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凤听到这话,目光一闪,不由得多看了这几位侍女一眼:似乎这几人对青轩逸的身份是知晓的。

“好,你们下去吧!”寒凌目光锐利,想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你们几个安排好事情,亲自守住这间屋子,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那几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动作一致的点头,沉声应道:“是!”

然后,齐刷刷的退下,动作归一,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任清凤也跟着侍女后退,却见寒凌头不回的说道:“任管事,你留下!”

任清凤脚下一顿,她的步子已经抬起,一副即将走出去的模样,立在那里的身形是个进退两难的姿态,她静默的看着寒凌,最后道:“我去门口替你护法!”毕竟药浴,要脱光身子,她虽然不在乎名声,也不是没看过男人的裸身,可是这毕竟不是现代,就这么大刺刺的看着一个男人的身子,似乎也有些不妥。

寒凌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两道剑眉微微的皱起,眉心攻起一个川字,显然不是个习惯被拒绝的人,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平复自己的呼吸,疲惫之态显露出来:“太子殿下为何受伤,我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却能猜出定然和任管事有关!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太子殿下这是为救任管事才会中毒。”

任清凤直直的站在原地,那几位侍女都已经低着头退了出去,每个人都似乎聋了一般,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寒凌和任清凤的对话,方寸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这样对峙着,寒凌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任清凤,静候着她的回答。

任清凤却不能接他的话,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口,就等于一脚踏进了寒凌挖出的陷阱中去,青轩逸以太子之尊,以命相救,自然得涌泉相报,别说看光他的身子,就是赔上她的身子救命,也是义不容辞。

他们就这样站着互相看了半响,然后寒凌忽然转身再不看她一眼,身上的力气,却似乎被抽干了一般,坐在青轩逸的床前,他声音幽幽的,沉默而凝固:“他虽然身份尊贵,可一生悲苦,自小失去母亲的庇护,虽有皇帝护着,可是偌大的皇宫,皇帝在乎的人太多,没有太多的时间将目光停在某个人的身上,自小他饱受欺凌,却从不放弃,他自律,刻苦,坚韧,低调,又运筹帷幄,小小年纪,就露出不同寻常的智慧,却为了活下去,隐忍一切,故作庸碌,饶是如此,那些人也不肯放过他,费尽心机谋害他。绝世剧毒侵蚀他的身体,虽然侥幸留下一命,却毁了身体,毒瞎了双眼,这些年,他淡漠一切,仿佛什么都不曾入眼,就连对身上所中之毒,都是坦然,不急不怒,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其实他本性热烈,性格如火,这么冷漠,这么淡然,不过是怕自个儿身子残破,越是留恋,到时候越是难以舍下,越是痛苦。”

寒凌似是陷入恍惚之中,神情有些莫测:“可是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从他的身上,又看到一种生气,他忽然对解毒之事无比关心,这些日子,各国的妄心阁都在秘密寻找解毒的圣手,这一切所谓何人,相信你心中也该明白。我不勉强你留下,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寒凌说完,就开始弯腰,解开青轩逸的衣衫,屋内燃烧着几个炭盆,门窗紧闭,显得有些闷热,任清凤提着的脚步,又缩了回来,无声无息的站在床前,看着那个床榻上的男子,乌黑的发,越发衬得他脸色苍白,垂在床榻边缘的指节苍白的手掌,指尖还在滴滴嗒嗒的滴着血液,只是已经从黑色变成暗红,任清凤紧紧的握着拳头,呼吸沉重,看着那像是得了大病之人。

此时的青轩逸只穿着内衣,脑后的银针被取了出来,仰面躺在床上,四肢,头顶面部,胸口,腹部都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寒凌插完最后一针,直起身子,额头已经是满头大汗,然后将他抱住,放入水桶之中。

任清凤站在身后,缓缓地开口:“如何?”

寒凌的后背潮湿,他看了倚在水桶壁的青轩逸,眼中闪过担心,半响之后才闷声回答:“我尽力了,下面看他自个儿的毅力了。”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令任清凤心下一沉,这么会功夫,如同几天几夜一般的漫长,房间中的空气沉闷的像是凝固了起来,青轩逸依靠在桶壁,没有丝毫的动静,水色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黑乎乎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任清凤的心头压着的石头越来越重,而寒凌面色的神色也越来越沉重,双目如牛眼,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呼吸慢慢急促的如牛喘一般。

任清凤看着他越发紧张的神色,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忍不住出声:“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寒凌憋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除了喘气,他已经不会其他的动作,任清凤见他这幅模样,居然心中一抽,有股尖锐的疼痛,让她的呼吸也有片刻的停滞,声音不由得越发低沉:“你到底说一声,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情况十分的诡异,殿下体内原本就残留毒素,现在又中毒,情况如何,我根本拿不准,只能听天由命了!”短短的时间,寒凌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任清凤听得这话,心中一沉,她走到青轩逸的面前,蹲下身子,拉着他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轩逸,你答应我,会撑住的,你可不能失言。我已经答应你,只要你在我就留在鲁国,我要借着你这太子的威望,作威作福,我要将所有欺辱过我的人,都踩在脚下。你醒醒啊,没有你,谁给我做靠山…难不成,你要我继续受那些人的欺凌。”她顿了一下,幽幽道:“当日皇后联合禹王算计我,要赐我为禹王侧妃,什么侧妃,说穿了不过是个妾室,是你帮我挡了下来。四公主因为当日寒山寺的事情,恨我入骨,我与皇后等人已经成了死仇,你说若是你不在了,这些人可会放过我?”

她紧了紧青轩逸的手:“轩逸,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你为我涉险,若是这般离开,我这一辈子只怕都无法开颜,所以,为了不让我一辈子不能心安,请你撑下去,好吗?”

任清凤不相信这般柔和的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去的,可是真的说出去之后,她却半点也不觉得难堪,再冷硬如铁,再冷漠无情,可只要是个人,就无法不感动。

青轩逸为她做了多少,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若是此时,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她自个儿都会鄙视自己的。

就在任清凤的话落,青轩逸的睫毛忽然颤动了几下,寒凌骤然之间喜不自禁,忙跳起来,拉着任清凤的手:“你继续,不要停,继续说下去,殿下能听见你说得话,不要停…”太过的兴奋,让寒凌的语气都有些颠三倒四,可是任清凤却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就这样一直拉着青轩逸的手,就这么说着,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张着嘴巴,不停的说着,直说得喉咙发干,嗓子冒烟,也不敢听。

“休…休息…”忽然张开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任清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憔悴狼狈的身影,待她想要细细看着的时候,忽然见他已经闭上的双眼,若不是那干涩沙哑的声音,任清凤还以为那是自个儿的错觉。

寒凌立刻蹦了上去,一把拉起青轩逸的手腕,忽然眉头全然舒展,转向任清凤:“没事了…殿下没事了…体内的毒素化解了…真的没事了…”

任清凤心中一松,感到喉间猛然升起一阵痒意,她吞咽了几下,试图想要忍下去,可没忍住,胸腔里涌上一股气流,她感到嘴里喷出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垂眼一看,就见脚下一滩鲜血,眼前阵阵的发黑,就听得寒凌尖锐的声音,刺破耳膜:“任管事!”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她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床榻上的那人似是也被这番动静惊醒,在寒凌的声音响起时,已经挣扎着要起身,只是奈何力气实在太小,微微抬了一下身子,却只是激起几朵水花:“寒凌,她怎么了?”声如蚊呐。

“殿下放心!任管事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寒凌声音平和,语气沉稳,只是心中却是如同惊涛拍岸般,之前,他一心惦记着青轩逸,此时才看清楚任清凤的状况,浑身鲜血淋漓,身上多处伤痕,衣衫上还有毒物腐蚀的痕迹,探她的脉搏,却是软而无力,显然力气耗尽,有些不忍的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往日看她冷漠无情,却其实最是重情,想必她是一直强撑着守在太子殿下的面前。

如此一想,对她不由得肃然起敬。

“送她休息!”青轩逸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再坚定不过。

“是!”寒凌唤了门外的侍女进来,给了她一个眼神,那侍女跟着寒凌许久,默契早有,不折痕迹的点头,抱着任清凤外出,到了隔壁的房间。

细心的为任清凤解了衣衫,然后慢慢的为她清理上药,瞧着手下单薄的身体,新伤旧伤一片,饶是她这见过生死的人,也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也不知道这些伤,是怎么忍得下来的,尤其是那毒蛇的液体,通过腐蚀的衣衫,沾在肌肤上,一片漆黑,好在这毒液只腐蚀了肌肤的表面,未曾深入骨髓,倒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心中不由得为任清凤的耐受力,吃了一惊,寻常人早就疼的寻死觅活,她却能咬牙忍着,守在太子殿下身边。

这等忍耐力,连她都自愧不如。

小心的喂了任清凤解毒的药丸,又找出匕首,将那腐蚀发黑的肌肤挖去,再用药水清洗了两遍,然后再用白棉布蘸了点药水,擦上去。

侍女是习武之人,又跟着寒凌多年,懂医术,虽不能与寒凌相提并论,可是医术也是不凡,自然知道这药水擦在伤口上会是什么滋味,知道挖肉之时又是什么滋味,任清凤早就在她动到挖肉的第一下,就疼的醒过来了,可是从挖肉到上药,再到最后的包扎,也没听见任清凤叫一声疼,不由得心下大为震惊。

任二小姐的性格坚韧,倒是她平生所见第二日,第一人自然是太子殿下,也难怪这样的貌不出众,却能得太子殿下青睐。

心中对任清凤生了敬佩,再加上知晓自家殿下的心思,照料起来自然就格外用心,为任清凤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珠,温声说道:“任管事,您身子受损,喝点人参汤,补补气,再休息一会儿。”

任清凤清清冷冷的看着她,半响之后,才点了点头。

那侍女细心的喂了她半碗参汤,任清凤的浑身的力气又回来点,此时才从心中发出一声感叹:他们都没死,真好!他们都活着,真好!她不用背负着他的性命而活,真好!

只是黑暗袭来之时,她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她这么忽然失踪,也不知道相府那边怎么样?清云,墨色应该会很担心吧!她失踪未归,只怕又要留下话柄,给她这不堪的名声再添上一层。

那侍女的确是个伶俐人,见任清凤眉头蹙起,似是猜到她的顾忌,弯腰贴在她的耳边道:“任管事请放心,奴婢这就派人去相府通报,说妄心阁有重大事情,管事有事有办,不便回去。”

任清凤没有了后顾之忧,放任自己陷入黑暗:她好累,好累,真的该好好的休息一番了。

红尘发现自个儿要长长鼻子的,时常失言,呵呵…抱歉,抱歉…不解释!

第99章 此曲《凤求凰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朝霞映红了天边,微红的光芒,将柔和的光芒柔柔的洒在妄心阁后殿上,春色明媚,幽幽的花香,在空气中形成淡雅的气息,如同那个将她带出毒蛇群的男子。

修长的睫毛,如同蝴蝶般震颤了几下,才缓缓地上翘,寝室中空旷冷寂,仿佛没有一人,任清凤看着修成百合花开的帐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子渐渐的沉重,双目再次闭起,就这样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怕静谧之中。

周围没有一丝的声音,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只剩下她自己,她缓缓的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身体如同被车轮碾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她的气息不稳,风吹来,干涩涩的冷,像是穿透她无力的躯壳,令她清楚的意识到,她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感到些微的疼痛。

“醒了?”脚步声轻盈,淡淡桃花的香气似有若无,如同他的气息,让任清凤第一时间就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我睡了多久了?”身体的异样,让她知晓,这一觉绝对不寻常。

“两天半!”青轩逸的声音如水一般温润。

任清凤一听这话,脸色微变,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了。

“放心,一切有我!”依旧温润如水,可是任清凤听了,心中却是大动,看来外面真的发生了大事。

她微微闭着双目,将所有的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锦被下的手,不由得握了起来,沉凝了些许,才道:“是风流韵还是独孤意?”

青轩逸知晓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被她一语道破,也不觉得奇怪,温润道:“是风太子,赵国的国书已到,愿意求娶任二小姐为赵国太子妃,鲁国与赵国结永世之好。”

青轩逸边说话,边将她的身子扶起,半依靠在床榻上,手中的汤匙也送到她的唇边,任清凤即不问吃得是什么,也没有故作推迟,张开唇,清淡的鸡汤,就被舀进了嘴里。

伴随着鸡汤的清香,还有男子清雅的气息扑鼻而来,倾洒在她的周围,顿时周身浓浓的一层暖意笼罩,窗格透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将质地良好的月白锦袍度上一层斑驳的色彩。

尤其是他如玉的容颜,在阳光的折射下,更显得白如雪,美如玉。

尽管此刻他的容颜因为憔悴,添了一份颓废,可也难掩一身雍容尊贵的气质。

而让任清凤惊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的,却不是他清雅的气质,绝美的容颜,而是他那双眼睛。

璀璨如星辰,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美不胜收。

任清凤的心中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好似乘舟畅游在夏日夜空下的湖面,水中倒映着漫天的星辰。

原来一个人的眼睛,居然可以长得这么的漂亮,往日里虽然也很美丽,瞧不见失明的呆滞,可是此刻看来,却分外的引人,距离如此之近,才发现他的眼睫是那么的长那么的密,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震颤之间有种翩然起舞的眩惑之感。

任清凤下意识的开口:“你的眼睛…”

青轩逸静静的看着任清凤,眼眸如水,琥珀色的瞳孔中淡淡的倒映出她的身影,但转瞬之间就被氤氲而起的朦胧的笑意给淹没了:“清凤,我的眼睛似是能见光了,虽然还不清楚,只能看到隐隐灼灼,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的神情似水般缠绵,如同春日的风一般。

任清凤看着面前的男子,心神微微晃动了一下,神色有一瞬间的怔一下,总觉得他这话说得绝非表面的意思,而是藏着深意。

“能见光是好事。”半响,任清凤淡淡的开口,青轩逸却是拿着锦帕,擦拭着她唇边的痕迹,微凉的手指,碰触她柔滑的唇瓣,带着一丝沁凉拂过她的肌肤,二人的身子似乎同时一震。

虽然那日在河中,二人有过亲密的肌肤之亲,可是那时身处险境,哪有多少旖旎之色,而不是此时清静无人的房间。

心下微微荡了荡,青轩逸似是感到手指的酥麻就那样传了过来,一直到全身各处,引得他白玉无瑕的面上,奇异的染上一抹霞色,映衬着绝美的容颜更加如窗外的朝霞一般映着白雪,白的晶莹,红的纯然,五分白,五分红,墨色如雨的眸子看着任清凤,眼中闪过一丝悸动。

任清凤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个儿的心头砰砰跳了几下,那种破土而出的感觉更强烈了,随即,她眼波一横,不着痕迹的将自个儿的身子向后退了退,避开他的手指,神情清淡道:“风流韵求娶我为赵国太子妃,皇上可曾应下?”

青轩逸的凤目清淡幽然的看了任清凤冷淡的小脸一眼,在心中闪过一道幽幽的叹息:他已经是冷情冷心了,可是清凤却比他更冷情冷心,不,或许根本不是冷情冷心,而是没情没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让她变得如此的冷然,仿佛世间根本就没有令她在意的事情一般,她不过是个闺中少女,怎么会有这么一身衰败的气息,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黑暗灰败,再难寻找阳光一般?

这个念头从脑中闪过时,他心头一痛,如玉般的俊颜上霞光褪去,眼睛清澈透亮,柔软的眼神如若澄净小溪,潺潺能流淌进人的心里,温润的开口:“皇上还不曾应允。”顿一下,又道:“有我在,别怕!”

不曾应允!

那么也就是说鲁皇是打算应允了。

任清凤冷笑一声,也是,她不过是个相府上不了台面庶女,能被一国的太子看上眼,还能定下什么永世之好,这等价值,卖的实在划算,就是她站在鲁皇的位置上,这买卖都舍不得放手。

至于青轩逸说什么有他在,别怕,任清凤却是未曾放在心上,他虽然贵为一国的太子,可毕竟鲁皇才是皇,才是主宰鲁国命运的人。

“那就好,没答应,就还有机会,你让人送我回府吧!”任清凤心思百转,淡淡的开口。

“再休息两天吧,你身上有伤,不宜移动,再养两天,我再亲自送你回府,好不好?”青轩逸看着任清凤,温润如春风的声音再次在耳边飘过,带着清雅悠然的气息:“或许两日后,事情已然解决,你何不耐心的等待。”

任清凤心中一动,抬眉看向眼前清雅的男子,沉默了一下,才淡淡的点头:“好,就再休息两日。”

青轩逸眼如秋水,神情温柔的望着她,手中的汤匙再次负起自个儿神圣的任务来。

就这样,任清凤一口一口抿着咽下,青轩逸也不说,只是一口一口的喂她,一双凤目温软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眼前的少女在他的眼中,如同一块质朴的美玉一般,虽然容貌看似平庸,可是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容人小觑,那种历经沧桑尘世的睿智,那种铮铮铁骨,那种华贵之气,不会因为一张平庸的面容而消退,或许更因为面容的平庸,更显得风华绝代。

当青轩逸放下手中的汤匙后,缓缓地开口:“今日风和日丽,正是弹琴的好光景,若是清凤不嫌吵闹的话,不如听我弹奏一曲,可好?”

“既然风和日丽,春色怡然,再多一曲,又有何妨?”任清凤看着眼前明媚似水的男子,忽然想起当日他在桃花林的仙曲,曲由心生,她此刻愈发的觉得眼前之人扑溯迷离,听听他的弹奏倒也是好事。

青轩逸吩咐门外守着的侍女备了古琴,很快,古琴就送了过来,琴身黝黑,做工精美,任清凤看得出来,送来的古琴虽不是当日桃花林中他所弹奏那把,却也是难得的佳品。

青轩逸的情绪似是极好,古琴送到了之后,嘴角含笑的坐在琴前,手下一动,就拨出如水般叮咚的声响。

任清凤懂点音乐,可是这古琴的弹奏,她却是不太精通,虽然觉得青轩逸弹奏的如同仙曲,可是到底弹奏的是什么,她却是不太懂。

青轩逸弹的异常的用心,明明说一曲,可是却是将一曲翻来覆去的弹奏,不过他的技艺实在高超,明明只是一曲,可是却丝毫不让人生厌,反而不知不觉的能令人放松下来。

在他弹奏到第十六遍的时候,任清凤忍不住出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轩逸的技艺有进了一层,只是可惜啊,轩逸对牛弹琴,我却是不懂!”

“清凤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青轩逸绝美的唇勾了起来,他意味深长的看着任清凤笑了起来,这笑容虽然有种夜半花开的绝美,却透着一份诡异,直笑得任清凤脊梁骨发寒。

还没容她开口,他的手指轻轻的划过琴弦,又将此曲弹奏了一遍,琴声嘎然而止,他却幽幽开口:“此曲名叫《凤求凰》!”

青轩逸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从任清凤的耳朵一直钻进她的心中,不由得让她的心神恍惚起来,目光看向弹琴之人,男子的目光似乎太过的明亮,几乎要亮过窗外的朝阳,不知道为什么,任清凤的心,居然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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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大鱼浮水

三天后,任清凤终于如愿的回到了相府,而她离开妄心阁的时候,也得到鲁皇要从皇室选公主出嫁的消息。

也不知道青轩逸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再想到青轩逸,任清凤就有几分迷惑,因为那曲凤求凰。

他表现的太过明显,她就是再想装傻,都难了。

不过,好在这人风度一等一的好,当日不过见她沉默,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却也不咄咄强逼,反而声如溪水般潺潺而过,说什么只希望她细细的思量一番。

任清凤垂下眼帘,听着画词娓娓说着任清云的风流韵事,虽然她表情没有一丝的异常,神色也很平静,可是画词却知道,任清凤此刻的心情绝对不会如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

“…当日大少爷回府,相爷兴致高,拉着大少爷和五少爷多喝了两杯,五少爷回房的时候,就撞到了新进府的丫头福儿,福儿长得貌美,性情温驯,被酒醉的五少爷撞伤了腿,流了不少的血,连路都走不了,不过这个福儿心肠可真好,却还一个劲的安慰五少爷,说没事,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是她没好好看路,不关五少爷的事情,让五少爷先行离开。赶巧五少爷身边的小厮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时居然不在身边伺候。小姐,你说,这事上的巧事有多少,居然全都被五少爷给赶上了。”

画词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到这里,又道:“当时夜深,长廊里也没有多少人,温柔美丽的丫头虽然楚楚可怜,却又故作坚强的请五少爷先回去休息。于是,五少爷于心不安了,怎么能留柔弱的丫头一人在夜色中,既然下人们都没过来,他只好亲自送小丫头去下人的院子,原本五少爷心中还一心提防,谁知道到了下人院门,那美丽的小丫头说什么都不肯让五少爷送进去,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说什么人言可畏,她虽然是个下人,可也知道礼义廉耻,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即使现在进府为奴,可也不能玷污了父母的名声,于是强忍着疼痛,自个儿一跳一拐的进了院子,这般刚烈自律,倒是让五少爷另眼相看,生出了些许的好感。”

“原本以为此事完了,可是小姐失踪后,五少爷心急如焚,向罗翰林请了假,四处寻找二小姐,不知道怎么的,又遇上了去寻大夫的福儿,福儿因为身上钱不够,被轰出药方,还被药房的伙计,狠狠地的羞辱了一番,美人儿眼泪汪汪,满面羞愧,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五少爷瞧着她那模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豪气大发,掏了银子,为她求医,然后还送她回府,一路上,小美人连连感谢,好话说了一堆,五少爷自然谦虚一番,这般你来我往,那丫头让五少爷深深的体会到,她是一个心地纯良,却又性情刚烈的好人家女儿。因为五少爷的慷慨解囊,这美丽的丫头对五少爷感激不尽,这两日腿伤好了,就亲自去找五少爷再次表示感激,谁知道不知怎么的,两人就居然一时天干物燥,滚在了一起。”

画词说到这里,面上带上一丝惭愧:“请小姐见谅,奴婢和墨色因为小姐未曾回来,心思不定,倒是疏忽了五少爷,还请小姐见谅。”

任清凤垂着眼帘,听到这里,微微抬了眼睛,看了画词一眼,眼睛慢慢地眯起来,眼中一道光芒闪过,却极快的掩饰下去,淡淡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画词听她的语气,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抖,却极快的压下忐忑,继续道:“五少爷刚刚得了那温柔美丽丫头的清白身子,就被人撞破,闹到大夫人的面前,大夫人倒是心善,让当即训斥了五少爷一番,就要抬那丫头做五少爷的通房,日后生下子嗣,就抬为妾室。五少爷还没开口,那丫头却一头撞在墙上,好在大夫人身边的丫头是个眼明手快的,这才拉住了她的衣裳,缓解了力道,只是撞晕了过去,没有自杀成功,请了大夫,一阵忙碌,总算是将她酒醒过来,问她为何寻死,却说什么府上本是官宦之家,只是现在家道中落,进府当差,不过是糊口饭吃,却也没有堕落到要沦为通房丫头,她失去了清白,玷污了家门,就已经无颜活在世上,若是再做通房丫头,那就是死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画词说道这里,顿了顿:“五少爷似乎对她的寻死举动异常的激动,听的那丫头如此一说,居然跳起来说什么一定要娶那丫头为妻,大夫人倒是拍案而起,怒不可及,说什么到底是相府的公子,怎么能娶一介婢女,即使没有卖身为奴,但入府为奴却是不争的事实,尊卑差异,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么亲事她说什么都不依,就是三小姐也苦口婆心,说什么娶妻应该门当户对,才能和美,让五少爷莫要生气。”

画词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哼:“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大夫人,三小姐不劝还好,这么一劝五少爷的态度就更坚决了,反而怒气冲冲的拉着福儿出来,说什么自个儿的婚事莫要大夫人,三小姐插手,只等二小姐回来,他就禀告二小姐,然后请二小姐上门提亲。”

画词抬眼,看着任清凤,轻笑了一声:“小姐,五少爷这脖子伸得老长,就等着您回来去福儿家中提亲,而那福儿丫头也安心的回了家门,就等着五少爷的花轿上门呢。”

任清凤没有理会画词的嘲讽,而是淡漠着一张脸,问:“那女子有什么不妥?”

画词用如此口气说话,自然表示这事情有可疑之处,清云到底年幼,只怕心急如焚之下,中了别人的圈套。

画词心中再次为自家小姐的脑袋感到深深的骄傲,真不知道五少爷和小姐是一母同胞,怎么这脑子差距会那么大,这么明显的陷阱,怎么就没看得出来。

画词冷笑了一声:“不妥?别说她突然冒出来,别说她没有卖身契,别说这事情巧的离谱,就她那张脸,就是大大的不妥!”

任清凤面色一震,眼皮子跳了一下,沉声问:“她那张脸,有什么不妥?”

画词看了任清凤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眼花,瞧着那福儿那张脸,居然有几分小姐的样子。”

任清凤听得这话,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捏得粉碎。

“小姐!”画词戏谑的表情顿时一收,惊叫着冲上来,仔细的擦看碎片有没有伤到任清凤的手掌,好在只破了点皮,并没有伤到,这才放下心,缓缓地劝道:“您可别生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还不是白白如了别人的意。五少爷这事情虽然做的荒唐,可是只要小姐开口不许,五少爷也断然不会忤逆小姐的意思。娶不娶,还不是小姐的一句话!而且奴婢听说,福儿原本的目标是住进相府的风太子,只是似乎没讨到好,这才将目标转向少爷的。”

画词最讨厌女人不自爱,说什么没鱼有虾也好,故而对这位长得像任清凤的福儿,一点都无法让她爱屋及乌,怜惜她去。

任清凤用没有受伤的手,揉了揉眉心,略带疲惫的说道:“我真的很后悔,我早就该想到她们会断其翼,斩其手足,朽其根,不折手段来谋害清云,却还是疏于防范,给了她们动手的机会。清云自小与我相依为命,对我这个姐姐一直心存愧疚,认为自个儿没有照顾好我,她们煞费苦心的找来一个与我相像的人,自然能得到他的怜惜,再加上我上次落水之事,清云一直以为是我情场失意,故意寻死,最是对那烈性女子,心存怜惜,痛恨如同青轩宇这般背信弃义的男人,她们小心翼翼,对症下药,清云他如何能挣脱。”

任清凤长叹一声:“若是我早些看清这些,先下手为强,给清云定下亲事,他最是责任心强烈,只要定了亲事,有了未婚妻,不管他对福儿再怎么怜惜,也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任清凤倒是不在意福儿为奴的身份,她看重的是女子的人品,若是福儿是真心相待任清云,她一定二话不说,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去福儿的家里提亲。

可是,这福儿明明是人挖出来的一个陷阱,她总不能明知道是陷阱,还要眼睁睁的带着任清云跳下去吧。

这不是她行事风格。

她没有门当户对的概念,可是却非常的不喜欢福儿这种对自己的婚姻,动用心机手段的女子。

福儿会来,想必是有人将她送到任清云的眼前,而她为了一些她所看重的东西,愿意配合。所有的计策,都是为了能让福儿嫁给任清云,在算计之前,早就将任清云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才会这么有针对性的以退为进,一步一步引着任清云往陷阱中跳。

只是,她却容不下这么个别有心计的女人,成为任清云的妻子、

画词见任清凤心跟明镜似地,咬了咬唇,又迟疑的看了任清凤一眼,心里犯了嘀咕:只是说了五少爷的风流艳事,二小姐就如此气愤,那下面的话,只怕二小姐要气得头顶冒烟,她是不是瞒着…

这瞒着的念头在脑海中刚刚升起来,她立刻暗自摇了摇头,小姐如此聪慧,怕是瞒着也瞒不住,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应该是让小姐心中有数,才能应付后续。

画词舔了舔唇,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对着任清凤认认真真的说道:“小姐,自从五少爷对福儿慷慨解囊之后,府里居然出现一种奇怪的流言…”说到这里,声音又是一顿,才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流言说…说…五少爷因为年幼失母,对二小姐…二小姐有畸念…所以才会对福儿情不自禁。”

原来,真正的杀手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