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姐!”
“去啊!”
半天不听那欺负人的人吭声,倒是这被欺负的上了火,荷叶儿也是摸不清了,“小姐!你…”
“快去!”
“…哦。”
荷叶儿终于百般无奈、磨磨蹭蹭地离去,佛堂的门又合拢…
看她没强挣了走,又为他撵了荷叶儿,承泽的心这才顺了顺气,可也觉得连个陪嫁的小丫头都敢恨他,顶他,可见他二人之间真是该说说清楚,该从头说清楚…
“你,你错会我的话了。我说的心事根本不关丹彤的事。”
今日他突然来,又突然一通急恼,都是莫名,此刻虽则他的语声缓了下来,可静香心里却已是放了要想明白的念头,只打定主意顺着他敷衍,遂轻声道,“…是我的不是。”
“嗯。”听她终是应下,承泽越觉自己刚才被误会得委屈,“往后听不明白就问清楚,别老自己认一个念头就胡想、胡犟。”
没来由被数落,静香面上虽不显,心里却也别扭,明明是你自己说漏了嘴,臊了,倒怪别人,往后才不问你什么心事…
看她安安分分站在身边,不躲,也不避,只乖乖地听着,承泽实在是窝心,眼里的嗔怪都溢成了疼爱,语声也更是柔,“之前的事,你怕是也有不知道、或是错会了意的,今儿我就都跟你说明白。”
“二叔请讲。”
“那天在灵前,我没拦着老太太,是事出突然,我还不明白,真的是不明白,可那时就看着疼,真的看着疼…”她微微低着头,眉心那颗红痣在白净如玉的小脸上那么显,想起那抹朱红的血,他疼得握紧了拳…
静香没吱声,那天究竟是怎样,她其实根本都不记得…恍恍惚惚,周身冰凉,眼前只有那张可怖的脸…
“后来,知道要让你闭关,我即刻就去了延寿斋。可老太太…心恸,认了死理儿…我没再辩,一是怕你将来不好在府里立足,二…二是以为…以为你们…是真好…”
人静,心凉,却止不住睫毛牵着痛细细地颤…
“闭关那天,闭关那天…”提起那一夜,承泽再也找不出什么话,只觉心恨不已,怎么就能狠心掰开她的手,丢了她去…那冰凉的手指至今都似心里的一根刺,一碰,就钻心地疼…
“不怪二叔。你也是但尽己责…”
“我…日日都遣人打听合宜园…后来,后来知道了原委,我才知道你害怕…当天夜里,当天夜里我就去了。”
“是么…”
“嗯。”
那失神摊在怀中的人儿,冰凉,苍白,他一次又一次在梦中见,每次醒来,心都苦,当时该抱着,该紧紧抱着才是…
“抄经,上山抄经也是我寻的借口,为的,就是能守着你,怕你有闪失…”
怕她有闪失…她笑笑,这个,她是知道的,他不能让她死…
“多谢二叔…”
“往后,往后你再也别怕。我哪儿也不去,再不离开半步…”
“…嗯?”
“今生今世,我养你,护你…就若当初在合宜园,你说…可好?”
“合宜园?”她终是疑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哦,自是不会是合宜园,往后…”想起最盼的那一天,他心跳,脸颊也烫,语声不自觉就拘谨,就小…“往后,往后该是芳洲苑…每日喜欢吃什么,屋子里怎么布置,在哪儿下棋,在哪儿做画,都依你…”
“如今已是很好,我在馨竹园就好。”
“哦,怎么忘了,”他赶紧道,“你是爱竹子的,那好,就随你,咱们就在馨竹园。”
咱们?静香怔…
“往后,往后许是不能再得着机会说这些话,你,你记在心里,别忘了。不管府里怎么安排,不管我怎样,你,你都记得今儿的话,都只以今儿的话为真,啊?”
嗯?以今儿的话为真?她,她根本就没懂今儿的话啊,“二叔,其实我…”其实我不用你可怜,不用你养活…
“你听见了么?”
看他热切切地抢问,她又不知所措,只得胡乱点了头,“…嗯。”
听她应下,他紧紧揪着的心终于舒展,抬手擦擦额头的汗,似这些日子的苦痛都一瞬逝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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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话,蓝姨娘那边也着人来催静香过去用斋饭。承泽不想露面,吩咐福能儿牵马去了后门,遂就此告辞。礼数在,静香只得往外送。门外一直候着的荷叶儿也赶紧跟了,却被承泽呵着不许靠近。看二爷一路走一路低头不停地跟小姐说着话,荷叶儿纳闷儿不已,凑得这么近,这么低的语声,这是说什么呢?
其实…岂止看的人不懂,这听的人也是一句都没听懂…
“丹彤那丫头根本不像个女孩儿,你别再浑想。哪日我叫她来咱们府里,你见见她,见见她就知道了。…若是不想见,咱就不见。”
“等回去了,做汤包给我吃,啊?这些日子,可饿坏我了。还有那佛经,前几日出来的时候我给烧了…等回去你再给我写一个,啊?”
“我明儿一早就回府,到时候迎你回来。路远,你们坐车慢,怕得两个时辰。早起走得早些,路上别浑吃什么,晌午回家来吃,啊?”
…
终是送到了门口,承泽翻身上马,又勒了缰绳回头,结结实实用力看了几眼那心尖上的人,满意地笑笑,飞奔离去…
“小姐,二爷刚还急赤白脸的,这怎么就又乐了?”
“我也不知道…”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静香悄悄在心里问,佛祖,他这是病了…还是…魔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久等,抱抱!╭(╯3╰)╮
某人自以为是了,有木有?然后以为搞定了,然后霸道了,会不会?o(≧v≦)o~~
另:晚上会捉虫,不是伪更。
第三十三章 也道相思
从广灵寺回来,一路上飞奔,只觉欢畅!自小到大不知道人的心如意竟可这般,周遭所有都虚晃不见,只一颗心,便是一个天地,只管酣醉!
回到贺府已是午后时分,日头正是热,承泽边匆匆往弘毅轩走,边掏了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福能儿小跑着跟在身边,看二爷一脸红扑扑带着笑,心里不由悄悄合计,刚才这么急地往广灵寺去,看来是特意见大奶奶去了,不知为了什么说了什么,可爷看着真是心喜欢,这些日子的烦燥似是都解了。做下人的本是不该多嘴主子的事,只要主子顺心就是自己的福气,可今儿去了没理会姨奶奶倒罢了,连寂善大师也背着,走的时候还是走的后门,可见是不想人知道,既这么着,自己便也得随着多留一分心。
“二爷,刚咱们走的急,都没跟青蔓姐姐说一声儿。这会子又误了饭,回去总得说个由头。”
“嗯,就说接了师傅的急信儿,往山上去了一趟。”
“是。”
“哦,对了,”承泽站了脚步,低声嘱咐,“明儿咱们回府,言语谨慎着些。”
“嗯,小的明白。”福能儿忙点着头,又忍不住小声问了句,“爷,您这是…”
承泽想了想,此事虽是最忌人掺和,可总得个贴心的帮手,这打小跟着自己的小子该是信得的,却此刻话也不宜多,遂只道,“少话,多操心。”
“是。”
安置了福能儿,承泽也迫着自己静了静心,今儿真是天赐良机,本还想着要先自己行事,待有了眉目再说给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说透了,想到她的乖,心又热,一边也更决心要宝贝着再不容半点委屈,此事必得千仔细万仔细。如今第一个要应付的就是最近的身边人青蔓,倒不是她信不得,只是想着她帮不得什么忙,又定是要劝,平白添烦不说,整日让她提着心,但凡漏了端倪就是祸事。遂敛了脸上的笑,正了正神色,这才又大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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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承泽要走,夜里丹彤过来,两人又悄悄说了会子话。知道他所行为何,丹彤倒也没再多劝,心里明白这样子任是什么都拦不住了,只嘱咐他千万小心,谋事之前还是先探清楚人家的心意,别枉费心思。承泽抿嘴笑任她叨念,只自己暗自得意这两情相悦。临了辞别,丹彤脸上又是寡落,承泽看在眼中知道她一个人闷,也想家,遂送出门时便附在耳边悄声许诺,待他回去后会想办法求老太太正经下个帖子到贺府,接她到安平住些日子,这边定不好不应。丹彤听了大喜,直说谢七哥!
第二天一早承泽就动身回府,想着静香还要在广灵寺再待两天,遂他走的也不急,一路上正可静心想想。昨儿说明了心意原该就此笃定才是,可谁曾想这一夜反倒更睡不着,眼前总是她点头应下的乖巧模样,心里越热,才知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了。遂合计不管还得耐多久才到那一天,每日总得见着才得安心,哪怕就是在人前行礼说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也是安慰。这么想着又庆幸这次心燥离府并未在老太太跟前儿失态,且也应下老人家今年就回府,这便正好。
依计行事,这两年最是关键,想起昨儿她说延寿斋已是上心自己的亲事,承泽不由警醒,暂且放了柔情蜜意的思念,提起了心劲。与老人的周旋须得柔和,尤其是最开始定要不着痕迹,左右绕道,只要能拒罢便可,暂不可惹老人疑心。待有过几次,便可慢慢“理尽词穷”,这样一路撑着,到最后难免难看,都是至亲的人,这般违逆实在考验心智。遂那杀手锏断不能撑到最后一刻做突袭之用,皆因事关易家祖宗颜面,老太太必会想法子遮掩应对,若是能慢慢渗入,让老人家自己起了疑,留待最后不过是印证而已,那时才不至太慌乱,弄得不可收拾。
想起那“杀手锏”,承泽自嘲地笑笑,这可真是自己作践自己,此刻单是想想心里都别扭得要死,到时候人前背后这闲言碎目怕也是难熬,唉,不管了,只要不伤着她,自己背些不堪之名又有何妨…
回到府中,承泽匆匆洗漱更衣便往延寿斋去请安。本想着总要把回来的因由跟老太太交代清楚,说不定还得撒个娇、耍个赖,遂在来的路上就把借口想了个实在。谁知到了跟前儿老太太竟是问都没问,只说回来的正好,也是有事要跟他说。看老太太颜色肃正,承泽赶紧问是何事,才知原来贺老将军在给府里去信时也给易府递了一封密信。
“可是说了此次皇上召老臣们上京的因由?”
“皇上此次其实只召了贺峰一人进京。”
“哦?是么?”承泽惊讶,“这是为何?”
“为的是…边疆旧事。”
看老太太只这一句,神色便由沉转暗,话音中还略带颓叹,承泽的心也不由提了起来。老人家与朝堂之事早就寡淡,这些年风起云变,传到耳中也不过是与孙儿茶余饭后一番谈笑,从未真正理会。而这一次非但牵了心神,且眉目间云深雾迷,可见非同寻常,又听是边疆“旧事”,看来是牵扯到了老太爷,遂承泽更不敢怠慢,却也不敢信口妄言,小心侯在身边,只等老人家再启口。
“承泽,还记得我和你爹爹给你讲的胡人么?”
“记得。”
“说来听听。”
“胡族乃草原游牧之族,早年混战,势力割据,延至我朝便呈三足之势,一为西辽河、老哈河一带的是兀良哈部;二为鄂嫩河、克鲁伦河的鞑靼部;三为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流域的瓦剌部。”承泽语声沉定,侃侃而述,“多年来,这三部为了疆界与资材一直纷争不断,争斗中竟也日渐强大。我朝建国初,曾与其交战谈判,划清了疆界,却怎奈胡族本性凶蛮,且因前朝软弱之由养就其贪婪之性,遂一直觊觎我中原国土,抢掠骚扰不断。先皇在世曾三次亲征,大挫其气,收服了兀哈良部,也将鞑靼、瓦剌拒退回原籍。”
提起先皇三次亲征,承泽几乎是一言带过,都只为这三次出征实在是提不得…第一次虽以胜利之姿还朝,还下表同庆,实则是久战不胜,苦苦周旋,几乎被胡族叩破了国门;第二次,正是易家老太爷临危受命,冒死救驾,非但战退了敌兵,还端端收服了兀良哈部,从此臣服朝贡。班师回朝后,先皇亲书御匾加封外姓王爵,易府一门显赫一时,却不料从此埋下了祸根…而第三次,先皇只是出至离边关尚有百里之遥的显城,易老太爷独自统军出战,怎奈奸臣起逆,粮草不济,又偷泄军机,至老将军身中埋伏,血染疆场…副将贺峰拼死杀出了血路,却只带回了老将军的战盔…回朝之后,先皇元气大伤,不久便驾崩,新皇昏庸,从此边疆再无安宁…
“嗯,”老太太轻轻点头,对孙儿的讲述与避讳颇为满意,“自那之后,总是大大小小战事不断,你爹爹当年也曾披甲出战,辗转数年,却始终未能平定…”提起先夫亡子,老太太浑浊老目中凄凄沧桑…
承泽捧了热茶递到老人家手中,轻声问,“不是说这两年边关已无战事了么?”
“嗯,”老太太接过茶,“贺峰此次信中说的正是此事。说并非朝中清流得了上风,也并不全是胡族内讧不得开交,而是出了一位人物。”
“人物?什么人物?”
老太太抿了口热茶,方才缓过心神,语声又复曾经的笃然,“一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人物。”
“哦?是么?”承泽惊喜,这些年研读兵法,知道用兵之极致便是不战而胜,遂听说多年战乱的边疆竟是如此平定,自是好奇,“是谁?又是如何呢?”
“说是此人并非习武出身,却深谙用兵之到,且谋略胆识过人。镇守边关寥寥数年,便摸准其宿怨新恨,釜底抽薪布下暗线,三年前终是暴出一场混乱,引致鞑靼与瓦剌再无暇顾及与我之战。”
“可是两面使诈、引致生隙交战?”
老太太看着孙儿,淡淡一笑,摇摇头…
“嗯?不是?”承泽惊讶,“那是何计策竟能使得两部同时休战?”
“贺峰在信中没有祥述,只是尽赞此人。”
承泽闻言心中也是惊叹不已,胡族虽性蛮,却也惯用心机,族中不乏智勇双全之能士。究竟是何妙计,竟是绕开鞑靼与瓦剌两族的积怨,各个击破,真真是个人物!读了这么多兵书道理,却不想当朝就有这么一位兵法大家,若是能当面请教,该是何等幸事!
“贺峰提及此人,述国事之外实则是劝我老易家再奉上我的孙儿。”
“嗯?”承泽一愣神。
老太太拉过他的手,缓缓拍着道,“他说朝中有此人,可望再复当年之宏望。他劝我送你进京应试,之后他亲自举荐你投在此人门下,说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承泽听罢,终是明白今日老太太神色异常之根由。贺老将军这些年一直与老太太书信议国事,实是不想这曾经血战疆场的一门忠烈就此退隐,遂多年于承泽悉心教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边关再竖易字帅旗,重振当年威摄敌胆之雄风。他的心思老太太一直都清楚,曾经笑叹当年先皇赐给易家忠义二字,实则该分一个给贺峰,言语间实在是彻底的灰心。几次婉拒和默声后,贺老将军也有些泄气,可如今浑浊朝堂中出了这么一位人物,老将军该是觉得有了再不可拒的理由,遂极力劝老易家重返朝中。而于此,老太太显然也是动了些心的…
“老太太,那您的意思是…”老人家虽是动了声色,可心意仍不明,承泽只得明问。
“说他有谋略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我认;说如今朝中有他做中流砥柱,边关可保,百姓安生,我也认;可要你拜在他的门下,随他入朝,从此宏达通途,我却不以为然。”
“老太太是顾虑孙儿年轻不更事、不得他的引领传授?还是顾忌曾经的奸人再作祟?”
“都不是。”老太太摇摇头,唇边隐隐一丝轻蔑的笑,“记得前些时任夫人来说的京中闲话么?那个不知廉耻纳了七房妾室之人?”
“记得。”
“就是他。”
“啊?”承泽失声出口,“难怪如此势气!”
“势气?哼!”老太太冷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怎遮得过天去?!如此任意胡为,难成大器!早晚有一天要折在自己的荒唐中!还要他带我的孙儿,岂不辱没我易家声名!”
承泽闻言也蹙了眉,此人如此的谋略胆识,怎会不明白如今得势已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凡闪失,真可万劫难复,怎么敢如此嚣张?真是刚愎自用、糊涂一时,还是不拘俗世、大家之气…
“老太太,此人究竟是谁啊?”
老人家微微挑眉,淡然道:“威远大将军,庞德佑。”
庞-德-佑,承泽听在耳中,心里默念一遍,只觉遥远,此生与他怕是不比书本上那泛黄朽去的人名更多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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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威远大将军府明远斋。
“这是慕青的画?”看着画架上缓缓展出的一页纯美风景,庞德佑不由浓眉微蹙。
“是,”贴身侍卫傅瞻拱手应道,“这是慕青近两个月的新作,一出市,属下就尽数收进。”
深知傅瞻的忠义秉性,庞德佑按下心中疑惑,没有再多问,只起身离了书案,走近到了画架旁。
…清香嫩蕊,万点缤纷,寸寸画纸,片片飞瓣,好一个春意盎盎日媚光明,好一派桃李芳菲夺尽风华,却怎那一泊静水之中,淡淡一抹浅影,细心看,竟是一弯清月…
“哟,小丫头知道藏心事了。”
听将军低沉的声音竟是满含笑意,又唤慕青小丫头,傅瞻心里不免又叹,两年前回京的路上偶得一副画作,本不是什么名家之笔,将军却整整在书房研看了三日,从此便遣人千里而访,寻根求源…
慕青,这便是那画家之名,画界都道此人乃丹青名家慕峻延之表弟,可将军却从听闻那一刻起就不曾信过。如今,慕青已是名扬江南,而存了她半数画作的明远斋也早已取代书房,成了将军每日读书、赏画,甚或静夜深思之处…若说她真是个女子倒还罢了,若有一日见了,是个男子,怕是这心思也一时不会淡去,难不成…断袖?想起那盈盈美美、脂香粉腻的将军府后院,傅瞻不觉暗自失笑,要想将军成了断袖,除非天下的女人都死绝…
“傅瞻,”
“属下在!”
“备马。”
“是!将军何往?”
“江南。”
冷毅的唇边淡淡含笑,暗夜深眸之中,几不可辨一丝痴怔…
第三十四章 痴缠成忧
已是夜深,老树枝头低低悬了一弯小月,习习风过,白天日头的急躁都褪逝干净,清凉凉墨玉般的天地,不闻蝉鸣虫噪,只在静谧中潜着淡淡清香…
步上通往园中的小径,几处树影遮避,延寿斋完完全全隐在了身后的黑暗中,静香这才轻轻疏了口气,略略松了松精神。已是在老太太跟前儿侍奉数月,她总还是不能够放下心来,敬畏自不必说,老人家的气势便是场面上的男人们也要心怯几分,何况她一个小女子…只是,自己的拘谨似还要多些,心里总是莫名就羞耻,就生出了戒备,不知是不是因着出来进去常会碰到那双眼睛,恨也不是,疯也不是,曾经的不堪像是凝在了她眼中,那种冷,透骨寒…
“小姐,累了吧?”荷叶儿挽着静香的手臂心疼地说,“二爷走的时候我看老太太就有些犯困,又见眯了眼,我就知道要睡了,你还不觉,也不知道告退!看看,这一捶就捶了一个多时辰。幸而醒了,若不然,要捶到明儿早起不成?”
“怎么会呢,老人家不过是说话儿累了歇一会儿。你又多嘴。”静香轻声呵了一句荷叶儿,刚刚放松了的精神也是累…
其实老太太的假寐她是看得出的,只是她却觉得这“假”字后面许是有一份她揣不透的心意…这一晚上,先是姨娘伺候着用饭,姨娘嘴巧,人也周到,两人轻言慢语,家长里短,静香在一旁,一个人,一盏茶,陪着、听着,总是走神…后来二叔来了,老太太更起了兴致,前前后后几十年,祖孙俩聊得实在热闹,可老太太毕竟是没忘安置姨娘先回房,而于这摆设一样安静的孙儿媳妇非但没让回去,更是叫上了榻来坐到了身后,虽则还是一句插不上话,端端是个局外人,可这贴身的亲密,真是比挨近坐着的嫡亲孙儿都要甚。老人身体的温暖让静香一时恍惚,想起了娘亲…可这之后又是不懂,怎么二叔都走了,竟还是耽搁着她,好在也无话,只是静静地待着,遂她想着这假寐也许是知她拘束,与她方便…
“二爷也是,聊的时候只管起劲,走的时候也不知劝老太太歇了,好放小姐出来。”
提起他,静香又是怔…前几日到广灵寺上香,他突然就来到眼前,又莫明一通话,说得他自己口舌打结、额头浸汗,可她却不甚明白,待回神仔细想,才觉那话中似还有话…他说要养着她,她能懂,她如今虽无靠可毕竟是易家人,他将来要当家,总要给她立足之地;他说要护着她,也没什么可多想,他确是真的护过她,若不是他,自己说不定早已…可他最后却说这养,这护就若当初在合宜园…
合宜园,本是个阴阳两界不知魂归魂离的去处,可她却记得,每日看他冷得跳,她的心却安,有他在,什么鬼神,什么冤孽,都是世人可笑的愚念,守着那可怖的灵,她一丝怕都没有…如今,他又说合宜园,是想说她从此再不必怕,不必提着心,还是想说…
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直想得她心里乱糟糟,上香,听经,都是走神,只一刻求祈,跪在佛祖前,也是在心里悄悄问,他究竟想说什么…待回府,见他果然依他所言已是在候着,心里更慌,总怕他再现突然,说得她没有应对。遂这两日总小心地避着,可今日避无可避,才见他神色坦然,寒喧客套竟比从前还要谨慎有礼,倒是自己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坐在老太太身后,几次失神盯着他想再分辨出几分那日的神情,还是他言谈笑语、不着痕迹地驳回,弄得自己好生尴尬…如今想来,这几日的烦躁显是自己多心了…
抬头,晴朗的夜,长吸一口气,清凉,舒解…
平稳了心,又想起了礼数,遂道:“荷叶儿,往后说话留神,老太太,姨奶奶,还有二爷和小爷,别由着性子挂在口上,不知轻重。”
“我,我这不是单跟小姐说呢么,当着人,别说是主子们,就是各房里有些脸面的下人,我也不敢啊,还不是任人家数落。”
本当小丫头又是不服气顶嘴,可怎么听着这里头竟是还有故事,静香便问,“数落?谁数落你了?”
“福能儿啊!”说着荷叶儿嘟起了嘴,“今儿我去芳洲苑,可还没进院门儿就碰上了那个猴崽子!急赤白脸地把我叫到一边儿,瞪大了眼睛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说怎么了?芳洲苑几时封了金门,进不得了?他竟还不知趣,只管问,你倒底做什么来了?!我说我们家小姐让我来谢谢二爷,说那酒酿吃着甚好,可路远,下次二爷再出去倒不必费神带了。我这话可错了么?可那猴崽子听了就皱了眉,想了一会子竟说,往后大奶奶有什么话要你传给二爷,你先悄悄儿来找我。我说哟!你几时当了二爷的家了?他狠狠瞅了我一眼,说你记下就好,真真缺心眼儿!”
缺心眼儿??静香一怔…
“小姐,你看是不是?别说是与主子无理,便是主子的面儿我都见不着呢,这平白的就多了个恼人的门神!凡事先知会他不说,还得悄悄儿的,像要传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似的!再者说,二爷虽是热心,可凭是什么爱吃的也不能顿顿吃啊,小姐该腻烦了。”
静香的心一刻就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前前后后,又都对不上…
慌慌地,不觉便快了脚步,像是快些回到房中闭了门,就能逃开那突然冒出来的可怕念头…
“小姐!”
正急急走着猛被荷叶儿拉住,顺了她的手指看向不远处的桃林…
淡淡的月光下,挺拔的身型负手而立,看不清他的脸庞,他的眼睛,却这蒙蒙暗夜中那向着她的目光那么清晰,她的心…一顿…
看着那银袍子的人,不走,却也不离,荷叶儿先是不懂,之后竟是有些怕,“小姐,那,那是二爷么?”
“…嗯。”
“这么晚了,他,他怎么在这儿?” 这家人怎么都像鬼似的,荷叶儿不由就往静香身后挪了挪,“练功么?是练功么?”
“不知道…”
“小,小姐,他,他过来了。”
他的脚步很轻,可不知是她的心慌,还是这夜太静,竟似那衣袖的擦触都听得到,莫名便觉左右都像有人在看…
“荷叶儿,你先去。”
“嗯?我,我…”听清这语声确是二爷,又是让她走开,可荷叶儿再不似白天那般势气,只管握了静香的手,“小姐…”
看静香略略犹豫,却轻轻点了头,荷叶儿无法,只得放开手,走出几步。承泽看着那距离,皱了皱眉,荷叶儿知趣,又走开两步。承泽眉又紧,荷叶儿心里嘟嘟囔囔不服,可还是又挪了一步。
“啧!” 承泽终是不耐,大步往荷叶儿那儿去,吓得小丫头掉头就跑,远远站定,气得通通跺脚,“哼!”
静香看着眼前这轰叼嘴儿小家雀儿的戏,禁不住悄悄笑了,却不妨承泽正返回身,掩笑失态端端落在了他眼中,她赶紧正正神色…
月光中,轻纱薄裙,柔柔身姿,肌肤腻,晶莹如雪,语音娇,溅起眸中水波流盼…自那日一别再不曾得着机会这般放肆地看,如此,便梦都不全…这一刻,人就在眼中,只在他眼中,笑靥楚楚,不饮而醉…心疼,心颤,怎能自已…
“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