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严行事越发地骄纵猖狂起来,竟明目张胆地来兴圣宫看我。
我现在已是彻底沦落成了家庭妇女,到哪里去都是怀里抱着一个齐灏,手里扯着一个齐葳,就差肚子里再揣着一个了。
杨严很是不屑地看我,讥笑:“你还能混得更没出息一点吗?”
我没搭理他的挑衅,径直走到了院中的树荫下坐下,先叫乳母领走了齐葳,又吩咐写意去给沏茶,然后一边逗弄着怀里的齐灏,随意地问杨严道:“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杨严挑眉,“若是不来,这场戏怎么会真?他又怎么会信我杨家犹不知大难临头!”
瞅着他原本一没心没肺、时时犯二的少年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句句带刺的愤青,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一默,才问道:“最近过得如何?”
杨严斜着个眼睛看我,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是盛都最抢手的单身汉吗?我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坏了。”
见他如此,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悲哀,外人瞧着热闹,可眼下的热闹不过是齐晟故意制造的一个假象,很快,这一切都要以一种惨烈的形式破灭在世人面前。
最残酷的是杨家人明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杨严仰起了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树头仍茂盛着枝叶,似自言自语地问道:“你说这样做对吗?拿着我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去赌一个口头的约定。”
我想了想,答道:“碍着麦帅的声望,他也不敢伤你们的性命。而且,别忘了还有我呢,总不能叫你们家死人的。”
“你?”杨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就凭你一个接一个地给齐晟生孩子?”
我拿眼瞪他,这不才生了俩嘛,什么叫一个接一个地生?
杨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们,你,九哥,还有我爹,尤其是九哥和我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拿身家性命去赌这样危险的一个局,若换做了是我,我宁可玉石同碎,拼死一搏,也不会这样委曲求全。”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而张扬的面容,低低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们也选择了拼死一搏,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罢了。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严听了却是冷哼了一声,说道:“若我不先发制人,终必为人所制,置之死地而后,等死耳,不如速发难。”
那边写意已是端了茶水过来,恭敬地把茶杯放到了杨严的手边。
我瞄了一眼写意,心中忽然起意,便笑问他道:“你说现在很多给你说媒的?”
杨严点了点头,“挺多。”
我又问:“可有中意的?”
杨严摇了摇头。
我便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写意,笑着问他:“你看我身边这个丫头怎么样?”
杨严脸皮厚得出名,闻言竟然真的抬头去细细打量写意,一下子把写意瞧得又羞又窘,使劲地低垂着头,恨不得能咬上自己胸脯子一口。
偏杨严打量完了,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答我道:“挺好。”
写意羞得连耳朵都是红的了,再待不住了,匆匆冲我曲了曲膝,躲流氓一般仓惶地退了下去。
杨严看着写意的背影,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讥诮,然后又转头看我,问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该娶个媳妇了?到时候事发的时候,也能多拉一家子进来,人多热闹啊!”
我笑了笑,“行,你现在看着哪个不顺眼,你就去娶他的闺女好了。”
杨严嘿嘿冷笑一声,说道:“那我最该娶的就是你的玮元公主了!”
玮元公主是葳儿的封号,只听这名字的寓意就知道她在齐晟心中的地位。
我自认为开明的家长,一直觉得年龄不是问题,更别说我自己这里连性别跨过去了。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恼怒,只随意地耸了耸肩膀,答道:“无所谓,只要你能坚持锻炼身体,保持身心健康,待二十年后葳儿若是愿意嫁你,我是不会棒打鸳鸯的。反正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好的。”
说完了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杨严被我噎住了,一张俊脸跟调色板似的,先是渐渐憋得通红,然后转青,最终终于变成了白,怒道:“你这样的母亲,真是少见!”
我笑了笑,高声招呼宫女过来给杨严换茶水。
趁着宫女还没过来,杨严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弹了弹自己的袍角,用阴森森的语气威胁我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盼你守诺,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我头也没抬,只用腿颠着怀里的齐灏,嘲道:“什么手段?上树的还是爬墙的?”
“你!”杨严想发火,却又忍下了,弯下腰来歪着头瞅着我,脸上已是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态,道:“我就把你从这宫里偷出去,再丢进宛江里,叫你顺着江水漂上百八十里。”
我就想起那次在宛江落水的事情来,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一个冷战。
杨严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哈哈大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十月,正当杨家在盛都风头正盛的时候,有御史参杨豫骄傲自满,蓄养庄奴,抢占民田,欺压百姓,暴虐凶横。齐晟一连压下了十几道折子,没想到不仅没把此事压下去,反而引起了御史们的强烈反弹。
十月十一,最早弹劾杨豫的两名御史突然在家中被杀,此案立时震惊了朝廷内外。十月十三,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带领着手下百十号兄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外,一撩袍角齐刷刷地跪在了大明宫宣政殿外,要求齐晟彻查此案。
迫于文官体系的压力,齐晟只得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此案。
这一审可不要紧,非但条条线索都直指平西侯杨豫是杀人泄愤的幕后黑手,更是将杨豫之前在军中的不法行径都扯了出来,贪墨军饷,擅自罢免、提拔军官,独断专行……罪名越加越多,很快,就又顺着线索摸到了和杨豫幼子来往密切的楚王身上。紧接着,就连楚王的岳家靖阳张翎都受到了牵连了进去。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有些傻了,大伙虽然谁也没说,可心里都明白这根线若是再继续捣下去,后面就该是兵部尚书张放。而张放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军中另一巨头贺家,另外一个则嫁给了当朝皇帝齐晟。
除非大伙有心把我这个皇后连根拔起,否则,这事是真不能再往下查下去了。
估摸着都察院那帮子御史们最初跪宫的时候也没想到此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一下子把军中三大家都扯了一个齐全,再算上我这个皇后,好嘛,打一桌麻将正好,连楚王都没上桌的资格,只能在一旁帮着看牌。
据说都察院左都御史急得嘴上都长泡了,大理寺卿比他也强不了多少,每天一梳头都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眼瞅着就要成半秃了。
绿篱进来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虽看着轻松,可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到后面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样强颜欢笑实在辛苦,索性沉了脸,有些焦躁地问我道:“娘娘,皇上会不会借着这事彻底把家里打压下去?若是一扣上谋反的帽子,非但家里人都要死,就连娘娘也要受到牵连。”
我懒洋洋地半躺在寝殿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答道:“他现在又不想废后,不会往谋反上扯的。”
只要不是谋反的罪名,那么这场看似震天撼地的大案最后只能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
杨豫乃是麦帅长子,就是瞧着成祖的面子,齐晟也不敢杀麦帅后人。所以,杨家是无事的。
茅厕君是齐晟的亲兄弟,宋太后的独子,他若是敢杀茅厕君,宋太后就能去大明宫的含元殿上吊去,更别说宋太后手中还攥着先帝留下来的不许齐晟残害手足遗诏。如此一来,茅厕君也是死不得的。
剩下的就是被牵连的张家了,张家有我这个生育了齐晟嫡长子的皇后,若齐晟不想废后的话,他也不能打杀张家。
掰着手指头这么一算,觉得齐晟其实也挺憋气的,这么多心腹大患好容易一网都抄了进去,却碍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也杀不得。
有的时候我就会想,若我是齐晟,我会怎么办。
估摸着我没齐晟这个忍功,也不会像他考虑这么多,十有八九会一咬牙,心一横,彻底解决了这些心腹大患,管他什么麦帅不麦帅,去他大爷的孝道遗诏,都先灭了再说!
果然,案子查到张翎身上便停了下来。
三司会审之后将奏报呈给了齐晟,满篇子的罪状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就连张翎部将强娶了个寡妇都提到了,唯独不见“谋逆”两字。
案子查完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判了。
杨豫虽有人命在身,可他也有军功,最后判了个削爵夺券,一家子给迁去了岭南。
茅厕君由楚王降为郡王,罚了三年的薪俸。
至于张翎那里,更好说了,直接从军中开除,永不起复。
这个结果,虽然比茅厕君预料的坏了许多些,不过倒也算是没偏离了大方向。这一番折腾,直到来年三月,这场轰轰烈烈的“御史被杀案”才落下了帷幕。
三月十二便是齐灏的一周岁生日。
由于之前的“御史被杀案”牵连太广,朝中有事没事的大臣都跟着打了小半年的官司,齐晟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着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朝中的气氛,便下了旨意要大办皇长子的生日。
我其实是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可碍于皇后的名声,却又不得不故作贤良地去大明宫劝齐晟要节俭,万万不能大操大办齐灏的生日宴。
齐晟正站在书案前临帖,闻言只抬眼瞟了我一眼,问:“你真这样想?”
我一贯坚持“小事上要说大实话,大事上要扯小瞎话”的原则,闻言摇了摇头,答道:“我也想办的热热闹闹的,最好再来个大赦天下,叫大伙都知道灏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齐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不就得了。”
我也跟着打了个哈哈,主动地走到一旁帮他研磨,嬉笑道:“不都是为了应付名声嘛。我也就来这么一趟,和你这么一说,你听就听,不听我更高兴。”
齐晟停了笔,抬头看我,过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我想立灏儿为太子。”
我听了这话却是真的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地说道:“别,这事还是算了。”
齐晟仔细地打量我,问:“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打算走以情动人的路线,正色道:“你也是做过十多年太子的,你还不知道做太子的滋味吗?若说太子妃是天下最难做的,那么太子就是天下第二难做的,何必叫灏儿去受这个苦。”
齐晟挑高了眉峰,“你觉得太子妃比太子还要难做?”
我对于他这种抓不住句子重点的行为已经习惯如常了,也不理会,只是说道:“皇上眼下年青力壮,以后若是能远酒色勤锻炼,早睡早起少劳心,估计再活个四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这话估计还算中听,齐晟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又说道:“那就是说若是现在立灏儿为太子,他这个太子就要做到四五十岁,你可见过有哪个太子能熬得过四五十年?”
齐晟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现在还太小,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有才能担起这个江山。”我停了停,垂下了眼帘,才又继续说下去,“而你又太年轻,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儿子,也许就会有一个比灏儿更得你的喜爱,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又要灏儿怎么办?”
齐晟还是不说话,我没看他,也不知道他此刻会是个什么表情,只能揣测着他的心思,然后又低声说道:“皇家里,父子相忌手足相残的事从来都不少,我的前半生已经见识过了,后半生不想再看到这些。”
过了许久,才听得齐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果然,齐灏的周岁生日虽然办的风光,却没有提及储君之事。其后没几天,我再去大明宫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一向坚守岗位任劳任怨风雨不误十几个月如一日的小江同学竟然不见了。
小内侍凑在我身边,十分恭敬地弯着腰,小声说道:“是皇上叫人送走的,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把苏姑娘送去了哪里。”
这个小道消息叫我很是吃惊,忍不住问道:“好好的,怎么就送走了呢?还回来吗?”
小内侍小心地瞄着我的面色,说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皇后娘娘问一下皇上?”
我问?我有什么立场问?人家江氏又不是编制内的,薪水从不在我这里领。再说我能怎么问?问江氏这是临时休假还是长期内退?有补偿金没?以后还给交三险一金吗?
一旁的小内侍还用眼角瞄着我,我随意点了点头,待见到齐晟的时候,却装作不知道这事一般,提也没提。
齐晟也没提这件事,只是说道:“灏儿以后渐渐大了,不能叫他长于妇人之手,从明日起,每日里你都带他过来,我要亲自教养他。”
齐晟这种“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想法是好的,可做法却有些叫人不敢苟同,人家上个幼儿园还得满了三周岁才收呢,你就叫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每日里过来学习政务?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他说的十分认真,不带丝毫玩笑模样,只能点头应下了。
第二日,齐晟果真就派了小内侍来兴圣宫催我。我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抱着齐灏去大明宫点卯。
齐晟接见朝臣的时候,我就抱着孩子在屏风后听着。他批阅奏折的时候,我抱着孩子在御榻上坐着陪着。
刚开始的时候,齐灏不熟悉这个环境,表现的十分乖巧,就老实地在我怀里坐着。可没两天,他就再不肯老实地坐在我怀里了,非要拧着小身子下来,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屏风外面跑。
齐晟正在外面听吏部、户部的几位官员奏事,我哪里敢叫他跑出去,只能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扯了回来。谁知这下可惹了大祸了,齐灏瞪了我片刻,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下一秒就放声大哭起来。
我这里怎么哄也哄不住,正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用手去堵他的嘴的时候,齐晟就从屏风前绕了过来,把他抱了出去,一面放在膝上轻声地哄着,一面神色自如地吩咐户部尚书接着说。
我还坐在屏风后,外面众人是什么表情看不真切,不过户部尚书说话明显不像刚才那么顺溜了。
再后来,事情就渐渐变成了齐晟抱着孩子在屏风外接见朝臣,我独自一人在屏风后认真听讲。头两回的时候,朝臣们还都有些惊愕,渐渐地,也就都淡定了。
这般月余的时间过去,齐灏长没长见识我不知道,我却是把朝中一些事务都听熟了。齐晟偶尔犯懒的时候,我都帮着他念折子了。虽然断句还是不太利索,不过齐晟大都能听明白,然后闭着眼念出批复来。
我就手抓毛笔,在纸条上歪歪扭扭地记下来,然后夹入奏折里,等着齐晟自己再誊一遍。
齐晟第一次看到我写的字时候,半晌没说话,然后指着纸条面无表情地问我:“你这是写得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他是嘲笑我字写的烂,还是不认识这些简笔字,想了想,才答道:“这叫简笔字,是你们用的繁体字的简化体,你不觉得这样的字更简单易学吗?”
齐晟仔细地看了看我写的字,不置可否,却是说道:“以后别写这样的字,叫人看到了不好。”
我点头应了,可等下一次写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就写了简体字。
如此几次,齐晟便怒了,也不在软榻上躺着了,起身走到我身边亲自监督着我。
我抓着毛笔立在那里,笔尖上的墨汁都滴下来了,也没能写出一个字来。
齐晟斜着眼瞥我,问:“怎么了?”
我脑门子上都冒汗了,吭哧半天,十分不好意思地答道:“不会写。”
齐晟纳闷:“不会写什么?”
我摸了把汗,答:“繁体字,没学过,不会。”
齐晟诧异地看着我:“你刚才读得时候不是都认识吗?”
我答:“看着模样都觉得眼熟,就蒙着念了,秀才认字认半边嘛!”
齐晟看着我,终于无语了。
从那以后,我就又多了一个活,齐晟坐着批折子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站着练大字。如此以来,我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大明宫,有的时候齐晟政务繁忙,我还要跟着一同加班到深夜,顺便也就宿在大明宫了。
我初步算了一算,自己眼下除了担着后宫大总管的差事,还干着机要秘书与生活助理的活,时不时地还要陪一陪睡……我这也算是身兼数职了。
劳累之余,我越发地思念起江氏来,想江同学可真是个有追求有最理想,踏实肯干的好同志,她若是还在大明宫的话,齐晟许就不会这样把我当牲口使了。
五月里,来自江北的奏报忽地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来自军中。我隐约感觉到齐晟对北漠动手的时间快到了。
一日,我陪着他加班到了深夜,待又床上和他做了一番体力活之后,这才趁其不备地说道:“我想回兴圣宫。”
齐晟气息还有些不稳,过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
我用薄被掩住了胸口,抬起身来看他,答道:“因为我是皇后啊,得统领六宫啊,整日里待在前朝算什么事?昨日里黄氏与李氏因为两匹布吵起来了,想找我评理呢,结果被人拦在大明宫外愣是没进来。两人转身又哭着去了太后那里,这才把布分利索了。”
齐晟侧着头静静地看我,我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
没一会儿,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推了推他,笑道:“练什么对眼啊,帐子里这么黑,连个眼神都看不清,媚眼都白抛了!”
齐晟也闷声笑了起来,将我拉倒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因为在笑而微微震动着,好一会儿,这震动才停了下来,又过了半晌,才听得他低声说道:“我要去打北漠,这是成祖的遗志。”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僵,胸腔里的心脏却是激烈地跳动起来。为了不被他察觉,我连忙用手撑着他的胸口,微微分开了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涩着嗓子问他道:“你要亲征?”
齐晟没说话,却把手掌轻轻地覆在我的背心处。
我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偏生身子不敢移动丝毫,只能任他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与我的心脏只隔了一层骨肉的地方。
昏暗之中,隐约地看到齐晟的嘴角好似轻轻地勾了勾,随后缓缓说道:“别怕,万一我回不来了,你就扶持着灏儿登基,正好全了你做太后的念头。”
明明是玩笑似的语气,可这短短十多个字,却字字都似闷雷一般炸在了我的心头上。我的心脏还没出息地擂着鼓,大脑上的每一根弦却都是绷成了钢线一般,下意识地干咽了一口吐沫,就琢磨着得说出几句什么来好好表白我的忠心。
黑暗中,他的视线像是无形的利剑,简直能直接洞穿人的灵魂。
我张了嘴半天也没能出声。
他说这话显然不是临时起意,那之前叫我大明宫陪他处理政务,算是试探,还是岗前培训?
而他现在又需要我什么样的答案?
这样思考着,激烈的心跳却是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我镇定地问道:“若是老九不服怎么办?”
齐晟轻巧巧地吐出一个字来:“杀。”
嗯,回答的真是一贯的言简意赅啊!
我崇拜地看着他,惊叹道:“好主意!果然好主意!问题是……怎么杀?”
齐晟又笑了,用手轻轻地抚着我后背,答道:“我帮你杀,在把权杖交给你之前,我会替你把杖柄上的棘刺都除了。”
我心中莫名地一惊,面上却强撑着笑,轻松说道:“嗯,不过,你可别把整根权杖都给我打磨的光溜溜的,那样抽别人也不疼了。”
齐晟想了想,点头:“好。”
我觉得不管他信不信,这会子怎么也得给他煽煽情才好,于是便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憋了半天气后,哑声问他道:“不能叫别人带兵去吗?”
齐晟的手顺着我的脊背缓缓往上,摸了摸我的发顶,然后又用手指随意地绕着我鬓角的一绺头发,轻声答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
同成祖一辈的老帅们基本上都已经被阎君请去和花酒了,就是有那么一两个落下的,也都七老八十指望不上了。
子一辈里,杨豫有帅才,却不能用,张翎前一阵子刚被齐晟拉下了马,剩下的薛家莫家之流,猛将倒是不少,但是却都挑不起主帅的担子。
至于孙子辈上,都还太年轻,大多是孔武有余而谋智不足,又无资历,更不敢用。
算来算去,倒还真是齐晟自己最合适。他幼习兵法,有很高的军事天分,深得成祖喜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爷孙俩闲暇之余除了对着沙盘推演战法之外,时不时地还要带着人马去西胡草原上实践一把,很遭草原人民的痛恨。
直到后来先皇继位,草原人民这才过上了安生日子。
先皇是个文化人,一心只想发展经济文化,虽然碍着成祖的面子不得不立了齐晟为太子,心中却是不大瞧得上他这种好武的人。
齐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得父皇喜欢,索性也就不在他眼前讨人嫌,经常自请去北疆巡边,一年里得有七八个月在江北各个军营里厮混,对江北,对北漠都熟悉无比。
他自己为帅亲征北漠,只要别犯赵括赵大哥的毛病,倒是比别人都合适些。
黑暗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气氛刚有点静谧的味道,就听齐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问我道:“舍不得我?”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给难住了。
我若答“不舍得”吧,估计他会不信,可我若答“舍得”吧,估计他又得不高兴。我左右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直接回答的好。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们两个走到今天,连孩子都生俩了,若再说互不相干,那纯属矫情得找抽了。你对我有防备,我对你有戒心,这很正常。信任不是靠言词来维系的,日久见人心才是正理。你要去亲征,我不拦你,我会好好替你守着这盛都。你回来,我还接着给你做皇后。可若是你真回不来了,我也不说那些什么同生共死假话糊弄你,我只会好好守着葳儿和灏儿,皇位能保则保,不能保我就放手,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
齐晟听了半晌无语,终哭笑不得地叹道:“你就这么没有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