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媛媛初孕,未过三个月,胎象时有不稳,可她这个时候腹痛,却来得正是时候。我微松了一口气,皱紧了眉头,情真意切地道:“皇上,这是您的第一个皇子,可别出了什么差错。臣妾这里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你早巴不得我走,是吗?”

空气中仿有寒流涌过,我语气一滞,勉强道:“怎么会,皇上想留下,臣妾求之不得。”

他冷冷地转过脸来,忽地伸出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面颊上的肉忽然间挤到了我的唇齿之上,痛得我直喘气。他的面庞凑了过来,眼眸如刀,“宁雨柔,朕最看不惯你这张虚伪到极点的脸。你别当朕盲了,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所图为何!”

踏歌而舞失望归

说完,顺势一推,我踉跄几步退开,顾不得面颊上的疼痛,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帮内侍监拥着扬长而去。

让我感觉惊奇的是,师媛媛所生为他的第一胎,但从语气神态来看,他仿佛并不是太在乎。听到了师媛媛情况不妙的消息,却还有空和我计较,看来他并不紧张师媛媛的身子,这却是为何?

回到屋子里,坐在梳妆镜前,看清被捏得通红的面颊,仿若涂上了最好的胭脂,更仿如思春的少女,心中不由连连冷笑,有谁会知道其真相原来如此?

“姐姐…”

宁惜文站在门边犹豫不敢进来,语气之中有一丝同情。难道她以为皇上走了,我的心情便不好吗?

“进来吧。怎么还不睡呢?”我拿起桌上的象牙梳梳了两下头发,却被宁惜文顺势接过,帮我梳了起来。

“姐姐,妹妹今天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望了镜中宁惜文沮丧的神色,我叹了口气,“成事在天,我们该做的一切都已经做足了,事情还是如此,我怪你何用?”

宁惜文轻轻地解散我的头发,“姐姐,你别怪妹妹多嘴,其实姐姐用不着这样的,我瞧皇上对您还是有心的…”

她哪里知道事情的真相。夏侯辰那样的人,一旦被人背叛,又怎么可能原谅他人?我摇了摇头道:“妹妹,我与皇上之间已然不可挽回了,我做尚宫之时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有一吐为快的愿望。当我把一切前因后果告诉宁惜文后,她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想她入宫,让她助我一臂之力。看似繁华尊贵的身份,原是这么不堪一击。

我在宫中并不受宠,这样的地位,全是因为我善于谋略计算才得来的。

哪曾想我的一番述说,反而换得宁惜文言语崇拜,“姐姐,我就知道,从小我就不如你,在如此的情况之下,你都能在宫里获一席之地。姐姐,有一件事,妹妹不知应不应该告诉你…”

我回头望她,见她的目光有些闪躲。我太明白这目光了,做尚宫之时,有些宫人新得了制物的好主意,为搏上位,以求在上司面前一举受到器重,藏私不报之时就是这种表情。我忽然明白她有东西瞒着我,而且是十分重要的。

我倒不觉奇怪,这不过人之常情而已,便淡淡地道:“妹妹,宁家现剩下你我相依为命,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她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父亲获罪之前,家里收留过一位落难少年?”

我皱眉道:“这件事我怎么会知道?不是大娘和父亲商量着办的吗?事后我才从下人嘴里隐隐得知的,连面都没见过!”

宁惜文神情奇特,左右望了望,低声道:“姐姐,我却见过。那一年我才十岁,听见父亲与娘亲在房里商议什么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之类的话,我偷偷跑到那个被封得密密实实的小院看过,虽只远远一望,可是…”

我陡然一惊,猛一回头,一缕头发却正卡在发梳里,扯得我头皮生疼。我道:“你的意思——?”

宁惜文轻轻地道:“姐姐,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起,就隐约认出了他,所以今晚在花园里我才这么害怕。姐姐,你说父亲的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忽然间忆起我躲在太后禅堂的矮榻之下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说过,十五岁那年,他出宫遇险,幸有人相助才得以脱险。从年龄上算,岂不正好是父亲获罪的那一年?

我尚记得父亲的罪名,记得下令处死父亲的是太子,这也是他从政以来第一次的刑罚。如果真是这样,夏侯辰当真是狼心狗肺。

宁惜文见我脸色阴沉,轻声道:“姐姐,也许其中另有真相?”

我冷冷地道:“不管真相如何,总是他亲自下的斩杀令。虽说朝政之上便是如此,成王败寇,但一想及此,我怎么会有心情跟他亲近。”

宁惜文轻轻地叹道:“姐姐,我知道你一向性格强硬,但他是皇上,必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姐姐若肯略微低一下头,说几句好话,依妹妹看,皇上会把你放在心上的。”

我做得还不够低声下气吗?我冷冷地想。

这时,宫里更漏又再敲响,三更的锣声传得老远。从窗外看过去,雾气弥漫了整个庭院,连桂花树的影子都朦胧起来。我没有答她的话,只道:“妹妹,夜深了,睡吧。”

她把象牙梳重放到我的菱花镜边,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姐姐的心结不能解开,无论姐姐的演技多好,有心人都会看得出来,感觉得到的。”

我一怔,望向镜子。里面有一张清艳的面庞,经过宫内十多年的磨炼,难道这张脸当真不能隐匿心事?不,我不能相信。因为就是凭着这张能演出各种旁人所愿意看的表情的脸,我才能逐步登上尚宫之位,才能在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之下,扭转乾坤,依旧如鱼得水。我不敢相信有人会看得穿我这张脸上写的是什么!

绿云低映,一半银鬓

可是,为什么我的面具却每每被夏侯辰撕破?他知道我的每一个步骤,知道我心中所想所思,知道我内心最隐秘的想法。

难道正如宁惜文所说,他才是那个有心人?

只略想了一下,我便把这个念头挥出了脑子。无数的经验告诉我,不要对那人有一丝一毫的期盼。

可不知道为何,这个晚上,我却始终不能入眠。望着窗外挂在长廊之上的气死风灯渐渐被浓雾笼罩,光线渐渐模糊不清,窗棂渐渐染上了灰白,我脑中依然空白,怎么也无法入睡。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身。站在桂花树下左右思量,大脑却如被堵塞,怎么也想不出昨晚一切的真相到底为何。

梳洗过后,却有皇后派了宫女前来相邀。我心里明白,皇后想必已知道了昨晚的情形,叫我过去安慰呢,不,还不如说叫我过去同仇敌忾好一些。

师媛媛如此作为已不是一次。这一次是在兰若轩,据闻连皇上在皇后那里,她也敢半道拦截!

也难怪她敢如此,自有身孕之后,她便连升三级,已升至为四妃之一,贵为贵妃,母族亲属多有升迁,已成为继上官家族、时家之后本朝新晋的世家。

我乘着宫轿来到昭纯宫的时候,皇后正独坐于*之中一株木芙蓉树下。绣椅撑有纱帐,遮挡住被风吹下来的花粉与残叶,有一两朵木芙蓉从树上飘落,滑落帐顶,跌在她的衣襟之上,她却恍若不觉,看来今日她心思颇重。

多日的接触,从皇后对皇上的言行举止之中,我渐渐看出,皇后对夏侯辰还是有情的,所以这时她才会表现得如此萧索。有时候我想,皇后之所以把我视为同盟,除了上次我立的功之外,很大的程度上是不是因为我不会受宠于夏侯辰?虽然她三番两次地暗示夏侯辰多留宿于我那里,只是,又有多少真心呢?如果夏侯辰当真钟情于我,她还会不会这么热心?

瞧她平日里与夏侯辰相谈的模样,眼角眉梢无一处不露出情意,虽仅在我面前,她才口称“表哥”,可那一声声的呼唤,又蕴含了她多少的心思?

我今日只化了淡妆,粉底遮挡不住一日未宿的疲倦,衣着虽与平常没有不同,可因气色不好,整个人自己看了都觉憔悴。皇后听了禀告,回过头望见了我,自然也感觉到了。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苦笑却倏忽不见,只笑望着我,“今日皇上新送了些上贡的西域葡萄来,想起妹妹来宫中日久,从未尝过,不如尝个新鲜?”

我谦笑道:“皇上的赏赐,我哪里敢当?”

她今日只着了简单的裙装,梳一个偏云髻,只在髻前插了一枚款式大方的青玉蝴蝶,想来是方便在树下倚躺,显得整个人清丽无双。皇后本就有一张端庄美丽的面容,虽然没有师媛媛的艳丽非凡,却也颇具大家之气。就我看来,她的容貌,是最具皇后相的。

她甚至不用特意装扮,便自然而然有一种大家贵气。想及此,我又想起宁惜文说我仿若戏子,也许我怎么演,怎么扮,也扮不出皇后的大家气度,所以,她那个位置,我连想都不敢想的。要有显赫的家势,家族中无数人的打点拥护,才可能当得上皇后,也才可能当得稳皇后。夏侯辰不会要一个不能给他助力的皇后的,而她却刚好拥有这种助力。

如果我的父亲尚未死,宁家尚存留在这个世上,也许我会有这么一份妄想,只可惜,我现在连妄想都没有。

西域紫色的葡萄装在白玉的盘子里,葡萄上尚留一层白霜,显见是上贡之时用冰块保鲜,行程千里,才送了上来。听孔文珍说,这葡萄来到宫里头的,总共不过三十来斤,除却皇后这里,还给栖霞阁送去不少,说是师娘娘初孕,喜食酸味,所以才送多了给她。至于像我一样的低等妃嫔,却是连葡萄的面都没见过。可见皇上对师媛媛隆宠之盛,只怕在他的心目之中她已和皇后平起平坐。

也难怪皇后吃了葡萄,脸上却未露喜色。我明白她心中所想,却不知她可以走到哪一步。在整个后宫的眼内,皇后是慈和而端庄的,自然是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今天她叫我过来,我倒是想知道,她到底仁慈到何种程度。

“妹妹,这葡萄稀罕,想来你那里也不能吃到,等下回去的时候,我叫人送几串过去给你。”

“皇后娘娘,臣妾吃惯了粗鄙东西,这东西既金贵,娘娘便留着吧,我在这儿尝尝就好。”

皇后手指上夹了一粒葡萄,那烟紫的颜色仿若她头上戴着的玉石,把手指上也染上了一层烟紫。葡萄又倒映在她的瞳仁之中,仿若瞳仁变成了紫色,更添一份愁意。

她虽闭口不谈师媛媛,但我知道,今天过来,她最想谈的就是师媛媛,却要我先开口。我在心里冷笑,好个仁慈的皇后,连些微的不利证据,她都想避免!

我慢慢地把葡萄放入嘴里,细细品尝,甜酸的滋味直入肠胃。既要我做事,我便有一个底线,别让我看起来是讨着那事来做一般。皇后若有所求,就不能想着完全置身事外。这也是我保全自己的方法——我绝不想让人当弃子一般地舍了。

她终无法,开口问道:“宁妹妹,昨晚上,皇上去了你那里?”

我脸上现出黯然的神色,沉默不语地又吃了一粒葡萄,“只不过皇上后又走了。”

皇后惋惜地道:“宁妹妹,皇上好不容易去了你那里,又被…”

我轻声地道:“臣妾算不了什么,只不过臣妾昨晚想引荐我那妹妹,眼见着皇上动心了,只可惜…”

皇后终忍不住,夹在指尖欲放入嘴的紫玉葡萄一下子被捏得粉碎,紫色的汁水沾染了整个手掌。我忙拿了案几上的布递给她擦手。她感觉自己的失态,却不再掩饰,只道:“妹妹,如今可怎么好?”

我明白她的惊慌与失措。师家眼看要和时家平起平坐,师媛媛更将比她早一步生下皇子,如果生了男儿,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她这个皇后在后宫之中便举步维艰了。

可她若要我动手,我也绝不能把麻烦惹上自身,拉了她一同下水,才是保全自身的最好方法。

在后宫多年,我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保全自己的方法,莫过于让人不得不保全了你。

我轻声一笑,接过她手上的布巾,重放在案几之上,“皇后娘娘想怎么办,臣妾自是想办法让皇后娘娘如愿。臣妾什么时候都记得皇后娘娘与臣妾是一桌吃饭的好姐妹。”

她略略放了一下心,握了我的手,“妹妹,如果这宫中没有你,我这皇后不知能当得了几天。”

我心中冷笑,就算你没什么本事,只要有你的家族做后台,有他们在朝堂上撑起皇上的龙庭,夏侯辰就怎么也不会撤了你这个皇后,除非有一天,时家当真被其他家族取代!

可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日的到来,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在新帝政权渐渐稳固之后,夏侯辰与皇后的缱绻情深便渐渐地转移到了师媛媛身上。皇帝似乎在培养一个足以与时家抗衡的师家,看来他从太后那里得到了教训,绝不肯让外戚一家独大!

而我却只能从他们的矛盾夹缝之中寻求生路。师媛媛即便得势,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可能舍了皇后而去就她,所以,我只能依附皇后。

我笑意真挚地道:“皇后娘娘,臣妾受您恩惠颇多,又怎敢不竭力相助于您?”

这个时候,有宫人来报,“月容华娘娘求见。”

皇后原本亲善的脸露出一丝厌恶,淡淡地道:“就说我歇下了,叫她不必请安。”

我心中一亮,止住了前去报信的宫人,道:“皇后娘娘,月容华虽如墙头柳,但是,我们也不便把喜恶太露痕迹。”

她望了我一眼,虽有疑色,却还是道:“叫月容华进来吧。”

月容华原本依附皇后,但见时深日久,于皇后处得不到什么好处,又见师媛媛隆宠日深,便与师媛媛走得颇近,皇后早已不太爱见她。想想月容华也甚是可怜,早一段时间充为皇后的打手,却没有什么建树,皇后自有了我,不再把她放在眼里,才使得她转投了师媛媛,却不知她今日来又有何事?

正说话间,月容华从殿门口缓缓而进。她身着一件绣有浅色丁香的长裙,头上插有环花金钿,耳中碧月明珠,容色虽及不上师媛媛,可一笑起来,面颊便现出两个酒窝,显得俏丽无比。据说她初进宫时,也受宠过几次,到后来新人不断入宫,夏侯辰目不暇接,自是慢慢将她给抛诸脑后,她那容华的妃位从此便再未晋过。

她的情形,其实与我何其相似。如果不是我见机得快,马上攀上皇后这棵大树,那我在宫中的日子便会如她一样,整日惶然,不知去往何处。

月容华见我也在,微怔了一下,脸上一下子换上了亲切的微笑。她走过来向皇后娘娘行了礼,又向我行了礼,这才笑道:“宁姐姐也在此处啊。臣妾的家乡给臣妾带了些土特产过来,臣妾便拿了一份给皇后。早知姐姐在此的话,臣妾就多带一份了。”

她呈了东西上来,原来是南越产的一种猴头菇。此菇长于深山老林,采摘不易,因而每年从南越运来不多,司膳房早没有此种食物供应。此种美味在宫中倒的确不太多见。

我眼中露出艳羡之色,“月妹妹倒真是有心了,臣妾小时候也吃过这种美味,只不过自家败之后便一直未得再尝。”

月容华赶紧道:“宁姐姐既喜欢,那妹妹便再备一份过去?”

我忙多谢,“那有劳月妹妹了。”

皇后在一旁笑道:“敢情你今天过来,是专讨东西来了?刚刚向我讨了一个浙江上贡的松漆椅子,又向月容华讨了猴头菇,敢情如今你这么穷?”

月容华听了,便捂着嘴笑。我则略尴尬地道:“皇后娘娘,臣妾先前在尚宫局任低等奴婢的时候,常年操作,惹上了风湿的毛病,眼看冬日将近,膝盖痛得不得了。听闻您那椅子用上好紫檀所制,最奇的是腿部依靠之处从中掏空,内可放置炭火,坐了能缓解腿痛。皇后娘娘身娇肉贵,自是没这毛病的。臣妾怕皇后一失手,将这椅子赏了旁人,这才巴巴地赶了过来。”

月容华关心地道:“那宁姐姐可要小心了。风湿的毛病可大可小,既有皇后娘娘的赏赐,姐姐这个冬天可以舒服些了。”

我点了点头,又向月容华道谢,“据闻猴头菇吃了能使血液流畅,我早问司膳房要过这东西了,只可惜司膳房早已断货。今儿妹妹送了来,当真是雪中送炭。”

月容华听了,笑意堆满了脸,“姐姐命好,正赶上时候…”

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月容华便起身告辞。

皇后等她走出去之后,解开包着猴头菇的礼盒,叫人分了一半给我,我则当仁不让地拿过谢了。

她有几分忧虑地问我:“她们会进行下去吗?”

我笑了笑道:“总有无数的机会让她们自动入瓮的,这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

我没说出口的是,在宫中,要一个未出世的胎儿的性命简直是太容易了。宫中不比民间,器物繁多,见所未见的东西也多,没有人知道这荣华锦绣的后面,隐藏的是什么。

我在尚宫局多年,也不过初窥其貌而已,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又过了几天,寒风陡至,兰若轩虽燃了暖炉,但我睡在床上,膝盖却依旧感觉寒冷刺骨。可我向皇后讨的紫檀躺椅却依旧没有送过来。素洁跑到司库问了好几次,那里管事的人皆含糊其辞。月容华倒是真送来了猴头菇,我叫素洁使司膳房的人煮了,味道鲜美无比。

再过一日,我忍无可忍,正想亲自去一趟昭纯宫,皇后却使人送来了致歉的消息,说天气渐冷,有身孕之人害怕天冷,皇上叫人讨了那紫檀躺椅过去,赏赐给了师贵妃。素洁听了这消息,愤愤不平地道:“这原本是我家娘娘先讨得的,却被她截了,天下间哪有这个道理。”

我唯有苦笑,叫素洁多加了几个热水袋敷在膝上,只道:“既是皇上开了金口,什么人胆敢违抗?”

这一晚气温更是下降得厉害,虽多加了几个热水袋敷在膝上,我依旧痛得睡不安寝。原来我在尚宫局之时,整天忙碌,运动得多,天气转凉也未见这么辛苦过,想是如今轿子坐多了,便添了这毛病。

那几天我几乎睡不能安寝,便使御医过来,开了几副中药外敷,但这病是经年累月积下来的,一时半会儿哪能得好。

那几副药膏只不过略减疼痛而已。

好不容易这几日冷空气过去,天渐渐转晴,又由御医悉心调治,才略好了一点儿。

虽然我在兰若轩被病痛折磨,可听说栖霞殿却是夜夜笙歌。天气骤冷,师媛媛胎象不稳,夏侯辰便晚晚都留在栖霞殿。那紫檀躺椅也搬了过去。躺椅宽大,听闻栖霞殿宫人偶尔传来的消息,说皇上和贵妃娘娘有时同坐躺椅之上,观看歌舞,其乐融融,满屋都是春意。

我暗自吃惊。师媛媛当真宠冠后宫,从没有哪一位妃嫔能像她那样受到隆宠,就连以前皇后初入宫时,帝后相处也是相敬如宾的,最出格的,莫过于皇后称夏侯辰一声“表哥”。

过了几日冷风萧萧、阴雨绵绵的日子,这日天气转晴,天边太阳的光芒和煦而温暖,我便叫人搬了张椅子,躺在桂花树下沐浴着阳光。经过几日的疼痛,我已心生疲惫,被暖融融的太阳照着,禁不住睡意浓浓袭来。正半梦半醒之间,却听素洁急慌慌地从院子外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发生大事了…”

我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

素洁忙向我行了一礼,才禀告道:“娘娘,栖霞殿出了大事了!师贵妃娘娘小产了!御医们齐聚了那里,奴婢请不来御医…”

我倏地从椅上坐起,“你说什么?师贵妃小产?怎么可能?快摆驾,我们去栖霞阁看看…”

素洁忙道:“娘娘,贵妃娘娘小产原因尚未弄得清楚,此时最是要避嫌的时候,我们还是缓一些时候再去探望吧。”

我淡淡地道:“身正不怕影斜。再说了,宫内出了这样的大事,皇后必在场的,我如果不去,倒显得我情怯了。”

素洁偷偷扫了我一眼,见我主意已决,唯有上前准备銮轿。

隔着老远,我就瞧见皇帝的銮轿停在那儿,皇后的与之并排,看来他们早就来了。栖霞殿名如其殿,傍晚之时,彩霞映衬着屋顶的碧瓦,美不胜收,可在我看来,今天那彩霞却如染上了血色,凄凉惊怖。

当我的轿子来到之时,有几名份位高的妃嫔都陆续到了,个个儿脸上带了悲戚与慌意。皇上第一个子嗣就此夭折,原本她们是要表现得哀戚的。

可师媛媛宠幸如此之隆,不查个天翻地覆肯定过不了这关,这一通彻查下去,只怕宫内人人自危。

皇后早与皇上入了寝宫,只听得寝宫之内传来嘤嘤的哭泣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凄凉的叫唤:“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皇上…”

既踩薄冰,终定尘埃

我与一众妃嫔焦急地在外等待着消息,只看见御医们进进出出,紧张无比,有的还翻出古旧的书籍抄查。直至最后,才听御医们得出结论,师贵妃这次属于自然流产,并不关其他事。

妃嫔们脸上都松懈了下来,虽哀戚之意未敢稍减,但已有妃嫔悄悄地互相低语,“想是这几日天寒,皇上又常去栖霞阁,师贵妃操劳过度吧?”

另有妃嫔听见了,便忍不住低声一笑,却马上哀戚布满了脸,“贵妃娘娘真是运气不好。”

皇上与皇后从寝宫内走出,两人脸上皆面色凝重,尤其皇上,黑着脸,眉头皱起一个川字。皇后握着他的手,低声劝慰,见我们一众妃嫔在此,便代皇上下了旨意,“师贵妃今儿累了,众姐妹们改日再来看她罢。”

我便焦急地带头上前,问道:“贵妃姐姐身子可好?”

皇后微微地摆头,凤钗上冰冷的烟霞珠子打在她的额头之上。她神色忧郁地望了一眼皇上,再向我道:“宁妹妹有心了。贵妃娘娘身子已没有什么大碍了,众位妹妹先回去休息吧?”

夏侯辰冷冷地扫了诸位妃嫔一眼,殿外灿烂的阳光仿若一下子昏暗了起来。他虽然未望向我,可我却不知道为何,总感觉他目光仿若剑锋一般地扫射在我的面上,让我的皮肤隐隐作痛。我要竭力控制才能让自己的表情自如,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不过是疑心生暗鬼而已。

众妃嫔见皇上神色不善,一语未发,当然个个儿避之唯恐不及,便向皇上皇后道了安,各自散了。我自也跟在她们的后边,只望快快走出这栖霞阁才好。

谁曾想眼看栖霞阁的院门就在眼前了,夏侯辰忽道:“宁昭华,你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