刚才走出多远?”
孩子冷静的回答:“不到一炷香,走回去大约要一个时辰。”
燕洵点头:“你叫星儿?”
“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崖壁上听那个被你陷害的丫鬟说的。”
燕世子今晚的心情似乎很好,见楚乔不搭话,继续问道:“你本名叫什么?姓什么?”
楚乔轻轻一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燕洵哼道:“我还不愿意听呢,早晚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听。”
“那你就耐心的等着那一天吧。”
燕洵皱眉:“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说话口气老气横秋的?”
背上的孩子不屑的撇嘴:“那你们也都不大,为什么行事手段那般狠辣?”
燕洵愕然,随即笑道:“我的天,你还真是记仇。”
孩子的声音略略有些凄凉,声音转冷,淡漠的说道:“你不记仇,那是因为你没被人拿箭指着。”
大风呼呼的吹着,燕洵突然感觉有些冷,张开嘴想要反驳,却终于没有说出口,那些被他多年信奉的高低贵贱等级之分,此刻在这个孩子面前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有些事情,大家都说是对的,你就自然而然的认为也是对的,即便有时候你的心里,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清冷的月光照在雪地上,两个孩子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燕洵精神一振,说道:“我的人来了。”
伏在他背上的孩子轻轻的皱起眉头,侧着耳朵倾听着,只听蹄声杂乱,似有大军前来,又有众多人奔跑的声响,前方雪雾奔腾,如银龙白蛇,由一线成一面,浩浩荡荡,奔腾而来。
孩子眼睛轻轻眯起,轻启朱唇,缓缓说道:“看来,并不是你的人。”
第017章 分道扬镳
北风吹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惨白的圆月,鹅毛一般密集,令人几乎睁不开眼。
积雪上空的天幕漆黑,不时的传来夜枭的凄厉长鸣,那些黑色的巨大翅膀盘旋在天际之上,从半空俯视,真煌城犹如皑皑冰川中的一粒明珠,璀璨夺目,闪闪发光。而此时此刻,在这粒明珠的外侧,却有一队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和盛世的繁华锦绣绝不相称的异族百姓在艰难的跋涉着。
刺骨的北风穿透异族人褴褛的单衣,刀子一般的吹在他们已经被冻的发紫的肌肤上,大风陡然呼啸而起,流民们艰难的围在一起,以抵御凌厉的寒风,没有城墙楼宇的保护,红川高原的冬季越发的让人无法忍受,队伍中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从一个单独的声音,渐渐扩大,逐渐蔓延了整片队伍。
“嗖”的一声鞭响突然响起,骑在马上的将领面色阴沉的走上前来,厉声喝道:“都闭嘴!”
可是,那些不懂事的婴儿怎会听从他的号令,哭声仍旧继续,将领眉头一皱,顿时策马走进人群,弯腰一把从一个年轻女人的怀里抢过一个婴儿,高高的举起,然后嘭的一声狠狠的摔在地上!
“啊!”刺耳的惨叫声陡然响起,孩子的母亲失声惊呼,猛地跪在地上,抱住已经再没有半点声音的孩子,失声大哭起来。
将领目光凌厉,鹰隼一般的从异族流民的脸上掠过,所到之处,一片噤声。
漆黑的天幕之下,只余下年轻女人悲声的痛哭声。将领抽出长刀,唰的一声就砍断了女人的脊椎,鲜血飞溅,洒在苍白的雪地上。
楚乔的呼吸顿时为之一滞,紧咬双唇,手上蓦然发力,就要冲出去。
“你不要命了?”眼神明亮的少年紧紧的抱着她,伏在她的耳边沉声说道:“他们是魏阀的军队,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吧。”黑甲黑裘的将领对下属沉声说道,带着寒铁头盔的士兵们闻言利落的翻身下马,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马刀,绳子一拽,被绑住双脚的流民们就齐齐跪倒在地。
将领双目阴沉,眼神如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缓缓的吐出一个字:“杀!”
“唰”的一声刀响整齐划一的响起,年轻的士兵们面色如铁,眼睛都没有眨,几十颗头颅顿时滚下,落在厚厚的雪地上,温热的血从腔子里喷出来,汇成一条腥热的溪流,却转瞬就被寒冷的空气冻结。
孩子紧紧的咬着下唇,躲在雪坡后看着这一场近在咫尺的杀戮,一颗心被狠狠的揪紧。她的眼神那般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可是却有那样沉重的光芒闪烁在其中,凌厉愤怒,滔天的怒火。燕洵的手有些冷,虽然仍旧紧紧的抱着她,可是却有一种情绪流淌在血液里,让他几乎不敢转头去正视孩子的眼睛,手臂下那具小小的身体散发着一种热度,几乎灼伤了他的手。
他看着帝国的统治者们将屠刀一次又一次的高悬在那些平民的头顶,只感觉他们砍掉的不是人头,而是自己的信念。那些存在于心中太多年的执拗,被人一层一层的剥落,体无完肤,无处藏羞。
马刀挥下,腔血四溅,那些异族平民们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半点面对死亡的恐惧,楚乔清楚的看到,那不是惧怕到极致的麻木,不是不抱有任何希望的绝望,更不是自知无幸的自暴自弃,而是一种固执的倔强,彻骨的仇恨。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哭闹,没有咒骂,就连老人怀里的孩子都很乖巧,他们睁着他们的双眼,看着同族在侩子手的刀下一个一个的死去,眼神明亮,却又暗暗翻滚着巨大的波涛。
那是九天神明都要为之胆寒的仇恨,地底修罗都要为之退步的怨毒。
被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仇恨缓缓滋生了出来,孩子的拳头握的死死的,像是嗜血的小狼。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连同男人急切愤怒的大呼:“住手!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