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仪同席夫人等人叙完家常,房间也就收拾好了,贾氏命人来请,她便扶了丫鬟的手,走过去看,田悦江则到前面书房拜见刘显仁去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顿饭的时间,但贾氏还真把那间空房,布置成了刘士仪出嫁前闺房的模样,虽说一些摆设找不到相同的,但大致一看,还是让人恍若回到了苏州。

不论贾氏当家的能力如何,这份用心,着实让刘士仪感动,遂执起她的手,诚挚地道了声多谢。

贾氏遣退下人,亲自扶她在房里内外走了一圈,然后同到桌旁坐下,问她喜欢不喜欢。

刘士仪感激道:“哪能不喜欢,我都以为又回苏州了。”

贾氏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问道:“你们先到的香椿胡同?”

刘士仪点了点头,道:“我们住的客店,离香椿胡同近些,心想着来是顺路,便约了七哥一起。”

贾氏掩嘴而笑,道:“他们那边地方大些,还以为七弟和七弟妹会留你住在那边呢。”

刘士仪道:“怎么,五嫂不欢迎我住到安福胡同来?”

贾氏忙道:“怎会,五嫂巴不得你住过来,好有人说说话呢。我只是以为七弟他们没留你们在香椿胡同住,是因为…”

贾氏说到这里,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闭上了嘴,只作神秘状。

“因为甚么?”刘士仪话刚出口,就深深地后悔,她这样问,岂不是正遂了贾氏的心意,她能说出来的,肯定没甚么好话。她这样想着,就起身欲走出去,但贾氏岂会放过她主动相问的机会,马上道:“送你出阁到东亭时,我曾经听说过一件事,当时因你出嫁,所以没敢说出来,后来又远赴京城,更是没机会跟你讲了。其实田姑爷以前是和你七嫂定过亲的。”

苏静姗和田悦江定过亲?!这事儿刘士仪还真从未听说过,不禁诧异非常。不过她再惊讶,也不会把表情摆在脸上,反而去问贾氏:“这事儿,五嫂不去跟七哥说,跑来跟我说作甚么?”

贾氏道:“你七哥怕是早就知道的。”

刘士仪就笑了:“七哥知道都不介意,我又介意甚么?他们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再说了,就算是成亲,只要休书齐备,再嫁也没甚么。还有,我七哥先前不是同周家也订过亲么,这种事情多了,真不算甚么。”

贾氏没想到刘士仪的态度竟这样的淡然,不仅喉头一噎,不晓得再说甚么好了。

刘士仪把腰揉了一揉,道:“哎呀,到底是怀了孕的人,腰总是时时作痛。”说着,就要唤小丫鬟进来揉腰。

又是一个大着肚子的!贾氏没来由地羡慕又嫉妒,便借着家务事忙,起身告辞,待走到门口,却又回身,道:“十三妹,五嫂刚才那话,并非要与你添堵,只是担心你七哥不留你们在香椿胡同住,是因为放心不下田姑爷。若真如此,岂非是他们两郎舅不合?这你可得从中周旋周旋,毕竟都是亲戚。”

刘士仪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笑道:“五嫂,你怎知是七哥不愿我们住在香椿胡同?其实到安福胡同来住,是我的主意呢,我想着住在自己亲娘的身边,总是更好些,你说是不是?”

“那是…”贾氏见她始终不生气,便觉得意兴阑珊,干笑两声,走了。

“这个五嫂,是不是瞅着我们都有孕,就她一人始终没消息,所以心生妒忌了?”刘士仪嘀咕了两句,召进随她进京的贴身丫鬟进来,吩咐她道:“写信回东亭问问,少爷在同我成亲前,可曾还同别人订过亲。若是订过,就再查查,他是因为甚么同先前那位退的亲。”

 

第一百九十二章挂牵

自贾氏在刘士仪面前挑拨过那些话后,就一直留心她的变化,但却甚么都看不出来,刘士仪每日里要么在房里养着,要么上甄氏和席夫人房里坐坐,就算时不时同苏静姗碰了面,她也是笑语晏晏,一切如常。贾氏看着看着,便觉刘士仪无趣,失了兴致,但而今刘士仪和苏静姗都常在安福胡同晃悠,她左一看一个大肚子,又一看还是个大肚子,心里难免堵得慌,再加上偶闻一两个下人议论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她更是看谁都觉得那目光异样了。

刘士仪还未收到东亭来信,心中再有疑惑,也只能暂且压起,而且她自认为并非小气的人,只要能证明田悦江同苏静姗并无私情,就算他们曾定过亲,她也将此事抛之脑后,就当作从来没听说过。

一晃四五天过去,刘士贞的身体渐渐康健,也能下床到院子里踱几步,到席夫人房里请安了。

这日天气晴好,贾氏便起心到郊外去踏青,席夫人和甄氏皆道:“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你们年轻人好好去乐一乐罢。”

贾氏便去邀苏静姗、刘士仪和刘士贞,道:“这时候的城郊,一定是鸟语花香,而且景致定然同咱们苏州大不一样,不如同我一起去走走,咱们再邀上几个世交好友,就更热闹了。”

苏静姗首先表示反对:“我挺着肚子呢,踏甚么青哪,你看十三妹和十四妹有没有兴致罢。”

刘士仪早恼了贾氏先前的挑拨离间,而且认为她所谓的邀请世交好友,根本就是为了在她们面前炫耀自己重掌当家权,于是便道:“我才来京城,哪有甚么世交好友,而且肚子比七嫂的还大,还是不去了,五嫂你同十四妹去罢。”

和刘士贞一起去?贾氏不由得撇了撇嘴,而还没等她说出拒绝的话,刘士贞却先道:“涂家的两位姑娘邀我去踏青的帖子还搁着哩,若我没赴她们的约,却同五嫂去了城郊,岂不是惹来闲话。”

她何曾这样同贾氏说过话,果然是说了婆家,底气就足了。贾氏恨得牙根痒痒,但因席夫人告诫过她,不论先前落水一事真实原因如何,都不许再同刘士贞过不去,因为她就要嫁人了,不能再起事端。因此她只能把这口气强行忍下,生硬地道:“既然都不愿陪我,那我就自己去罢。”

在席夫人心里,早已认定刘士贞落水是自作自受,而贾氏是被冤枉的,于是便不愿贾氏在刘士贞面前落了面子,于是笑道:“既然她们都忙,那还是我这把老骨头陪你去逛逛罢。”

席夫人陪同出行,多么荣耀的事,在那些世交好友面前,又有事情说嘴了。贾氏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谢席夫人,又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郊游一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保管让她尽兴而归。

刘士贞见席夫人也要去踏青,就有些不知所措,还好席夫人而今只愿她顺顺利利地嫁出去,其他的都可以包容,对她道:“既是涂家两位小姐下了帖子给你,你就去罢。你现在身体也复原了,若总拖着不给答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刘士贞这才卸下了包袱,起身感谢席夫人。席夫人问她道:“日子定了没有?”

刘士贞道:“不曾,她们还等着我的信儿呢。”

席夫人便让她先等两日,叫贾氏找人来,给她做两身颜色鲜亮的春裳,好赴约时穿。

刘士贞受宠若惊,十分欢喜,忙又起身道谢,并对贾氏道了声:“麻烦五嫂了。”

贾氏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席夫人见气氛又尴尬起来,有些头疼,干脆就命她们散了。

刘士仪同苏静姗率先结伴出来,两人都挺着大肚子,走路的姿势却截然不同,前者是一手扶腰,一手紧紧抓住丫鬟的胳膊;而后者则是轻轻松松地大步流星,没有扶腰,一只手虽说也搭在丫鬟的胳膊上,但一看就是虚扶,完全没有走不动路的意思。

刘士仪羡慕道:“我像你这个月份时,就已经有些走不动了,要是没个丫鬟扶着,根本挪不了几步。”

苏静姗有些奇怪:“你这一路进京,奔波也有些日子,怎会连路都走不动?”

刘士仪道:“在路上,不是坐车就是坐船,哪有出来走动的机会?坐船还算好些,能到甲板上踱踱步,坐车的时候,往往一天到晚都在车上,腿都是麻的。”

到了怀孕中后期,老坐着不动的确不好,不过刘士仪这是事出有因,没有办法。苏静姗安慰她道:“若换作是我,拼着走不动路,也是一样要跟到京城来的。再说你离生产还有两个月,从现在开始多走走,也是一样的。”

此时刘士仪已是有些微喘,苦笑道:“已经走不动了,再多走,我就要头晕头疼了,更加难受。”

这大概是娇养小姐的通病罢,平日里总不是绣花就是看书,无事不出房门的。不单刘士仪,刘士贞和以前的刘士雁,都是差不多。

“那就循序渐进,多走走总是有好处的。”苏静姗劝道。

这时已至刘士仪房前,苏静姗便欲转身离去,刘士仪忙拉了她的手,道:“七嫂,我做了几件小衣裳,你来看看,若是瞧得上眼,就给我侄子拿去。”

苏静姗早前得过刘士仪相赠的两块帕子,皆为双面绣,那时便知刘士仪女工了得,因此听得她说给孩子做了小衣裳,就极想开开眼,不过嘴上还是客气道:“你肚里这个还在我前头呢,留着他用罢。”

“我做了双份,两个都有。”刘士仪一面说着,一面去挽苏静姗的胳膊,但还没走几步,便觉身体沉重,连忙把手又缩回来,交到丫鬟手里了,免得自己压坏了苏静姗。

她抱歉地冲苏静姗笑了笑,苏静姗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屋里去。

丫鬟按照刘士仪的吩咐,捧出个缎子面包袱来打开,里面就是刘士仪在赴京的路上做的各式小衣裳。苏静姗随手拿起一件,刚看就惊呆了,这不过是一件小孩子穿的衣裳而已,居然还用了双面绣,未免也太浪费了罢?

刘士仪却有自己的理由:“你瞧,这衣裳正面可以穿,反过来也可以穿,相当于一块布做了两件衣裳,多好?”

“可这也太费工了!”苏静姗感叹道。

刘士仪笑道:“在路上横竖无事,不做针线,又能做甚么呢?”

苏静姗翻来覆去地看那几件衣裳,爱不释手,不过却将其中几件贴身穿的小衣裳给拣了出来,道:“听说小娃娃皮肤娇嫩,贴身穿的衣裳不能绣花,不然扎了他。”

“还有这一说?”刘士仪一听,连忙叫人把她给自己孩子准备的那些衣裳也拿来,把绣了花的贴身小衣拣了出来,单放到一边。

苏静姗爱煞这些精致的小衣裳,拿着舍不得放手,对刘士仪道:“我才刚怀上时,我娘就建议我趁机开个专卖小娃娃衣裳的店子,我却觉得一来小娃娃的衣裳不容易出彩,二来大多数人家在孩子小时,都会选择亲手缝制,即便我做了这门生意,也赚不了钱。但今儿见了你做的这些小衣裳,却是觉得我想错了。这样精致的东西,可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刘士仪掩嘴而笑:“怎么,七嫂是想让我做了衣裳,拿去给你卖么?”

“哪敢劳烦你,不过说说罢了。”苏静姗笑道。

刘士仪轻轻拍了她一下儿,道:“七嫂,你现在可是满脑子的生意经,怎么就这样爱做生意呢,莫非是七哥对你不好,克扣家用?”

苏静姗见她是顽笑的口吻,不想扫兴,便顺着她顽笑道:“对呀,你也听说了?你七哥人前一副样子,人后又是一副样子,总找我要钱出去花天酒地,咱们这样的人家里的媳妇,表面光鲜无比,实地里的心酸,又有谁能得知?”

话音刚落,里间的帘子就猛地被掀开,但却迟迟未有人出来。苏静姗惊讶地望着那门帘,但过了一会儿,门帘颓然垂下,仍是未有人现身。她想了想,便向杨柳问了刘士衡的去处,称自己要去找他,起身告辞。

刘士仪也不留她,只叫小丫鬟把送她的小衣裳包好,交到了她手里。

苏静姗一走,刘士仪就去了里间,对里头面壁而站的田悦江道:“我以为你还在睡呢,就没叫你。”

田悦江慢慢转过身,脸上甚么也看不出来,道:“才醒,正准备出去,却发现姗姐也在,就停住了。”

他叫的是姗姐,而非七嫂。这称呼,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刘士仪心里便有浅浅的酸意浮了上来,道:“都是再亲不过的亲戚,就出去又能怎地?”

田悦江听出了些甚么,垂下眼眸,道:“她来时我没现身,这会儿却又出去,好像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怕七嫂嫌你不恭么?”刘士仪开了句玩笑,试图缓解气氛。

 

第一百九十三章休书

“也不是…”田悦江心里装着事,再编不出借口来。好在刘士仪善解人意,并未紧紧追问,才令他松了一口气。

他哪里晓得,刘士仪此时脑子里萦绕的全是他对于苏静姗的称呼——姗姐!姗姐!!这使得她心中的醋意,一点一点的涌上来,填满了整个胸腔,闷闷地喘不过气。

虽然刘士仪一向懂得隐忍,脸上看不出有甚么不对劲,不过满腹心事的田悦江仍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关切问道:“娘子,怎么了?”

刘士仪听到这句问询,心中方觉得好过了些,勉强展露笑容,道:“没甚么,要有些酸罢了。”

田悦江闻言,连忙扶她到床边坐下,然后轻轻帮她揉着。

也许他同苏静姗,并没有甚么罢。刘士仪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但到底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这便是她同苏静姗截然不同的地方了,倘若换作苏静姗,一定会揪着刘士衡的耳朵,当面问他:怎么,你同XXX以前就认得么,居然管她叫X姐,这样的亲热!

但刘士仪只是刘士仪,自小接受的教育以及耳濡目染,让她不愿将问题摆上台面来。她有她的自尊,甚至有些不愿承认,自家相公心中还惦念着别人。

田悦江帮她揉了一会儿,便扶她躺到了床上,嘱咐她好好休息。刘士仪并不想躺着,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眼睛。田悦江在床边守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了。刘士仪竖起耳朵,一听得田悦江出了房门,就马上把贴身丫鬟锦绣叫了进来,下令道:“我们不是带了几个小厮进京的,派两个出去跟着少爷,看他去了哪里。”

她说的小厮,和锦绣一样,都是从苏州刘府带去的陪嫁,不归田家管,平日里只听她的调遣。锦绣领命,快步出去传话了。

田悦江并不是直接出的门,他临走前,开了书箱,把压在箱底的一只信封拿了出来,揣进了怀里。他原本以为,这信封,再也没有取出来的机会了,所以才把它压在了最底下,但哪知还没过完两年,它就又要派上用场了。真不知这样一种结果,是祸事,还是幸事。

他揣着那信封,问刘府借了匹快马,直奔香椿胡同。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苏静姗只怕还在安福胡同没回去呢,欲调转马头,又恐此事被其他人晓得,闹大了。于是便继续策马向前,先一步到了香椿胡同,在门口等着。看门的小厮都认得他,请他到厅里去坐。但田悦江却不肯,就站在马前,希望能尽快见到苏静姗,把信封交给她。

不多时,便见一辆显得十分厚重的马车停在了门前,田悦江走上前去,正琢磨着如果刘士衡也在上头,他该如何教训他,但等到车门打开,却发现下来的只有苏静姗一人而已。

而苏静姗以为他是在等刘士衡,笑着解释道:“太爷留他考校学问,所以我独自先回来了。你是继续等他,还是改日再来?”说完又骂小厮,怎么不请田姑爷进去坐。

田悦江也不解释,只默默地把信封自怀里掏出来,递到她手里,然后转身就走。苏静姗奇怪得很,连忙叫住他,问道:“你这是作甚么?”

田悦江停住了脚步,却不敢回头去看苏静姗的眼:“虽说我而今已然成家,也帮不了你许多,但若你真过得不如意,何不舍了他另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可以过得很好。”

这都是甚么跟甚么?苏静姗听得一头雾水,但田悦江却不多作解释,径直上马走了。

苏静姗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就站在大门口拆了开来,发现里面的东西,其实她很熟悉,那就是当初她负气跑回东亭后,由刘士衡亲笔所书并签过字的休书。可田悦江这时候把这东西给她,还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是甚么意思?

苏静姗百思不得其解,遂扶了如玉的胳膊朝里走,她一路走,一路想,等回到房里坐下时,终于猜到了——刘士仪房里那被猛地掀起却又不见人影的门帘,一定是田悦江所为,他大概是听到了她同刘士仪的玩笑话,信以为真了。

不过,他既是在里间,刘士仪事先怎么没说?而且她为何会说了那些玩笑话?好像是刘士仪先挑起的…

虽说她自己总爱在人前奚落刘士衡是她的不对,但刘士仪那样做,是否有更深层次的用意呢?苏静姗想着想着,眉头皱了起来。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刘士仪的精明之处,丝毫不下于她的兄长刘士衡,怪不得刘府一大家子人,就数他们兄妹俩关系最好呢。

苏静姗平生最恨被人算计,但这一次却偏生气不起来,因为她完全能理解一个怀孕中的小女人的猜疑心理,而且刘士仪也不过是试探,谁让她自己笨,上钩了呢,怨不得别人。

想到这层,苏静姗便释怀了,随手将那休书压到枕边的睡前杂书下,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晚上刘士衡被刘显仁留饭,吃到微醉回家,一面脱鞋子,一面对苏静姗笑:“太爷一向嘱咐我们不可贪杯,可只要同我一起吃饭,就一个劲儿地要我陪他吃酒,直把我给吃醉了。”

苏静姗笑问:“那太爷自己酒量如何?”

刘士衡颇为自豪地一挥手:“太爷号称千杯不醉!”

他带着酒意,就没甚么准头,手刚抬起来,就把床头的一叠书给掀翻在地。苏静姗要去捡,他连忙拦了,道:“你大着肚子,哪能让你捡。”说着,就弯下了要去。

这时苏静姗已瞧见那封休书也落到了地上,连忙抢先一步蹲下去,把它悄悄地藏进了袖子里,然后不动声色地塞到了她所睡的那只枕头下面。

刘士衡浑然不觉,只责怪苏静姗不该蹲身,然后就忙着捡书去了。

苏静姗并非觉得这休书有甚么了不得,毕竟两人现在感情还不错,而且娃都怀上了,她只是怕刘士衡得知这休书是田悦江专程送过来的,而且还怂恿她和离,会大发雷霆,连夜打上门去。

算了,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罢,不过这休书还是得收好,就算以后用不着,也得留在吓唬吓唬刘士衡。

苏静姗决定等明日刘士衡出了门,就找个妥当的地方将休书藏起来。

然而第二日刘士衡直到中午,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一直腻歪在她身边,让她完全没有机会把休书取出来。待得一问,才知他今日休假,不用去国子监。看来他今日是不会出去了,只能暂且把休书继续留在枕头底下了。

到了下午,苏静姗照例要去安福胡同与席夫人见面,因为她再过三个多月就要生了,接着还要坐月子,得赶在生产之间把一些生意上必要的事务暂交到席夫人手里,待坐完月子再接回来,免得伤神伤了眼睛——生意虽然重要,但自己的身体更重要,苏静姗对于这一点,看得很透彻。

刘士衡本要送她去,但临行前却有好几个同窗找上门来,说是读书时有一处产生了分歧,来求他作个仲裁。若是一人找上门来,刘士衡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这来的是一群人,他就有些犹豫了,大家现在是同窗,将来很可能就是同僚,总不能都得罪光了罢?

苏静姗向来是非常支持他与同窗们探讨学问的,当即便道:“有杨柳和如玉跟着,还担心甚么,我自己去便得,你赶紧去招待客人罢。”

刘士衡感激她的善解人意,带着些愧疚送她到二门前,亲自扶她上了车,又叮嘱了杨柳和如玉好一阵子,方才放她们走。

且不说苏静姗的马车渐行渐远,只说刘士衡同那些同窗会面后,马上一起钻进书房,头碰头的探讨起来。刘士衡平日里虽诸多嬉皮笑脸,但在学问上,却是很有一套,没过多久便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且让那几个同窗心服口服。

他送走同窗后,颇有些得意,于是回房,准备换套衣裳,然后就去接苏静姗,以期待苏静姗的脸上流露出惊喜的表情。

不过,衣裳被苏静姗搁在哪里了呢…刘士衡不想穿着这身见客的衣裳去安福胡同,于是在房里翻箱倒柜。锦葵见状,连忙走进来帮着找,一面找,一面道:“是不是搁在床上了?”

因苏静姗有喜欢临睡前看点东西的习惯,所以他们的床边,搁的有杂书,有账本,好有些零嘴儿——孕妇总是喜欢饿的。

刘士衡听锦葵这样说,便伸手去扒拉那堆书,嘀咕道:“怎会放在书下面呢?”

锦葵劝道:“不如我另给你找一身?”

刘士衡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只有那件是七奶奶亲手做的。”

锦葵明白了,赶紧上前,帮着他一起把那堆书挪开,看衣裳有没有被压在书本底下。刘士衡见她来帮忙,自己就改去翻枕头,那底下,也可能压着衣裳的。这一翻,可想而知,衣裳没找着,却翻出封休书来。

要说这也是天意,不然好巧不巧的,他作甚么要去翻衣裳,还偏正好翻到了枕头底下去?

这封休书,乃刘士衡亲笔所书,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不过此时的他,却几乎鼓不起勇气去打开来看,只直愣愣地盯着瞧,仿佛只要一定盯着它看,它就会凭空消失一般。