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张写了续命法子的纸放进怀中,也随之站起身来。

“今日,谢过大夫了。”他深深鞠了一躬,向着半夏保持了绝对的尊敬。

“楚苍越…”沈晏看着他的身影,喃喃地喊了一句。

楚苍越冲她淡淡一笑,笑容旷达豁然,仿佛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所谓的一年也已经被他早早地抛在脑后。

沈晏心里有些怅然,楚苍越是一个很好得朋友,她不敢想象失去了一个朋友,会是怎样的情形。

“我就走了。”楚苍越轻轻说道,转身离开,迎着阳光的他一身无暇雪衣,素白的衣物却折射出瑰丽的琉璃般的光彩,那一刻,他是如此的耀眼。

沈晏觉得有些刺眼,忍不住眯起眼睛。

或许,这一刻楚苍越的背影,她很久都不会忘记。

楚苍越走后,沈晏迫不及待地拉着半夏问道:“你不是说还有一个解毒的法子吗?那个是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半夏只提起了续命的那一个方法。

半夏牢牢地看着沈晏许久,才叹了口气:“因为那灵药,世间已经找不到了啊。”

“为什么?不是还没有去找吗?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吃…了…”她怔怔,过往的记忆如碎片般串联起来。

她明白了。

原来那灵药,是真的被人吃了,而这个人,就是她沈晏!

“没错,那灵药就是雪见草!”半夏也很是无奈,“谁能够知道当初寻到的灵药竟然会是楚公子的救命之物呢?当时我本着不愿浪费灵药的想法,急急忙忙炼制成丹,谁知道,却让楚公子错过了救命的机会。”

沈晏很是震惊。

原来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楚苍睿的情景,怪不得他一个燕京世族公子会出现在西关城的大雪山里边,甚至累得倒下,差点儿就没命了。而她就是在离楚苍睿不远的地方发现雪见草的,楚苍睿跋山涉水而来,为了弟弟寻找救命灵药,本来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她却成为了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她这个程咬金不知道一株雪见草有多么重要,用掉了它,也让楚苍越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明白了这个事实,沈晏很是失落。

半夏倒是没有看到低着脸的沈晏的表情:“所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刚刚没有说出口吧。”她要保护沈晏,就不能让人知道沈晏吃了雪见草,不然沈晏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看起来沈晏与那楚苍越的关系不错,但半夏不愿意冒这个险,楚苍越对她来说不过只是陌生人,她不可能相信他。

沈晏沉默不语。

或许,她应该做点什么,至少…弥补一下。

此后几天,沈晏都会故意跟着雪团儿去楚家后山,雪团儿倒是如愿见到了小黑,但沈晏却没能够见到楚苍越。沈晏也说不清楚自己复杂的心情,最后沉淀下来的一个想法,也就只有看看他。

可这样的想法也没有实现,接连好几天,楚苍越都如同消失了一般。

沈晏也问了小黑,小黑老是“嘶嘶”地叫着,装作听不懂沈晏的问话,总是沉默。但偶尔沈晏听到他跟雪团儿说话,尽管惜字如金,可让沈晏清楚小黑不是听不懂,不是不会说,只是故意的而已。

小黑要这样做,沈晏也没有办法,可她第二天还是会来,无聊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盯着雪团儿和小黑,彻底剥夺了两兽再战的机会。

两兽不是没有试图溜到别的地方去,可每每都会被沈晏逮一个现行。

沈晏也不斥责两兽,就拉着两兽絮絮叨叨地教训,无聊之下的她话也变得多起来,可谓是魔音穿耳,没多久两兽就投降了,看着沈晏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敬畏感,压根儿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能靠在一起装好兄弟。

但多装了几次,两兽倒是真的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若不是沈晏知道两兽的性别相同,估计都要以为它们已经发展出了跨越种族的恋情。

可沈晏到底不可能每天都过来等楚苍越,再过了几天,她就不来了。

再加上她又不能直接上楚府去找他,这件事情便不得不搁置了下来,沈晏只得暂时将它压在了心底。

时间是从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想法的,它悄无声息地流逝着,沈晏几乎还没有什么感觉,就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已是三月末,燕京甩掉了最后一丝冬天的气息,迈入了春天,万物生长,草长莺飞,一种生机盎然笼罩在整个燕京城,到处都可以看到出门踏青游玩的人们,整个燕京城如同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睡了一整个冬天,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舒展自己的身体。

沈晏也决定出门转转,便约了易文怡共有南山。

她倒是也邀请了方平安,只是方平安回话说,对文人气息浓厚的南山不感兴趣。她就是那种英姿飒爽喜欢舞刀弄枪的豪爽女子,让她上南山跟一堆整天吟诗作对的文人或者虚伪做作的贵族呆在一起,还不如让她去死。

于是出游的人就只有沈晏和易文怡,两人仍旧只带了贴身侍女,坐着一架轻巧马车一路上了南山。

南山作为燕京附近唯有的一座风景秀丽漂亮的山,自然是不少文人墨客、公子闺秀的去处,普通百姓和商贾妓子是不被允许踏入这里的,能够出游南山的只能是文人贵族,所以一踏进南山,看到的便是一片彩衣飘飘、光鲜亮丽。

这样的画面,如同徐徐展开的长卷,倒有十分盛世之景。

只是不知道背地里隐藏了多少黑暗和腐朽。

沈晏和易文怡只是两个普通的贵族小姐,她们当然没有那么高尚的悲天悯人的心怀,会在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之后,思索那些穷苦的人们该怎么办,她们只是看到了好玩儿的和漂亮的东西,便忍不住心情大好,谈论的话也多了起来。

只是沈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随便出来游玩一下,就会这么倒霉碰上二皇子方康。

看到方康眼睛发亮,却要故作潇洒,摇着扇子走过来的模样,沈晏就觉得头皮发麻,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但初春的季节你摇着一把扇子就不会觉得冷吗?

沈晏非常确定,自己肯定看到方康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估计是冷的。而且看到方康拿着扇子,穿着士子服,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在沈晏眼中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这会儿,方康已经走到沈晏面前。

“啊!沈姑娘!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方康一脸惊喜地走近沈晏。

易文怡显然是认出来了方康的身份,沈晏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轻轻倒吸了口气,然后便扯了扯沈晏的袖子。

沈晏来不及解释,只来得及迎着头皮迎上了方康灿烂的笑脸。

莫名其妙地就是写不出更多,简直就像是被三千党诅咒了,疯了…

章101 同游南山

“你还是找个由头把这家伙给打发走吧!”易文怡压低声音对沈晏说道,只觉得有一个方康走在两人的旁边,好好的踏青都变得甚是不愉快了!

沈晏同样觉得头疼:“要可以我早就这么做了,你没看到…嗯,谢谢,只是我对这个东西不是很感兴趣呢!”她指了指方康手中拿着的小玩意儿,笑得有些僵硬地摇摇头。

方康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好意会被拒绝,表情有些尴尬,但是看到面前俏生生立着的人儿,就算是随意扯出来的一个笑容,都漂亮到惊艳,心中的不爽便顿时烟消云散,他将东西放回小摊儿上,表现得十分之大度。

“南山之上景色多变,有云海雾腾,翠林叠浪,不少诗人都曾经在这里留下自己的惊世大作,我其中特别欣赏那首《南山有亭台》。”方康含着一抹笑,卖弄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知识,知识说起这首诗的时候,他一瞬忘记了这首诗的内容,张着嘴半天都没能够接下一句。

旁边随从看来是个肚子里有二两墨的,看出自家主子的窘迫,立马就接了下来,背出一首《南山有亭台》,顺便很有眼色地用狗腿的表情加上一句:“殿…少爷,我背的不错吧!”

方康虽然很满意随从的懂事,但瞥了一眼沈晏,还是一扇子敲在他的脑门儿上:“谁让你插嘴的!回去准备领罚吧!”

“是小的多嘴,小的有错!”那随从几乎都快要跪到地上去了,可低着的脸却是眉开眼笑的。

想必他回去之后,不是领罚而是领赏吧!

沈晏冷眼看着一切,心里越发笃定这位二皇子殿下定然别有意图,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单纯追求,其中做作的意味实在是太浓厚了,她隔得这么远都能够感受出来,这其中的心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不过她也没有戳穿,扯着笑容与方康虚以委蛇。

方康的身份到底还是摆在那里,他是陛下的儿子,当朝二皇子殿下,母亲是堂堂贵妃,她要是顾及到沈家,就绝对不能直接与方康翻脸。

此时,皇宫之中。

“同游南山?”皇帝面无表情,暗沉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黑衣探子跪在他面前,将身子压得更低。

皇帝随手丢下手中的奏折,眼神有些发冷:“心急的小子,永远不知道掩饰自己的野心,我才说了属意沈家那丫头当太子妃,他就迫不及待了,哼,贵妃那边呢?”

“贵妃娘娘之前传了太保大人进宫说了话。”

这么一条简单的消息已经足够皇帝想到更多的东西,疑心是帝王的通病。

“那沈晏的态度如何?”他同样在意这一点。

探子道:“似乎并不乐意,属下回来之前,沈小姐已经准备离开了。”

“我儿子不好吗?她这般推三阻四的。”皇帝挑挑眉,同样不高兴。

在他看来,就算野心大,能力有限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就是最好的,而沈晏被自己的儿子看上,是那沈晏的荣幸,感激涕零才是对的,哪有她不乐意的道理?

“好了,你下去吧。”

“是。”

沈晏当然不知道自己与方康走了一段路,落在皇帝的耳中便成为了同游南山的证据,她只是拍了拍胸脯,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原本是高高兴兴来踏青的,怎么就遇上了这个方康?真是扫兴!

“真是扫兴!”易文怡也道,恨恨说道。

原本是高高兴兴出来游玩的,好好的兴致完全因为一个方康被破坏殆尽,居然还要跟逃似的离开南山,想想就觉得一肚子的火。

“哎,晏晏,你怎么招惹上那个家伙!”易文怡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晏,“那方康虽然身份尊贵,乃是堂堂二皇子,同样他的暴躁性格也是京中出了名的,那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不要看上他啊!记得之前京中有传闻,说二皇子与一女子有染,甚至弄大了那个女子的肚子!本来那女子只是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随便抬进宫里做个侍妾便是,偏偏二皇子心虚,弄得那女子生生投井自尽了!事情可谓是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还是陛下…”

她连忙住着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当初那件事情及时被皇帝下了封口令,那会儿皇帝虽然震怒,但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只是罚了他关了禁闭,便没有再做任何惩罚举动,反而责令任何人不得提起,所以流传也只是小范围而已,

当然,在易文怡这种小道消息流通的人眼中,这种消息也算不得什么秘闻了。

沈晏本来就不喜方康,一开始只是因为第一印象,她这人看人特别敏锐,通常她第一印象就不好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所以因为第一印象就对方康生出了恶感,沈晏之后也是一直对方康避而远之的。

现在易文怡的话,也是证明了她的直觉。

“我也想跟那位划清关系啊!”沈晏很是无奈地说道。

易文怡是聪明人,不用多说,点到即止,沈晏说了半句她便恍然过来。

她没有谁说话,只是同情地拍了拍沈晏的肩膀。

“对了,你知道秀阳公主的生辰到了吗?今年是秀阳公主的及笄之年,她的及笄之礼燕京所有贵女都要前来参加。”

沈晏点头:“这事我倒是知道,已经收到请帖了。”

“秀阳还给你发帖了?”她很是惊讶。

“对啊,还是她亲手写的。”沈晏说着,撇撇嘴。

“明明那么针对你的,还要…啧啧。”易文怡说着摇摇头。

马车外,艳阳天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阴沉起来,转瞬间便聚集起厚厚的乌云,压得低低的,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一声惊雷,把马车内的沈晏与易文怡都给吓了一跳。

“下雨了?”易文怡说着,掀开了车帘,倾盆大雨骤然而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落下。

“放心吧,我在马车里面准备了伞。”对此沈晏都要佩服自己的好运,平时出门都不带伞的,今天顺口吩咐着带上了,结果还真的下雨了!

此时易文怡还还没有放下窗口的帘子,浓重的水汽席卷而进,还夹杂着丝丝雨水,但这也没有阻碍易文怡兴奋看雨景的心情。

燕京整个冬天都没有下过雨,今天这场暴雨,也是燕京许久未有的第一场春雨。都说春雨贵如油,这么一场暴雨,定然会让燕京附近的农人们兴奋不已,看来今年的农田收获一定会很不错了。

沈晏也看了看窗外,因为暴雨,整个天地和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真的很难想象居然会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

突然,马车车身一个摇晃,易文怡差点儿跌倒,还是沈晏扶了她一把才稳住了身子。

“谢了。”易文怡说完,一把掀开车帘,“这是怎么了?”

车夫回过头来,指着前方地上倒着一个人说道:“这个人突然冲过来,差点儿撞到马车了。”

“撞到了吗?”沈晏拧着眉问道。

车夫摇头,实诚地说道:“没有。”

“那还好。”易文怡回头对沈晏说。

沈晏点点头,对车夫说道:“你下去看看那个人如何了?”

车夫哎了一声,扯了扯身上的蓑衣,压了压草帽,才轻巧地跳下马车,大步朝着那个倒下的人走过去。

半会儿,他回过头来,对马车大声说道:“小姐!是个年轻小哥儿!但他晕过去了!”

沈晏犹豫了一下,还是车夫将那人给抬了上来。

“这样该不会有问题吧。”易文怡担心。

“没办法,这里偏僻,周围也没有人,我们总不可能将人丢下走了吧。”

“也是。”

说话的功夫,那人就已经被车夫抱着抬了上来,不过车夫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将人塞到有两位小姐的马车更里面,而是放在车厢门口处,两个侍女则是挡在了沈晏与易文怡前面。

那人被放下,整个人瘫软在那里,脸虽然对着马车内的方向,但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之后黏在脸上,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他似乎晕的厉害,但也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他微微睁开眼睛,有些涣散的目光动了动,便一眼看到了沈晏。

朦胧之中,一片白光,唯有一张妍丽小脸在他眼中清晰,那是天下最华美的诗歌,在他耳边吟唱,圣洁的荣光笼罩他身。

想必是在梦中吧…

他的唇边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容,眼睛随之又合上了,这一次他彻底晕了过去了。

但沈晏瞬间僵硬了身子,她呼吸放缓,不敢相信地看着倒在那里的人。

两人的双目,有一瞬间是对视了的,那份熟悉,虽然已然隔世,但她仍然在第一时间就肯定地认了出来。

怎么会是他!

易文怡并未察觉到沈晏的失态,而是凝神看了看那人,目光在那人的脸上扫了两下,便有些兴奋地戳了戳沈晏:“喂,喂,晏晏,这人模样还挺俊俏的啊!”

她的目光也是毒辣,就算是隔着头发,她也能够看出对方俊朗的面部线条,然后迅速判断出这个人长相的级别。这大概也是易文怡的独门绝技了。

可沈晏这时候没有心情与易文怡开玩笑,便只是沉默,没有回答,甚至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人的侧脸,半天都没有反应。

“晏晏!”易文怡又喊了她两声,“怎么?你认识这人吗?”

沈晏下意识想要否认,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话锋一转,点头道:“嗯,认识,这人是西平王府的庶子,方澜。”

她几乎都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能够这么平静地说出方澜的名字,甚至都没有一丝颤抖。

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与方澜距离这么近。

易文怡的注意力在方澜身上,倒也没有发现沈晏的不对劲,便恍然地点点头:“我看他一脸通红,是不是惹了风寒,在发热啊!”

“先在城中找个医馆吧。”以她们的身份,又不好直接将方澜送到西平王府去,更不能带回沈府或者易府,找个医馆将他放下,又能让大夫为方澜看病,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马车一路进城,直奔城中最好的医馆。

城内因为突起的暴雨,街上的人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寥寥几人打着伞走在路上,所以马车一路疾行也没有遇到什么障碍,顺利来到了医馆之前。

沈晏与易文怡没有出面,直接让车夫将他送了进去,顺便给了大夫一袋碎银子,能够保证方澜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

车夫一直等到大夫给方澜诊断了病情,又开了药之后才出来。

“病情如何?”沈晏突然问道。

易文怡没觉得什么不对,因为她也很好奇。

“大夫说那位公子的身子太弱,受了风寒,病得有些厉害,不过吃了一帖药应该就没有问题了。”车夫毕恭毕敬地回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