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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输赢,结局都对公共医疗的应急处理能力提出莫大挑战。
拥有警察队伍中最高学位的藤雪,担任该专项小组的组长,从上任伊始,她得到最强烈的感觉就是气急败坏,但下次接到类似的电话,还是要慎重起见地奔过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实在是太过于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件,受害人无端失去意识,一切生命体征都正常,脑部的基础活动也好端端的维持着,但是无论怎么刺激或呼唤,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五分钟前又是一起。
已经三四天没有好好睡觉的滕雪从睡梦中被组员叫起来,忍不住爆粗口大叫:“顶你个肺,有没有搞错!”
如果藤雪不当警察,本来适合选港姐,最少可以进三甲,在上一届港姐选举时,她手下的伙计居然拿她的身材标准去和十佳逐个比较,得出结论是她的综合分绝对胜出-----这样一个大美人,现在睡在警队的办公桌上,头发蓬乱,满眼通红,怒气冲冲瞪着手下人发飙,不可谓不折堕。
但组员既然够胆敢叫醒她,当然有备而来:“大人物,大人物中招!!”

的确是大人物,孙家富可敌国,三代单传,得一个男丁,今天早上晕倒在餐桌上。
滕雪把头发拿个橡皮筋扎在脑后,驱车赶去浅水湾孙氏豪宅,一进去满屋子哭声,孙小宝衣履整齐,是要去上学的模样,躺在自己床上,宛如熟睡。
滕雪一望,脑门上轰隆一声响,立刻知道这是真的。
无论真假,处理程序都是一样,给所有在场的人做好记录,请医疗支持组进行全面身体检查和数据记录,之后拿回办公室比较,尽管之前所有案例的比较都无功而返。
如同徒手在空气中摘取氧分子一般的工作,滕雪觉得筋疲力尽。
但从孙家回去的路上,她接到上司电话。
“即刻来我办公室。”
对工作痛恨而失望的时候,上司是比微波炉里的蟑螂还可恶的东西。
她正要找借口,拖一拖缓和心情,对方似乎明白她的想法,直接说:“这单case移交给亚洲猎人联盟,你过来做一下交接。”
滕雪对亚洲猎人联盟的名字不陌生。
过去若干年中有几桩惊天大案,一旦警方需要得到某至关重要的证物或证人而无从着手,就会委托猎人联盟代劳。
滕雪没有直接和他们的人打过交道,但从他们办事的效率和成果来看,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私家侦探所那么简单。
有一桩涉及黑社会的连环杀人案关键证人,被凶手所属的帮派藏到法属圭亚那的原始森林中,和一群伐木工住在深山里。
在开庭前十小时才联系到猎人联盟,对方接下这个委托之后,在开庭前三小时把证人完整无缺地带进监狱。
其离奇之处在于,法属圭亚那到香港的行程,无论用什么现有的交通工具,都不止七个小时,而监狱的看守则完全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进入到重刑犯看守楼的。
滕雪进入上司办公室,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角沙发里坐的那个人。
男人,中等身量,容貌非常普通,丢在人群里就嗖嗖嗖消失不见的那一类,穿着合身的亚麻色夹克,颜色式样,都中规中矩。但里面那一件,黑色,连身,那种颜感觉毫无光泽,似乎连视线都会从它上面滑开不见,自由自在地贴在穿者的身上,发散着诡异的,活物一般的感觉,仿佛在呼吸。
看到滕雪,男人嘴角露出得体的笑容,站起身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十鹿,来自亚洲猎人联盟。”
很勉强地握一握他的手,一股凌厉的寒冷感觉直钻进心脏,她忍不住暗自抽了一口气冷气,一言不发抽回手,望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上司。
交接工作并不需要太多时间---除了在全球各地前仆后继纷纷晕倒的人物名单,藤雪掌握的信息基本等于零。
事实上,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十鹿,已然了解的东西比藤雪多得多。
在藤雪极为简短的情况介绍之后,他向在座的两人点点头,自顾自地走到门边,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黑暗光临这一处小小的空间,而后又在一点奇异的荧光中冉冉离去。
发出光芒的是待客沙发前摆放的方形大茶几,藤雪在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之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先洁净无一物的茶几上布满了点点发光的颗粒物,她趋前细看,原来每一颗都是一个精致微小的五角星,并非所有星星都闪耀,大部分是黯淡的,最亮的那些,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在控制而游动,渐渐在茶几上形成一个极大的十字架形,还没有最后成型,有的地方很疏落,有的地方则根本是缺失的,但大体不会有错,的确是一个十字架。
“这是什么。”
十鹿微笑不答,他的脸孔在星星发出的绿色光芒中显得极为诡异,甚至自认胆大包天的藤雪都不敢正视。
他轻轻地伏向茶几,张开双手,一大张柔软的图纸从他手中落下,盖在茶几上,紧紧贴住,微小星辰从纸张下透出光亮,那个十字架尤其明显。
藤雪的上司和藤雪并排站在一起,双双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张图纸是世界地图。
十字架星光沿途映现的,是一个一个城市。
在美国,欧洲,东南亚,台湾,中国大陆。
在花费过许多时间苦苦思量那些受害者之间关系之后,藤雪很容易就一眼发现
那些城市都出现过无故晕倒,再不醒来的人。
“这,是什么。”
她尽量抑制自己的声音,但十鹿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颤抖。
“恭迎贵宾的灵魂十字架。”
他慢慢的说,每一个字都带着优雅的黑色翅膀,在两个寻常人类耳边翩翩飞舞,如果凝神去听,也许还能听到其中秘不可宣的恐惧和惊叹。
“从人界进入暗黑三界,唯一打开通道的方法,就是以一百个人类的灵魂,构成星球表面的十字架,对应天空中的十字架星辰,两者一致的时候,暗黑三界的贵宾通道就会打开。”
藤雪很本能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要不是出于对自己控制力的自信,她本来想给自己一个双风贯耳。
做梦吧。
心里是这样想的。
小时候很喜欢看奇幻的故事,有时候太过入迷也会在晚上有遇神遇妖的恍惚。
但是转头看到老板站在一边,其惊讶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哈喇子几乎就要垂落,如同老年痴呆症提前三十年击中他那从来没有长过胸毛的胸膛。
如果是做梦的话,不至于那么倒霉会梦到这个王八蛋在一边流口水吧。
藤雪很沮丧的放下手,说:“什么?”
十鹿仿佛完全可以看穿她心里的嘀咕,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沙发,瞬息间一切都消失在他的举动中,如同一阵狂风刮过孩童建立的沙上城堡。
灯光重新闪亮。
沙发上果然很干净,刚才出现过的,如梦幻泡影。
藤雪长出一口气,暗自说:“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但是十鹿不给她缓和的机会:“藤小姐,十天之内,还有十七个人会失去灵魂,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就如你之前所见,一个月之内,会有三十个,大概两个月之后,全部一百个人就会被收集完全。”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奇异的兴奋呼之欲出,他相信自己在见证伟大历史的进行时,最好还能够在史书的角落里留下自己的名字---缩写都好。
藤雪至此几乎丧失质疑的勇气,但她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怎样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十鹿优雅地对她微微一鞠躬:“我恐怕您无能为力。”
他同样对着藤雪的上司鞠了一躬:“倘若可以算是安慰的话,事实上,我们也无能为力。”
离去时他的笑容里有一点惆怅,像一只想要给猫戴上铃铛的老鼠:“有能力阻止的人,都在浪迹天涯。”
“我们只能等待。”
门在他身后悄然关闭,藤雪再也忍不住,跌落在沙发里,深呼吸,深呼吸。。。
“你相信吗?这么荒谬的事情你相信吗?”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咆哮。
希望上司发扬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自大,坚持住我们一以贯之的那些常识,比如世上没有神鬼,科学普照一切,十字架星辰从未出现在天文学的记载上,尽管我们的天文学知识本来也不怎么发达。
可惜她张开眼睛看到上司就醒悟过来,如果一个人的脸色居然可以是一个榴莲的样子,则你想和他进行任何有关理性的讨论,显然都是徒劳。
藤雪选择了更为靠谱的验证方式,她夺门而出。 十鹿离去不过五秒钟,外面是唯一一条通往警局门口的通道,他不应该走得很远。

但藤雪一直冲出大门,也完全看不到十鹿的踪影。 正是中午,阳光灿烂,大街上人来人往,看上去任何荒谬的事情都没有机会发生。 她东张西望,唯独没有仰头,否则就会看到在高高的警局楼顶上,站着她所找寻的人,西服已经脱掉,因为治装费不算特别多的缘故,没有办法用一个潇洒的手势扔掉,而是小心卷在腰间的三维袋里,那件黑色连身衣重见天日,焕发出很有活力的光彩。

全身上下都是猎人联盟的标准装备,左手手指上,戴着一枚样式朴实的戒指,戒面上三颗星星互相连接,形成一个小小的圈。 他目送藤雪返身回到警局里,视线再次投回自己的双手之间,那里握着一幅小小的地图,和方才在警局办公室茶几上展示过的那幅一模一样。 灵魂路径上已经联系起来的点都暗淡无光,唯一闪亮的地方,在十字架右边的顶端。

N城。西北角。经纬度极为详细。

住在那个点上的人,是灵魂劫掠者的下一个目标。
狄南美在利先生的家里呆到第五天,整个厨房的工作氛围已经变得焕然一新,上到总厨,下到小工,外到采购,内到内勤,大家收拾起从前漫不经心打一份私家工的松散心情,每天如鸡般早起,如鱼般少睡,兢兢业业,努力为做出狄南美喜欢吃的食物而奋斗!
至此霍金才醒悟过来,为什么狄南美坐在冰柜里还能保持三十八度的正常体温---她自己根本就是一个散发着腾腾热气的烫手山芋!
这个烫手的山芋对于食物有极为苛刻的要求:
黑森林蛋糕里的黄油怎么可以用这一种?这种是鞋油!!
日本的威士忌能喝吗?他们连装过波本酒的橡木桶都买不到,啧啧,分明装酒的这个桶生前害过虫!
白切鸡要用最纯的高汤恒温浸到熟才行,朋友,你做了十年粤菜,应该知道什么叫做高汤吧。

她不知道从哪里学到这一门纸上谈兵的艺术,有时候霍金怀疑她是不是内嵌了透视镜在脑子里,往成型的蛋糕上眼睛一扫,居然立刻发现里面某种原料的用量不够,或者品级欠佳,然后就像个放气的皮球一样,在厨房里蹦来蹦去,蹦得点心师心都要碎了。
倘若只是蹦一下,大家还可以把脑袋扎进米缸里装鸵鸟,问题的关键是,如果人家不理她,当天晚上睡着之后,就会发生很奇妙的情况,那就是“cosplay南美入梦来。”
这个梦在开始的一两天内,所有人都轮着做了一遍,梦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自己变成了牛羊,被五花大绑,送到厨子手中,那人虽然戴了口罩,眼神之邪恶却足以透露她就是无敌的蒙古厨师狄南美,眼看左一刀剥皮,右一刀放血,在剧痛之中再坚强的红案师傅也顶不住那死亡的威胁,在梦里嚎出了“我一定把红焖羊肉做上一个新台阶”的肺腑之言。
第二天去上班,进门就发现从天花板上垂下一个秋千,狄南美翘着二郎腿高高在上,正饶有兴味盯着别人的颈部大动脉,那意思赤裸裸的:倘若你不全身心投入无限的烹饪艺术中去,那就直接变成烹饪艺术的一部分吧。
一切都进行得那么井井有条,利先生浑然不知自家的厨房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连续几天吃饭吃得非常开胃,还派人送来了额外的现金花红作为奖赏。
到第六天,突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变故。
每个为利先生服务的厨师队伍成员,都在早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门前放了一个黑色的小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纯净度非常高的黄金金条,每一条一百克。
在揉得自己的眼珠子简直要爆出来之后,所有人不约而同把金条藏进了自己家里最隐秘的地方,然后带着一种隐秘的喜悦来上班,可惜进门的第一秒钟,就发现自己想暗爽到天黑的梦想完全破灭。
因为天杀的狄南美正在看着他,因为天杀杀不死的狄南美正在兴致勃勃地说:“嘿,你拿到多少金子?”
难道你不知道问人家有多少钱这件事的可恶程度,相当于杀父夺妻吗?
但是就算是杀父夺妻,也要看仇人是谁,如果灭你门的是曹操,你余生也只好怀着哀莫大过于心死的悲伤苟且下去。
识时务的朋友一一报出数字,然后很快发现金条之多少就是为利先生服务年限的长短。
唯一在利宅呆过时间最长的人,霍金,却一无所有。
他自己这样说的。“金子?什么金子?”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他。
心里暗自盘算他服务的年限和金条的相乘结果之后,一致得出结论,霍金这是财不露白。
太不仗义了,大家都和盘托出了,你这么藏着掖着多没意思啊。
我们又不会要你的。
就算我们不要,你都可以分点出来啊。

如果在肚脐眼上装一个扩音器,上述腹诽就会在厨房里响彻天花和地板。

狄南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在大家渐渐接受事实,准备分头该干什么干什么的时候说:“散了吧。”

所有人回过头来看她,所有眼神都狐疑不解。

她还是坐在厨房正中央的秋千上,那是某个晚上她自己跑到中心公园里拆回来的,第二天有人发现公园里原本应该挂秋千的地方挂了一张太师椅,两侧扶手好端端的拴在两根秋千链上,椅子上还摆了一个坐垫。

抬手打了个呵欠,她难得有那么好耐心,重复道:“散了散了。”

霍金没有回过神来:“这会儿就下班太早了吧,早上买的鸡还没杀呢,晚上要吃姜葱鸡,得赶紧整了。”

南美脸上没什么笑容,靠在沙发上,两只脚交叉在空中,她似乎在抑制自己的烦躁,挥挥手:“你们老板要挂了,那些黄金是给你们的遣散费,赶紧走吧,时辰快到了。”
就算只和狄南美相处寥寥几天,大家还是有了基本的了解,她可能,也一定会吓唬你,威胁你,玩弄你,掐你,踩你,吊你,但她不打诳语。

空气凝固了大约三秒,然后利先生的厨师队伍就一哄而散,跑得最快那个,已经冲出大门外,打到了出租车。

唯一一个向相反方向跑的,是霍金。
他一样相信狄南美,所以他要去看利先生。
每个人关心的东西不一样,但速度上还是可以媲美的。
霍金很快就跑到了利先生专用的见客室外,按下求见铃,然后站在门外喘气。
狄南美跟在他身后,她今天穿了件热带旅游胜地常见的彩色丝长袍,随风飘拂,看上去极为凉快,光着脚,眉目间毫无表情。
那种毫无表情仿佛并非面对现在,而是在掩饰某种已经体验过,并且不愿再重来的感情。
在她自己只字不提的漫长过去里,某些事曾激起过她极为强烈的反应,即使一切平息很久之后,还能回忆起当时的颤栗与触动。
对这些,霍金当然一无所知,就算能够感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偏偏南美在此刻会有如此表现。
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利先生身上。
门很快打开,霍金箭一般窜进去,一眼看到利先生坐在她惯坐的椅子上,脸上有一丝惊讶之色。
她和霍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个性的人,泰山崩于前,大家都是一个死,既然如此,也有什么好惊慌失措。
因此霍金的失态,才会引起她的失色。
“你怎么了?”
看到她安然无恙,霍金松了一口气,回身去看狄南美,后者双手笼在长袍的袖子里,慢慢走进去。
在利先生的对面坐下。
那是算命者的椅子。
利先生微微长大了嘴,在变换了数次神色,终于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之后,她叫了出来:“是你。”
狄南美笑得稍微有点尴尬:“是我。”
霍金一头雾水:“你们认识。”
狄南美摸摸自己鼻子:“也不算认识吧。”
利先生转头看霍金:“过去一个礼拜,我每天晚上梦见她,非要我第二天吃什么样的菜。”

推荐过的菜式有:
浓味鱼汤配胡椒味大蒜酱,
迷迭香龙虾调味饭。
西班牙鲭鱼与金枪鱼刺身拼盘配姜味酱油
。。。。
全部是欧洲烹调界最富盛名,最简单却也最难做的菜式。
很巧,都是霍金做得好的菜。
连利先生对此其实懵然不知,她只是按照狄南美在梦里的要求传下令去,厨房照做,当食物端到面前,她品尝那销魂美味,暗自思索梦中的女郎是何方神圣,非要死缠烂打让她第二天午餐吃松露炒鸡蛋。。。
这一刻大家面面相觑。
看来在梦里被骚扰的人,可不仅仅是工作人员队伍那么简单。

狄南美微弱的不好意思很快烟消云散,她勇敢地正面迎接利先生的问题:“你是谁?”
回答和食物界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啊,我是狄南美,算命师,全世界最伟大的啊,介绍给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加上定语,谢谢。”
利先生没有什么幽默感。
在见了一个冬天的算命师之后,她终于对这个行当的从业者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反感。
她毫无笑容,简短地说:“哦?”
如果不是梦里大家见得多了,她当场就要翻脸,把这个娇滴滴的姑娘赶出门去。
或者狄南美太娇滴滴了也是一个原因,无敌的美人,一点不喜欢见到另一个无敌的美人,因为两个人的头衔都会这样biu的破灭掉,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