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惯会审时度势的人,她难道不知道?难道她以为,在一切已成定局之时,我会选择一个未知的前途,而不选择势强的一方?

宫内的规则原本如此,可怨不得我。

颜色淡然情意冰

既得了消息,我便想告辞——我实不想在此见到夏侯辰。可皇后却兴致高昂,叫人备了点心热茶,让我同桌而食,看来是为了向我表示感谢,让我能见到皇上,以示恩宠。她哪里知道,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夏侯辰。他仿佛能洞悉我心中最隐秘的想法,随之而来的只是折磨与侮辱。

可我没有办法推辞皇后的拳拳盛意。我不能让她稍有误会,毁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我只得维持了略带感激的微笑,与皇后谈天说地,以等待皇上的到来。

时光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外面的细雨停了下来,天边有太阳冒出了头,才听到殿外有人唱喏:“皇上驾到。”

彼时,我正用银筷夹一块千层酥,闻声一失手,那千层酥跌落入盘。皇后在一旁笑道:“妹妹等得心急了吧?”

我只得做了一个害羞的笑脸微垂了头。皇后喜气洋洋地迎了上前,我则在后面慢腾腾地跟着,眼见明黄色的身影在殿门口一闪,马上在不起眼的圆柱边跪了下来。

“表哥,今儿个可一切顺利?”

“芹儿,当然顺利。多得你掌管后宫,洞悉了她的阴谋,朕才能内外一举成擒。五王被削减封地,剥夺兵权,再也不成阴谋。这都多得你,芹儿。”

皇后笑道:“表哥,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还记得宁选侍吗?全得她假意与太后示好,取得太后的信任,臣妾才得知这一切的。”

“又关她什么事?”

窗外虽雨后初晴,可我却感觉寒意森森,仿若又回到了坐在轿子之上在雨中行走的时光。为何他认为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好?为何我给他立了这样一个大功,一提到我,他原本和煦的声音依然转冷,仿若谈及的是蛇蝎?

不过不要紧,只要皇后顾着我,以他和皇后之间的深情,便要给皇后几分面子。我所求的,只不过这几分面子而已。

我原本就没对他抱有希望,心中虽愤愤不平,但因早料到他会如此,心情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等他叫众人平身,便跟着站起身来。我虽站在圆柱旁,却没曾想也被他一眼望到了,眼光如刀锋般扫来。

皇后见此,忙笑道:“宁选侍今次立了大功,臣妾想晋一晋她的份位。如今九嫔之位悬空,不如就晋她为九嫔之首的淑媛,您看可好?”

他冷冷地道:“这也太高了一点儿,只不过做墙头草传递了一下消息而已,就晋她为昭华吧…”

皇后勉强笑着,感觉颇对不起我,还想再劝,我早已跪了下去,“谢皇上大恩。”

他哼了一声,便不再理我,叫人重上了点心,看来想与皇后共贺。我如坐针毡,几次想要告辞,却被皇后以眼色止住,不停地把话题往我身上带,暗示皇上多宠幸于我。

我唯有脸上带了羞意,却在心中苦笑,更感觉自己浑身都仿佛长了刺。

眼见华灯初上,我终于寻了个机会向皇上皇后告辞。皇后见劝说暗示良久,皇上对我的脸色始终未变,略有些失望,便不再劝。我更是乐得她放了我出来。走到昭纯宫外,我才松了一口气。每当他来到我身边三尺范围之内,我便有气都吐不过来的感觉。如今虽然一切皆达成心愿,可这种感觉却愈演愈盛。以后与皇后诸多往来,便常常有机会遇见夏侯辰,真是旧愁刚去,又添新愁。

回兰若轩的路上,我问素环:“你还愿意去昭纯宫吗?”

素环望了我一眼,垂头不语。我明白了她的想法,便道:“不如我向皇后提一提吧。在她那里,机会总是多过我这里的。皇后急需帮手,或许会提携你一把。”

素环依旧没出声。轿子在青石板上缓行,良久她才道:“娘娘,奴婢只求在宫中有一席之地而已。”

我点了点头,“如本妃一样。”

寂静的夜色之中,只听得轿子沙沙地走,鼻端飘来的桂花香味若有若无。经过这场细雨洗刷,香气更加清新可人。只希望从此以后,我在宫中的生活便会一帆风顺。

过了几日,皇上下旨,让太后搬往僻静的星辉宫静养,彻底与世隔绝。我再没见过太后。对于我来说,太后已成为过去,再也不用花费心思去讨好。

晋立昭华的金册下来了。我虽低师媛媛一个份位,但由于有皇后做后台,却隐有与师媛媛平起平坐之势。而以我在尚宫局多年的经验,自然能在后宫助皇后一臂之力。皇后的旨意传下来,便无人胆敢如上次制冬衣般阳奉阴违。我帮助皇后完全掌控了后宫。

我的住处,原本应该搬往更宽敞通达的锦华轩,我却上禀皇后拒绝了。兰若轩离皇上住处甚远,皇上无论走向哪一位妃嫔的住处,都不会经过兰若轩,也不会产生与我不期而遇的境况,如此对我甚好。皇后倒以为我懂得收敛自己,自是不绝口地夸奖,倒多送了几名宫女前来侍候。至于素环,正应她所求,我让人把她调到了昭纯宫。

皇后对我的倚靠日重,可夏侯辰却依旧当我如无物,再也没有宠幸过我。皇后对此颇感抱歉,我却求之不得。如今的身份,对于我来说,已能让我满足了。宫内呈上的银子,落入我的私袋的,源源不断地送往我娘亲那里。据闻她已叫人在宫外买了间大屋,侍候的仆婢成群,只是往来信件多有遗憾:妹妹啊,可惜你已不能出宫。

的确,我已成了皇上的女人,不能出宫,但活着,就是幸运的了。

过了一个月,宫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师媛媛身怀有孕了。这让皇后接连几日心情不好。一个比她低位的妃嫔早于她生育皇子,这意味着什么,宫中的人都明白。

师媛媛荣宠未曾衰过,她有孕,自是迟早的事。可我不知道,皇后对她容忍良久,还能不能再忍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猜到下文,宫外又传来消息,在朝月庵住着的大娘与我的异母妹妹遭到不明身份人士的追杀,大娘身亡,而宁惜文恰好避过了这一劫,好不容易叫人送了信入宫。

看到信的时候,我正斜倚在汉白玉的栏杆边,下面便是一尾接着一尾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鱼儿。风吹而过,我感觉眼中有泪滴下。此事是我一手造成,我早猜到了她们的结局,但我为何还会流泪?我便是这样一个女人,人家对不起我的,我要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大娘至死也没明白,她是代替了我的娘亲赴死,我早把她作为弃子摆上了我的棋盘。

可大娘在我幼时,也曾慈和地抚摸拥抱过我。那个时候,她与娘亲姐妹和谐,当真真心对待过我的。只可惜到了后面,时光与利益渐渐把一切美好掩埋。

如今我成了皇后身边的红人,宫内外的消息自是往来传递得快。大娘既然付出了她应有的代价,宁惜文青春年少,长相只比我美,我自是得提携她一程的。毕竟宁家,只剩下了几人而已。

向皇后禀告之后,我派人将宁惜文接入了宫中。初初带她入宫之时,她未经妆扮,布衣衩裙,却依然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看上去她因为与大娘被人追杀,受惊不少,整个人仿佛一只受惊的白兔,可那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却让每一个看见她的人感觉*。

经过我叫人一番打扮,她便如蒙尘的青玉般散发出耀目的光彩。我略向皇后提起,她便兴趣大增。师媛媛怀有龙种,荣宠日盛,她正感无法招架,而我,却与皇上的关系如同*,自然指望不上。她希望来一个新鲜人来帮助她,这是必然的,可她又暗示,她与皇上情意深厚,绝不想皇上因此而误会,所以她只能提供机会,一切由我做主。

我暗中一笑,同意她的说法。她说得对,我既与皇上不能挽回,那么,就不能让皇上对她抱有芥蒂,反正在皇上眼里我已做惯了恶人,再做一次,倒也没有什么。

当我把这意思告诉宁惜文之时,她倒没说什么,只略垂了头点头答应。从大娘的来信之中,我已知道她从小定亲的对象因嫌弃她为罪臣之女,已然退了婚,看来她是心灰意冷,不做他想了。宁惜文与我的相貌完全不同,是一种甜腻的美,当不会惹得皇上触景生怒吧?

计划出错显惊扰

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未直接把她带到昭纯宫,只是让她远远地望了一下夏侯辰。这种事情,得让她心甘情愿才行,心中有了目标,才会竭尽全力地追求。夏侯辰相貌不错,皮肤虽略带苍白,却有一股天然的贵气,加上权势在身,自与民间其他男子不同,更比她以前的未婚夫胜过不少。果然,她一见之后,便粉颈低垂,脸现红色。我便放下心来,只要她对他有了期望,一切皆好办了。

有皇后的帮助,我自然知道由于今天冬旱,夏侯辰今晚要经御花园到清心殿,和一帮大臣商讨抗旱之计,而宁惜文出现的最好地点便是这条路。

原本与皇上不期而遇是后宫以求显达惯用的手法,我只不过照搬而已。但凡一涉及夏侯辰,我就感觉莫名的害怕。他心思莫测,既非明君,又非好色昏君,如果一不小心触了他的龙鳞,可就是全盘皆输的格局。

宁惜文却不理其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仿若皇上一见到她,她就会立即宠冠后宫。见她这副样子,我愈加担心。她没见夏侯辰私底下的模样,空见了他一副好相貌,小儿女心态十足,当然无所畏惧。我反复的叮咛反而换来她的疑惑,“姐姐,我既入得宫来,当然是帮着自家人的…”

我哭笑不得,她哪知宫中的艰险,反而以为我害怕她与我争宠。

我唯有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若有什么差错,望你不要埋怨我才好。”

宁惜文经过一番挫折,懂事了很多。当年大娘把我们交给官兵独自逃走的时候,她也明白了事理,见我不计前嫌如此对她,颇有几分感动,道:“姐姐,妹妹不会忘了你的恩情的,难得你不计前嫌地对我。”

我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些微的愧疚之感,又前后查看了她的打扮。她今日穿了一件流彩云纱裙,上身是葱绿的对襟短衫,梳望仙髻,头上只插微微颤动的紫玉蜻蜓,在灯光下显得清新雅致。那件流彩云纱裙,是我叫孔文珍特制的,用上好的蚕丝夹杂金线织出阴影斜纹,再用板雕印花印出淡淡的花纹,色彩并不艳丽,却有一样好处:在月光的照射之下,这件衣服会衬着月光发出朦胧的光来,人若穿着它,仿佛月笼身形,美不胜收。

既然她是主角,今日我的打扮便随意了一些,一切以方便为主。如果皇上与她相遇了,我就得赶快隐身,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了。

当晚月色如水,她打扮整齐地站在桂花树下,流彩云纱裙反衬着月光,隐隐发出暗光,当真如月中仙子一般。我略恢复了一些信心,心想这样的美人,如果夏侯辰还不满意,就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使他满意了。

这种事情不方便带上其他人,到了目的地之后,我便遣走了素洁,与宁惜文坐在石亭子里等着。夜风虽凉,我们带了两件大氅披在身上,倒不感觉寒冷。宁惜文一直精神兴奋,充满了期待,我则倍感疲惫,只想快点儿办完这件事,然后回去睡上一觉。过了良久,才看见御花园的另一头有三两盏气死风灯摇曳着行了过来,我忙道:“妹妹,接下去,就看你的了。”

她心神不定地点了点头。我用火石点燃手里的风灯,递给她,示意她独自前行。她拿着灯走了几步,从背后望过去,却见她脚步虚浮,略有些发抖。我暗骂了一声,在家时那嚣张的劲儿去了哪里,简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忙走前几步跟上她,叮嘱道:“妹妹,皇上也不过凡人,你若想接近他,唯有采取一切手段。这个时候,你可不能退了。”

她嘴唇都在哆嗦,却还是向我点了点头。

我松了她的手,暗想,成也好,败也好,已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这次不成功,唯有依靠皇后的推荐了,说什么也得把皇后拉上了船才是。忽见那几盏灯笼越行越近,眼见望着了人影,正中一人,正着一件明黄长衫,那冷冷的目光仿若穿过重重黑幕扫了过来。我腿肚子一阵哆嗦,忙低了头,窜上一条小路就想溜之大吉,刚跑了几步,却听到宁惜文叫了一声:“姐姐…”

我回过头去,却发现宁惜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跌倒在地,气死风灯斜躺在草地上,火苗舔着灯笼,烧了起来,把周围照得通亮。那一行人快步走了过来,当头的却正是康大为,大声地叫道:“什么人?胆敢在御花园放火!”

我回头望着宁惜文,腹中怒骂着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却不得不走了回去,扶起了她。她浑身瘫软,靠在我的身上,还记得说一句,“姐姐,对不起,我一向是家里没用的那个!”

我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啦?”

“姐姐,在朝月庵的时候,我和娘亲被人追杀,伤了小腿,如今隐隐作痛!”

我心生愧疚,也不好再骂她,只得扶了她道:“我们快走。”

我扶着她就往岔道上急走,连拖带拉的,却怎么也快不了。康大为带了几个人绕过来,堵住了我们。

气死风灯燃起的火光熄灭了,可有更多的灯笼照亮着我们。康大为吃惊地道:“宁娘娘,是您?”

我勉强一笑,眼角余光到处,却看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渐近,忙拉了宁惜文跪了下去,脑中急速地思索,得找一个什么借口混过去才好。这种事情,得花前月下,你情我愿才行。如果他知道我使了诡计,硬塞个女人给他,却不知又有什么反应?

黄色的靴子在我面前三四步远才停下,夏侯辰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宁昭华,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对我的声音一如既往,从来都没有和软过,不论什么时候,都冷似刀锋。我顾不上那么多,道:“启禀皇上,臣妾有罪。臣妾娘亲刚刚去世,她死之时臣妾来不及向她告别,心下惭愧,因而带了妹妹在御花园遥空对月拜祭,不想冲撞了皇上。”

夏侯辰一声冷笑,道:“既是拜祭,怎不见香烛纸钱?”

我额头冒出了冷汗,道:“皇上,宫内不许宫人胡乱拜祭,臣妾怎么敢私自行动。唯有与家妹暗自祈祷家慈在天之灵福寿安康而已。”

夏侯辰又是一声冷笑,“这么凑巧?还带着你的妹妹穿得如此花枝招展?”

宁惜文听了他的语气,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顾在我身边发抖。我被他的语气一打压,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道:“皇上以为真相如何?莫非皇上认为臣妾带着家妹专为堵着皇上来的?皇上已然三两个月没召臣妾了,臣妾哪知道皇上的行踪如何。”

我的声音略急切了一些,语气也略快了一些,在御花园里传得老远。说过之后,只听得周围一片寂静,康大为倒吸气的声音倒听得一清二楚,而宁惜文早伏在地上簌簌发抖。

我直直地望着夏侯辰,忘了从地上爬起来,也忘了回避他的目光。只见他忽然间笑了,竟如暗夜的昙花开放。我居然看得清楚,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面颊有个酒窝若隐若现。

“这么说来,你是想着朕咯?”

我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他的意思,全然忘了他是九五之尊,反问过去:“什么?”

康大为一声咳嗽,在清冷的御花园传出老远。我这才醒悟过来,忙伏地避开他的目光,顺势答道:“臣妾当然想念皇上,试问宫里头哪一位妃嫔不望皇上的恩宠?”

这句话又不知触着了他哪根逆鳞,他一声怒气冲冲的冷哼,让我忽感无所适从,忽然间后悔今晚来的这么一着。

狡言巧辩却惹怒

宁惜文这个时候倒恢复了几分神志,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来,“皇上,家姐与奴婢家人甚少,如今娘亲去了,家姐身在宫内,才得到消息,因而才和奴婢来到这里拜祭。至于奴婢身上的衣衫,皆因家姐说宫内不比其他地方,无论怎样都要打扮整齐才是。这衣服白天不打眼,到了晚上却不知为何…也怪奴婢贪爱衣衫的特别,因而未曾换了下来…”

“这位就是你的妹妹?”

听到夏侯辰的语气和缓,有了几分与其他妃嫔相处时的亲切,我的心思便又活动起来,心想如果这个时候他看中了宁惜文,倒也殊途同归。不知为何,此时此地,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形容自己:贼心未熄,色心又起。一旦环境利于自己,便不顾一切地寻找机会,这是不是我的特点呢?

我胡思乱想着,随口答道:“启禀皇上,她便是家妹,才入宫几天来看臣妾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愉悦地道:“既如此,今儿个一帮大臣也没议出什么来,朕也不等了,摆驾兰若轩,朕便与昭华对月共饮吧。”

乍一听闻这个旨意,我只感觉头脑中如有炸雷响过,震得我起不了身。事情的发展怎么会这样?康大为在一旁扶起了我,声音恰巧能让夏侯辰听见,“娘娘,您别欢喜得不懂得回话了。”

我面无表情,腹中暗骂,不经意地望见夏侯辰的侧面,却见他的嘴角上扬,看起来很是愉悦。宁惜文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我回眼望过去,却见她眼光闪闪,虽在黑夜之中,一双眼也充满对那名男子的倾慕。我叹了一口气,心想,希望夏侯辰今晚当真看中了她。

兰若轩离御花园距离遥远,我没见到夏侯辰叫人备轿,看来他准备一路行到兰若轩。我望向康大为,他也仿若全忘记了这回事,低眉顺眼地跟着皇上往前走。我低声问宁惜文:“你的腿还好吧。”

宁惜文点了点头,眼都不眨地望着夏侯辰的背影。这小蹄子看来是一时情急,心里怯了,心理作用作祟,便把一切怪在受伤的腿上。

可如今的情势,她的腿没有了问题,我的腿反而有了事,只感觉自己的小腿微微地抽着,绵软不已。只不过两三个月而已,我仿若已忘记了那种情形,也以为永远不会再遭遇那种情形。难道说今日要再受一次那样的折磨?我望了望身边的宁惜文,一身如月华般的清辉笼罩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美艳无匹,只望宁惜文争气一点,吸引了他的目光才是。

康大为摸了过来,悄悄地对我道:“宁娘娘,您累了吧?我扶着您点儿?”

我被康大为、宁惜文一左一右地夹着,唯有加快了脚步,努力向前迈步,越接近夏侯辰的身影,便越感觉一阵窒息,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却又被康大为拖着向前。

这一切真让我希望往兰若轩的路无比漫长,永远都走不到头才好,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啦,原本应该很长的路,却一下子就到了。素洁带了几名宫女迎了出来,见是皇上驾临,马上喜上眉梢,忙叫人准备茶水点心。

精美的茶案摆放到了月桂树下,案上有五色糕点,桂树上挂了五盏气死风灯把地面照得通亮。皇上今天看来气色不错,宁惜文脱了以前的怯懦,话语灵动起来,时不时把皇上逗得大笑。我放下了心思,心想皇上来兰若轩,还是为了她,松了一口气之后,脸上笑容也多了,便建议道:“皇上,臣妾这位家妹跳得一身好舞,今日月好花香,不如要家妹舞上一曲为皇上助兴?”

夏侯辰脸上笑容未歇,语气却带了寒意,道:“是吗?”

我心中一突,便道:“皇上既然没这兴致,就当臣妾孟浪了。”

宁惜文原本巧笑嫣然的脸,在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之后,笑容尽去,脸色也苍白起来。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对夏侯辰已经期盼过了头,又或许对他已有了情意,夏侯辰言语略一冷峭,便让她心神受震,可别言行举止失常才好。

康大为平日谨言慎行,今儿个不知怎么啦,竟摸上来对皇上道:“皇上,宁娘娘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她的妹妹初到,想要姐妹同欢也是有的,不如…”

夏侯辰这才道:“她既跳舞,那么便由你伴唱,朕可从来没听过你唱歌。”

我一怔,禀道:“皇上,臣妾从不擅长这些。自十三岁以来,臣妾只知道制衫绕环,早已不记得歌是怎么唱的了。”

夏侯辰听了,脸色转阴,拉长了声音,“是吗?”

康大为则在一旁打圆场,“娘娘,随便唱唱就行,不用拘束。”

宁惜文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见我想拒绝,急得附耳过来道:“姐姐,在家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唱那首《踏歌》吗?不如我们就跳那首?”

《踏歌》?

遥远的记忆忽然间涌了过来,的确,我那时最喜欢吟唱那首歌。那个时候,我正值青春年少,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对未来还有幻想,弄线针绣之余,便喜欢轻声吟唱这首歌。那个时候,我也学过舞,中秋时节,跳起给父母大娘看,弄月踏歌,翩翩而舞,舞出我对未来夫婿的幻想和期望。只可惜,十三岁之后,一切的美梦便破灭了,我已忘记了我还会唱歌,还会踏月而舞。

眼看刚刚还融洽的气氛,因为夏侯辰的脸又黑似锅底而凝重起来,我唯有道:“那臣妾便勉为其难为家妹伴唱罢。”

即便我这么讲,夏侯辰的脸色也未见好转,刚刚的笑脸当真如昙花般一下子便谢了。

反正他对着我的时候,常常便是这样,我早习以为常,心绪倒未受多大的影响。可宁惜文便不同了,刚刚才好的情绪又沮丧起来,甜美的笑脸更添了几分苦意,看得我暗自摇头。自己这位妹妹看来也是一个难成大器的,一时间我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她这副模样,即便把她送到皇上身边,也帮不了我多少,如果不成,便算了罢。

一放下心思,我倒无所谓起来,道:“妹妹,你尽力跳便罢了。姐姐十来年未曾唱歌了,如果弄砸了,皇上也不会怪罪于我们的。”

夏侯辰不怒反笑,“朕未见你多日,你还是这样,丝毫未曾改变,做事之前,先寻好所有的退路。”

我不由自主地反驳一句,“臣妾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话已出口,我才一惊。怎么今儿个全没了往日的谨慎,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口?难道是因为皇上今儿在兰若轩笑容多了,我便胆大起来?

踏歌而舞失望归

康大为早叫人请了琴娘乐师过来,兰若轩空地颇多,多了十几个乐师,也不见拥挤。我则入内换了身颜色亮丽的印花绢裙出来,换上锦纹翘圆头的绣鞋,发髻未改,独插上烟紫色有垂穗的花钿。出来之时,望了望夏侯辰的脸色,见他并未过多注意,不由暗松一口气。换装之时我就打算,绝不能穿得太过出挑,夺了宁惜文的风采,却也不能太马虎,引来夏侯辰的冷眼相加,冷哼连连。如今的形势,刚刚好。

乐声奏起,初时我略有些跟不上节拍,但那首歌已潜伏在我的脑中多年,到了后面,我越唱越顺:“君似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心花,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宁惜文当真舞得很美,敛肩、含颌、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无一不尽显美态,而那特定的舞姿三道弯,把她少女的身形完全显露,再加上她今日所穿衣裙,在月光衬映之下发出微光,当真美不胜收,我伴唱之时见了,都不由自主地受到她身姿的吸引。

舞到极致,她边舞边向夏侯辰靠拢,向他微挥水袖,明眸含情,把整个舞曲的未道尽不能诉说的情意尽显。第二遍唱词后的间律和第四遍唱词中,她拧腰向左,抛袖投足,笔直地袖锋呈“离弦箭”之势,就在欲左的当口,突发转体右行,待到袖子经上弧线往右坠时,身体又忽而至左,袖子横拉及左侧,欲右之势已不可挡,躯干连同双袖向右抛撒出去。就这样左右往返,若行云流水,似天马行空,而所有的动作又在一句“但愿与君长相守”的唱词中一气呵成,舞袖甩在夏侯辰的手指之间,被他一笑接住。

我紧张地望着他,只盼望他能一把扯过宁惜文,那今晚的一切便大功告成。哪知他站起身来,任由舞袖在手指间滑落,拍手笑道:“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不愧为一对艳绝天下的姐妹花。”

宁惜文难掩脸上失望之色,娇躯微颤,朝我望了一眼,眼中盈盈欲滴。我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主动向前。哪知她却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站在场地中央脚不移动,只微弯腰行礼道:“多谢皇上夸奖。”

我也唯有上前称谢。

夏侯辰满意地点了点头,望了望月色。康大为知趣地跑了过来,“皇上,今日就宿在兰若轩了?”

听到这话,我全身忽然间紧绷,面皮已不能保持笑意,只望夏侯辰说出不字。

他一回头,望了望我,却道:“也好。”

康大为忙叫人准备汤浴,又使人服侍皇上更衣。宁惜文黯然告辞,自去客房就寝。

我脸上现出一个灿若桃花的笑来,走上前来,像其他妃嫔一样偎依着他往房子里走。

正在这时,有太监在院子外大声道:“皇上,师娘娘腹中忽痛,娘娘着奴才前来相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