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难度不大,我就更要留下了。”
只剩下一分十六秒了。
“盛、千、粥,”霍寒咬牙,“给老子滚出去!”他低声一喝,“听见没有?”
盛千粥给他吼得心尖直颤,“好,我走!”
他抱着周大哥朝前走了几步,又狠狠回头,学霍寒刚刚的语气,“你也给老子记得,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出去,不然老子……”
说不下去了。
他扭头就往外走。
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整得这么伤感做什么?
寒哥在他心里可是无所不能的,小小一个定时炸弹,咋了?
可又有一道轻微的声音在说,“那可是炸弹啊,整不好会死人的,到时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倒计时还剩下三十三秒。
霍寒打开折叠式的军工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两种念头并没有分出高下,那只能赌上一把了。
按常理,应该剪蓝线。
他想起两人在悬崖上的那一夜,余光里她穿着一身红裙,裙摆被夜风吹开,缓缓摇曳着,仿佛一朵妖冶的玫瑰花。
他兜里还随身携带着她折的粉色纸玫瑰。
霍寒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轻微的声响过后,红线断成两截,而几乎同一时间,倒计时凝固在第十六秒。
危险解除。
赌赢了。
趴在门外石壁上的盛千粥猛地跳了出来,“寒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霍寒依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回过头,“你怎么还在这里?”
“背信弃义,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我是这样的人吗?”盛千粥简直快把鼻子嘚瑟歪了,“事实证明,这份情义是经得住考验的。”
霍寒轻笑一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些,本想打趣他两句,突然脸色骤变,“快走!”
盛千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印象是,地上那个本来已经破解掉的定时炸弹,不知是什么缘故,一道红光乍现,上面的数字像疯魔般一跃而起,又飞速地跳动起来,进入了一轮新的倒计时……
而“快走”两字,几乎震碎他的耳膜。
或许人性真的是经不起考验的吧?盛千粥觉得自己奉为人生第一法则的兄弟情义、同生共死,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潜意识里,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屈居于生命之下的。
他跑了,抱着周大哥毫无犹豫地转身就跑,他很害怕,是出于本能之下的反应。
但本能不能当做借口,他特别特别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周大哥也一定很不齿被他这样带着当了一回懦夫。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盛千粥有些绝望地想,如果寒哥出了什么事,请让我也永远不要再醒来。
特制炸药,威力极大,几乎将空旷的地下墓室重新塑骨,连地表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颤动。
树上的落叶如死去的蝴蝶般坠地。
踏在青石上的杨小阳被摔了下来,温千树也只是堪堪稳住身体,北雁塔的方向,清晰传来阵阵尖叫,“地震了!”
“地震了!大家快跑啊!”
杨小阳摸了一把脸,疑惑地问,“地震了?”
感觉不太像啊。但刚刚那种震动的感觉又是真实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温千树在片刻的懵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是地底下出事了。
“千树姐,”杨小阳看着她握住绳子准备下去,急道,“寒哥说让我们留在上面接应。”
温千树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身形轻轻一晃,整个人就从洞口消失了,杨小阳也意识到什么,咬一咬牙,也心急如焚地跟着下去了。
地底果然如想象中般一片死寂,坍圮破落,满目疮痍,几乎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物事。
“寒哥,粥哥,你们在哪儿?”杨小阳从自己的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原来不知不觉中舌尖已被咬破,他的影子被眼前的一切和时而缥缈时而真实得可怕的绝望拖得又重又慢。
温千树看起来却极为平静,尽管内心似乎已是一片荒野,还未到最后的定局前,她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霍寒明明说过让她等他的。
他亲口说的话,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但她手心冰凉,脉络里兜不住股股往外冒的冷汗。
两人沉默着并肩在墓道上快步走。
“千树姐!”杨小阳忽然出声,“你看!”
几米远的角落,一块三角的大石头的缝隙里,伸着一只手,那手仿佛没有骨头般垂下来,上面布满灰尘、碎石和交错的血痕,温千树看一眼就知道压在底下的人不是霍寒。
她说:“是千万。”
他们合力把昏迷的盛千粥从石头底下弄出来,因这动静,盛千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子还晕乎乎的,耳朵也嗡嗡嗡地叫着,看到眼前有两个人影在晃,下意识动了一下,骨折的手腕钻心般地疼起来,人也慢慢清醒了。
说来盛千粥也算是比较幸运。
他冲得快,虽然还是被爆炸的余波震晕,但并没有被乱石砸成肉泥,而是被一块撑起足够容纳空间的大石头护在下面,除了骨折和部分擦伤,性命无碍。
温千树双手扶着他肩膀:“霍寒呢?”
“霍寒他人呢?”
杨小阳也问:“粥哥,寒哥呢?他在哪里?”
盛千粥两眼一闭,两行泪沿着布满尘灰的脸流下来,“千树姐,你打我吧。”
“我对不起寒哥,也对不起你……”他用完好的那只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悠悠回荡。
杨小阳只觉得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连吞咽下去的口水都带着化不开的苦味,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你没事就好,”温千树摸摸盛千粥的脸,然后站起来,“我去找他。”
杨小阳左右为难,她头也不回,“小阳,你留下照顾千万。”
温千树避开乱石往前走。
地下暗河,流水潺潺,迎面而来一股陈旧的潮湿气息。
越往前走,一颗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是怎么一回事,喃喃自语,“霍寒,你答应过我的,你要说到做到。”
因为爆炸涉及范围较大,大部分地方都被落石占据,脚下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她只能一边轻声喊霍寒的名字,小心地从坚实无空隙的石头上走过去。
刚走了两步,不小心踩到一颗巴掌大的尖石,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倒在地上,手心压着碎石,火辣辣地疼,脚踝处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一下涌了出来,可此时温千树顾不上这些,她扶着石头起身,继续往前走。
主墓室没有找到人。
耳室也没有。
他会在哪里?
在那样的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他会选择走向哪里?
连如此坚硬的巨石都被震碎裂,何况只是人的身体。
泪水模糊了视线,又被温千树狠狠逼退了回去。
他是霍寒。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个念头在几乎走遍古墓的每个角落而连霍寒的一丝讯息都找不到时被撼动了根基,摇摇欲坠,温千树终于受不住,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般轻飘飘落在地上。
“霍寒!”
回声阵阵传回她耳边:“霍寒、霍寒……寒……寒……”
温千树把脸深深埋进双膝间,蜷缩成一个最无助最柔弱的形状,这是她从不示人的一面。
这世上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心间都会有最柔软的一块,她有些绝望地发现,这一块仿佛正被人狠狠地挖去了。
用的还是最钝的刀。
死水一般的静寂里,忽然出现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繁繁。”
温千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像被施了定身魔法,一动不敢动。
“繁繁,我在这儿。”
她茫然四顾,绝望最深处出现一丝亮光,照拂下来,来得太猝不及防,她惊喜得双手双脚都不知道如何摆弄,生怕那只是错觉,极快地追着那声音问,“霍寒,你在哪里?”
有沉钝的敲击声从脚下传来。
温千树不敢置信。
脚下?
她站的地方不已经是墓底了吗?
难道是……墓中墓?
第六十章
“寒,你没事吧。”
上面传来的声音,关切之外还带着微微的哽咽, 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霍寒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现在听在耳里,才真正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
先前的惊险仍历历在目。
如脱缰野马般毫无规律的“复活”倒计时, 将他最后的念想断得一干二净,那时最大的可能就是把炸弹送到地下河里,可很显然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只能尽可能给往外跑的盛千粥把伤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在最危急的时刻,脑子反而异常平静。
无非只有两个心愿。
一是, 一定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她还在上面等。
二是,如果真的逃不开, 那就把尸体炸个粉碎, 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样子, 太残忍了。他的姑娘这么好,以后肯定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现实却把第一个心愿碾磨得如同齑粉。
其实想想,命运待他不薄,肩上挑着永不懊悔的责任,最大的遗憾莫过于, 不能陪她终老,也没能和她有一个女儿。
倒计时还剩下五秒。
他想起她在沙漠黄昏里,笑颜如花。
他想起那夜悬崖上,她眸光柔和,轻声对着风说,“霍寒,我爱你。”
最后的三秒。
他不知跑进了什么地方,昏暗中狠狠撞上石台,脚下忽然悬空……炸·弹在上方爆炸,他的身体往下掉。
震耳欲聋的声响后,乱石滚落。
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中。
听到她的声音时,甚至还错觉它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无处藏身的疼痛却清醒地提醒,他还活着。
霍寒看着头顶上黑漆漆的洞口,“……没事。”
他又问,“千万怎么样了。”
“受了点轻伤。”
霍寒松一口气, “繁繁。”
上面没有回应。
他的心揪疼了一下,又唤,“繁繁?”
许久后。
“霍寒,你吓死我了。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悬崖上惊心动魄的那一夜,因为他在身边,生同衾死同穴,哪怕要独自赴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而刚刚,遍寻不到他的时候,她的心吓得几乎都停了。
时间好像也在那一瞬死去。
“对不起。繁繁,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道歉。
温千树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我去找小阳过来。”
“好。”
依稀的脚步声像踏在霍寒心上。
半个小时后。
霍寒沿着绳子而上,一身灰扑扑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寒哥!”杨小阳百感交集,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霍寒在他肩上拍了拍,手刚碰上布料,扬起一片尘。
做完这些,他目光笔直地看向温千树。
杨小阳也意识到自己这颗电灯泡太亮了,连忙闪到一边。
温千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融化在这个眼神里。
霍寒极淡地弯起唇角,朝她张开双手。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嫌我身上脏?”在地下滚过一遭,乱石飞沙倾覆而下,他此时的样子确实是有些不堪入目。
“去你的!”温千树低嗔着轻撞入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贪恋地呼吸着他独特的气息,故意做出嫌弃的样子,吸了吸鼻子,“一身尘味。”
霍寒几不可察地闷哼一声,轻抚着她后背,鼻尖摩挲着她颈部,“嗯,好香。”
他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杨小阳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自己也嘿嘿笑了笑,悄悄地溜出去了。
温千树稍微冷静下来,发现手心下触感异样,好像黏糊糊的,往后退一些,抬手就要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霍寒握住她的手,“只是不小心擦到石块,流了些血,没什么大碍。”
她用力咬住下唇。这么大的面积,怎么可能只流了些血?
等到了卫生院,看到他后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温千树的心钝钝地疼起来,可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拿了他脱下来的衬衫,走到洗手间里,拧开水龙头冲洗。
洗手盆里翻滚着一片红色。
那血似乎怎么也冲不干净,她拧干,水珠滴落,还带着血色,又拧开水龙头,继续冲,冲着冲着,激起来的反而是一股想把衬衫丢进垃圾桶里的冲动。
可终究没有。
她把洗干净的衬衫,用晾衣架挂好,放在太阳下晒。
自己坐在长椅上,看风把衬衫微微吹动。
温千树在外面待了半个小时,中间去看了一回盛千粥,和他聊了会天,见没什么大碍,这才回到病房,护士还没走,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和霍寒说话。
看到温千树进来时,他的眼睛亮了亮,护士也看到了她,片刻的怔愣后,友善地笑了一下。
温千树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一个小盘子上,上面堆了不少的碎石块,形状各异,大小都有。
又是清脆的“咚”一声,护士往盘里又扔了个黄豆大小的石子。
霍寒不知跟护士说了什么,她看温千树一眼,点点头,走出去了。
温千树疑惑,伤口清理完了?
“繁繁,你过来。”
她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霍寒侧着头看她,“护士和我说话,难免分神,有几次挺疼的。老婆,你帮我弄吧。”
原来还知道疼啊。
温千树淡淡道,“谁是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